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队四十年感怀
文章来源: 来罘2019-06-14 18:29:55

插队二十周年那年,我写了一篇插队二十年感怀,十分明确要写什么,而且充满了激情。

我奔向了更广阔的天地,我在当地人民中间生了根开了花。作为一名食客,我找到了一个伙食好的家门,然而,我盼着历史再跟我开一次玩笑,让我们这些当年曾不顾一切拼命要回城的人,有一天能不顾一切拼命要回国。今天来看这篇东西仍然让我激动,继而哀叹,我再也写不出这种东西了!

插队三十周年那年,我本想写点什么,但感觉有些恍惚。

那年,我回了一趟国,总体感觉是,满街喧嚣,举国浮躁。有人得意,“不知吃啥喝啥大伤脑筋”,有人卖乖,“吃的是开心果,逛的是海内外”。军人说不,官人崛起,工人失业,农人失地,艺人得意,学人失志,......。

故旧相见,对方递过来的都是烫金的名片,上印,某某教授,某某长。接名片的刹那,我无比地自惭形秽,几十年了,连个名片都没混上。一时间,他们个个器宇轩昂,纷纷劝我,不行就回来,怜悯之情,溢于言表。

酒酣耳热之后,方显出英雄本色。他们毫不掩饰地刨问,住甚房,开甚车,俱答之,便要还家,设酒杀鸡作食,并垂询送子女出来之可能。村中闻有此亊,咸来问讯,余人各复延至其家,皆出酒食。羡慕二字始终无人明说,不过,都在酒里了。

我不禁疑惑,这是怎么了? 是我在犯迷糊? 还是那片土地在发烧? 亦或双方都有些失衡? 表面上的所见所闻险些动摇我的信念,让我多年的打拼显得没有意义。我自我解嘲道,只要祖国亲人过得比我好,没有意义就是意义。

插队四十周年那年,总觉得要写点什么,却不十分明确那点什么究竟是什么。

有道是,岁月是把什么刀,挥向年轻女子,杀的是形,砍向半老徐爷,诛的是情。思想成熟了,城府加深了,怨忿平息了,激情没有了。不信? 有那年的丑奴儿为证:

小牛不识虎须锐,
敢闯虎丘。
敢闯虎丘,
挣断笼头奔自由。
而今躲进自由圈,
渐成老牛。
渐成老牛,
管它自由不自由。

标题为“老了,无所谓了”,我甚至建议读者用河南方言去念。

憋了很长一段时间,那口气最终顶出一篇东西,小说《桃花汛》。尽管写小说不是我的长项,但小说最能满足我含蓄,逶婉,隐晦,阴险等需要。记得年轻时我不需要这些弯弯绕,是世道险恶了? 还是我变阴险了? 亦或二者兼而有之?

四十年的时间,那片土地发展了,人民富裕了,然而,这一切不是没有代价的。长铗归来,从出无车食有鱼,到出有车食无鱼,财富增加了,不公扩大了,生活改善了,环境恶化了,重要的是,说话人依然是食客。

财富是柄双刃剑,穷时患寡,富时患不均,酒国文化有一个特征,不患寡,患不均。大宋富甲天下,“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的词句并非虚话,然而,民心既失,虽满城尽戴黄金甲,也难免覆灭。那片土地啊! 再过若干年,我与它的最后一丝联系都将被切断,可我毕竟在那里摸爬滾打过,虽然它没能经住乍富的考验,几乎走上军国主义的死路,但我仍希望它能早日摈弃恶习,回归普世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