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个周五的凌晨3点，《赫芬顿邮报》撰稿人亚历克斯·莫哈杰（Alex Mohajer）开始在推特上进行一项调查。从财经网站上扒下大量文章、图表和截屏并用红色标注后，他发出了16条控告意味强烈的推特，目的只有一个：试图将特朗普与俄罗斯国家石油公司110亿美元出售案联系起来。

“让人不怀疑特朗普跟俄罗斯石油行业有交易越来越难，” 莫哈杰写道，“结论？科赫兄弟这样的能源企业家肯定会支持气候变化怀疑论者/极端右翼人士，他们通过特朗普控制了政府，后者帮埃克森美孚、科赫和俄罗斯国家石油公司打掩护。”不过一分钟之后他又发了一条推文：“另外的结论？我快累疯了，要睡觉。晚安世界，我很关心是否有其他人愿意证实我的猜想。”

莫哈杰猜想得不错，他的推文会促使他人来证实其提出的推测。自从大选开始，莫哈杰就一直是美国民间调查队的成员，他不断向推特的自由言论“法庭”提供证据，试图揭露特朗普阵营的腐败事实，特朗普当上总统后调查风暴刮得更猛烈了——同时也沾染上了阴谋论色彩。和更偏重于捕风捉影的Infowars网站相比，这些网民的特点是不明确提出指控，而是尽其所能旁敲侧击。他们从已发表的新闻作品中寻找证据，将零星的新闻内容联系起来，提出问题等待官方人士的解答。

在这股风潮中，亚历克斯·琼斯（Alex Jonesification，Inforwars.com主持人，以兜售阴谋论著称）成功地崭露头角，民间的蓝军侦探（Blue Detectives）也一路崛起——这些人士都投身于反特朗普运动，发表了一连串的阴谋论思想。乍一眼看上去他们的言论是荒诞的，但对推特标签”反抗“（#resistance）的人群来说，他们可是关键的喉舌。而最重要的是，这些阴谋论内容的传播策略非常有效：它们博人眼球、煽风点火——甚至有可能引发现实世界的反抗行动。

如果你经常上网，不难发现蓝军侦探正从各个角落冒出。两周前，谷歌工程师约纳坦·赞格（Yonatan Zunger）在Medium上发表了一篇推文，文中罗列出一系列”报道原文“，暗示特朗普的灾难性难民行政令是”在为一场美国政变试探民意“，他还认为行政令的颁布”为政变者提供了有用的信息“。但其他人，包括网络杂志Slate，都指出赞格的言论有时太哗众取宠了些，没有尊重事实，如赞格指出国土安全部已经成为了只忠实总统一个人的部门，但事实是该部部长John Kelly根本就没参与制订特朗普政府的移民政策。

推特上越来越多的蓝军侦探们相信特朗普集团背后隐藏着惊天大阴谋——这些阴谋远超美国大众的已有认知。其中最危言耸听的当属技术与商业战略家艾瑞克·贾兰德（Eric Garland）引发的“博弈论”风暴，他认为特朗普领导班子和俄罗斯有一腿，他们合伙控制美国大众的注意力并借机牟取权力和金钱。这场风暴包含127条推文，它们研究了过去几十年的美国外交政策，最终得出一个带有爱国主义情怀但空洞无物的结论，没有拿出任何可信的揭露俄罗斯腐败的证据。

网上的阴谋论文化与超常的选举现实有关，后者有可能真的隐藏着大阴谋。俄罗斯不仅通过国家媒体在明面上支持特朗普竞选，暗地里还派出黑客，这都是有目共睹的。CNN和BuzzFeed新闻近期报道称，美国情报机构也已开始求证一位前英国间谍就此搜集的相关文档的真实性（当然没有网络阴谋论者的俄罗斯敲诈言论那般耸人听闻）。《华盛顿邮报》最近报道特朗普的国家安全顾问迈克·弗林（Mike Flynn）在发布他与俄罗斯大使的联络情况时撒谎。

推特上有一批有天分的写手，他们知道哪些内容可能是真的、也很了解自己的读者，他们把这些调查扩展到了自己的已知范围之外。这些写手中影响力相当大的一位是前市场营销顾问、技术专家亚当·汗（Adam Khan），他的表现非常活跃，狂热到几乎每天都会发表经过圈圈点点的观察记录、图表和图片，引发人们对各种细节的讨论，给他的回复通常都有上千条。尽管他的文章从来没有上过新闻，但提出了很多博人眼球的问题。

汗贴出一些深入挖掘俄罗斯和特朗普集团的报道截图，并用红色线条和箭头在上面圈圈点点，鼓励读者跟着他的逻辑走。但一些像红迪这样的老牌论坛发现汗的作品和自家网站上的阴谋论作品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这很像格伦·贝克（美国保守派名嘴）著名的小黑板，他的小橡皮尤其擅长帮助人们分清事物间的相关性和因果性。侦探们将他们的小黑板搬到了数字媒体上，汗写过一本关于如何在推特上获得关注的电子书，他经常使用社交网络发表言论，因为在他看来，社交平台能帮助他与专业记者和重量级思想家建立直接联系。汗认为自己的工作是基于现有信息构建流程图，并提出大问题。他在接受BuzzFeed新闻采访时说道：”我拿着记者的现有报道，挖掘其他可能与这篇报道相关的内容。通过一番联想把它们放在一起，不难发现背后有个大故事。即使记者不感兴趣，我也希望我的工作能鼓励更多人创作他们的调查性新闻。“

大选结束后，汗停下他的兼职咨询工作，开始全身心投入特朗普调查。他目前在 GoFundMe上筹集了14000美元，等钱够了，他可能会写本书。1月底接受BuzzFeed时，汗说自己正在从政府线人那里获得数据，其中包括特朗普尚未公布的纳税单。

最近汗用23条推文搅动了科技圈，这回他怀疑特朗普的女婿、高级顾问贾德·库斯纳（Jared Kushner）跟俄罗斯有秘密关系，库斯纳投资的一些新兴科技公司也在其中掺和。”越是研究俄罗斯和库斯纳，我就越觉得背后有大阴谋，“ 汗还发布了一条库斯纳兄弟的投资链接：”特朗普有自己的影子窃听机构。“ 这番推理是典型的反特朗普阴谋论：它表面上调查细致、新颖夺人，但证据不足——帮助库斯纳投资的风投公司Thrive并没有把被投资公司的运营权交给库斯纳。

互联网一直都是阴谋论滋生的温床。911事件后，民众聚集在Blogspot上进行自发调查（有人甚至觉得是布什发动袭击）；卡特里娜飓风过境时，博客上有菜鸟分析认为新奥尔良防洪堤已经溃堤了。10年前，阴谋论博客写手们围绕小布什的国民警卫队和伊拉克战争发动前的情报失败大做文章。但这些作品基本止步于默默无闻的留言板和博客，偶尔能登上AM广播谈话节目。它们因为言辞太激烈而被边缘化，很少出现在大众面前。但随着特朗普时代的到来，这些声音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关注。蓝军侦探也好，激进右翼也好，都在利用社交媒体这个”回音室（echo chamber）“不断放大自己的影响力，制造”假新闻“，吸引与他们脑回路相似的信徒。科技公司老板、专业记者甚至左派著名的言论领袖也受到妄想狂内容生产者的影响，转发这些毫无根据的阴谋论。

前劳工部长罗伯特·赖克（Robert Reich）就是个典型的例子。他是伯克利大学的公共政策教授，还经常上电视。两周前布赖特巴特新闻网作家米罗·雅诺波鲁斯（Milo Yiannopoulos，特朗普支持者、极端右翼保守派）到访伯克利，不想引发了校园暴动。之后赖克发表了一篇博客文章，名为《雅诺波鲁斯、巴农、特朗普控制美国大学的花招？》

布赖特巴特新闻网在报道校园暴动时建议特朗普撤销对该校的联邦资助。赖克觉得这家另类右翼媒体暗藏阴谋，认为”雅诺波鲁斯和布赖特巴特和煽动分子们联合在一起，为特朗普打压高校、撤销对他们的联邦资助打下言论基础。“ 尽管赖克的文章并没引起大讨论，他的文章还是用典型的阴谋论分析形式写成：”嗯，把这些联系起来，“ 他罗列出6个点将雅诺波鲁斯、布赖特巴特和特朗普政府勉强联系起来，并总结说：”对于本届充满阴谋色彩的政府，我再不想发表阴谋论内容了。不过还是觉得这里藏着大问题。“

这篇推文是蓝军侦探阴谋论的经典范例。它听起来荒诞，但也并非不可能。它试图利用已经证实的信息，”把它们联系起来“，最后提出一个难以得到解答的问题。文章末尾，作者还会卑微地向读者点点头：”嗯，我知道这听起来像是疯话。“

政治讨论朝着阴谋论发展的潮流让Reich感到警惕：”现在风言碎语到处都是，这很危险，“ 上周他告诉BuzzFeed新闻：”如果我们变成了一个阴谋论社会，人们不免都会患上一点妄想症，这对民主社会来说是不健康的。这也强调出信息透明的重要性——我们有责任指出哪些谎言是谎言。“

对信息透明的渴望是促使蓝军侦探不断发力的引擎，Upside Down这样的右翼媒体崛起、加上”另类事实“、观众和各方对真相的解释，构成了两方对立的政治态势。”我们面对的不是事实纠纷，我们面对的就是恬不知耻的谎言，所以首先要明确孰真孰假。“ 连基本事实都受到争辩，眼下反特朗普网民群体（#resistance）试图垄断事实的做法反而起到了适得其反的作用。就在极右翼势力试图构建一个看起来、感觉起来像是主流媒体的媒体生态系统的同时，左翼人士却开始效仿极右翼的阴谋论做法。这样的相似之处在两方有交集的时候显得最不可思议，就像这条批评Infowars阴谋论的推文所说：”事大了，他们的目标是消除异见，实现信息控制。“这根本就像是亚历克斯·琼斯自己写的。

不过，蓝军侦探的崛起也代表了民众对主流媒体的不满。人们发出这样的讯号：媒体办事不利，我们得帮着跑腿。赞格在Medium推文末尾写道：“这就是结论？不，我只是提出一些有趣的问题，希望记者们有空调查。” 汗表示同意。

“毫无疑问的是主流媒体在大选季里干了臭活，” 汗说。他说媒体们在迎战特朗普和他的宣传招式时处于“恍惚模式”：“他们该采取伍德沃德和伯恩斯坦模式才对。而我的任务就是提出问题，让更多人帮忙解决。” （译注：伍德沃德和伯恩斯坦是揭露水门事件的《华盛顿邮报》记者）。汗相信没有来自民间的压力和草根的协助调查，特朗普只会继续滥用大权。“要向媒体施加更多压力，虽然这听起来可悲，但如果这样可以奏效，我们就去做，“ 汗说。

汗坚守着蓝军侦探的传统，他不愿草率发表言论：”必须小心，不能像艾力克斯·琼斯那样乱跑乱叫，随便给人贴标签。要仔细研究，发现值得进一步挖掘的信息。“ 为了做到这一点，汗说他经常反思自己文章的语气和发文的频率，以免被人认作阴谋分子。

右翼媒体人士也很注意。新右翼博客写手、推特名人麦克·切诺维科告诉BuzzFeed新闻：“一些挺有影响力、很正常的媒体人也会陷入阴谋论的圈套，有人说特朗普时代如果有恐怖袭击发生，左派们肯定都会让Infowars变得更加极端，这个我信。” 切诺维科认为左派的阴谋论倾向为他制造了吸粉机会。

“说实话，比起去年，今年我获得的成就基本上可以归因于温和的言论，” 他说。现在切诺维科正在推特上和主流媒体、左翼用户大战，他承认，变温和只能说明极端左派和极端右派在决战媒体生态系统中的角色出现了怎样的反转。

“左派的妄想太激进了，他们让自己看起来荒唐至极。比较之下我的内容更理智些，这正是机会所在，” 切诺维科说。

（翻译：冷君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