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村子

我出生后在纺织厂女工育婴院生活了六个月，纺织厂专门提供给生产后的女工临时单人宿舍，外婆带着我，每天用小小的煤油炉给我母亲炖汤坐月子，在我满月后母亲开始回厂上班。六个月后母亲搬回女工集体宿舍，我也在断奶后随着外婆回到农村，由外婆照顾我到了两岁，之后外婆要照顾刚出生的小孙子，我又到了奶奶家，跟着奶奶一起生活。

我的童年记忆便全部都发生在奶奶的村子里，一个四季轮换种水稻，苞谷（玉米），红苕，胡豆，油菜，白菜，藤藤菜，背儿菜，萝卜，丝瓜，黄瓜，苦瓜，芋头，同时养鸡和养猪的农村。我从小就熟知这些农作物，因为每天吃的与地里长的紧密相关。夏天苞谷成熟，将近一个月每天都是苞谷，煮的嫩苞谷是我最喜欢的，两三岁的小人可以一次啃两只，可惜经常啃吃太快，没有细嚼慢咽，拉出来的还有整颗的苞谷粒，奶奶看见了就会骂我浪费粮食，逼着我慢慢吃。在连吃了几个星期的苞谷后我也会吃烦，尽管奶奶换着花样，煮苞谷，苞谷汤圆，苞谷糊糊，苞谷粑粑。“奶奶，我要吃大米饭”，作为家里的小人，我是被特殊照顾的，奶奶会用小碗给我蒸一碗米饭，我会高兴地蹦跳起来，抱着奶奶的腿“谢谢奶奶，等我长大了，也要给奶奶吃大米饭”。作为小人儿是不能理解也不会思考的，每年村子里种那么多水稻，为什么我们绝大时间没有大米吃，只能吃红苕和苞谷呢？

偶尔也会有惊喜，幺爸在水田里劳作有时会抓住一两条黄鳝或者泥鳅，用草绳穿起来，拎在手上，在院子里玩的我远远看见，雀跃不已，晚上有肉吃了！奶奶把泥鳅黄鳝放进灶里的柴灰里埋起来，烧火是我的任务，柴灶上的大锅里煮着一锅红苕稀饭，一会儿烤肉的焦香飘了出来，奶奶小心翼翼地用火钳把烤好的泥鳅黄鳝挟出来，我顾不得烫手，一点点地把肉撕下来吃得黑灰糊满嘴边，太好吃了，那是我记忆中最美味的食物。

冬天是买小猪仔的时候，奶奶家的后院里有猪圈，一般会喂一头或两头猪，不会喂太多猪，因为人吃的食物才刚刚够，不可能会有太多饲料来喂猪。打猪草是我的工作，背着小竹筐，和院子里的小伙伴们一起到田坎上去扒一种比较嬾的猪喜欢吃的野草，装满一筐后再背回家，奶奶把猪草与糠混在一起煮一大锅，再喂给小猪。可怜的小猪，和我一样，大概是营养不良，长得痩痩的，我看了都着急，经常和它说话”多吃点，长胖点呀”。

过年前一个月是村里杀猪的高峰期，喂了一年的猪终于到了作贡献的时候了。家里杀猪的那天大人们又混乱又兴奋，一大早前一天请好的杀猪匠就来了，我看着养了一年的猪仔被绑在长凳上，高声尖叫，心里难过又害怕，躲在奶奶身后不敢看，奶奶摸着我的头说“莫怕，妺儿今天晚上可以吃肉了”，已经有两个月没吃过肉的小人略略开心一点，对吃肉的渴望战胜了对猪仔的舍不得。杀的猪会卖掉一大半，自己家里会留下四分之一，制成腊肉和香肠，这是之后半年家里的主要肉食来源。

猪圈不会空太久，因为奶奶和幺爸又要进城里的猪市上买小猪回来养。我也想去猪市上帮着挑小猪仔，幺爸挑着担子，一边竹筐里放着我，另一边竹筐里放着要卖的白菜。一个小时后走到了集市上，先卖了白菜，然后去挑小猪仔。一只活泼可爱健康的小猪仔与我一起又被担回家。幺爸放下担子，奶奶先把小猪仔抱出来放进猪圈，回来看我仍然坐在竹筐里，“怎么还不出来”，她问四岁的我。“奶奶，我的脚动不了”，我完全动不了了，脚没有知觉，冬天只有几度的天气，几个小时坐在竹筐里不动，脚已经冻僵了。奶奶慌了，把我抱起来脱下她手缝的小棉鞋，我的小脚红红的，冰冷冰冷的。奶奶使劲又搓又揉，又把我的脚塞进她怀里，十几分钟后我的脚才缓过来，慢慢恢复知觉。奶奶抱着我掉泪，我却兴冲冲的跑到猪圈里去看新买的小猪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