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越海岸与沙漠的国度:摩洛哥印象 (上)

麦琪儿 (2025-11-11 13:12:52) 评论 (6)

十年前,我们自驾前往西班牙最南端的城市塔里法(Tarifa)。在那里,搭乘渡轮四十分钟便可抵达非洲北岸的摩洛哥城市——丹吉尔(Tangier)。那是我们第一次踏上非洲大陆。下船不久,便遇见一位自称导游的摩洛哥人,他主动提出要带我们去老城和海边走走。那时的我们对摩洛哥了解甚少,但被他热情的笑容和爽朗的态度打动,于是商议了价格,很快便答应了。

他一边开车,一边用英语向我们介绍当地的风俗与现状。彼时的我们,只知道摩洛哥是个穆斯林国家,知道电影《卡萨布兰卡》的故事发生于此,也因台湾已故作家三毛的《撒哈拉的故事》而对这个国度多添了几分遥远的好奇。当导游驾车带我们驶向海边时,沿岸正大规模开发,一排排新房拔地而起。他说,国王主张开放,引来不少来自德国、法国的投资者前来兴建房地产;但也因为这种开放政策,使部分国内保守派穆斯林心生不满。

那次短暂的丹吉尔之行,让摩洛哥在我心底蒙上一层神秘的色彩。这个位于非洲西北角的国度,总带着一种奇异的矛盾感:既是撒哈拉的门楣,又与欧洲隔海相望;既有伊斯兰的虔诚肃穆,也流动着法兰西的浪漫柔情。那时万万没想到,十年之后,我们会再次踏上这片土地——从海岸的现代都市一路走到沙漠边缘,穿越皇城、古镇与高山,亲身感受那跨越古今的震撼与深邃之美。

抵达拉巴特——王都的第一印象

启程前往摩洛哥之前,我们先在法国巴黎停留了四天。之后搭乘航班前往摩洛哥首都——拉巴特(Rabat),入住旅行团安排的旅馆。朋友事先提醒我,摩洛哥许多地方并不普及信用卡,因此最好在机场先兑换一些当地货币——迪拉姆(Dirham)。

从巴黎飞往拉巴特的航班人很多,几乎座无虚席。抵达后,入境检查排起了长长的队。我尝试在机场的提款机取钱,却连续几次都失败。无奈之下,只好前往机场的非洲银行柜台,用美元兑换迪拉姆。工作人员仔细检查后,将我递上的一张百元美钞退回,说必须是最新版本的美元。所幸我随身还有一张新的,才顺利兑换到八百多迪拉姆。

走出机场,空气中带着淡淡尘土味和扑面的热浪。叫了辆出租车,二十分钟后便抵达旅馆。酒店不在市中心,而是坐落在赛利河畔(Salé River),旅馆餐厅可以远远眺望河对岸那座刚落成不久的拉巴特大剧院(Grand Théâtre de Rabat)。这座剧院由已故世界著名建筑师扎哈·哈迪德(Zaha Hadid)设计,于2024年10月正式开幕。法国第一夫人在摩洛哥皇后的陪同下出席了开幕典礼。作为阿拉伯世界规模最大的艺术殿堂之一,它是摩洛哥国王亲自批准兴建的国家级艺术地标,当地人对此引以为傲。



图一:拉巴特大剧院夜景

夜色降临时分,河面倒映着点点灯火。剧院的轮廓宛若一朵舒展的白莲,音乐厅的灯光透过弧形玻璃幕墙洒落,与夜色交织出一种近乎梦幻的氛围。那一刻我忽然意识到,自己已悄然离开欧洲的优雅世界,正走进一个既古老又现代的阿拉伯国度。

拉巴特——静谧王城与古迹之美

不同于人们对阿拉伯城市那种喧闹嘈杂的既定印象,拉巴特却显得格外安静、有序。城市濒临大西洋,海风拂面,空气中带着一丝咸湿的清凉。街道整洁,建筑色调柔和,既有王都的庄严,也保留着海港的轻柔气息。老城区卡斯巴(Kasbah des Oudayas)坐落在悬崖之上,蓝白相间的房屋在阳光下闪烁着明亮的光辉,让人不禁联想到地中海沿岸的恬静小镇。不过,城市不少区域都在施工,因为摩洛哥将与西班牙、葡萄牙共同承办2030年世界杯,国王下令全面整修城市,使其焕发出蓬勃的新气象。

第二天的行程原计划参观哈桑塔(Hassan Tower)与穆罕默德五世陵墓,但恰逢摩洛哥王室祭日,皇家陵区暂时关闭,我们只能在外围远眺。哈桑塔与陵墓在日光下静静伫立,石柱与拱门的几何线条勾勒出一种近乎神圣的秩序之美,庄重而肃穆。据说这座未完工的清真寺自十五世纪以来便以这副模样矗立至今,如今已成为拉巴特最具象征性的地标。

站在广场上,可以看到守卫陵区的皇家卫士及警察,他们个个身姿挺拔、仪态威严。我心想,这些人应该都是精挑细选吧。导游提醒我们,绝不可为他们拍照——摩洛哥法律明文禁止拍摄皇家卫兵及公务人员的照片。



图二:哈桑塔

由于上午的行程缩短,我们下午得以有更多时间前往舍拉遗址(Chellah Colonia)。这处古迹仿佛被岁月与自然共同雕刻,位于布雷格雷格河(Bou Regreg)南岸的山坡上,庄严肃穆。

舍拉的历史可追溯至三千年前,最早由腓尼基人建立为贸易据点,后来成为古罗马的萨拉殖民地(Sala Colonia)。考古学家在此发现了罗马街道、浴场、神庙与马赛克地板的遗迹。十三世纪末,马里尼德王朝在废墟上修筑城墙,建造陵墓与宗教建筑,使之成为王室的埋葬地。十四世纪中叶,这里成为肃穆的王族墓园,直至十五世纪逐渐荒废。其后数百年间,地震与盗掘让遗址更加残破,唯有城墙与石柱仍在风雨中倔强地伫立。

如今的舍拉被列为世界文化遗产保护区。立于残垣断壁间,古罗马石柱旁藤蔓缠绕,鹳鸟在塔顶筑巢,阳光斜照,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跨越千年的静谧之感。当地人说,塔顶的鸟巢会带来好运,因此从不去清理。



图三:舍拉古迹

拉巴特,是一座古典与现代交织的城市。它拥有王都的威仪,也具备海港的柔情;有历史的厚重,也有生活的从容。漫步在夕阳映照的河畔,我忽然明白,这片土地的魅力,不在喧嚣的景点,而在那份由岁月沉淀出来的安静与自信。

瓦鲁比利斯——沉睡在橄榄林间的古罗马城

从拉巴特启程,前往菲斯的途中,我们来到著名的古罗马遗址——瓦鲁比利斯(Volubilis)。这座古城静静地伏卧在摩洛哥北部的平原上,距离梅克内斯约三十公里。远处群山连绵起伏,近处则是一片片葱郁的橄榄林。很难想象,两千年前,这里竟曾是罗马帝国在非洲西北的最远边疆——一座繁华而富庶的城市。

瓦鲁比利斯的历史可追溯至公元前三世纪,当时它是腓尼基人与迦太基人的重要贸易据点。公元一世纪,罗马人进入北非后在此建立了殖民城市,使其成为帝国在毛里塔尼亚的核心前哨。最鼎盛时,这座城市约有三万五千名居民,街道纵横交织,神庙、浴场、市场与民居鳞次栉比。城市依山而建,建筑多以石灰岩砌成,至今仍能清晰看到那些精美的马赛克地板,颜色与细节都保存得令人惊叹。

漫步于遗址之间,仿佛仍能听见古时车轮的辘辘声。导游指着远处的拱门告诉我们,那是“凯旋门”,为纪念罗马皇帝卡拉卡拉(Caracalla)而建。拱门高高耸立在荒原与蓝天之间,孤寂而苍凉,却又透出一种庄严的静美。沿途还能见到保存良好的柱廊、浴场遗迹,以及雕刻着神话图案的马赛克——海神、酒神与野兽,仿佛把人带回那个生活精致而讲究的时代。

公元三世纪后,罗马人逐渐撤出北非,瓦鲁比利斯随之衰落。公元八世纪,伊德里斯王朝在此建立政权,一度将这里视为首都。十八世纪的里斯本大地震更是摧毁了大量残存建筑,只留下如今这片沉默的废墟。



图 四:瓦鲁比利斯罗马遗迹



图五:罗马遗迹“凯旋门”

据说电影《角斗士》(Gladiator)部分场景曾在此取景。伫立在古城高处远望,那种苍茫、永恒的气息,确实让人联想到史诗般的画面。瓦鲁比利斯,不只是一段帝国残响,更是一首关于文明兴衰的诗。

非斯——历史的迷宫与灵魂之城

离开瓦鲁比利斯,我们继续前行,抵达摩洛哥最古老、最神秘的城市——非斯(Fez)。这座城市曾是摩洛哥的宗教与文化中心,被誉为“最纯粹的阿拉伯古城”。

踏入非斯老城区(Medina),仿佛走进时光隧道。狭窄街巷纵横交错,巷道多达上千条,弯曲蜿蜒,让人仿佛置身一座立体迷宫。墙壁斑驳、石阶陡峭,两旁是一间间贩售皮具、铜器、地毯与香料的小铺,还有形形色色的摊位。因为这里是游客必到的打卡点,狭窄巷道里人潮汹涌,导游举着小旗不断提醒我们不要跟丢,否则很难再自己走出来。



图六:菲斯古城入口

我们参观了著名的绍瓦拉制革坊(Chaouara Tannery)——非斯最具代表性的景象之一。从高处俯瞰,染坊的染槽一格格紧密排列,色彩鲜亮,工匠们站在染池中,用双脚踩揉皮革,景象既原始又震撼。导游说,这种传统的制革方法已延续了一千多年。阳光洒落染槽,五彩颜料在光中闪烁,宛如一幅鲜活的中世纪画卷。

我们还参观了阿塔林经学院(Attarine Medersa)、穆莱·伊德里斯圣陵(Moulay Idriss Mausoleum)、内加因喷泉与博物馆(Nejjarine Fountain and Museum)等地。它们大多建于十四世纪前后,雕花木门、镶嵌瓷砖与阿拉伯书法装饰精致细腻,展现出伊斯兰建筑特有的繁复与优雅。



图七:俯瞰千年古城菲斯

而在非斯的新城区,气息却截然不同。街道宽阔、车流繁忙,商场与咖啡馆林立。我们入住旅馆旁就有一座大型购物中心,其中甚至还有法国连锁超市家乐福。连续几天的异国料理后,我们刻意寻找了一家亚洲餐厅,竟也轻松找着。傍晚散步时,街边咖啡店外的小桌坐满了摩洛哥男子——他们面朝街道,一边抽烟、一边喝咖啡或滑手机,却很少见到几个男人聚在一起交谈。相较之下,公交车与车站几乎被女性占据。

我好奇地问导游这种现象的由来,他笑着说:“摩洛哥仍是男人主导的社会,但相比其他阿拉伯国家,这里开放得多。男人多在外工作、聚会、喝咖啡,女人大多负责家庭,不过现代女性在城市中也越来越活跃。” 他讲得自然,而我却在当下看见一种时代变迁的微妙痕迹——传统与现代、宗教与自由,在这座古老城市中并存着。

非斯,是一座有灵魂的城市。她古老、幽深、真实;她的美不是光亮夺目的,而是一种混合着尘土气息的沉静古典之美。

穿越阿特拉斯——从绿谷到红岩的世界

离开非斯,我们的行程继续向南,驶向撒哈拉沙漠边缘的小镇 Erfoud。一路上,景色从翠绿逐渐褪为荒黄,从湿润的平原转入干燥的山地。汽车蜿蜒穿行在阿特拉斯山脉间,仿佛在时间的褶皱深处前行。

阿特拉斯山脉(Atlas Mountains)横贯摩洛哥,是北非最壮丽的山系。车子一路攀升,远处山峰层叠,谷底河水闪着银光。山中遍布柏树与雪松,偶尔还能看见游牧人的帐篷,以及缓缓行走的驴与羊群。途中经过的小镇多以土坯房为主,色调与周围山石融为一体,仿佛从大地中自然生长出来。阳光在干燥空气中折射出细微尘光,呈现出一种原始而孤独的静美。



图八:齐兹峡谷下游

中途我们在著名的齐兹峡谷(Ziz Gorge)停留了十几分钟。河水在红褐色岩壁间切出一道深深裂谷,而谷底却意外地郁郁葱葱——椰枣林层层叠叠,绿意与荒原强烈对比。导游告诉我们,这里是撒哈拉边缘难得的“生命之带”,正是这条河谷孕育了下游的绿洲。

随着车子继续南下,空气愈加干燥,风沙开始频频拍打车窗。傍晚时分,我们终于抵达 Erfoud。这个被称作“通往撒哈拉的大门”的小镇,街道尘土飞扬,建筑低矮朴素,却满溢真实的生活气息。

(以上照片均原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