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三怪探之牡丹劫07

庄宇新 (2012-10-12 09:26:48) 评论 (0)

曲江之滨的牡丹赛会上,崔萍与白衣人就在一片花团锦绣中交谈起来。

 

“有缘不敢当,只是这花倒是极得我心。”崔萍脸色微红,声音也是低低的。

 

白衣人展眉一笑,道:“哦?小姐不去捧那名动长安的火烧云,倒会喜欢这寡淡清冷的花?”

 

依我看,这一株寡淡清冷的碧色牡丹,却艳过那漫天红云。

 

那就请姑娘说说,这花如何艳法?

 

崔萍起初还颇有些羞赧,但见那白衣人温和的笑容里满是鼓励之意,便鼓起勇气道:世人只知花红叶绿好看,就算脱了红的底子,种花也要千方百计求那些亮艳之色,却唯恐一个绿字。无非是怕花叶相间,人我不分了。这花却险中求胜,碧色含绿,和这绿色的叶子靠而不混相得益彰,想来这花主求的是于极素净处反得浓艳。而且这等含绿的花色,必定极难培养,珍贵的很,可惜浊世中人未必识得。

 

白衣人不禁喟然长叹道:“得千万人识,何如得一知音?小姐真是个懂花的人!

 

他说着上前将摆在那瓷盆前的花牌反过来,只见上面写着“绿萼”二字。崔萍不觉露出惊讶的神情。

 

这花是公子种的?

 

白衣人微微颔首:“在下姚琏。”

 

崔萍不禁感慨地喃喃自语:“真想不到……

 

“想不到我不像个粗手粗脚的花户?”名叫姚琏的白衣人饶有兴致地看着崔萍。

 

“不,不,”崔萍急忙解释,“公子的人倒和这花颇有些相像……”崔萍说着说着又是一阵脸红,不由地低下头。

 

姚琏微微一笑,道:“不敢当,绿萼确实费了我不少心思。不过要说容色,舍下还颇有几株让绿萼不敢独美的野花闲草。

 

崔萍顿时眼睛一亮,却又犹豫半天,方嗫嚅道:“那能不能让我……

 

姚琏自然明白崔萍的心思,笑道:“若能蒙小姐这等知花人光临品鉴,寒舍自是蓬荜生辉了。江边有我自用的一辆简陋马车,不知小姐是否乘得?

 

崔萍忙不迭点头。这时已经到了公布今年赛会结果的时候,一个官员模样的人就在众人簇拥下登上会场中央那座临时搭起的高台。

 

各位长安父老,牡丹赛会,幸得各位捧场,下官妄代参赛花户这里一并谢过了。今日花国一甲名次已经评定,由下官即刻宣布,凡念到名字的花户请上台听封。

 

众人骚动着拥向台前,不少花户也赶过去。姚琏却看也不看,引着崔萍朝相反方向走。崔萍有些不解,道:“现在放榜了,兴许你还能得个头名呢。虽说百姓不识,这品官里多少也会有几个识货的吧?”

 

姚琏只笑摇头,道:“伯牙失了子期,就摔了焦尾名琴。今日,我既得遇小姐这样的知音,还在乎什么头名头名呢?

 

崔萍又羞又喜,想了想,道:“也好,待我去嘱咐素素一声。

 

素素正凑在拥挤的人群中、瞪大眼睛期待着牡丹赛会的结果,就听得台上官员一声唱喝:“一甲头名花国状元火烧云,花户高仙琼!”人群中顿时爆发出热烈的欢呼,素素也跟着拍手叫好,崔萍就在这时将她从人群中拉出来。

 

我刚才碰见姨妈和表哥了,”崔萍吩咐素素,“他们请我过去玩玩,你坐我们的车回去,不必声张,静街前他们会把我送回来的。

 

素素面露难色,道:“可是老爷没说能去别的地方啊!”

 

崔萍顿时面色一沉,道:“是姨妈家,又不是别个,再说……我和表哥的事都已经定了还有什么关系?

 

素素虽觉不妥却也找不到理由反驳,便点头答应了。崔萍又再三叮嘱她不要向家里人说走了嘴,这才返回姚琏身边。姚琏已经将那盆绿萼捧在了怀里。

 

“我们走吧,这些人果然有眼无珠,居然没评你做头名”崔萍言语中不乏惋惜。

 

姚琏却笑道:“绿萼若得了状元,只怕我家里的那些花还不答应呢。

 

两人有说有笑地沿着步道离开。

 

而独孤仲平与韦若昭几乎就在同时来到了高台下,韦若昭一面四下打量周围众人一面焦急地道:“我们怎么找,是不是盯住最漂亮的姑娘?

 

“不,守住出口,只盯青年男女成双的。

 

“可若是人家本来就是一家的或者是早就相识的呢?”韦若昭问。

 

独孤仲平摇头:“仔细看,在这里搭识的一定挂相……

 

然而话音未落,一大队金吾卫士突然闯了进来,将会场团团围住,各个刀枪出鞘,吓的众人缩在台前,惊慌不已。

 

韩襄跳到台上大喊:“我们是右金吾卫的,奉右街使庾大人的命令,在此处缉拿要犯。所有参赛花户,一个不许走,都跟我回衙门答话!”

 

众人又是一阵骚动,韦若昭大惑不解地望向独孤仲平,道:“韩捕头怎么又来搅局?他们是怎么知道这儿的?”

 

独孤仲平起初也有些诧异,但很快便明白了其中缘由,冷笑道:“看来是庾大人得了高人指点了。”他说着停顿片刻又叹了口气,“但愿这高人指点的是条明路。

 

 

独孤老弟,事出紧急,我正要和你通消息,想不到你倒先摸到那牡丹赛会上去了!”

 

庾瓒追着独孤仲平一路穿过金吾卫官衙庭院,独孤仲平在前面走得飞快,庾瓒却是满脸赔笑。

 

既然庾大人得了高人指点,我就不在这碍事了。

 

老弟,你可千万别这么说。这许多花户,我哪问得明白?少不了还得你老弟指点!”

 

一直跟在旁边的韦若昭这时不满地嚷嚷起来:“你不由分说就把场子搅了,要是凶犯混在那些看花的人里,这会早跑的没影了,怎么办?

 

可惜这凶犯定是个花户,”一个人影这时嗖一下从旁边的大树上窜下来,正是李秀一,“他就算本事再大,现在也只能蹲在牢里,哀叹时运不济了!”

 

庾瓒被李秀一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道:“秀一老弟啊,你到树上做什么?”

 

李秀一却不理他,道:“独孤兄若有雅兴不如留在此地,看我如何三问两问就把他捉了出来,也好把一颗为长安美女们悬着的心放回肚子里。

 

“你凭什么肯定他是个花户?”韦若昭不服气地问,她心里本就对将案子的消息透露给李秀一感到愧疚,见李秀一此番又跳出来指手画脚,便忍不住地愤怒起来。

 

因为我找到了铁证,已经呈递给庾大人了。

 

李秀一说着朝庾瓒望去,庾瓒赶紧从怀里摸出那截牡丹枯根。庾瓒道:“秀一老弟在洛阳那凶犯的旧宅里找到了这个。

 

“这是什么?”韦若昭依然怒气冲冲,没好气地问。

 

这是一节去年的牡丹根,他迁来长安时,把园子里种的东西也都挖走了。想不到竟都是牡丹花,原来这淫贼是个种牡丹花的花户。这倒也对,姑娘是什么,不就是花嘛!他整天对着这花花草草,淫心大动,所以犯下这些案子也不奇怪。

 

独孤仲平朝李秀一微微稽首,道:“李兄果然机敏过人,这案子牵动长安洛阳两地,李兄原在洛阳行走,这案子交给你自然妥当,我们怎好掠美?庾大人,恕小弟不能奉陪了。

 

庾瓒还想说什么,独孤仲平已经甩着袖子走了。李秀一却浑不在意地朝韦若昭一笑,压低声音道:“多谢姑娘成全。

 

韦若昭心里有些发憷,忿忿地瞪了他一眼,赶紧低下头跟着独孤仲平走了。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金吾卫衙门,韦若昭道:“师父,你别生气,胖大人脚踩两只船,我们以后不帮他就是,看他光靠李秀一能不能破得了案!”

 

我怎么会生气?李秀一若能把案子破了,拿住那凶犯,长安百姓早日解脱,也是好事。

 

“可胖大人这么干,太不够朋友了,”韦若昭嚷道,“他一定也给了李秀一钱,你放心,我有办法帮你打听清楚!”

 

独孤仲平不禁哑然失笑,道:“哪个要你打听?快回去吧!休要多事。

 

师父,你真的没生气?”韦若昭还是不太相信。

 

“你以为我是那么小肚鸡肠的人吗,”独孤仲平叹了口气,“他若是能从这群花户中找到凶犯当然好,可如果不能……

 

 

而就在独孤仲平欲言又止的同时,李秀一也在摩拳擦掌地打算赶紧审问。

李秀一道:“牡丹赛会,凡长安花户绝不会错过,我料那凶犯定在我们抓回来的这些人中间。大人还等什么?只要细细盘问,他定然现出原形,勘破此案易如反掌。

 

话虽如此说,可这人……

 

大人是担心如何问的出?有我在,这有何难?”李秀一自信满满,“请大人上座,我自有道理。

 

一众金吾卫这时将众花户带到了院子里。李秀一大声道:“你等都姓什么,叫什么?挨个报上来。

 

小的,花户高仙琼。

 

“小的,花户贾二。

 

“小的何亮!”

 

“小的曹六!”

 

……

 

一时间报名声在院子里此起彼伏,李秀一眯缝着眼睛侧耳倾听,等众人都报完了,这才转向庾瓒。

 

李秀一道:“第二个,第六个,第七个,第十个,第十四个,第十六个口音有洛阳味道,让他们速速报上住址,派人去抄,特别是家中有花田的,一定掘地三尺!”

 

 

崔萍随着姚琏离开牡丹赛会,早有一辆装饰素简的马车在江边等着。

姚琏殷勤地扶崔萍上了车,又拿出一块白色丝帕递过来。但见这丝帕质地十分上乘,上面还有银线绣成的牡丹。

 

“请小姐权且用这帕子蒙上眼睛。”

 

崔萍一愣,道:“这是为什么?”

 

姚琏笑道:“我是担心那花会上的凡俗花色迷花了小姐的眼睛,待到进了我的园子,反而不辨五色,赏不了花了。小姐不妨蒙上这帕子,也好让眼睛歇息下。

 

“原来如此,公子真是个细心人。”

 

崔萍顺从地接过丝帕将自己的眼睛蒙住,原本她心里还有些许不安,可不知怎的,当丝帕顺滑冰凉的质地擦过皮肤的一瞬,所有的忐忑竟都化作了憧憬与喜悦。

 

这位姚公子真是位花中妙手,而且还生得这般一表人才,崔萍心里不觉小鹿乱撞,要是自家表哥有他一半的情调就好了,若是能嫁给这样一个风雅、温柔又体贴的人……

 

她一路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中马车已经停了下来。崔萍隐隐感觉到有人挑起车帘,姚琏那富有磁性的嗓音就在这时响起:“我们到了。”

 

崔萍在姚琏的搀扶下绕过回廊来到宅院中央的花园前。崔萍隐约闻到花香,伸手想要将蒙在眼睛上的丝帕取下,却被姚琏拦住。

 

姚琏从自己身上取下一只精巧的香囊递给她:“这是个香囊,请小姐挂在身上才可到园中赏花。

 

这又是为何?”崔萍不禁好奇地问。

 

我所用的花肥有些异味,挂了这香囊就不至于冲了小姐雅兴。

 

“多谢公子!”

 

崔萍接过香囊在手中摸索着,挂到腰间。姚琏这才引着走到了花园中站定,随后已极其轻柔的动作解下了覆在崔萍眼睛上的丝帕

 

崔萍缓缓睁开眼睛,忍不住惊叫起来,但见满园都是各色绝美的牡丹。种得并不十分紧密,却错落有致,姿态万千。崔萍疾步走向花间。

 

“纯绛紫的?”

 

崔萍指着一株紫色牡丹惊叹连连姚琏在一旁跟着,微笑道:“总比那紫气东来要纯些。

 

想不到公子也会种出这么大的。”

 

就怕崔小姐嫌它像这长安城大而无当呢!

 

崔萍听了姚琏的打趣当即连连摇头,道:“不会,不会,你家这大花,大的很是妥当。

 

姚琏一笑,道:“就如崔小姐所说,花若有魂,何忌小而淡,又何惧大而浓呢?

 

“就是这个道理,”崔萍又走到一株金黄色的牡丹近前,“这黄色的是金元帅?”她见姚琏微微蹙眉,急忙改了口,道:“不,不,这么俗气的名字,怎么配得上它!你这黄的比那金元帅强上千倍,我从来没见过牡丹能开出这等黄色。

 

牡丹花黄,最忌浮夸,又不应失了黄色的热闹,这一株确实也费了我不少心思。

 

这等绝色真不知该叫个什么名字好呢!

 

让崔小姐见笑了,因想起一句诗,甲光向日金鳞开,就取下个金鳞开的名字。不知是不是俗了?

 

崔萍几乎为之绝倒,叹道:“李长吉鬼才盖世,你点化他的句子,大俗大雅,大雅又大俗。可见得公子不光会种花,也是个别具诗才的人啊!”

 

姚琏这时却一声长叹,神情中满是落寞之色:“奇花出污泥,诗心隐浊世。花守住花魂不易,人又何尝不是如此呢?我这满园的芳菲其实也不过是寂寞开寂寞落罢了!

 

崔萍心中一动,几乎想都没想便伸手拉住姚琏衣袖:“姚公子,你不要这样说,就算整个长安的繁华都是一种寂寞……”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脸因羞涩而泛红了,却又浮起一丝甜蜜的笑,“……也有一个人想去懂,愿意懂……”

 

人生得一知己足已,这话我原是不信的。不过今日得遇崔小姐……

 

姚琏含情脉脉地看着崔萍,一双眼睛里似有春水浮动。

 

而崔萍的声音已几乎细不可闻,垂着头不敢看姚琏:“只怕我资质愚钝,唐突了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