可是,外婆等不及了,她也要去了。外婆去世于那年六月,母亲没在她 身边,我们不知道详细情况,只知道外婆去得很平静。我们接到大舅信那天我 正要带学生去乡下参加夏收。我在理行李,准备下午动身。母亲读着信,说: “外婆去世了!”母亲平时不流泪,这次也没有哭。我不好意思大哭,引得母亲 难过,只好站起到隔壁洗手的小间偷偷流一场眼泪。
外公、外婆故世之后,我虽仍去过杭州两、三次,但都已没有了他们在 时的滋味。杭州的西湖山水仍在,却已失去了灵魂而只剩了空虚的外壳。每次 我在湖边漫步,在饭店吃饭,在名胜处休憩,我都会情不自禁回忆外公、外婆、 父亲、母亲与我同游的情景。现在,外公、外婆已经不在,而我父、母也已年 老体弱,不大会跟我同游杭州了。杭州的风光,带给我的不再是美感,而是惆 怅。既然我不知道外公、外婆的遗体如何处理,也不知他们的骨灰葬在哪里, 那么,我就感到整个杭州,外公、外婆的灵魂无处不在!
在我的心目中,外婆与外公永远是我十多岁时看见的样子:外婆满头白 得发亮的银发,永远梳得整整齐齐,一丝不乱;她清癯的面容、瘦小的身形, 永远打扮、穿着得朴素而干净。外公则目光炯炯有神,两条长长的寿眉一直挂 到眼角,脸上的表情既严峻又慈祥。外公即使开了大刀,仍然腰杆笔挺,只有 到最后几年才微弯起来。在我心目中,我的外公、外婆正是“外公”、“外婆”所 应有的典型形象,我想象不出,世界上做外公、外婆的还能有别的样子!
外公、外婆都属鼠,他们的脸都长而瘦,有点“鼠相”。尤其外公,鼻子 和嘴都有点尖,生起气来更是尖得可怕。母亲常说:属什么而象什么者有福。 想想外公、外婆,除了最后几年受了些苦,也可算是福、寿双全之人了。如果 没有“四清”、“文革”,他们一定再可多活八、十年。我想,如果我有外公、外 婆一半的福气,我也会满足了!
一九九 0 年十二月五日
写于澳大利亚阿德莱德东城书屋
二 0 一六年一月十一日
修改并注释于刻来佛寺新红叶山庄
二 0 一九年十二月十七日再次补充修改
《外公外婆及其他》这篇长文连载完了。今年是我外公外婆去世53周年,就将此文发表在“文学城”以作对这两位老人的纪念吧。
文中多次提到《山居杂忆》。这是我与先母高诵芬合著的一本回忆录,已经在中国大陆出了两版:
第一版:1999年南海出版公司
第二版:插图增订本,2016年长江文艺出版社
最近将出第三版:2022年9月广州花城出版社
该书已经发行十万册以上,广得佳评。《外公外婆及其他》中点到的一些事件和人物,在《山居杂忆》中已经有详细记叙了,所以无法在此文中再重复叙述,只能敬请感兴趣的读者自己再去找《山居杂忆》来读了。
徐家祯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