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青年”赌城黑金梦:拉别人赌博还自己的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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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律宾全国禁烟,博彩公司每半天会有二十分钟供菜农们吸烟,这些吸烟区久而久之成了菜农们的消息集散地,也是他们为数不多的社交时间。(南方周末记者 罗真真/图)

(本文首发于2019年4月11日《南方周末》)

扣护照是博彩公司的第一条铁律。各个公司的假期、薪酬、福利,以及管理方式都有所不同,但唯一不变的就是扣护照。

她手下的客户有不少家破人亡的故事,但丝毫没有影响她对马尼拉的美好感受,“在国外还能过着中产的生活,挺好”。

当了两年的代理,自己成为这个产业链一环之后,他才发现,“你赌下去肯定是要输的,哪怕你赢了也会送回去”。

交换过护照,才是真爱

从梦里惊醒过来,陈璇璇擦擦额头的汗,一看闹钟,又是七点。这是她入职博彩公司的第七天,每天七点都会被同一个梦惊醒。

梦里,中国警察突然冲了进来,大喊“全部趴下”。她趁乱躲进了女厕所,“但是警察去厕所搜,还是把我抓住了”。

“警察来了”一直是菜农们的共同梦魇。博牛社区一旦出现抓人的网帖,浏览量比平时能翻上一倍,

十一点半她才起床,简单洗漱后,停在宿舍楼下的大巴车会穿过马尼拉,将他们送到帕赛市的双龙大厦。

从电梯口出来,走廊里的灯光忽明忽暗,有时候陈璇璇会恍惚,分不清梦里还是现实,她的办公室就在这些神秘格子间的最里面。

一排乳白色的铁皮储物柜出现,她把手机和钱包都锁进了柜子。办公室不允许带入私人物品。离开时也一样,不能带走任何东西,“哪怕是一张卫生纸”。

办公桌上没有任何人留下的痕迹,唯一醒目的就是一排排垒放着的手机。背面贴满了各种奇怪的关键词,陈璇璇猜测“应该是有一定的分类”。有些电脑屏幕依然开着,密密麻麻都是对话框。

“就像在医院的停尸房上班。”外面是菲律宾热带气候,高达30℃的热浪把地面烤得炙热。写字楼里,菜农们披着毛毯,戴着口罩。

这样的中国“菜农”,在马尼拉随处可见。据菲律宾《每日问询者》2019年3月26日报道,菲律宾财政部测算,全部205家离岸博彩公司约雇用10.3万名中国员工。

去博彩公司报到的第一天,陈璇璇数了一下。从电梯口到办公室,每两块地砖之间就有一个摄像头。后来她才知道,办公桌上的屏幕也有人盯着。

一位女同事用Telegram向陈璇璇抱怨“肚子很不舒服”。不到一分钟,HR就冲了进来,“不舒服要提前请假,不要影响工作”。她们这才突然意识到,自己被监控了。

没有最基本的信任,老板们要保证员工明天还会上班,唯一办法就是扣押他们的护照。

扣护照是博彩公司的第一条铁律。各个公司的假期、薪酬、福利,以及管理方式都有所不同,但唯一不变的就是扣护照。

也有人会私自逃跑,悄悄去大使馆补办回乡证。博彩公司之间还专门自建了一个网站“跑路吧”,发布悬赏告示,将不告而别的员工护照信息进行曝光。

菜农们最担心的就是被曝光,隐姓埋名是菜农入职后的第一件事,HR会要求“取一个与你本人毫无关系的名字,不能有任何谐音,或者让人家联想到你”。

陈璇璇的朋友中,有人彼此认识了快十年,但互相都不知道对方的真实姓名,“也不去谈论任何自己国内的情况”。

下午六点食堂放饭,像一部集体演出的哑剧,大家都沉默着排着队。随处可见的中英文标语上写着:“禁止交谈,违者罚款一万比索”。

年纪稍长的亚当来公司已经有些年头,平时也敢于说话。看到有人加菜的时候,头都探到汤锅里面去了,他觉得这样不卫生,让领导管一管,最好装一个摄像头。

领导白了他一眼,“没必要搞这些”。从此之后,他再也没有来过食堂吃饭。陈璇璇后来才知道,“他原来在的那家公司就是有人心怀不满在饭菜里下了毒”。

“在菲律宾交换多贵的礼物,都不算什么,交换过护照才是真爱。”陈璇璇身边发生过太多例子,一旦回国上岸,菜农们就会与马尼拉的一切彻底切割,哪怕是亲密无间的爱人。

当同事Ada宣布了自己恋爱的喜讯后,好几个同事的第一反应都是,“你要确定他在国内没结婚哦,要不然被搞大肚子就不好了”。

菲律宾是一个天主教国家,这里不允许堕胎,过去连售卖避孕套都违法。如今,黑市流通的堕胎药也被菜农们越炒越高,堕胎药要2500元人民币,小诊所的堕胎手术更是要一两万人民币。

唯一能带来安全感的只有钱。陈璇璇的室友是一个漂亮的女孩,每天上班前都会画上一个小时的妆,梳妆台上都是清一色的奢侈品牌。

有次半夜醒来,她发现室友正眼睛盯着手机嘴里念着“完了、完了”,额头竟然满是汗珠。

“这一行的人真的很可恨,可又总有一些瞬间让我心生怜悯。”看着身边的这些人,陈璇璇内心很矛盾。


午夜的双龙大厦,仿佛是珠三角的某个工业园区,小镇青年们在这里川流不息。(南方周末记者 罗真真/图)


十年来一直打电话劝人赌博

附近的保安都认识这位矮小的中国女人。大多数中国人对保安的问候视而不见,她却很热情,眼睛眯成一条缝,露出洁白的牙齿,点着头。到马尼拉十年了,崔秀凤还是不愿意说英语,哪怕打个招呼。

2011年,湖北女孩崔秀凤刚刚大学毕业。听说出国工作比较赚钱,在中介的指引下,她从湖北的小镇来到国际大都市马尼拉,在一家台湾人开的盘口找到了一份电销员的工作。当时的中介费近万元,付不起中介费的崔秀凤还向银行申请了贷款。

如今已经产业化的保关业务在当时还没有出现,她自己拖着行李走出马尼拉的机场。当下占领阿拉亚大街高档写字楼的博彩巨头们,彼时还藏身于破旧宿舍楼里,“两三台笔记本就搭起了一个台子”。

这些巨头们以福建人和台湾人为主,他们以家族为单位在当地不断裂变,如今的博彩巨头老板中,福建人占了主流。

这与马尼拉的华商环境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菲律宾一直流传着一句话,“说英语不如说中文,说中文不如说闽南话”。

但是传统的华商看不起这些博彩起家的新老板,当地的传统华人论坛菲龙网就一直与博彩业保持着距离。

那是一个客户找台子的年代,用户多、公司少,几乎随随便便做做都能赚到钱。现在的菲律宾总统杜特尔特,当时还是菲律宾最混乱省份的省长,也没有如今的线上博彩管理机构pogcor。

每次发工资,崔秀凤会将其中的80%汇回家里,“工作没多久就帮家里在省城买了一套房”。她一直觉得这家中介给她推荐这份工作是一种“幸运”。

博彩行业历经了数次洗牌,最初她在一家台湾公司,与这家公司同时代的大公司几乎都不复存在了,“有的是因为内部斗争,各个高层各立门户,有的是因为市场竞争被淘汰,还有的是因为老板赚够了转行”。

游戏类型也发生了变化,过去以体育类、赌场游戏比较多。现在和国内的彩票游戏挂钩的比较多,比如重庆时时彩、北京赛车,这些都是国内官方机构开奖的,还有最近很火的真人视讯。

彼时,微信用户才刚刚破亿,电话还是最主要的销售手段。她所在的电销部门是绝对的顶梁柱,“电销部门三个月流水可以有一千万元左右”。

当时的促销手段也比较单一,就是送礼金和礼品,“现在花样更多,流水大的话,送电子产品、手机、汽车都有。还有组织去英超看球,或者海外旅游”。

当年的产业化还没有真正开始,现在几乎是一条龙服务,整个市场也显得更为混乱,“过去会更正规,现在黑台子比较多”。

产业逐渐更新换代,崔秀凤所在的电销部门从很多博彩公司中消失了。十年来,唯一不变的就是客人一直在输钱,一直跟着她的那些老顾客“没有一个不输的”。接着,她解释,“我们是挺正规的,并没有骗客人的钱,而且客人自己愿意玩,就要承担输钱的风险”。

她手下的客户有不少家破人亡的故事,但丝毫没有影响她对马尼拉的美好感受,“在国外还能过着中产的生活,挺好”。

最近她怀孕了,她和老公已经计划好了去美国生孩子,为移民美国做准备。如日中天的博彩业,也给了他们新的机会,老公在博彩楼底下开了一家中餐厅,“每天利润稳定在12万比索以上”。他们还计划开一个奶茶店,“一个月可以赚50万人民币”。

她老公早就花了十万比索买了一个菲律宾人的身份,还取了一个地道的菲律宾名字。


灯火通明的博彩楼上都是年轻的中国“菜农”。(南方周末记者 罗真真/图)


拉别人赌博还自己的债

从外面看,知名的赌场索莱尔是一组金色的建筑群,远远望去仿佛一座金山。

大门口,车辆要停下来接受检查。背着冲锋枪的保安一手扶着枪柄,一手打开后备箱。侧面的保安,则用长柄的凸面镜伸进去车底盘,仔细检查过了,才可以开进索莱尔。

刘宇所在的网络博彩公司租用了索莱尔的停车场,以便得到索莱尔的庇护,不用担心突袭检查。大厅里满是反光的金色镜面,搭配硕大的水晶灯,一派金碧辉煌。

穿过这个金碧辉煌的大厅,通过一个狭小的电梯就到了他的办公室,刘宇的办公室是停车场改造而成的,异常狭窄没有窗户,空气里满是“人的味道”。

刘宇在赌场食堂点了一份韩国拌饭坐了下来,咀嚼着干涩发硬的米饭,他从服务员的盘子上拿了一杯碳酸饮料。赌场的食堂免费供应饮料,饭菜也很便宜,花上不到20元就能解决一顿午饭。

2017年到菲律宾之前,刘宇是国内一家顶级地产公司的管培生,过着西装革履、朝九晚五的生活。他毕业于湖南一所985大学的法律系,在校期间就是学生干部,还没毕业就收到了这家公司的offer。如今,他已经穿不下当年的西装,啤酒肚子将整件T恤吹了起来,一头染黄的蓬松卷发遮住了他的眼睛。

大口喝下一口雪碧后,他一脸满足说已经爱上了菲律宾。

他曾经是个赌徒,催债的电话打到了公司,他的通讯录也被多个网贷平台爆了个遍。但他从公司辞职后,唯一想到的办法就是继续赌,拿着东拼西凑的五千块钱去了澳门,想要“补天”。在赌徒的字典里,欠到无法翻身时的最后一搏,被称为“补天”。没有意外,这五千块钱也输得精光。

复盘自己这两年的经历,他总是清楚地记得一个画面。2016年,欧洲杯西班牙对意大利,他输掉了15000元,这是他当时身上仅剩的所有资金,结果他意外发现自己很轻松地就从借呗和平安I贷中,借来了另一个15000元。

从那一刻开始,他欠款的数字就开始几千几百地往上涨,“几个月的时间,突然一下就挽不回了”。

原来他一直以为自己输的原因是本金不够。当了两年的代理,自己成为这个产业链一环之后,他才发现,“你赌下去肯定是要输的,哪怕你赢了也会送回去”。

两年来,他唯一拯救自己的办法就是拉更多人进来。这两年他省吃俭用还债,“最多的时候欠了两百多个,现在只剩一百个”。个是计算赌资的特有单位,所谓一个就是一百万。

他计划债还完了就在菲律宾开个中餐馆,专门做湖南小炒。他在这边舍不得吃小炒,“一碗辣椒炒肉在这里要五十元人民币,比国内翻了一番还不止。”

来到菲律宾之后,他申请了一个微信号,所在地设置为台湾花莲,说话偶尔流露一两句台湾腔,很多同事都以为他是台湾人。没有人会去问对方的身份,“这里没有人在乎你的过去”。同样,也没有任何人知道他们在马尼拉所做的一切,“都说出国打工了”。

刚刚与他道别,南方周末记者就接到了他打来的电话,语气十分着急,“你不是想找工作吗?特别巧,我刚才帮你问了几个朋友,他们刚好需要人,你赶快过去吧!”

事后,南方周末记者才知道他已经和人事谈好,面试成功他要收五千元佣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