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片面包
文章来源: 帕格尼尼2020-11-29 03:59:22

周末去大中华超市,看到货架上摆着一个新产品-唱片面包,吸引了眼球。买了一个回家尝尝,没有什么特别的味道,微甜,早上就咖啡吃不错。上网查了一下,这种面包存在许多年了,所以也不能叫新产品,只不过第一次在大中华超市看到。是谁给面包起了这样一个别致的名字?是面包的样子激发了想象力,还是有意要把面包做成唱片的样子,就不得而知了。我对面包的味道并没有兴趣,却毫不犹豫地买了一个,仅仅是因为我一生的唱片情怀。

小时候常常看到父亲坐在沙发椅上,嘴里叼着烟斗,摇头晃脑地听唱片。父亲年轻时抽烟很厉害,也抽烟斗。后来为了戒烟,烟瘾上来了就抽空烟斗,烟嘴被咬烂了好几个。大概是为了减轻戒烟的痛苦,就一边抽空烟斗,一边听唱片。父亲真的把烟戒了,也把我熏陶成了古典音乐的爱好者。

文化革命大破四旧,我丧心病狂,失去理智,要砸父亲的唱片。我砸了一张,拿起第二张,父亲心疼地说,“这张还不错,是不是…”。父亲颤抖的声音刺痛了我的心,转身跑了出去。许多年后我来到美国,在家信中第一次向父亲认错,并寄回去同一首曲子的盒式磁带。母亲后来告诉我,父亲听磁带时眼圈红了。

疯狂的红色八月过后,父母被关进牛棚,以后又下放到干校劳改。我们这些狗崽子们也清醒了,我们跟着瞎胡闹什么?偷偷地我们开始听唱片,走门串户,互相转借,把唱片藏在大衣里面带回家听。董兄的父亲早年留美回国,带回大量唱片,借来德沃夏克的第八交响乐;李兄父亲也是留美回国,借来勃拉姆斯小提琴协奏曲;许兄父亲50年代留苏,带回来不少苏联唱片,借来柴可夫斯基的第一交响乐。很小声音,一遍又一边地听,直到现在,每当听到这些曲子,思绪就会回到那红色风暴的恐怖年代。

北京通县有一个抄家物资处理门市部,后来成了废品站。一个同学听说废品中有唱片,背上一个大书包,骑着自行车就去了。回来把书包打开,往地上一倒,稀里哗啦倒了一地78转唱片。 我们小心地捡出来几张完整的,其中有一张苏联唱片,绛红色的标签,上面印着醒目的“CCCP”。我在学校学俄文,拿过来看了一下,一面是“白雪”,另一面叫“紫丁香”。

那个同学把家里的老式手摇唱机拿出来,摇了两下,把“白雪”放在唱盘上。几秒钟爆豆声后,唱头里的喇叭传出手风琴伴奏的女声二重唱的歌声。“白雪”是我第一次听到原汁原味的俄罗斯民歌,轻柔的女声那么甜蜜,让我的心化了。以后每次到他家都要听这张唱片,也开始了我的俄罗斯民歌恋情。

80年代到了美国,激光唱片的出现把黑胶唱片打翻在地,黑胶唱片身价一落千丈,最终停产。二手店里的黑胶唱片一块钱能买好几张,我狂喜,开始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唱片收藏。三十年后人们发现,还是黑胶唱片音质好,使得黑胶唱片东山再起,年轻人也加入了黑胶大军。二手店现在很难碰到好货了,我也不能再买了,最多时曾拥有八千张,其中有毫无收藏价值的,也有“价值连城”的。我有一张哥伦比亚唱片公司Enesco拉的贝多芬小提琴奏鸣曲,在ebay上曾卖到$1700。

在二手店还看到过几张台湾唱片公司制作的豫剧老唱片,想起父亲爱听豫剧,出于好奇和收藏之心就买下来了。但从来没听,放在哪儿了也不记得,混杂在几千张唱片中,以后再也没看见过,想找都找不到。

两年前的父亲节,我下了班吃惊地发现,在唱片架子上端端正正放着那几张豫剧唱片。我问老伴儿是不是收拾屋子的时候找到放在那儿的,她说不是。我敢发誓头一天晚上那儿什么都没有。家里就两口人,这几张唱片是怎么突然出现的?

有些事是人类无法解释、无法理解的。左思右想,我开始相信是父亲的在天之灵通过某种超自然的力量,把这几张唱片从唱片堆中翻找出来,特意放在显眼的地方,好象要告诉我:儿子,除了古典音乐以外,豫剧也很好听。我想起父亲听古典音乐时,闭着眼睛,摇头晃脑陶醉的样子,想起他听豫剧时,也是闭着眼睛,摇头晃脑陶醉的样子。我顿悟,在音乐修养方面,父亲比我高深多了。

每天下班回家,倒上一杯小酒,放上一张唱片,边饮边听,成了多年的习惯。现在有唱片面包,或许应该培养一种新的生活情趣,早上喝咖啡的时候,一边吃唱片面包,一边听唱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