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视为理所当然，母女也成怨

给家里打电话，和老爸说：让我妈接个电话吧。近两年，老爷子已经不让老太太接电话了，说老太太身体差气力弱，说个十几分钟电话，回头还要缓上半日才正常。现在都是他先过滤，再决定要不要让老太太说个几句。

接过电话，直接和她说：妈，给我妹打过电话了，和妹夫他们俩都挺好的，我妹一直在调理身体，没事。您放心。老妈沉默了几秒钟，终于有点迟疑的问：那...你没问问她，这都半年了，怎么就不回家看看呢......

我沉默，老太太自问自答：不好说是吧......

妹子从一月中和父亲最后发了一场脾气，从此，除了每个月去医院给我妈拿一趟药，让妹夫给送到楼下，她再没在我父母这里出现过。

现在回头去翻矛盾爆开的那段时间和老爷子的微信，心酸和无可奈何。

母亲是个女强人，家庭里也是绝对强势的一方。她幼年原生家庭的缺陷，父母过早离异，几乎被两边都放弃，各组家庭。跟随奶奶在农村生活几年后，才被娶了后母的父亲接回城市。母亲是优秀的，而她的处处要强，大约也是在给自己争气。但是，从小缺爱的环境，让她一心希望能从自己的家庭里补偿回来。所以，我们对她再怎么好，在她那里都被视为理所当然，坦然受之。而过于强势的性情，给家里每个人都带来或多或少的压力，她却从来不自知。

所有的矛盾爆发都不会是一夕之间的问题，都是在有迹可循的轨迹里慢慢积累起来的。

其实妹子的性格是随了母亲的，很是好强，对自己要求颇高。而我们姊妹俩最大的问题都是人事交际，这也是她后来职业生涯里最大的绊脚石。即使公司里身为 Senior Manager，妹子还是所有问题自己扛着，并不擅于与手下职员交流。常年熬夜，作息没有规律，造成她身体问题多多，最后和先生商量后，辞职在家修养。

这却是母亲万万接受不了的，她说，你们的妈，我，奋斗了一辈子，现在我的女儿怎么能颓废在家。她不肯承认，我们却是知道的，曾经在外面她引以为傲的女儿，现在令她觉得失了脸面。很长一段时间内，妹子说连给母亲打个电话都要做好各种心理建设，应对母亲的各种诘问和不屑。

可是生活从来就不是随遇而安，总是让人应接不暇。

之后这几年，我妹他们俩口子付出良多。先是母亲，因为少年期的风湿性关节炎引发心脏瓣膜关闭不全愈发严重，要进行开胸瓣膜置换手术。然后，一个特别冷的冬天，妹妹的婆婆生病住院。妹妹的公公心急老伴儿，不想感冒引发肺感染，竟意外去世了。婆婆出院接到家里照顾，老年痴呆一天天严重。经过几次老人家半夜试图开门出去，妹子一夜夜不敢睡陪着婆婆，身体透支到极限，终是送婆婆去了养老院。谁知没过多久，我家老太太又查出了肺癌，又是一次手术。

好在肺癌属于早中期，手术后吃靶向药，应该几年内是没有问题的。但是妹子他们已经陷入疲态，可俩家老人还是不断有事情发生。婆婆那里他们每周过去探视一次，可老人总是摔倒。我妈也是一会儿因为不好好吃饭营养不良造成严重贫血，一会儿因为糖尿病引发尿道感染，却因抗药性遍寻不着合适的消炎药。

矛盾爆发后，妹夫说，一直觉得很对不起我家妹子，俩人哪里也不敢去，唯恐半夜里不知道哪家的老人打电话说出了问题。每次听说有朋友出门旅行，妹子一脸艳羡，妹夫说感觉特别心酸。

可是，偏偏母亲大人并没有从心里心疼两个人，嘴上说着心疼心疼，一到有事，必须按照她的意愿来。冬季最冷的一天，我妈说她牙疼必须要去看医生。妹妹说，明天行吗，今天他们家车号限行。母亲说，不行，我牙疼的受不了了。疫情期间，我爸又坚决不肯打车前去，说不安全。最后，妹夫租了车送老人去了医院。我爸还不同意将实际情况告知我妈，要说，是借朋友的车。于是对我妈而言，这一切都理所当然了。

我爸的问题是太宠溺我妈。长期的家庭生活，已经造成父亲把母亲当成了第一要务，其它的都可以忽略。而老人到了年纪，越来越固执。老爷子如果认定一件事，我们就是说破了天，他也要坚持己见。对于母亲疫情之后这几次病情，因为治疗方式和用药，妹妹俩口子和父亲不停沟通，一旦不一致，老爷子就各种磨，到最后都是按照他最初的意见进行的。可是，如果其间出了问题，我爸就说，你们看，都是听你们的，你们看出问题了吧。一次两次，妹妹他们就不太愿意再表达建议。

这次爆发的点，是我妈一月份又犯了尿道感染。疫情期间没有门诊，只能看急诊，看急诊一定要预约，各种麻烦。还是因为消炎药的问题，妹子俩口子和父亲有些分歧，父亲发脾气居然摔了电话。医生最后建议，最好住院输液。父亲不同意，说住院不安全，输液白天也不能去医院，还是不安全，坚持要每天晚上去医院输液。于是，两个星期，每天晚上十点出门，我妹他们陪着送到医院，耗到十二点回来，送完父母，妹子他们再回家已经大半夜了。

已经疲惫不堪，我妈打着点滴，还和坐她旁边的妹夫念叨，你看，我们同事谁谁谁不良于行坐了轮椅，可女婿还推着轮椅带着去日本旅行呢。妹夫只能起身离开。

我知道他们辛苦，和父亲打电话，说，我妈的病，如果有权宜的方式，别用最累人的方式解决，不要因为一个人生病拖垮了一家。父亲却完全没领会。

之后，我妹他们已经有些不耐，老爸又打电话沟通用药的问题，鉴于之前被摔电话，妹子就说了一句，您看着办，都听您的。

老爷子感觉妹子话里的冷淡，家里面显得不太开心。也许，那个时候，大家都沉一沉可能就过去了。没想到我妈觉得老头子受了委屈，背着我爸给我妹打电话质问，最后自己说急了，来了一句：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东西......

我妈脑子里一直的概念，闺女是我的，我想怎样都不错。

一句话，成了最后这根稻草。

妹子给我打电话，哭，说，姐我受不了了，他们这不是欺负人嘛。妹夫转头给我爸打了电话，历数了这几年他们的委屈，还有从小家庭影响给我们姊妹俩所造成的各种负面影响。

我总是在想，我父母都是外人口中的大好人，我们姊妹俩小的时候，他们都是单位里的中坚力量。妹妹从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从上学到工作，没让父母操过心。我能力弱，但二十五岁出国后，从此上学移民结婚生子带娃也全靠自己一步步走下来了。

父母退休后，俩人都是公职，生活无忧。我妹丁克，我自己带孩子，我们自己的家庭都过的不差，不用纠纷，无需操心。老人们只要管好自己身体，过好自己的日子就皆大欢喜。怎么会，最后走了这一步？！

父亲对妹夫的指责是完全不能接受的，委屈的一塌糊涂。疫情我回不去，只能电话微信不停的劝，这个过程颇为艰难。虽然有反复，但是总算达成共识，各自冷静，让我妹他们俩口子过一过自己的日子，不到迫不得已，不去打扰。

中间春节，我妹他们头一年自己俩口子过了个年，没有回家，老太太难过。阴历二月，母亲八十岁生日，妹妹他们也没有表示，老太太难过。老杨说，你是家里唯一的桥梁，为什么不劝一下你妹？

我说，我有什么立场去劝说我妹，辛苦是他们付的，委屈是他们受的，我凭什么指手画脚，告诉人家该怎么做。我妈什么脾性我太清楚，如果咱俩在身边，只怕早被折腾的离婚了。虽然一开始我完全理解我妹，他们的行为情有可原。可是现在这么长时间，我也会在心里有些埋怨，一家人，再大的矛盾，也总该有谅解的时候。我最担心的是，一直这么下去，到最后妹子才是后悔的那一个。但是每次给她打电话，她一开始戒备的语气，我就知道还没到时候，还要等......

于生命里最亲的人，因为最亲，便以为永远都在那里，所以毫无顾忌，不以为意，这是多少人的偏念。对外人可以理解包容，对家人随意任性，所有的理所当然，积久了都会成为怨怼。

家里老太太有句口头禅：我那么要强的人，外面都被人尊敬，家里，就更不能受委屈了。之前我都不吭声，前两年，终于说：您不受委屈，那是因为有人受了委屈替您担着。您不委屈了，别人的委屈怎么办？

她不吭声。

时间一天天过去，总有过去的那一天，我愿意这么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