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T.S. 艾略特
文章来源: 如斯2023-05-16 12:49:31

艾略特先生,

四月是残忍的月份,五月又何尝不是。我家住在西岸,西北角上。密苏里的山楂花谢了以后我们这边的苹果花才开。今天我家的狗狗,BTW,它叫Ziggy,是一只牧羊犬。我称它为狗狗,私藏着唤它小贝贝的意思。让我收住飘忽的话头,我想告诉你的是,今天我家的狗狗,当着我的面,吃掉了一只兔子贝贝。

我们这里是乡下,有许多棉尾兔,到处跑,也有许多乌鸦,到处飞。兔子们会在我家后院里筑窝生小兔子,藏在灌丛下,即便后来我们养了狗。狗狗总能找到兔子的育婴室,它是一只善良的狗狗,它将兔宝贝小心地叼在嘴里,放到草地上展览给我们看,并不伤害它们。它只有两三岁儿童的智商,好奇地打量着自己的俘获物,懂得对方是活的。也和两三岁的幼童一样,很快它就失去兴趣,因为兔宝贝玩不出别的花样。见狗狗丢开了,我们就立即上前捡起兔宝放回兔子窝,母兔会前来将它的婴孩转移去安全的地方。

艾略特先生,你一定已经洞察,我之所以如此详尽细琐是想辩解我那只狗狗的无邪。可是今天,它的行为,我还能说无邪吗?

我像以往那样喝令它放下兔宝,它放下了,却又极快地低下头将兔宝咬在嘴里。它扬起头斜眼看了我一眼,很不屑的样子,然后它的嘴和脸颊动了起来,它开始咀嚼。我吃惊到只会瞪眼瞧着,它头部的运动更加剧烈,它在仰头吞咽,只两三下,它把那只兔宝吞了下去。末了,它又睥睨了我一眼。

我这才发出声音,我低沉地朝它吼, No---!它却跑开了。

Monster,我的意识在受冲击后第一闪念,它变成了monster。艾略特先生,你也许要说,犬只乃是人类驯化的狼,狼性是它们被压抑的本性。可那一瞬间我就是那样想的。

它风驰而回,竟然又叼来一只兔宝贝。No!我愤怒地吼它,bad dog! bad dog! 它一惊,松开嘴巴,兔宝贝掉到了草上。No!这下它才完全明白了,没敢再去碰那只可怜的小兔。我四下张望,它立刻引我去兔子窝。

艾略特先生,我有一丛白滨菊,种六七年了,从一个4英寸小盆起步。我把它们打理成一个等边三角形的flower bed,每年夏天它们都开成一片清凉。现在是五月,滨菊半尺高,翠云似的叶子覆盖着地头。现在,今天,我站在狗狗身旁俯视下去,兔子在花床中央扒出一个大洞,像一颗加农炮弹炸出的弹坑。坑边上,散乱着滨菊的尸体。

艾略特先生,五月也是残忍的啊。母兔毁掉了我的滨菊,我的狗狗又毁掉了兔宝宝。人间残忍,一战,二战,正在进行的俄乌战争。“我从没有想过死亡毁灭了这么多”。我站在那里,看见泥土,看见了你说的影子。

记不清是谁说的了,死亡,是生和存在的意义。who said so不重要,我早已经过了寻章摘句的年纪。对我而言,重要的是死亡的意义。我已经理解,死是为生让位。可应该让位的,难道不是如我的老迈者吗?都说万物有序,这是什么样的序列,让一个出生才几天的小生灵排在前面?

夜晚,我也灯下看书。你的声音从泰晤士河那边传了过来。我听见你向熟人发问,

“去年你种在你花园里的尸首,它发芽了吗?今年能开花吗?还是突然的霜冻扰乱了它的花床?哦,千万把狗撵开,那人类之友,不然它会用爪子又把它掘出来。”

我悲哀地想,那个兔宝贝尸骨无存。

艾略特先生,我写信给你,请求你允许我把它埋在你的诗里。不,是把它种在你的诗里,像种一个风信子的球茎。狗狗碰不着它。只要有人诵念你的诗行,它就会发芽,在诗里,开成一茎风信子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