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三怪探之牡丹劫14

庄宇新 (2012-10-21 07:12:37) 评论 (0)

沉重的脚步声山谷间回荡。

 

昏黑如铁的天穹下,一支送葬的队伍正沿着曲折的山道踽踽而行。

 

阴风阵阵,花花的纸钱疯了似的四下乱舞,打着转儿,从送葬人群的头上、身上掠过。身着丧服的人们高举丧幡、祭盘,沉默地向着位于山谷深处的目的地前进。

 

陈绿珠与韦若昭此时正站在山谷上方的断崖

 

姐姐,你说我该怎么办?”陈绿珠一脸阴郁地望着山下

 

此时送殡的队列已经越走越近,可以看见队伍正中的车上横着一副黑漆漆的棺椁素绢制成的七尺铭旌垂挂棺前,随后几辆车上满载各式明器,显示出丧主身份与丰厚的家资。

 

韦若昭却只是云淡风轻地一笑:“那还用说,当然不能听这些臭男人的。他们都是为了自己立功请赏,却让你一个弱女子去送死。

 

我又不傻,才不会上他们的当呢,”陈绿珠撇撇嘴,又忍不住叹了口气,“可是想想,崔小姐也挺可怜的……

 

“就算你去了,也不一定就救得了她啊!”

 

也许,师父能想出好办法……要是他来求我,姐姐,你说怎么办?

 

陈绿珠说着不禁将求助的眼光看向韦若昭,但见韦若昭沉默许久,不禁露出懊丧之意,叹道:“唉,我就知道你也没主意了。”

 

“我有没有主意其实都不重要,”韦若昭却笑着摇了摇头,“你心里不是早已经打算好了吗?”

 

天色更加阴霾,两人身上的道袍在呼啸的山风中猎猎而动。

 

陈绿珠刚想说什么,一声惊雷恰在这时自天边滚过,山崖之下,驾车的马匹受到惊吓骤然嘶鸣着前蹄立起、只听得“哐啷啷”又一声巨响,却是那黑漆棺椁自灵车上翻覆。沉重的棺盖在碰撞、翻滚中跌落,里面的死者也随之滚落出来

 

送殡的队伍顿时一片混乱,但见从棺椁中滚落的死者一身白衣、发绾高髻,形貌俱与洛阳姚琏旧宅出土的三名受害者一般。而当陈绿珠俯瞰死者面容,竟忍不住一声尖叫——

 

黑漆棺椁中的死者赫然便是陈绿珠自己!

 

 

 

韦若昭从梦境中惊醒过来,许久一颗心还在胸膛里怦怦乱跳。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这个梦实在太像真的了!

 

韦若昭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她起身来到窗前、推开窗户,此时夜色已深,灶间、大堂早已经没有了灯火,而对面二楼独孤仲平的房间也是一片漆黑。

 

到底该怎么办?韦若昭默默地叹了口气,眉目间不禁有些失落。距离初六还有不到两天,想要将崔小姐救出来最快也最可靠的办法就是让姚琏相信崔小姐并非处子,而自己就是替代崔小姐的最合适人选,关于这一点韦若昭是很清楚的她对姚琏的疯狂厌恶、愤恨,同样,对崔小姐的遭遇也充满了同情,但这些还不足以让她义无反顾、深入虎穴。

 

思忖之际一颗须发睁张的头颅倏悠一下探了进来,还是头下脚上倒着的模样,却是李秀一。就听李秀一瓮声瓮气道:“韦姑娘果然还没睡。

 

“又是你,”韦若昭向后一缩,看清来人顿时没好气儿哼了一声,“你是属蝙蝠的吗?

 

不看清楚就瞎敲门,岂不搅了姑娘好梦?”李秀一嘿嘿一笑,说着已经一个挺身落到屋内。

 

韦若昭此时身上只穿着单薄的中衣,见状不禁有些难为情,急忙抓起枕边的外衣披上,道:“你这人倒是不客气!哼,何时竟关心起我来了?”

 

这话说的,姑娘心坎上的几件事,我哪一桩不曾出力?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免开尊口!”

 

韦若昭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李秀一一定是来撺掇她去当诱饵的。而李秀一的目的被事先戳穿,倒也未见几分尴尬,道:“姑娘知道我要说什么,却不知道我能干什么!

 

“你能干什么?”韦若昭的言辞充满不屑。

 

李秀一却不以为意地笑起来,道:“保护姑娘啊!要知道,最不希望你死的人是我。你要是遭了不测,我就失去了和你一起琢磨一个人的机会,就算打听到什么,又去告诉谁呢?

 

韦若昭当然明白李秀一说的这个人是谁,但她不愿被李秀一看出端倪,便故作轻慢的口吻,冷笑道:“少和我在这儿兜圈子!你不做这桩生意,也会找到别的生意做,不是吗?

 

话虽这么说,可这桩到底有点不一样,我的兴趣是越来越大了!有人把我查得一清二楚,我却不知道他是谁,你以为我会放过他吗?不过,你师父今天盘问那疯丫头的本事,恐怕你也没见识过吧。他是从哪儿学来的别告诉我你一点儿也不好奇!”

 

韦若昭看着李秀一自信的脸,除了厌恶,一种深深的恐惧也在心底不自觉地弥漫,被看穿了心思的感觉真的很不好,尤其是被眼前这个人。

 

我要是死了,好奇还有什么用?”韦若昭决定将李秀一赶走,“你别在这哄我了,我还不了解你?只要救出崔小姐,光是侍郎大人的私赏,就顶好几个大案子。别的你才不在乎呢!”她说着伸手推李秀一向房门走去,道:“要去你自己去好了!”

 

李秀一还不甘心,继续劝道:“这赏金到手,自然有姑娘的一份。我虽然贪心,做事儿可是讲公平的。姑娘怕是还不晓得我的本事,我可以保护你啊……韦姑娘……

 

话音未落。房门“砰”的一声已经在他面前重重关上了。李秀一有些无奈地摇摇头,庾瓒这时凑过来,他早已在外面等了许久,迫不及待道:“怎么样?

 

这姑娘现在脾气坏了,居然不听我的了!”

 

李秀一显然对自己未能说服韦若昭之事深感懊恼,恨恨跺了跺脚。庾瓒却不由地叹了口气。庾瓒道:看来,还得我出马,她是我的手下,我说话她一定肯听。

 

庾瓒在李秀一嘲弄的目光注视下上前叩门,笃笃笃三声,谨慎而不乏恭敬,里面很快传来韦若昭不耐烦的声音:“又是谁啊?

 

是我庾大人。”即使隔着房门,庾瓒也还是面上堆笑,“打扰姑娘休息了,我只说两句话,开开门吧!

 

又等了一阵,韦若昭这才不情愿地出来开了门。而庾瓒一进屋便迫不及待地将门落锁,又疾步走到窗前、将窗板拉了下来。韦若昭被庾瓒这一系列动作弄得一头雾水,但觉他圆滚滚的模样十分滑稽,不由地笑出声来。

 

胖大人,你想干吗?

 

庾瓒伸手抹了把额头上的汗,也笑眯眯注视着韦若昭,突然毫无征兆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竟朝韦若昭磕起头来。

 

“韦姑娘在上,请受卑职一拜!”

 

胖大人,你这是干什么?”韦若昭吓了一跳,赶紧去扶,“快起来!”

 

庾瓒却跪地不起,兀自咚咚叩首不停,边磕头边道:“这是替长安有闺女的人家给你磕的,现在本大人自己再给你磕一个!”

 

大人,你这是干什么?这种事,不是磕两个头就能成的。

 

韦若昭见庾瓒丝毫没有要起来的意思,也索性不扶他了,一屁股坐回自己的榻上。

 

我明白,这事确实有些强人所难,”庾瓒依然趴在地上,却抬头一脸真诚地看着韦若昭,“可眼下除了你,谁还能救长安百姓,救那些可怜的女孩子呢?

 

韦若昭顿时冷笑,道:“要说还是救侍郎家的小姐,救你的官职前程吧?

 

姑娘心里跟明镜一般,这些虽是不假,可这从洛阳来的疯子,若不拿住,不知还要害多少如花似玉的女孩子,姑娘就不心疼吗?好歹你也算在金吾卫当差,老百姓骂起娘来,虽说是打我的脸,可姑娘你也有一份啊!

 

韦若昭心中也很矛盾,默默听着没说话。

 

就听庾瓒又道:“都怪我没本事,连同你师父也在内。我们这些大男人对付不了他,只好求你去舍身犯险,诱他出来。不过我保证,定设下天罗地网,肯定保你没事!“

 

看来他和李秀一两个是商量好了,一个利诱、一个陈情,合起伙来想劝自己就范。韦若昭想到此处顿时恼怒起来,尤其是庾瓒话中也提到独孤仲平,这让韦若昭的心情更加低落。

 

早知道这差事还有这一节,我才不要当什么金吾卫呢!”韦若昭沉着脸站起身,“大人先去吧,让我好好想想!”

 

 

赶走庾瓒,韦若昭重新回到榻上躺下。原以为自己一定会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可不知怎么的,没多久韦若昭就觉得眼皮一个劲儿打架

 

迷迷糊糊的,韦若昭又一次来到梦中的山崖,她又变回了陈绿珠,另一个韦若昭早已在断崖上等她。韦若昭身上穿着陈绿珠初抵上阳观时的那套衣裙,陈绿珠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换上了韦若昭平日常穿的那件青灰色道袍。

 

“怎么这么久,”韦若昭正注视着满是荆棘的山谷,听见陈绿珠的脚步声,当即回过头朝她浅浅一笑,“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姐姐,你这是……”陈绿珠一脸惊讶地上下打量着韦若昭,突然间意识到什么、迸出哭腔,“不,姐姐,我后悔了,我不要你为我这样的!”

 

韦若昭上前扶住她的肩膀,温柔却坚定地注视着她:“我们不是说好了吗?这样做是为我们俩,也是为我自己啊!

 

陈绿珠忍不住大哭起来,紧紧抱住韦若昭,生怕一松手她就会被消失不见了。而韦若昭轻轻拍着陈绿珠,仿佛在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

 

“不是说好了不许哭的?”韦若昭让陈绿珠注视着自己,“难道你想看着我越来越痛苦,每天跌倒的次数越来越多,躺在床上喊疼,变得比鬼还难看?”陈绿珠哭得说不出话,却一个劲儿摇头。

 

韦若昭笑了,又道:“那就照我们的计划做,我的妹妹不是胆小鬼。你记住,这是姐姐自己要的,是我这辈子做的最有意义的事。你要想对得起我,就照你答应我的,为我们两个人好好活。我不想要平平淡淡,我要你把这一辈子过的比两辈子还长!”

 

见陈绿珠满脸泪痕地点头,韦若昭伸手从颈间摘下一枚小巧的黄金掐丝吊坠,轻轻地将它挂在陈绿珠的脖子上。

 

这是我那没见过面的留给我的,我现在把它交给你了,你看见它就像看见我一样。”她说着停顿片刻,替陈绿珠抹去脸上的泪痕,记住,你现在叫韦若昭了!

 

两人的衣袂被山风鼓起,发出猎猎的声响。

 

一定不许哭!你就当我是一只小鸟,飞走了。我飞的高,你走到哪儿,我都看着你呢!你想我的时候就抓住这金吊坠,你一叫,我就来了。

 

陈绿珠听了笑起来,可马上又忍不住落下泪来。

 

韦若昭笑了,笑得既安心又释然:“这就对了,不许哭!今天以后,我们的好日子才开始呢,你准备好了吗——”

   

陈绿珠骤然从梦中惊醒。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当黑暗中传来那熟悉的轻快而急促的脚步声,独孤仲平就知道是韦若昭来了。此时他正独自一人坐在空荡荡的街边,旁边的地上已经摆了一列酒瓶酒坛,却个个都是满的。

 

“我是你徒弟嘛,”韦若昭来到独孤仲平身边走下,看见一旁的酒瓶不禁莞尔,“美酒当前,怎么不喝?”

 

独孤仲平顿时摇头苦笑:“你忘了,我得了这毛病,就没有资格借酒浇愁了。”

 

韦若昭也跟着笑了,她静默了一阵,却道:“今天晚上有不少人来敲我门,可是没有你。

 

猜到他们会去,所以我就不去了。而且,我实在不知道凭什么去敲你的门。”

 

“可你不知道吗,我一直在等你。”韦若昭低低的声音在夜风中回荡,她没想到自己可以这么直接、这么干脆地将这句话说出来,可真的说出了口,却感觉到无比轻松。“师父,你能告诉我,刚才你一个人坐在这里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吗?

 

独孤仲平沉默了一阵,声音犹如叹息:“那一刻我很害怕。

 

“怕什么?”

 

“我感觉这个案子可能会破不了,凶犯会继续逍遥法外,崔小姐很快会被埋在冰冷的地下,然后再过三个月,会有另一个无辜的长安女子受。”独孤仲平颓然地叹了口气,“不想让你看到我这样子,可还是让你看到了,现在不想做我的徒弟了吧?我早说过,你不该入这行

 

韦若昭这时候却出人意料地笑了:“师父,知道吗?就是因为见到了你这付样子,我才感觉你是我的师父,我是你的徒弟。

 

独孤仲平顿时诧异地看着她。

 

“原来你也会失望,会丧气,会没有主意,就和我一样。师父,我愿意去!”

 

“什么?”独孤仲平更加惊讶,“不,你根本没必要这样。而且你姐姐不会同意的,你得为她考虑,毕竟你是在为两个人活!”

 

韦若昭脸上浮现出同样安心而释然的笑。

 

我问过姐姐了,我们俩都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