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一坐在赌台一角,面前堆着如小山般的一串串铜钱,他是背着一袋铜线走进赌馆大门的。
宝官打开色子盅高喊着:“杀大赔小,天门不动。”
李秀一哈哈大笑,将一大堆铜钱推到赌台中央,嚷嚷道:“太好了,太好了,赶快都拿去,这些劳什子咬老子的手,老子一个不留!”
众赌徒还没见过谁输了钱会如此高兴,不由地纷纷将疑惑的目光投向李秀一。许亮走过来,在李秀一旁边坐下,问道:“李老弟,你这是唱得哪出啊?凭你的手段,怎么会这么个输法?”
李秀一却满脸不在乎,冷笑道:“今天老子无案可查,是专门来找乐子的,不输钱还有什么乐子?”
“输钱找乐子,我赌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听说。”许亮自然十分不解。
宝官这时又开始大喊:“来了,来了,赶快下注了,押定放手。”
李秀一当即将一大堆钱向前推了推,道:“连开十把小,老子偏要押大,这些都要了。”
许亮不禁吃惊地看着李秀一,接着他好像明白了什么,忙低声道:“李老弟,什么时候把你这手上的本事也教教我?”
“想学这一手?”李秀一又从脚下的钱袋子里摸出一把铜钱、一股脑儿摊在桌子上,“你得先学会输钱!”
李秀一离开赌馆时天色尚早,他摇摇晃晃地沿街踱步,独孤仲平就在这时突然闪身出来,将那枚开元通宝用两根手指夹着,举到他面前。
李秀一一下子站住了,斜睨着独孤仲平,脸上渐渐泛起笑容。
“真是难得啊,独孤先生开口请我和他合作。看来,这方驼子对你真是个重要的人。”
“那还要看怎么说了,”独孤仲平笑了笑,“你碰上他是在哪个坊?”
“到了那个坊,如何找他?”
两人相视,都是微微一笑。
“怎么没带着你的乖徒弟?”
“这件事她不需要知道。”
“看来谁都喜欢藏起自己的秘密,窥探别人的秘密啊。”李秀一不禁意味深长地笑了,“你不觉得奇怪吗?我们俩居然这样并排着,在长安的大街上招摇过市。”
独孤仲平只一笑,摇头道:“这有什么奇怪,李兄自己不也说过,你我总有合作的时候,就算是各取所需罢了。”他说着四下张望了一阵,“还有多远?到底哪个坊?”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西市,李秀一突然站住,朝独孤仲平嘲讽地笑,摊开双手。
“就是这儿!”
“西市?”独孤仲平起初还有些诧异,接着便拿出那枚开元通宝四下观望起来,“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他就在有这两个字的地方。”
李秀一也跟着左顾右盼起来,道:“那天,就在这附近,我眼看就追上他了,可一眨眼他就不见了。”
而独孤仲平的目光已经迅速地从周遭鳞次栉比的店铺一扫而过,很快便望见不远处悬挂着两家店铺的招牌,左边的一家叫元盛绸缎庄,右边的一家叫润茂开,两家的招牌几乎挨在了一起,这“开”和“元”两个字也离得颇近。而两家铺子中间是一条极狭窄的小道,基本只能容一人通过,但从传出的声音和隐约的影子看,里面似乎还有一片洞天。
独孤仲平和李秀一对视一下,脸上都是一副突然领悟的惊喜。
“原来开元是两家铺子各取一个字,方孔代表的是中间这条路。”李秀一又一次看了看独孤仲平手中的铜钱。
独孤仲平已经朝那一人宽的小路大步流星地走进去:“李兄,走吧!”
从小路走进来很深,终于开阔了些,这里座落着一个小食铺,虽然没有招牌,但也有不少人进进出出。独孤仲平和李秀一对视一下,迈步走了进去。
两人刚在一张桌边坐下,店伙计已经热情地迎上前。
“请问,两位有谁叫小爽子吗?”
独孤仲平听言,全身一震。李秀一有些不解地看着他,道:“怎么?”
“哦,您就是小爽子?”店伙计看向李秀一,李秀一还没说话,独孤仲平已经不紧不慢地开了口:“有什么话可以跟我说。”
“刚才有位客爷吩咐过,说要是有个叫小爽子的人来找他,就请到雅间稍坐,他马上就到,有要事和您商量。”
独孤仲平想了想,道:“这位客爷是不是个驼子?”
“没错。”
“那他还和你说了什么?”
“没有,小的就是个跑堂的,并不认识那位客爷啊!”
李秀一见独孤仲平还想再问,当即不耐烦地站起来,道:“既然是这样,那就领我们去吧。”
他说着已经自顾自随店伙计朝里面走去,独孤仲平见状也只好起身跟上。
伙计推开一间雅间,将两人让进去。但见屋里的陈设果然比外面雅致些。屋中间还放着张已经摆了酒菜的桌子。
“看来,你的老朋友是要请我们吃饭啊,他和你还算得上叙旧,可偷偷地调查我,到底是为的什么呢?”李秀一道。
独孤仲平心中其实抱有同样的疑问,道:“李兄,你可记得咱们进来的这家小店叫什么名字?”
李秀一当即摇头道:“没见有招牌啊!”
“那你觉不觉得外面那些客人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李秀一想了想:“他们劝酒划拳得还挺热闹,就是桌子上的酒菜好像没怎么动过。”
“还有那个伙计,”独孤仲平的脸色骤然变得冷峻起来,“他左臂上搭了条手巾,但他的袖子并有挽起来,手巾是搭在袖子上的。”
李秀一这时也明白过来,惊讶道:“你是说……”
“这店铺、客人还有伙计都是假的,”独孤仲平一字一顿,“这根本就是个局。”
李秀一当即冲到门口,一脚踹开雅间的门朝大厅里张望。整个小食铺的人连伙计带客人已经都不见了,厅中空无一人。独孤仲平这时却冲到雅间里的一道拉门前一把拉开,只见里面又是一个空间,地上几件出土古董摊开在一侧,另一侧是一个钱袋子,里面一串串装着不少铜钱。
“不好,这是个伪装的赃物买卖现场,我们被栽赃了!”
独孤仲平看了看李秀一,而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与人声就在这时自外面响起。很快,一众身穿赭石色内卫制服的卫士冲进了雅间,而呈现在他们眼前的只有那一地的假古董与铜钱,独孤仲平与李秀一却已经不见了踪影。
两人这时其实就藏在小店铺的屋顶上,眼看着众侍卫吵吵嚷嚷地沿着小巷朝远处追去、渐行渐远,这才各自松了口气。
“这可不是金吾卫的官衣啊!”李秀一喃喃自语着。
“是内卫,由宦官们统领,直属皇上的。”独孤仲平接口道。
李秀一不禁哼了一声:“看来,你这老朋友可不怎么仗义啊,给我们摆得是鸿门宴啊。”
独孤仲平却摇了摇头,道:“他没想要我性命,不然会弄个死人放在那儿。”
李秀一想了想,冷笑一声:“刚才你的反应可够快的,不然我们非着了道儿不可。看来你对这一手很熟悉啊。”
“方驼子毕竟不是千面佛,他找的鹞鹰不行,露底了。”
李秀一只一愣,低声道:“千面佛?你认识千面佛?”
“曾经认识,他死了。”
独孤仲平仍在观察远去的那伙人,全然未注意到李秀一正以颇为严峻的目光盯着自己。
这天的晚些时候,李秀一再次走进那家小赌馆,仵作许亮早就混迹在众赌徒间,一见李秀一进来,忙凑到近前。
“李老弟这把是想赢还是想输?”
“还没想好,怎么了?”
许亮神秘一笑,低声道:“告诉你个消息,江平下午刚转到刑部大牢里,就不明不白的死了。”
李秀一吃了一惊,表情有些僵硬,道:“怎么死的?”
许亮顿时摇头,道:“哪轮得到我验?其实,他这么死了也好。”
李秀一刚刚扳起的脸又逐渐恢复了嘲讽的笑,点头道:“没错,省得相干的不相干的再搭进几条人命,反正他也是个死。”
许亮又继续说道:“庾大人听说之后,把你送来的狼皮转了过去,嘱咐他们埋人的时候给他穿上。”
“这他妈狗娘养的世界,谁又不是一张皮套一张皮呢?只不过看你死的时候能穿上哪一张罢了。”李秀一低声感叹了几句,突然大笑起来,“好啊!老子今天要输钱,输个痛快!”
众赌徒连老许在内,一座皆惊,喧闹的赌馆竟突然获得了一个安静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