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舅，安绪…这个季节南加州的天空最漂亮，尤其雨后，远山有雪，空中有云，站在卡车旁边，停车场内，总想昂起头，望远山，望天空…感受大自然的魅力。这个“姿势”往天上看，次数多了、时间久了，会想起老家的大舅…因为昂头看天，是他一辈子的“招牌姿势！”….所以，此刻的思绪，不自主的回到了小时候，回到那个年代的家乡….
大舅姓李，大名安绪，从我记事他就是个腰杆挺拔的老头，在小学校门口推个独轮车卖点儿小东西。脖子总是习惯呈四十五度仰角，感觉像是往天上看。神态，有点儿像红高粱剧照里的姜文……我们老家把双眼到处寻么，叫Sa（二声）！所以，所以村里人给他取外号“满天Sa”，这个外号不是什么褒义，三分轻视七分戏虐。很遗憾，以我的认知，找不到相对应的字儿…这个外号随着大舅的去世，已经消失了二十几年，现在的年轻人好像都不知道谁是“满天Sa”了….
大舅是我娘的堂哥，是我姥爷哥哥的小儿子，老来得子对孩子不一定是福气。我娘常说：“你安绪舅是个苦命人….姐姐跟自己差二十几岁，他外甥都跟他一样大…..爹娘太老了，没力气给他操心，连个媳妇都没讨到，老人一死，到现在就剩他自己，命多苦吧…”所以总告诫我，在学校门口，离大舅的小摊远点….. 我知道她的意思，就怕大舅看到我，给我东西，娘感觉他不容易，不想沾他的便宜。
安绪舅很勤快，不光自己种地，还做个小生意，炒花生、炒瓜子，卖点小孩儿的零食，还有烟卷儿….我每次去姥姥家，娘也是总告诫我：“别去西边大舅那院儿！”不过，在姥姥家，玩起来就忘记这回事儿了，好几次看见他在院里干活，一脚踏在锅台边，拿小铁锨，翻炒着锅里沙土中的花生，我离老远就喊他：“大舅….你炒的这是什么呀？！” 他看到我总是那句话：“呦！外甥来啦！过来给你拿点吃的…”他炒好的那些瓜子啊..花生啊..抓两把，塞进我的口袋，年幼无知的我，连谢谢都不会说，吃的心安理得…
他在学校门口的小生意，没多少年就不干了，现在的我能想通，大概俩原因：一是 摆摊的越来越多，大舅一个老头，不能与时俱进，不能贩售一些新奇的小学生喜欢的商品。二呢…或许他慢慢岁数大了，干不动了….反正在我四年级以后，就很少看到他在学校门口了。直到那年天旱，他的表现，让我对他刮目相看…一辈子记在心里。
也是九十年代...记不清是哪一年，好像是1993年.....大旱...应该灌溉庄稼的时候，可惜村头的河里没水。据说水位低的，连黄河岸滩都能种地了。因为天旱，地下水位低，家里吃水的的压水井，也压不出水来。乡亲们吃水都要去邻村的机井上拿水桶去灌。印象中....每个生产队里的老少爷们儿，想尽了一切自己能想到的办法，听老人说，我们队 曾经有眼机井，就每家出工出力，天天去寻找….因为打一眼新的井，起码几千块，农民，不舍得一下花那么多钱。
连裹脚的老太太们，也天天去土地庙求雨，一跪就是大半天。后来也不知道哪个小脚老太太，想到了求雨的“大招”！！在小学校门口的大庙坑前，举行个仪式，召集村里所有苦命的人，主要是寡妇和光棍，让寡妇拿扫帚扫坑，光棍拉石墩子，围着大庙坑转圈。一圈下来也得几百米。另一边，老太太烧香，焚黄纸，继续磕头！！祈求龙王爷降雨。寡妇倒是去了六七个，光棍就我大舅一个…..其他人都没来。他自己拉石墩子还是挺沉的，非常吃力….周围的人都说：“安绪好人啊，为了大家伙的事儿，就人家自己来了，出人出力….”我们一群小孩也在看热闹，记不清是谁喊了一嗓子：“勇！带几个小孩，去帮帮你大舅…没娶媳妇都是光棍…龙王爷不能挑理…”我听到之后，和几个小孩冲了过去，给大舅帮忙，他看见我们过来帮他，似乎有点激动…也分不清脸上是汗是泪，低下了总昂着的头，依旧使出全身的力气。毒花花的太阳照在头顶，阳光下的土地热气蒸腾，唉！还有一群除了搞封建迷信活动，别无选择的人们，好可怜！！即便这样，依然没下雨，龙王爷辜负了人们的虔诚和大舅的付出。但，不能否定，大舅是个好人…
九十年代我们那一带的农村，有的邻居会为十块钱来借债，有人借一百块，一两年才还，还回来的钱全是一块的，一张张破乎乎的…现在感觉挺不可思议的，但真的是事实。那时候，农村的庄稼人，除了能吃饱饭，也没什么可以夸耀的，更别提生病住院…
大舅就病了，一个老光棍，无妻无子，无依无靠，当自己不能自理的时候，家族里再近的人，也不可能给予特别好的照顾。后来我听一个表哥说：“安绪大爷，后来躺床上，肚子憋的老大的…肠梗阻，拉不出屎来，遭老罪了…”大舅的亲外甥跟他差不多大，也是个老头，来照顾他，也就照顾一下，去大医院看病 哪有钱？大舅弥留之际，老外甥老泪纵横：家里仨小子，都得他管，实在拿不出钱给看病，自责、懊悔、又无奈….
没过几天，一个老实憨厚，安分守己的好人死了…那些日子，我一直在外边上学，知道的也不是太具体。后来，在村东看见了他的坟。
我心目中的大舅 永远是那个昂着头，满天Sa的山东汉子..有时候，在某一时刻，特想穿越回去问问他：“大舅！你整天往上看，看到了什么？”，或许他也给不出答案…….若干年过去了，现在想来，或许他知道自己命苦，活着时，就在天上给自己找好了位置，死后飘过去，住进早已选定的栖身之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