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北美刁妇的职场撕杀(6)
文章来源: ThreeTigers2011-06-14 16:32:26

我拿到这份职位的时候,经济危机正横扫全球。我们学校的投资大幅缩水,校领导们希望通过缩减开支来度过危机。因为要勒紧裤带过日子,学校一轮轮的减掉预算让各系叫苦不迭。由于资源有限,各系之间竟争十分激烈。 

系教职工会议通常出勤率不高,但因处在多事之秋,第二天开会,我看到全系的教授职工基本到场,不禁有些心跳加速。

会议议题很多,一项项下去,有些超时。轮到我时,系主任指指手表说:“十分钟。”我打开电脑抬头一看,数双眼睛齐匝匝地望着我,其中包括双手抱臂的凯西。

清清嗓子,我开始演讲。Powerpoint Slides一页页地过去,原本有些嘈杂的会议室变得鸦雀无声。大家的眼神越来越专注,我也说得越来越流利。

当我准时讲完向人群致谢时,我听到雷鸣般的掌声。人群的眼里,我看到尊敬。

我成功了。

凯西,不知在什么时候离场了。

接下来教授们的提问,因为做足功课,我对答如流。散会后,许多教授走过来与我握手,连声称赞,并说,这样的演讲,系里从没有过。

散会回去的路上,我经过凯西的办公室,却发现室门已关,室内也无灯。

我刚进办公室,即有访客,一看,是丽兹。

“太棒了,我真为你高兴!”丽兹关上门,开心极了。

“谢谢,请坐。”

“扬眉吐气啊,就该这样,让凯西知道,你能做她不能做的事。”

“凯西好像不在?”

“哦,她肯定回家了。什么时候觉得stressful,她就称病回家。”

“谢谢你上次告诉我那么多,真的很有帮助。”

“再告诉你一件事。我们系主任还是普通教授时,曾有事去找凯西。凯西正眼都不瞧他一眼,把系主任气坏了。后来凯西看他当上系主任,慌了,没日没夜工作了一段,才讨得系主任的欢心。”

难怪系主任对凯西颇为维护,原来如此。

“不过凯西在这有点不得人心啊。”丽兹对我坦诚以待,我也放下心防。

“你知道么,她和教授都吵架,有次就在系主任办公室外边吵,把系主任气坏了,叫他们进了办公室。”

“后来呢?”

“这就不清楚了。”

送走丽兹,我有些心惊。凯西居然敢向教授叫板,她和系主任之间的这份信任不可小觑。虽然初战告捷,我不敢掉以轻心。

第二天凯西仍称病假在家,看来我的演讲对她打击不小。

随后系里的高层会议上,头宣布要凯西慢慢将财政过渡到我手里。凯西答应得非常干脆,显得诚意十足。

散会后,我到邮件室拿信件,忽然有人扯了下我的裤子,回头一望,是凯西。

“你裤子上沾了些东西,我刚才扯下来了。”

“哦,谢谢。”我愕然。

“你的裤子真好看,真的。”凯西接着说,笑得有些甜中带媚。

“谢谢。”我不习惯她这样亲呢。

她这些姿态代表什么呢?和我冰释前嫌?或慑于我的演讲而有意服软?

我不知道。我唯一希望的是财务方面早点接手,以便与她少有交集。

年底很快到来,系里开始制定预算。因学校的财务预算系统我没接触过,头的意思让凯西今年先带着我做,熟悉下系统。

凯西与我约了时间会面。会面刚开始,凯西打开电脑对我说:“我们组的预算,我昨天晚上已打入学校预算系统,现在让我教你怎么做。”

听完凯西的解释,我开始将我组的预算打入系统。数据进去后,系统显示,收支不平衡,左右两边的帐对不上。怎么回事呢?我把数据重输几遍,还是对不上账。

“要我帮忙么?”凯西在旁喝水,笑得有些幸灾乐祸,还带点得意。

“我再试下。”盯着屏幕,我查找错误。

找来找去,原来不是我的错,是凯西的方法有误。我按我的理解重做一遍后,帐目达到平衡。

我告诉凯西,她的方法不对,并展示了我的做法。凯西听我讲了几遍居然没听懂,我又拿支笔给她解说。听明白后,凯西涨红了脸,着手修改她的数据。

左等右等,凯西还没改完,脸倒越来越红。

“要帮忙么。”我问。

“行,你帮我看看。”凯西答得有些僵硬。

我看了看她的帐目。可能是旁观者清,我很快看出问题所在,帮她改好。

“谢谢,一年没做,有些忘了。”凯西干笑几声。

为了今天不在我面前丢脸,不知她在家花了多少时间,想去弄清楚这套系统。我有点可怜她。

接近年底,我去头的办公室做工作总结,头对我赞誉有加,并承诺,财务方面,过完年后将全部移交给我。即然上司欣赏,我也想以好好工作来回报。

从圣诞到新年,学校放假,教职员工休息。因不知我们的预算能否在学校通过,放假前头交待系里各位高层,假期时请常查电邮,说不定有他的信件。

果然,快到新年时,头发出紧急电邮。原来我系预算受阻,需提交份备忘录justify我们的开支。头连夜赶工,写出备忘录,要求高层们讨论补充。我看到备忘录里有些数字来历不明,便提出我的疑问。

从头的回复中得知,这些数字由凯西提供,至于这些数字如何得来,凯西却说不清楚。我提议将这些数字做些说明,这样呈给学校,校领导也看得明白。再说,这也事关系里信誉,怎能把不精确的数据随便往上报呢?若有差池,岂不让头难堪?

我们所有的电邮讨论都是高层群发,但我随即收到凯西单独发给我的电邮,说以后她会解释这些数据给我听。

我有些警慎。我工作时间短,系里财务历史还了解得不够全面,所以头让凯西提供备忘录的数据。但这本是我的工作,到时出了差错,她要赖到我头上,并非不可能。即使系里不采纳我的建议,把该做的做 到,对我总无害处。于是我也不休假,花很多时间查阅各项数据,并把我的建议提上。

然后我又收到凯西的电邮,大意是叫我不要再提建议。我也简单回答她,这是我的工作,我必须尽我的本份。

新年一过,我开始上班。很多职员趁着年假继续请假,系里很是冷清。凯西也不敲门,突然冲进我办公室,啪地大力把门关上。

“你什么意思你?” 她来势汹汹。

“什么事呢?”我有点丈二摸不着头脑。

“我叫你别发表评论,你还发表!”凯西扯着嗓门叫。

“系主任不叫大家来讨论么。”我心下反感,她不是我上司,凭什么对我发号司令。

“但我说了,我回头会向你解释。”凯西声音越来越大,人也越来越靠近。

“回头解释恐怕晚了,备忘录不得新年上班前交么。再说,这也是我的工作。”

“你的工作?!”凯西咬牙切齿狂笑几声。“你以为你是谁?你的工作?不!不!不!这不是你的工作。是我的!我的!”

凯西步步进逼,一边挥臂,一边吼叫,唾沫星子喷到我的脸上。“是我,是我千辛万苦为系里工作这么多年。你?你做了什么?你不过刚来,你也配!”

接着,不堪入耳的脏话倾盆而下。

一串串恶毒的话语重重敲击我的耳膜。我站在那儿,气得簌簌发抖。

在那一刻,我真有变成泼妇的欲望。我想拿起桌上的文件夹子,朝着面前这张狞狰的脸批头盖脸打下去。脏话都到了嘴边,但我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

我说不出来。我活这么大,从未说过一个脏字,我开不了口。

凯西叫嚣完后,令我道歉,为她所遭受的不恭道歉。

我气极而笑,拒不道歉。

凯西走近,她的脸几乎贴到了我的脸。她两手拳头紧握,狠狠地盯了我一会儿,冷笑两声,摔门走了。

我坐下来,半天平不下气。我从没想过,一个北美职场的经理,会做出如此行径。

要不要向头备报呢?

算了,头烦心的事够多,何必给他添麻烦。

第二天上班,有人敲门,我一看,是头。

“嗯,可以给你说些话么?”

“当然。”我请头坐下。

“凯西到我那儿,拿着你写的电邮,说你不尊重她。她非常沮丧。”

“我电邮怎么啦?我只是说我在做我的工作呀。”

看来恶人不但先告状,还断章取义添油加醋了。

“我知道,你的建议都很有价值。谢谢你。不过,大学里的财务,差不多就行了,不用那么准确。电邮这东西容易产生误解,有些话面对面说比较好。”头停了停,看我一眼,又说:“凯西等着你去道歉呢。”

“我又没做错什么,道什么歉?”我不敢置信地望着头,难道他要我向凯西道歉?

头看着我,目光有些躲闪:“嗯,你知道,凯西为这个备忘录,花了很多工夫,假期都没休息。要不,你就给她说几句好话让她消消气?”

我心里憋得慌,眼泪直往上冲。

职场不能示弱,要哭,也要留到人后。我努力忍住即将流出的泪。

“我得去开会了。你对凯西说几句好话吧。”头边起身,边看着我。

“我会看着办。”我垂下眼帘,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送走头,我关上门,眼泪汩汩而出。

我可以忍受凯西撒泼,但是,头的态度,让我如坠冰窖,也如一盆冷水,将我泼醒。

我口口声声说要警惕凯西,我真警惕了么?

不,我持才傲物,幼稚地以为一次成功的演讲能灭掉她的气焰。我没认真分析,为什么凯西如此不得人心,还没人能撼动她的职位。我居然还滑天下之大稽地觉得她可怜,此刻不知道她在怎么笑我呢。

凯西为什么四面树敌?

因为她对系里几位重权人物忠心耿耿,上头稍做表示,她能毫不迟疑一马当先指哪打哪。虽然教育程度不算高,但她能说会道,在高层面前低眉顺眼,又摸熟上头的脾气性情,懂得投其所好,因而很得高层们欢心。尽管下属对她报怨连连,但我在几个高层那儿听到的,却全是她下属的不对,对她倒不泛溢美之词。

居上位的领导,通常以和善的面目示人。但是,光靠和善,能做成事?能管好一大滩子各式各样的人?总有些脏活需要人干,但居上位者,不会舍得弄脏自己的手。凯西这种人的存在,有她的必要。

底层的职员们,觉得顶层领导和善,想必是青天大老爷,能为他们在中层经理那遭受的不公申冤。但是,小职员们忘了,不是他们,而是他们所憎恶的上司在为居上位者鞍前马后。越居底层,越不值钱。小职员们也忘了,他们的工作,人人能做,替换他们,要比替换他们的上司容易得多。所以,越级报告,鲜有成功。

头呢?头做错了么?

没有。他只是个教授,并非专业管理人员。北美大学的系主任,实惠少,但干的都是得罪人的活。系主任三到五年的任期一过,便回复到普通教授身份。得罪同事,对自己做科研发文章无任何好处。况且,系主任么,琐事缠身,非常耗时,直接影响出文章。因此,很多系没人愿当系主任。

有些机构,上层领导故意制造矛盾,让中层经理们互相倾轧,以削弱部属势力防止拉帮结派,或以此维持部属对自己的忠诚,有点像中国的帝王南面之术。但我头不是。他一值对我颇多照顾,是个好人。他即要带学生,又要应付院里学校里的各种斗争,他只想少些麻烦,可以多些时间花在科研上。他重感情,看不得多年为自己任劳任怨的部属受委屈。他想和稀泥,希望和着和着,矛盾就和没了。

而我,我做了什么呢?

 知道凯西的为人,我居然疏于防范,在与她通邮件时,没把我的回复复制给头。做为级别比凯西高的经理,我没有展示应有的气魄和手腕。恰恰相反,经验的缺乏让我手足无措。

是谁允许了凯西在我办公室狂吠乱叫?

是我。凯西以为多年媳妇熬成婆,却不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她对我积愤以久,恨我夺了她的位子。而我,慷慨给予她泄愤的机会。当她在我办公室刚开始发狂时,我就应该大喝一声“等你冷静了我们再谈。”如果她继续纠缠,我可以开门走掉,对她不加理睬。

是我的无能,壮了凯西的胆,让她在头那倒打一耙。

而我,在头与我会面时,不但没显出专业素质,还差点控制不了情绪。我显现的情绪化,把我与凯西降到同等水平。做为男性上司,头会觉得,这只不过是两个女人,扯着头发在大街上撕打。这样的场景,他不会喜欢。

我应该波澜不惊,断然拒绝头的介入,冷静地对他说:“我能处理这事,您别操心。”把局面掌握在自己手里。自信强悍的姿态,更能赢得他的尊敬。

是我的不智,让自己自取其辱。

在职场里,总能遇到凯西这样的同事,或头那样的上司。自己的生存,不是他们做了什么,而是该如何应对这种人。做为管理人员,能做自己的工作,那是福气,而不是理所应当。职场生存,最重要的是什么?是掂好自己的份量,摸透上司的脾气,看清天时,地利,人和。

如今,我大错已铸,一败涂地。

 还是辞职吧。

 虽然这次失败的工作经验,会给我未来的职业生涯带来些许心理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