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年暑假，程姗在母亲的工作单位芦城晚报报社里帮忙。程姗提出要勤工俭学，母亲就给她安排了这份工作。

程姗平时在报社里收发信件，接电话，很清闲。她没事时就去各个办公室，问叔叔阿姨们有没有事情需要帮忙。叔叔阿姨们一般不让她做什么。程姗倒是与大家混了个脸熟，也大致了解了芦城晚报出版的整个流程。

报社里，程姗最喜欢的是一个美术编辑，程姗叫她梅姐姐。梅姐姐长程姗十岁左右，打扮时尚，衣服只穿黑白两色。虽然只这两种颜色，梅姐姐每件衣服的款式总有不同。比如同样是黑衬衫，有一件是V领，紧身，收腰，下配黑色高腰长裤。裤腿很宽，走起路来，裤腿婀娜起伏，像是卷起一阵风来。另一件黑衬衫是无袖，胸前式样繁复，下配大裙摆的黑色长裙，微微一动，摇曳多姿。梅姐姐有一头飘逸的长发，她的裙子或裤子，总是长而飘逸，与长发呼应。梅姐姐从上到下，首饰全无，远看有一股仙气。但走近了看，她的衣着，总有一两处提醒你，她是一个生活在现世，为衣食而工作的人。

有一次程姗问梅姐姐为什么不穿别的颜色。梅姐姐说，每个人穿衣服要有自己的风格。你通过衣服展现自己，别人通过你的衣服看你的品位。

程姗还喜欢跟着记者丁姨。有一次丁姨要去采访，搭档生病了没来。人手不够，丁姨情急之下拉上了程姗。

那次采访的是一个街道的孤寡老人们。附近的小学生经常去孤寡老人家里学雷锋做好事。每个老人家里的状况不同，需要帮忙的地方也不同。小学生们学雷锋，有的确实急人所需，比如帮老人买东西，搞卫生。有的帮倒忙，比如打扫卫生，房间没怎么弄干净，却把东西放得乱糟糟的，老人抱怨找不到东西。碰上调皮的，还在院子里打打闹闹。所以老人们，有赞美的，有吐槽的，有欲言又止的。

程姗看丁姨后来发的稿子，主要写正面部分，负面部分略去，提了一句：“有几个老人认为，小学生应该把主要精力用在学习上”。

程姗喜欢出去采访。后来程姗又跟着丁姨采访了几趟，有点爱上这份工作了。

但母亲只限程姗打工一个月。接下来给她报了一个英语口语班和一个数学班，程姗每天上午去上英语课，下午去上数学课。

暑假的最后两周，课结束了。程家的朋友张家来芦城呆几天，然后两家约好，一起去一个海滨城市避暑。

张家以前住在芦城，两家父亲是大学同学和同事。单位分了房子，两家作了邻居。后来张家父亲因为工作调动，调到菁城去，全家就搬走了。

张家有一个儿子张旭言，比程姗大两岁半。他们小时候上同一个幼儿园，每天是一起接送的，不知道的以为是兄妹俩。程姗刚到幼儿园的时候经常哭，幼儿园阿姨就到中班把张旭言叫过来，让他在小班陪程姗一会儿，程姗就不哭了。平时两个孩子互相叫哥哥妹妹，关系很亲近。

张家搬走的时候程姗七岁，对张旭言的离开哭了好几次。她从小就嚷着要嫁给旭言哥哥的，对旭言哥哥很依恋。

后来张家回过芦城几次。张家喜欢芦城的风景，每次来既是旅游，又与老友叙旧，何乐而不为呢。

起先程姗和张旭言还亲近，后来有些生疏了。最近三年，张旭言上了高中，学习紧张，没回过芦城。今年张旭言考上了菁城大学，程姗也保送入本校高中。两家约好，趁暑假张家先回芦城，然后一起去旅游。

张旭言和程姗三年未见，彼此都长高了不少。相貌变化也大，以前的娃娃肥褪去了，长成了青年男女的样子。两人开始有些陌生，但一起吃饭，聊天，很快就重新熟络起来了。

张家去几个喜欢的地方玩了两天，张旭言的母亲觉得有些累了。这天父母们让程姗陪张旭言出去游玩，他们则在程家叙旧聊天，体力上稍作调整。同时两家收拾一下，准备明天出发去海滨城市度假了。

程姗陪张旭言出了门。

虽然程姗和张旭言已经消除了陌生感，但也回不到以前那种打打闹闹，两小无猜的状态了。毕竟都长大了，各有了各的心事。

张旭言对以前的小妹妹还是很有印象的。小时候的程姗长得可爱，但很爱哭。现在的程姗青春亮丽，笑起来明媚动人，真是长大了！

程姗呢，想起小时候要嫁旭言哥哥的蠢话，暗自脸红。其实这几年已经不大记得张旭言的样子了，只是有时候看到他俩儿时的照片，才会隐约想起他来。

这次见面之前，知道张旭言已经被全国数一数二的菁城大学录取，程姗心中已经有了敬佩之意。待见到旭言哥哥，长成了一个玉树临风，温文尔雅的青年，再不是小时候那个捉弄她弄哭她，然后拿好吃好玩哄她的男孩子了。这就像考完试，与数学好的沈之江对了答案，以为一道题做错了。卷子发下来，居然是自己对，考了满分。又仿佛咬下一口巧克力，以为是普通的巧克力糖，居然是酒心的，里面酒香醉人。

（五）

这天，程姗和张旭言去湖中心的小岛上玩了大半天。本来是个清净的小岛，最近兴起复古风，岛上推出了一些仿古项目。小卖部的售货员都穿上了古装。雕梁画栋的长廊蜿蜒曲折，通到一处处凉亭。凉亭内有的是戏曲演出，有的是丝竹弹奏，都用小牌子标注了演出时间。程姗喜欢热闹，就等着时间观看。开始看觉得新鲜，后来细品，发现表演有些粗糙的。程姗就拉了张旭言下到水边去玩水。

晚上回到岸边，湖边的灯都亮起来了。对面闹市区的霓虹灯闪烁着，影影绰绰的，远远望去，像黑色天幕下的一出皮影戏。湖边凉风习习，这是夏日里最惬意的时分。两人意犹未尽，继续在湖边闲逛。

走累了，看到湖边有个露天茶室，两人就进去坐下。程姗点了一杯茉莉花茶，张旭言点了一杯龙井茶，两人买了几个小点心慢慢吃着。

舞台上有人上去唱了一首歌。张旭言对程姗说：“我很久没听到你唱歌了，上次还是三年前呢。你要不要上去唱一首，让哥哥鉴定一下有无长进？”

程姗就大大方方地走上台去了。初中毕业时汇报演出，她唱过一首歌，就唱那首吧。

她上台接过话筒，定了定神，开始唱起来。

程姗的歌声，已经脱去了以前清脆甘甜的童音，变得很有穿透力了。没有伴奏，但歌声徐徐流淌，把人带入了一种天籁之音浑然天成的境界。

唱完之后，程姗不知要把话筒放回哪里，举着话筒四处张望。这时候跳上来一个人，接过了话筒。

看到那人是庄浩，程姗惊呆了。庄浩冲她笑了笑，她才若有所思地走下来。

回到桌边，张旭言向她竖起了大拇指，赞美了几句。不过程姗没怎么听进去。她朝舞台边上望了一眼，看到了庄浩。那时候庄浩也望向这边。程姗赶紧转回头，对张旭言说：“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他们出了茶室，沿着石阶走上来。然后碰到了笑嘻嘻的单妤和单妤闺蜜。

程姗有点哭笑不得，今晚是怎么了，到处撞见同学。

单妤闺蜜对程姗说：“我和单妤一听那歌声，说像程姗唱歌。然后仔细一看，果真是你啊！”

看程姗疑惑的眼神，单妤解释道：“我们俩在这里勤工俭学呢！对了，庄浩也在那里打工，你见到他了吧？”

程姗点点头，问：“你们约好的吗？”

单妤闺蜜答道：“当然 -- 是的。”

单妤轻轻推了闺蜜一下：“这人又调皮了，当然是碰巧的。我俩倒是约好了一起来这里打工。”

然后她俩不约而同地望向程姗身边的张旭言。

程姗说：“这是我家以前的邻居。”

单妤和闺蜜用力地点了点头，笑容有点意味深长。

程姗又补充道：“他上小学时就搬到菁城去了，这次回来玩几天。”

单妤和闺蜜又用力地点了点头，笑容更加扑朔迷离。

程姗娇嗔地白了她俩一眼，拉着张旭言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