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时报》的中国红歌
文章来源: 笨狼 于 2020-05-11 17:39:31
《纽时》记者储白亮被中国驱逐后前几天离京留言：
储白亮是澳大利亚人，人大党史研究生（也是澳大利亚国立大学博士），在中国报道了24年，对中国很了解，肯定比呆在美国吵架的华裔了解，他除了能力过人，还极其友善，所有跟他工作过得人，中国的外国的，都对他恨敬佩。
 
Chris Buckley dressed in traditional Chinese garb with three women
 
Chris Buckley looking at his phone in a restaurant
储白亮对新疆的报道是让中国政府恼火的原因之一
 
这是跟他工作过，前《纽时》中国部的中国记者：
 
2012年，当时中国领导人还有记者招待会，储白亮问温家宝薄熙来如何了，温家宝在实况电视基本暗示薄熙来完了：
 
 
现在中国完全变了，像一个封建王朝，或者像一个大黑帮，很神秘，谁也不知道上头到底想什么，每个文件下来，大家马上学习，而且文件一个接一个，大家只能等中央明确指出具体怎么做才敢做，而中央发现上一个文件是庸招，或者没想到自己说得不清楚，下面如此领悟错了，也不能认错，只能再发一个文件，每份文件都是一道圣旨。我几个月前在国内，因为出不去，天天看新闻联播，所有省委书记市委书记都“四个意识”、“四个自信”“两个坚决维护”，背出来很溜，任何具体问题习近平都有锦囊妙计，连清洁工也知道自己的成绩是学习得来的，采访的基层干部普通员工个个都像在背书，一个字一个字念出来似的。微信微博上也许各种不同的声音很多，但小粉红，党粉更多，不被删就被踩死，没什么不同的意见。湖北武汉领导说一切在等中央，肯定不是瞎说的，否是周先旺怎么没下台？
 
最近中国政府和美国政府各自采纳了极端手段，限制对方驻本国的记者的活动程度，很多（美国）人觉得中国的手段一直恨严，美国只是跟上而已，但这种以血还血的政策，你驱逐我几个，我驱逐你几个，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而是不要这个问题了，这跟大家“你让我不爽？不跟你玩儿”一个想法。美国政府本身的出发点显得恨正当：中国驻美国“新闻工作者”都是假的（有这么一回事，但“都是”完全脱离现实，中国记者很多不是政府属下的，且大多数人都有职业感），而美国记者则都是“真正的”新闻工作者（美国主流媒体主动当对政府传声筒，即使从以造假出名的中情局拿到的“内幕消息也笃信不疑的报道了，这种情况多了，有时媒体还主动配合，连三大报纸也不例外），中国政府既然这么狠，我们没必要宽容。当后来美国有人指出这其实正中中国下怀，那样中国就能名正言顺把美国记者驱逐出去了，而中国本身并不是太在乎中国记者团在美国的处境，美国政府的反应是“我咋知道？”这说明政府缺乏对政策进行详细研讨的能力和耐心，这是美国对华政策大都基于仓促、草率的决定上的一个例子，而且此举也否认了自己的价值观，新闻自由不再是普世价值。
 
西媒对中国有偏见，这是不可避免的，他们自己都说了，读者不是中国人，而是西方，欧洲美国，加拿大澳大利亚人，所以调查报道自然有选择，得照顾本国人的胃口，即使像美国三大报刊，《纽时》《华邮》《华尔街日报》，很注重职业道德（【注】：西方有媒体自由、言论自由，媒体的专栏作家按合约有自己的声音，媒体除了聘请解约，虽说有些影响，但控制能力有限），但价值观不一样，着重点不一样，判断方式不一样，不仅仅偏见，错谬也很多，不过西媒对事实的执着，是真诚的，中国政府的策略，既反映了中国政府缺乏自信，也也迎合了国内极端派的胃口。
 
西媒客观报道中国的例子，是《纽时》发表过描述中国社会的一系列文章，有一段时间了，印象最深，是这篇：
 
 
出自内心的乐趣
 
这当然是个隐喻，美国现在反华势力盛行，上上下下口口声声谴责中国不仅欺骗了美国，也欺骗全世界，更欺骗了中国老百姓。恰美国政府如冠疫失职要寻找替罪羊甩锅，美国国安外交界就美国对华政策的“失败”，也给自己找借口，痛击己方“轻率幼稚天真”那种幻想，以为交往导致开放、变天什么的。可是美国不仅有这么想的一批人，也有咬定中国马上崩溃的一批人，包括吃这碗饭，越吃越火的章家驹（Gordan Chang）。家驹是冷战的急先锋，两国不开打真浪费了他的报（他是美国人，不是中国人）国苦心。中国愈拜不败，真是令人恼火。
 
 
“愈败不败”（fail to fail）是《纽时》口头禅，自从川总把《纽时》称为“百败（常败）纽时”（The failing New York Times）之后，《纽时》订阅者大增，有个记者嘲笑说“百败纽时败到不败”（The failing New York Times failed to fail）。这篇长文并没有举例中国面临绝境而扭转局势（尽管六四有这个意思），而是解释什么政策让中国不断壮大，这是他们的结论：
 
危机感，意识到变才有生机。西方总是从贬义的角度来看“共产党只顾自己政权的稳定”，其实一个政府有危机感没什么不好的，西方那个政府不是处处想着连任？现在西方那个政府想着几十年的长久大计？
 
注重教育，尽管有严格的控制、洗脑，还是注重，这也跟民意相符。
对赛先生的信奉，中国上上下下这点是学会了，虽然科学服务于政治，但科学还是主导，这导致了引进技术所采取的从政策到非常的手段，包括技术转让和网窃
 
想尽办法集资，开始有日本投资、援助，后来华资，海外港台技术基金，最后面向全世界
 
八九事变后的新契约：你们发财，我们搞市场经济，放松，但你们别参乎政治。这给中国的能人一条出路，被精英阶层接受
 
领导阶层实行责任制。这种责任制最大的特点是打分，没人每个地方有个目标，通常是经济发展，这不能杜绝腐败，但经济是发展起来了，经济一起来，老百姓的生活怎么也得好一点吧？（These seemingly minor adjustments had an outsize impact, injecting a dose of accountability — and competition — into the political system, said Yuen Yuen Ang, a political scientist at the University of Michigan. “China created a unique hybrid,”she said, “an autocracy with democratic characteristics.”）
 
中国治国的传统，是最被误解、忽略的，这是西方无法理解中国的最关键的原因。中国的精英治国制度（as an institution），那才是真正的世界上无可媲美的制度，每个五年计划都是几万人集思广益综合的结果，全国所有核心利益集团都参与，都成了既得利益者（参见这个），说是大家挣打，但有机会挣的，层次面很广，也就有基础。美国有自己的智库系统（如左派《布鲁金斯学院》，据说那儿大拿都是“待任部长”（Secretary in waiting）不得意到哪避难；川总上任后，大部分能人觉得难为情，结果右派《美国遗产协会》（Heritage Foundation）充斥了政府），但非常局限，代表美国利益的资方往往通过绕开政府，或控制国会的方式为自己牟利，结果政策及缺乏长远和和谐的全局计划。
 
The party has adapted extremely well to capitalism
In this sense, China is not so different from Singapore, where a similar deal has been struck, if in a somewhat less oppressive manner
 
 
这是《纽时》的另一篇正面报道中国的文章，同一系列：
 
 
 
中国的成就，产生了必然，同时又让西方觉得难以接受的效应。很多人，华裔或美国（白）人，肯定对为什么“美国梦”在中国焕发跟到困惑，相信大家也忘了“美国梦”是什么意思，其实“美国梦”“中国梦”，不是一种绝对意义上的舒适、稳定和满足，而是“日子越来越有奔头”，虽说中国农民很苦，民工就是苦力，但大家还是有这种感觉，而美国呢？
 
2015年，普林斯顿夫妻经济学家Anne Case和Angus Deaton（诺奖）率先提出“绝望症”（Diseases Of Despair），解释为什么一部分美国白人寿命（life expectancy）大大降低，很多人自杀，不想活了，弄得美国整个人均寿命降了几年，那是大家都不能公开说的耻辱，美国是世界上最富有的国家，这是一个现代社会难以相像、接受的现象。当时有人最终把原因归罪于中国，还是中国带来对美国制造业的冲击（我解释过这是胡诌： 大家并不了解美国制造业衰退的原因 ），可是大家除了纸上谈兵之外，啥也没做，啥也没解决，真有点鳄鱼泪的意思，在今天冠疫给美国全社会带来的冲击，其实是反映了美国社会结构性的问题。
 
西方的观念有一种误解，在解释美国和西方战后的组件强大的繁荣，和冷战后苏联解体，和随后全球化征服世界，是美国世界秩序（Pax Americana，俗称“自由民主体制”，Post-war liberl democracy，也有称之为iberal international order的）的胜利，而这场胜利是靠这个秩序的三个因素：人权、民主和资本主义。人权，是西方追求“自由”的基础，包括一些生命、财产、宗教、言论方面的权力。但这是一种简单化。世界远远不是那么简单，18、19世界西方崛起，绝不是法制、权力和资本主义那么简单，没有掠夺、殖民，西方不可能崛起，同样，用“自由民主体制”的字眼掩盖美军横霸世界，美国经济文化对全世界的征服（新殖民、文化侵略、经济侵略），也是一种误解。这种误解成了信条，这也是西方不能理解中国的原因。
 
【资料】福山
Francis Fukuyama: COVID-19 is threatening global democracy and peace【此文很黑，如果国际民主和和平都不能保住，那西方的价值在哪儿？当然他只是说有风险，不是结局。】
 
认识较为实际的，是福山。中国不是资本主义和共产主义选哪一个那么简单，一个国家是其历史和文化积累的大成，强悍如中国共产党，虽然可以发起文化大革命那么野蛮倒退的运动，但那不是一个长久生存之计，老百姓逆来顺受，可你不能连基本人生要求也不能保证，那样大家一起死。中国老百姓既要资本主义，也要社会主义，即爱国，也恨政府，即希望自己有自由，也期待政府在关键时候专制起来，我以前说过，人都差不多，没有那类人特狠，也没有那类人特善，中国政府的相对稳定，不是政府完全提供了一个平衡的舍取，而是没有把这些要求禁绝了。中国从个人的角度来看，肯定是远远没有西方的自由，但在中国处于相对落后的历史时期，这种控制也能继续下去。了解这一点，就知道中国既不会崩溃，经济效益也是有上限的，超过美国只是个理想，离现实差很远，美国的危机，不是美国真的落后了，至少从精英权贵的角度来看，是美国失去了对自己的信心（参见这篇讽刺文：《国家利益》The China Virus (No, Not That One)）。
 
中央委员会女委员：中国是个极其重男轻女的国家，这种封建思想依旧根深蒂固
 
我说的不是说中国体制、制度有超越他人的优越性，而是不能简单以资本主义共产主义、自由专制这么一个一刀切的角度来给中国下结论，来衡量优劣，比如说，中国政府力图从新给“人权”下定义，要求将“安全”“国家利益”包含在内，这么一来优劣就有很多相对性，普世价值也就悬了。不论中国政府的说法有没有市场，人权的概念过于狭隘这一看法在西方政治学和伦理学上也有很多说法，比如说教育，包括高等教育和医保是不是基本人权呢？环保是不是基本人权呢【注：欧洲远优于美国】？
 
中国政府的控制表面上是权力、意识形态，背后是经济、财富，但中国政府的控制是不可能万全的，比如，我举过几次例子（中国一直处于中美交锋劣势，又来一招自戕），中国的产出（财富）分配非常不均匀，穷人承受的负担相对大，其结果是社会福利机制（social  safty net）疲弱，医保、教育和养老都是个人巨大的负担，又逢房价居高，大家就觉得养不起孩子，国家的生育率就上不去，这给国家的发展定了个上限，而且这增长速度会逐渐下降，以致能否增长都成问题。这么一来，国家难以保证持续的增长趋势。
 
冠疫后美国不能自保，那是个暴露在全世界面前的血腥现实，可以说大家已经不会把美国的优越性当成一个信念放在心里了，西方精英寄望下一个救世主，白等（拜登，Joe Biden），是寄望于一种“暂时性”的幻觉：美国体制是完美的，挫折是暂时的，被淳朴篡夺政权的结果。可是，据《华尔街日报》报道（Lack of Savings Worsens the Pain of Coronavirus Downturn），六成人现在应急时拿不出钱，不是暂时的；一线人员（essential）不仅没待遇，没保障，连测试都奇缺，把他们说成英雄，，推成烈士，美国对社会底层那狠，不是暂时的。
 
中国的危险，不仅仅在于习近平上任后专制越来越甚，而是专制下思维单一对局势的误判，高估了自己，轻视了美国（《南华早报》China tries to calm ‘nationalist fever’ as calls for invasion of Taiwan grow，乔良将军：我们不应该跟着美国的节奏跳舞（别急着打台湾）），前几天《路透社》拿到一份（中国）国安系统智库的国际形势分析，说中国的声誉在全世界达到历史最低点，与六四差不多，可报告言辞中却有既然美国如此紧逼，不如主动脱钩，甚至准备战争的建议，如果当权者听到的只是后一条，那不论中国的体制有多么坚韧，肯定是一口气往下栽。今天《金融时报》有篇书评，是法国总统马克龙的传记，马克龙的看法是习近平是要重建“中华帝业”（The Last President of Europe, by William Drozdiak）
Mr Xi is “rebuilding an empire, and he is prepared to be very aggressive in terms of pushing the limits of international law,” Mr Macron confides
 
可见世界对习近平没有幻想。
 
《纽时》《华邮》《华尔街日报》记者被逐，又是一个暗示中国也是极端派掌权的信号，美国今日对中国所有新闻工作者签证的新规矩，也是美国的信号。一个国家被极端派操纵，红歌黑歌，最后都没歌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