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下的埃及行(13):消失的古都
文章来源: lily08242021-02-22 13:02:38

人们都说,终结黑暗的是光。在被称为“地中海新娘”的亚历山大城,有一个灯塔,灯塔上常年不灭的火光照亮了夜空中的地中海,让像新娘蓝色裙摆一样轻荡的波浪清晰可见,指引着来往船只奔向港口的怀抱。在亚历山大城内,还有一束来自亚历山大图书馆的智慧和理性之光。这束光照亮了愚昧,指引着人们循光前行,在时间的尽头去寻找无上的智慧。

孟菲斯

孟菲斯

孟菲斯

被托勒密王朝掀起了盖头的的亚历山大城,因凿通了法老时代未竣工的连接地中海和红海的运河及开通了地中海和尼罗河之间的水道,就像一个直升飞机,带领着新生的埃及商人和各国商人奔向跨洲贸易的天空。他们从这里走遍非洲北岸,爱琴海诸岛,小亚细亚沿岸和黑海地区,把埃及出产的粮食、亚麻布、毛呢、莎草纸和五彩透明的玻璃制品等输出国外,同时把金属、大理石、染料、橄榄油,以及来自中国的丝、阿拉伯的药材和印度的香料、宝石等带入埃及并转向它国。这个时代的亚历山大城,俨然是一个不可或缺的贸易中转站。而给了无数人慧眼的亚历山大图书馆,则像一艘运载火箭,带领着地中海岸的人们跃向无限辽阔的知识天空。

这个在罗马历史学家的书中被描绘为世界第一座城市的“地中海新娘”,在富有、奢侈和典雅方面远远超过其它所有城市。在阿拉伯帝国的军队入侵时,城里金碧辉煌的宫殿、神庙、竞技场和剧院等差点儿晃瞎了他们的双眼,以至于统帅阿穆尔在报捷信中说:“此城内的豪富巨贾,屈指难数,城内环境之优美,难以用笔墨形容。”

地中海旁的亚历山大

亚历山大城

如此“回眸一笑百媚生”的城市,随着阿拉伯帝国统治期间亚历山大港灯塔的神秘消失,最终天涯留悲鸿,再难觅倩踪。人们只能在历史的只言片语中将“她”的翦影拼凑,在花开花落中寻觅“她”逝去的胭脂红。

如果说我们还能在雾里看花,水中望月中勉强去分辨消失的亚历山大城,那在离开罗20多公里的尼罗河东岸,我们一丝一毫也看不到古埃及最重要的首都之一-孟菲斯(Memphis)曾有的多姿多彩的季节。

孟菲斯

从亚历山大城驱车去孟菲斯,我们又经历了埃及人的“套路”。在高速公路收费口,我给了收款员跟来时一样的20块,相当于1.3美金,可他没给我收据就让我走。我开出去才想起来,不给我收据我怎么出高速公路呢?回去要,也听不懂他说什么,反正不给。我用英语冲他嚷嚷,也不知道他听懂没有,最后给我打了收据,还找我10块。这200多公里的路到底是10块还是20块,我现在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比中国的高速公路收费便宜得多得多。孟菲斯,在古埃及历史中是当仁不让的“大咖”。如果古埃及的城市有三巨头,那应该是赫里奥波利斯(Heliopolis)、孟菲斯和底比斯。赫里奥波利斯,希腊语中意为“太阳城”,在今天开罗的金字塔附近。在古埃及神话里,这里是众神居住地,因此也被称作“众神之乡”,古埃及最早的创世神学-赫利奥波利斯神系就出现在这里。关于这个“众神之乡”的原貌,人们知之甚少,只知道它常常出现在是宗教话语或咒语集合的金字塔文中。作为太阳神的崇拜中心,它是古埃及最早的宗教圣地。

孟菲斯

孟菲斯

这个只存在于神话中的圣城还留下了金字塔和狮身人面像惹我们遐想,可是位于尼罗河三角洲顶点的孟菲斯,这个真真实实存在的城市却像天外飞客,一丝痕迹也没留下。对比托勒密王朝时曼涅托对古埃及王朝的划分和《苏美尔王表》中可考证的部分,拥有2/3神和1/3人血统的吉尔伽美什在公元前2700年离世的年代正好是古埃及的第一和第二王朝。不过,这两个王朝的历史,很多都藏在了云遮雾障里,幸亏有纳尔迈石板惊天动地般地现世,才让历史学家对古埃及的王朝史不会用“或许”和“可能”来回答。

这块从一座神庙中被挖出来的高63厘米、宛如盾形的纳尔迈石板是四格眼影盘,至于它是调色盘还是给神像化妆用的,没人说得清,只是人们看见最上排的格子上有两个牛型头像,第二排格子右上方是一只上埃及保护神的鹰。它一爪拿着一条下埃及守护神的眼镜蛇,一爪支撑着身体,站在下埃及图腾的一束纸莎草上。国王纳尔迈头戴圆锥形代表上埃及的白色王冠和代表下埃及的红色王冠,立于调色板中央,右手持着王鞭,击打下埃及的战俘,左手拿着王权重要象征的有蝎王标志的权头仗,背后跟着比将军职位还高的一个提鞋的人。在他的前方是一位身着豹子皮,手持书写工具的官员和四名掌旗使。第三格是两只被两名男子拴着的狮头怪兽,最后一格是一头用头顶破一座城墙的公牛,下面是跪地求饶的俘虏。因为这个比金字塔还重要的石板,所以有些历史学家认为纳尔迈就是第一王朝的国王,他王朝的首都就在孟菲斯。

纳尔迈石板

苏美尔王表

纳尔迈是不是第一王朝的国王,第一王朝的首都是不是孟菲斯至今都是一个谜团。虽然古埃及的史前文明和第一、第二王朝的很多信息都像飘在空中的云,早已不知被历史的风吹到了哪里去,但人们可以确信的是,在神与人混血的吉尔伽美什去天堂后不久,古埃及的第三王朝在孟菲斯拉开了大幕,随即这里成为王国的政治、经济、文化和宗教中心,并产生了古埃及三大神系之一的孟菲斯神系。这个王朝,真正结束了古埃及各诺姆(Nome),即州之间“打架斗殴”的乱局,一个大一统,也是绝对中央集权君主制的古王国在伊西斯女神的歌声中吹响了号角,开始弹奏古埃及真正有迹可循的文明乐章。

为什么带有神的基因的国王要定都孟菲斯?除了离“众神之乡”很近以外,这里还占据着重要的战略地位。它是上下埃及的分界线,因为从这里开始,尼罗河像突然绽放的百合花,分出7条河流并冲积出富饶的三角洲平原。土壤肥沃、河网纵横、渠道密布的尼罗河三角洲,不仅集中了古埃及2/3的耕地,而且生长着纸的原料-纸莎草。在尼罗河每年泛滥后的这片黑土地上,生长着小麦、大米、长绒棉、香蕉、橘子、甘蔗等作物,这些作物占据了古埃及农作物一半以上的产量。独特的地理位置和尼罗河三角洲这个大粮仓让古埃及人自古就知道,占据这里不但可以控制尼罗河三角洲的农业,也可以控制通往黎凡特地区的商路,所以孟菲斯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

孟菲斯

孟菲斯

孟菲斯

如此重要之地从它4千多年来不断变换的名字可见一番。最初因为这里的建筑被涂满了白石膏粉,故被称之为“白城”,之后它变成了“永恒的地方”,然后作为“两片土地上的生命”及“不朽和美丽的地方”而存在。在历史学家曼涅托的笔下,它成了孟菲斯供奉的造物神,也是创造与艺术之神,“卜塔(Ptah)灵魂的所在”。古希腊人正是根据孟菲斯最重要的神庙“卜塔神灵之家”才用希腊语命名古埃及语意为“黑土地”的地方为“埃及”,之后阿拉伯人把埃及称为“辽阔的国家”。

新都建立,百废待兴。古王国的国王们有没有神的基因,各路学者肯定说没有,不过,我相信是有的,不然不会出现统治了94年的佩皮二世国王。在神的基因的加持下,孟菲斯涌现了恢弘的神庙、壮观的金字塔、华贵的墓地和奢侈的皇宫等大型纪念性建筑和设施,人们也开始用具有与太阳神沟通能量的雪花膏石给地位崇高的人塑造雕像。有些学者说,在古王国长达500年的时间里,孟菲斯出现了很多工坊、工厂和仓库,人们从这里把商品和食物运往整个王国。此时的孟菲斯,是毋庸置疑的政治经济、商业贸易和宗教中心,也是世界上最大的城市。城市以给卜塔神建的神庙为中心,向四面八方蔓延,并通过不同的道路和运河与尼罗河相连。这是一个大都市带,保卫卜塔神庙的雪花石制斯芬克斯就讲述着这座城市的力量和荣耀。

孟菲斯

孟菲斯

孟菲斯的繁华之光在古王国最后一位国王统治结束后开始暗淡。这个国王是古埃及有史可查的第一位女国王尼托克里斯(Nitocris),她是世界历史上据说在位时间最长君主-佩皮二世的女儿,也是埃及历史上第一位行使政治权力的女王。在她的哥哥,也是她的丈夫被大臣所害后,她被拥戴继位。为了替丈夫报仇,她修建了一座地下室。地下室建成后,她邀请参与谋杀她丈夫的大臣来此参加庆祝宴会。在大家开怀畅饮之时,她打开秘密水闸引入尼罗河水,让这些人给她丈夫陪了葬。事成之后,女王自杀。不知道女王的丈夫是不是带有古埃及神话中第一位统治古埃及,随后被弟弟杀死的奥西里斯的基因,也不知道女王是不是带有跟哥哥奥西里斯结婚,然后成为生命女神伊西丝的基因,总之,她的故事被曼涅托写进了《埃及史》中。曼涅托这样记载:“她生来颊红肤白,比她同时代的所有女人都美丽,也比所有男人都勇敢。她是最高贵,最可爱的女人。”

随着女王的离去,第六王朝进入群龙无首的局面,国家开始分裂,古埃及“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又伟大又自信的古王国消失在了漫漫沙尘里,成为后人在神庙和金字塔建筑及壁画雕像里永远追思的一个梦。当动荡的第一中间期走上历史舞台,虽然古王国已不再是舞台的主角,但孟菲斯却依然在舞台中央“载歌载舞”。作为第七和第八王朝的首都,孟菲斯聚集了古埃及最好的艺术家。这些艺术家在王权衰落后摒弃了国王是神明的世界观,精神上走向自由,首创了古埃及重要的葬礼棺木铭文。

孟菲斯的萨卡拉博物馆

孟菲斯的萨卡拉博物馆

孟菲斯的萨卡拉博物馆

罗贯中老先生说:“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当第11王朝在底比斯兴起之时,一盘散沙的第一中间期也就落下了帷幕,王权定都底比斯,即今天的卢克索(Luxor),中王国在蹒跚中走入古埃及人的视野,孟菲斯不再是政治中心,但还是重要的商贸和艺术城市。这时候的底比斯和孟菲斯,有些像中国的西安和洛阳。不过,当野蛮的西克索斯人推翻中王国,使古埃及进入动乱的第二中间期后,孟菲斯,这个空气中都飘散着贸易和艺术气息的城市就失去了扑鼻的香气,直到新王国稳定时期的到来。在新王国这个帝国时代,孟菲斯成为皇室公主和贵族男孩教育的中心,神庙被重新修建,到著名的“法老的诅咒”-图坦卡蒙执政时,孟菲斯重变首都,并成为宗教中心,并一直持续到第三中间期亚述帝国洗劫孟菲斯,屠杀了当地百姓为止。

孟菲斯,这个跟洛阳一样,不断在天堂和地狱之间游走的城市,在亚历山大大帝在卜塔神庙加冕法老后恢复了元气儿。托勒密一世把他的遗体抢回安葬在孟菲斯,以此来证明自己王朝的合法性,并定都孟菲斯。可是,随着亚历山大大帝和托勒密一世联手打造的亚历山大城的横空出世,特别是托勒密二世将首都从孟菲斯迁往亚历山大城之后,如海市蜃楼般美好的孟菲斯再也不是贸易和文化中心,更别提政治和宗教中心了,一切都让位给了锦绣无限的亚历山大城,孟菲斯的花样年华就此彻底消失在滚滚流去的尼罗河水中。

孟菲斯的萨卡拉博物馆

孟菲斯的萨卡拉博物馆

孟菲斯的萨卡拉博物馆

记得意大利作家伊塔洛·卡尔维诺(Italo Calvino)在他的小说《看不见的城市》中说:“随着时光的流逝,我渐渐明白,只有存在的东西才会消失,不管是城市、爱情,还是父母。” 曾经拥有过绚烂风光,也饱尝过萧瑟凄凉的古都孟菲斯抵不过“月有阴晴圆缺”的循环规律,如今只留下一个迷你博物馆及花园中残破的石雕供世人凭吊那段辉煌的历史,但数千年前的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都市,却把它的盛宴和绝唱留在了它对岸的萨卡拉(Saqqara)和达舒尔(Dahshur)的金字塔群中。这个被列为世界文化遗产的金字塔群用它们的支离破碎来换取世人一刻的眷顾,让世人闭着眼睛,与它们在沙尘中共舞,幻想孟菲斯曾有的翩翩风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