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柘的书房确实坐落在一片花木环绕之中,同样,就像独孤仲平推测的一般,为了不让自己的政敌有可趁之机,周围栽种的都是芍药、玫瑰之类低矮的花卉,花园里虽也零星长着几棵垂柳,却也都不过是刚种下不久的树苗,即使是孩子也很难在此藏身。萧柘为此可没少被园丁抱怨,说好端端的树木还没等长成便被挖出来丢掉,虽说浪费了些,却能保证外人难以在不被屋里人察觉的情况下靠近书房。
书房的主人此时正坐在书案前奋笔疾书,面前的一份奏折已经接近尾声,随着最后一行端正的小字跃然纸上,萧柘不禁长吁一气,仿佛一块压在胸中许久的大石终于落了地。他放下笔,又捧起写好的奏章看了看,这份奏折一旦上达天听,必将在朝野间引起一场巨大的变革。这是他毕生的心血,多年来的宦海沉浮,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肃清朝廷中结党营私、贪腐糜烂的不正之风。
伏案许久,多少有些累了,萧柘不禁站了起来,这间坐北朝南的书房几乎被高大的书架占满,唯一空出来的东墙上挂着一幅斗大的字画,正是书房主人自己题写的“谨言慎行”四个大字,而字画下摆着一张简单的床榻,便是萧柘日常休息之所。
萧柘将完成的奏章卷好,小心翼翼地装进专用的竹筒内,又用丝线将竹筒紧紧绑好,接着将其放入桌案一角的矮柜。萧柘这才慢慢踱到床榻前,懒懒地伸了个懒腰。
正午的日光从窗户照进来,明晃晃的叫人睁不开眼睛。萧柘一边舒展四肢躺下,一边抬眼打量着窗外。窗纸上映出金吾卫士笔直、挺拔的身影,萧柘知道这是庾瓒派来的护卫,多年的朝堂倾轧让萧柘对庾瓒的居心洞若观火,不过这些萧柘并不在乎,甚至那个威胁要取自己性命的杀手也始终未曾让他分过心。只要到了明天,一切就都结束了。
江平的断喝这时自门外响起,萧柘知道是书童来送点心了。果然很快书童的身影便出现在书房门前,后面还跟着个看上去很眼生的杂役。
萧柘懒得起身,道:“放在那吧!我一会儿会用的。”
杂役听了萧柘的话却不知该将盘子放在哪儿,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书童不由地嘟囔了一句,伸手接过来放在了书案上。
萧柘和颜悦色地打量着杂役,道:“我好像没见过你啊,新来的吧?”
“回、回老爷,小的……”杂役在萧柘面前显得很是紧张,瞠目结舌了半天也没说出完整话,书童又哼了一声,接口道:“他才来了两天,笨手笨脚的,老爷您可别生气!”
萧柘只不以为意地一笑,摆摆手道:“好了,你们先出去吧。”
两人离开,书房里再次恢复了萧柘希冀的宁静。他随手扯了件袍子盖在身上,惬意地闭上眼睛,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也不知过了多久,隐隐约约的,有风声自窗外响起,一扇窗户仿佛没有关严,在微风的吹动下发出轻轻撞击的声响。风渐渐大了起来,开着的窗户在风中抖动,撞击的声响也变得更大。而萧柘却并没有受到影响,他发出一阵沉重而平缓的鼾声,显然睡得很沉。
而一道黑影就在这时轻轻落在地上,随着地上翻滚飞扬的落叶一道,发出一阵沙沙的响动……
当李秀一闻讯赶到萧柘府邸的时候,右金吾卫的差役已经将整个宅院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个水泄不通。李秀一一看这架势便知事情不妙,索性先不进去,转而直奔旁边小巷。
他这回也没心思再学那杀手,施展轻功一个腾挪便直接窜上了屋顶。
正是午后,鳞次栉比的屋顶沐浴在耀眼的阳光下,四下里一片祥和安逸,却没有半点凶犯的影子。
李秀一来到民房屋顶和萧府高屋顶之间的那两块木板前,仔细查看了下有无凶手走动的痕迹,接着便沿着木板登上了萧府的屋檐。
从上面俯瞰,书房周围也挤满了神情紧张的金吾卫士。却不知那萧御史怎么样了,李秀一正想着,就见韩襄与许亮越众而来,飞快地分开众人朝书房奔去。连仵作都来了,看来这杀手必是又一次得手了!
这家伙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动手,看来自己到底还是低估他了!
李秀一忿忿地哼了一声,已然动作轻盈地朝院子跳了下去。
萧柘半躺半坐在书房那张床榻上,身上一床厚厚的棉被一直盖到了脖子,他的脸颊已比刚才凹陷了许多,脸色状如死灰,一双眼睛怔怔的望着空中,目光除了恐惧还有深深的空洞,仿佛灵魂已经被什么东西吸走了。
庾瓒呆立一旁伸手去抹额角汗珠,还不时求救似的看一眼旁边的独孤仲平和韦若昭。独孤仲平朝庾瓒努努嘴,庾瓒鼓起勇气凑近萧柘。
“萧大人,您……您再好好想想,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萧柘一双失了神的眼睛直勾勾望向半空,丝毫不理会庾瓒的话,嘴里只一个劲儿念叨着“狼来了”、“狼来了”。
独孤仲平与韦若昭不禁面面相觑,显然这位萧御史是遭到了那狼皮杀手的袭击。可他既然已经没有了狼皮,却又怎么会继续扮狼动手行凶呢?
独孤仲平于是朝庾瓒一阵耳语,庾瓒便又问道:“萧大人,您放宽心,那杀手再进不来了,下官想知道的是,他到底是人是狼?”
萧柘依然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口中一阵嗫嚅:“是人,不,不,是狼……不,不,是人,不,还是狼……”
庾瓒只好无奈地摇摇头,韦若昭不禁低声道:“哎呀,这萧御史到底怎么回事?那杀手不是也没把他怎么样吗,怎么就吓得魂儿都丢了?”
说话间韩襄与许亮走了进来,许亮见了萧柘的情形也有些惊讶,他试探着上前想要替对方把脉,可萧柘却僵直着身子动也不动。许亮无奈,索性直接上去将萧御史身上的棉被扯开。
眼前的情景顿时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但见萧柘的脖子已经被咬破,巨大的口子外翻着,鲜血尚未凝结,还在汩汩地朝外流淌。他胸前衣服已被抓烂,一片血肉模糊,凝固的血和衣服的碎片粘在了一起,清晰地标识着爪子撕扯的痕迹。
浓重的血腥味儿让韦若昭几乎喘不过气来,庾瓒、韩襄见了也忍不住侧头咧嘴。许亮倒是经验丰富,见状当即飞快地从摸出一瓶止血药粉,一股脑儿地便朝那可怕的伤口上撒去。
萧柘这时突然惨叫着挣扎起来,庾瓒、韩襄急忙上前一左一右按住他,许亮这才得以拿出纱布绷带替他将脖子上的伤口包扎好,又清洁了他身上其他伤口、敷上药,萧柘也终于折腾得累了,又胡乱呓语了一阵终于沉沉睡去。
“怎么样?”庾瓒放开手,喘着粗气低声问。
许亮摇头道:“伤口不算太深,性命暂时是保住了!不过这儿——”他说着指指自己的脑袋,“受惊太深,我看够呛了。”
“从这伤口看,这杀手他到底是什么路数?”韦若昭也凑过来。
“什么路数,活活是个人变的畜牲,”许亮冷冷哼了声,“那胸口抓的,还有那脖子上咬的,痕迹上看,明明都是人的手,人的牙,可你们谁见过这么使手使牙的?这他妈明明又是狼的作派,妖孽!妖孽!”
独孤仲平在整个过程中一直冷眼旁观,见书房一扇窗户并没有关严,心中顿时有了主意。他走回众人身侧,道:“老许,依你看,萧大人如果见到真凶,还认不认得出来?”
“认个屁,他现在瞧我们谁都像那畜牲了。”许亮当即摇头表示否定。
独孤仲平脸上却浮现出一抹讳莫如深的微笑,转而看向庾瓒。
独孤仲平道:“不妨把方才当值的卫士们叫进来,也好问问事件的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