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驼子和小胡子再次飞快地对视一下,小胡子一脸惊恐,方驼子眼中迸射出精光,狠狠地瞪了小胡子一眼,但又迅速地收敛了。
“这我倒是没想到。”方驼子脸上挂着和善的微笑,“你白天要去衙门里支应,不能住在这儿,这个……让我再考虑一下。先让小胡子送你回去,我们想出两全的办法,再告诉你就是了。”
许亮跟着小胡子走出宅院大门,许亮不禁一脸困惑,道:“你的朋友不要我帮助下注了?”小胡子却有些魂不守舍:“他也没这么说,他说要想想,就让他想想,我们先回去吧。”
许亮左右看看,见没有马车,又问:“哦,那我们不用坐马车了?”
“马车去接别人了,我们走着回去吧。”
小胡子像是有些不耐烦,说完便率先朝门外的巷子走去。
“那坊门……”许亮跟了几步忽然想起什么,将没说完的后半句硬生生咽了下去。这条巷子幽暗而僻静,放眼望去前后都不见人踪,而走在前面的小胡子的动作竟也不慎自然,从背影望去显然他的手已经揣进了怀中。
许亮心中的诸多疑惑在这一瞬间悉数爆发出来,他不禁放慢了脚步,警觉地注视着前面小胡子的一举一动。
“嘎——”一声森然的鸦啼就在这时响起,许亮下意识地一抬头,小胡子已经趁此机会骤然转身,从怀中抽出一柄短剑朝许亮直刺过来。
有所防备的许亮急忙躲闪,却还是被刺伤了胳臂,惨叫一声,小胡子见一击未中要害,又惊又怒,扑上来连续再刺。老许左躲右闪的同时,一只手却也伸进自己怀中。
一阵白雾腾起,却是许亮从怀中摸出一包石灰粉、掷向小胡子面门,小胡子却没想到这一招,顿时揉着眼睛惨叫起来,他手中的短剑却还挥舞着,但毕竟目不能视,许亮自然不会错过时机,捂着身上的伤口转身就跑。
小胡子发疯似的大喊:“混蛋!站住!你给我站住!”
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重重地敲打着地面,许亮在黑暗中一路狂奔,他只想着能赶快离开这条噩梦般的小巷,于是全然未曾注意到身后小胡子的怒吼逐渐转为哀号,哀号又渐渐转为精神崩溃的饮泣,他放弃了追赶,双膝跪下,空着的左手攥成拳头狠狠地捶着地。
“混蛋,你给我回来!”
韦若昭与独孤仲平来到鬼市街头,那个熟悉的杂货摊就在不远的地方,韦若昭伸手从独孤仲平腰间摘下那只皮酒壶,朝独孤仲平晃晃。
“师父,让我替你去吧?”
“你知道我要找他打听什么?”
“那还用说,你想问他有没有人在鬼市兜售一块右街使的金腰牌,对吧?”韦若昭笑嘻嘻地答道。
独孤仲平点头又摇头:“贴边,不过那贼要是为了发财,一样是冒险,还是不值得到衙门里去偷这东西。”
韦若昭顿时恍然大悟,连连点头道:“对对,我弄反了,如果有人丢了一匹好马,应该到市面上去查,有没有人在收购好马鞍子!”
独孤仲平一笑,叹道:“天哪,再这样下去我真的要没饭吃了。”
“你没饭吃了,我养你啊。”韦若昭笑得一脸灿烂,虽然独孤仲平是在开玩笑,可得到他的夸奖实在是件让人开心的事。
独孤仲平听了韦若昭的话却连连摇头,笑道:“信不得,信不得,你没听过那故事吗?老虎跟猫学本事,一样样都学会了,就要一口把猫吃掉,幸亏猫还留了一手爬树没教,这才逃得一条性命!”
韦若昭一听就跳起来了:“好啊,你也留了一手,是什么快说出来!”
“这事也得用黑话问,你还不会,一起去吧。”
独孤仲平说着一拉韦若昭朝那摊子走去。摊主看到两人并肩而来,有些诧异地欠起身。韦若昭笑着把酒壶和一串铜钱朝摊主面前一放:“老规矩。”
摊主看看独孤仲平又瞧瞧韦若昭:“你们是?”
韦若昭一脸坦然:“他是我师父。”
见独孤仲平点点头,摊主这才收起略显惊讶的表情,伸手接过了酒壶和钱。独孤仲平正待要张口,韦若昭却一把按住他。
“再跟您打听个事,”韦若昭凑近摊主,“金凤凰落梧桐,凤凰翎子可有人拾得?
这话的意思是可有人在市面上收购金吾卫的官服,独孤仲平听见韦若昭用准确的黑话提问,不觉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摊主同样有些不知所措,想了想,道:“北风卷地,翎子没见,虎皮却拾得。”
韦若昭却是一愣:“虎皮?虎皮是什么?”
独孤仲平急忙凑近摊主,低声问道:“什么成色?趟地走还是九天九?”
摊主的话是说没听说有人收金吾卫的官服,但有人在收羽林军的衣服,独孤仲平便问是什么样的官服,是普通军官的还是高级军官的。
“飞龙在天。”摊主答道。
独孤仲平有些吃惊,继而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谢了。”
两人拿了酒壶离开杂货摊,韦若昭已经迫不及待地问:“师父,虎皮是指什么?这句我怎么从没听说过?”
“虎皮就是羽林军的衣服。”独孤仲平回答得有些漫不经心。
“那他说飞龙在天,就是说最上等的羽林军官服有人在收?那不就是将军服吗?”韦若昭道,“那和胖大人的腰牌没什么关系,可买将军服的人想干什么?”
独孤仲平却不接韦若昭的话,话锋一转道:“你什么时候偷学了我的黑话?”
“黑话又不是你一个人会说。”
独孤仲平一副恍然大悟状:“哦,对,我忘了,你还有一个师父。有些日子没见到李兄了,他在忙什么?”
“我哪儿知道?”韦若昭脱口而出,紧接着又赶紧分辨,“他可不是我师父!这门本事我是无师自通,你想靠它保命看来是不成了!”
独孤仲平刚要开口和韦若昭开几句玩笑,一阵剧痛却在这时袭上额头,他身子不由地一晃,韦若昭眼疾手快急忙扶住他。
“师父,你头痛吗?”韦若昭关切地问道。
独孤仲平深深吸了口气,道:“还好。”
“你定是想到收羽林军将军服的人要干的事了?”韦若昭又问。
“哪有这么快啊?”独孤仲平不禁苦笑,“把药拿出来吃一口吧,一痛就挺厉害。”
韦若昭赶紧将酒壶递给独孤仲平,独孤仲平贪婪地灌了好几口,这才长出了一口气。他抬头望了望夜色,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却已然爬上眉头。
独孤仲平与韦若昭回到右金吾官衙,一进门却又见到了让人吃惊的一幕:许亮正坐在大厅正中,韩襄在给他擦拭伤口,许亮大呼小叫着:“喂,轻点,你要疼死老子啊!”
“我的差事就是叫人疼的,从来没干过这伺候人的活,”韩襄嘿嘿一笑,“你就忍着点吧!”他说着手上用力,许亮不禁杀猪般叫起来。
“妈的,这小胡子,等老子拿住他,非活剥了他!”
庾瓒在旁边踱着步,不时烦躁地看看两人,这时见独孤仲平师徒进来,当即一个箭步迎上前。
“怎么样?”
独孤仲平摇摇头,庾瓒顿时一脸失望,韦若昭却好奇地望向许亮:“老许,这是怎么了?”
韩襄于是将事情经过告诉独孤仲平与韦若昭,独孤仲平一听却皱起眉头,道:“你还能找到那座宅子吗?”
“差不多吧。老子一路逃一路淌血,顺着老子的血也能找到!”许亮忿忿地说。
“那就好,马上带我们去,趁天还没亮,坊门还没开,也许还有收获。”
“我伤口还没扎好呢,报仇也不急在这一时。”
独孤仲平却摇头:“谁说给你报仇啊?快,把他抬上。晚了就来不及了!”
“来不及?什么来不及?”庾瓒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见独孤仲平一副无暇解释的态度,只好点头,“好好,来人哪,把老许抬上!”
一众金吾卫士一拥而上,不由分说就把老许连椅子一起抬起朝外奔去。许亮忍不住夸张地大喊:“你个天杀的独孤仲平,要整死老子啊!哎哟,疼死我了——”
循着许亮一路留下的斑斑血迹,众人很快便找到了小胡子带许亮前往的那处宅邸。出乎许亮意外的是,这宅邸与他之前赌钱的那家地下赌馆根本就在同一坊内,显然那一顿饭的工夫对方其实是用马车拉着他在原定绕圈子。
“就是这儿!”
许亮忍着疼在两个金吾卫士的帮助下从车上下来,可当他走进宅邸内那间大厅,却发现偌大的厅堂里已经空无一人,尚未完成的布置装璜显然已被废弃,墙面地上都是一片狼藉。
“见鬼,跑得倒挺快!”许亮暗骂一声。
庾瓒四下看看,一脸疑惑:“你是不是弄错了?是这儿吗?”
“就在这门口老子挨了好几下,怎么会错?想是我亮了金吾卫的字号,把他们吓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