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某照片分享网站的统计，纽约是全世界被拍照次数最多的城市。但因为没有中国人参与，这个数字不大可靠。不过，纽约肯定是全世界被拍入电影次数最多的城市，已经有上千部正规的电影和电视剧是在纽约取景拍摄的，纽约旅游业的一大招牌节目就是“重走XX路”，也就是带着游客去拜访那些在某部片子里出现的场景，利用大家对它的喜爱赚钱。其实绝大多数这类片子也都是借纽约的名气为自己增加吸引力，所以大家都是在利用纽约而已。
只有很少的几部片子不但没有利用纽约，反而为纽约增光添彩。在我心目中，美剧《宋飞正传》（Seinfeld）在这份名单中高居首位，包括我在内的很多人都是看了这部喜剧后才爱上纽约的。
《宋飞正传》首播于1989年，一共在NBC播了9季，创下了多项美国电视剧收视纪录，被美国的《电视指南》杂志评为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美国电视剧。这部剧到底有多好呢？我只说三件小事吧：第一，为了说服4位主演继续演下去，NBC在最后一季开播前为他们开出了破纪录的每人每集100万美元的天价片酬（那一季有24集），但还是没能打动他们。第二，当年这部剧是在每周四晚上的黄金时间播出的，紧接着播出的是《六人行》（Friends），结果这部无论从哪方面看都很一般的喜剧竟然火了。第三，这部剧需要大量配角，其中很多演员后来都成了独当一面的大明星，比如美剧迷们都很熟悉的《绝命律师》中的老白和他媳妇，以及那个滑头律师索尔年轻时都是《宋飞正传》里的配角。从某种意义上说，《宋飞正传》就是美剧演员们的黄埔军校。
作为《宋飞正传》的死忠，我这次专门抽出半天的时间拜访了和这部戏有关的几个地方。我先去的是编剧兼主演杰里?宋飞（Jerry Seinfeld）的公寓，他本人是出生在纽约的犹太人，拍这部戏之前一直在纽约的相声俱乐部里说单口相声。他的风格可以叫做“观察型”，即通过细致的观察，把生活中的荒诞之处放大，从中寻找笑点。在《宋飞正传》里他一直跟别人说自己住在129 W. 81st Street，这正是他成名前住过的公寓的地址。这幢灰色的老公寓楼位于纽约中央公园西侧的一个安静的小区里，街道两边绿树成荫，看上去很不错。不过电视剧里出现的那幢公寓楼却是在加州拍的，不是真实的纽约公寓。
我又去了另一位编剧拉里戴维（Larry David）当年住的地方。他年轻时住在第10大道和第43街交界处的一幢高层公寓里，这是纽约市政府的廉租房，可见他年轻时混得不怎么好。和宋飞一样，戴维也是出生在纽约的犹太人，但他其貌不扬，性格固执，不善和人相处，所以一直不停地换工作，不过他也因此积累了丰富的人生经验。后来他改行说起了单口相声，却因为笑点奇特，不怎么成功。他在工作中结识了宋飞，两人脾气相投，很快成为好友，后来又决定成为工作伙伴，一起为NBC策划了这部剧。
《宋飞正传》的真正核心其实不是宋飞，而是戴维，他没有亲自出演，但却按照自己的形象和性格塑造了宋飞的高中同学乔治一角[唯一的不同是戴维本人很高而演乔治的杰森?亚历山大（Jason Alexander）很矮]。这个其貌不扬的秃顶矮胖子乔治才是这部剧中最出彩的角色，他喜欢撒谎，爱贪小便宜，但善于自嘲，和宋飞正好相反。后来有人评论说，乔治之所以可爱，就是因为大家心中都有一个乔治。几乎每个人都能从乔治身上发现自己也有的小毛病，乔治的所有遭遇都有可能在日常生活中碰到。更重要的是，乔治完全不像其它流行美剧中的那些俊男美女，比如《六人行》里那6个人，他们看上去更像演员，而不像乔治这样完全可以是你的同学或者同事。
换句话说，当其它编剧们都在绞尽脑汁编笑料的时候，戴维发现他本人就是笑料，他自己的生活就是天底下最可笑的笑话。所以他根本不用编，只要把自己的日常生活写出来就行了。
剧中宋飞的邻居克里默（Kramer）同样也是戴维根据自己的真实经历创造出来的角色，此人的原型名叫肯尼?克里默（Kenny Kramer），是戴维住在廉租公寓时的对门邻居。为了增加戏剧性，两人又为宋飞安排了一位前女友依兰（Elaine），组成了宋飞四人组。这4人经常去一家名叫Monk's的咖啡馆闲聊，大部分戏就发生在这里。这个咖啡馆也是真实存在的，只不过名字叫做Tom’s Restaurant，位于百老汇大道和第112街的交界处，靠近哥伦比亚大学。
我2002年来过这里，这次故地重游，发现除了门外增加了几个露天餐位外，其余没有变化。屋里贴满了和《宋飞正传》有关的照片和纪念品，还有一面墙贴的都是来自世界各地的宋飞迷们送给老板的外国钞票。我到的时候正值饭点儿，里面挤满了人，我不愿坐在吧台，便在前台等座儿，边等边和老板聊了起来。这位老板人很好，主动和我聊起了有关这部戏的各种小故事。我突然意识到，这就是剧中曾经发生过的桥段啊！
好不容易等到了有包厢的正座，我像剧中人那样坐了下来，点了一份“大沙拉”和一杯加了奶油的卡布奇诺，要价20美元。说实话菜品很一般，但这是依兰最喜欢吃的菜啊，对于像我这样的死忠粉来说，菜的味道就像剧中人经历过的那些挫折一样，根本就不是事儿，开心就好。
《宋飞正传》在美国喜剧界的地位极高，因为它打破了过去一部电视剧要么有好故事，要么有大牌演员压阵等等各种金科玉律。戴维和宋飞把这部戏定位为“没有主题的电视剧”（A Show About Nothing），整部戏描写的就是他们4人在纽约的日常生活，充满了喋喋不休的对话，以及一些琐碎的生活细节。宋飞四人组全都是一身毛病的普通人，经常因为自己的鲁莽和愚蠢给其他人带来困扰，也让自己处于尴尬的境地，但他们从来没有意识到这是自己的问题，到了下一集还会犯同样的错误。这部剧从来不会在结尾让好人终有好报，或者给坏人一个教训。为了强调这一点，戴维还特意在拍摄现场挂了条横幅，上书“No Hugging，No Learning”，意思就是说：本剧从来没有大团圆式的结尾，也绝对没有任何道德说教。
说实在的，真实的生活就是这样的。绝大部分老百姓平日里就是努力工作，挣钱养家而已，生活中哪有那么多戏剧冲突？《宋飞正传》所做的就是尽可能准确地还原生活，让观众从电视机里看到一个真实的世界，并从中发现笑点。
比如，这部戏的主要故事发生在纽约，于是我们在剧中看到了关于纽约生活的各种细节和场景，比如抢停车位、餐馆等座儿、洗衣房搭讪、势利的高级公寓门房、中央公园的马车和拥挤的地铁车厢等等。这些普通的场景被这部戏加工后统统变成了纽约的笑点，以至于当我走在纽约大街上时经常会想起剧中的某个桥段，自顾自地笑出声来。
还有一件事值得一提。这家Tom’s Restaurant还启发了一位名叫苏珊?维加（Suzanne Vega）的纽约女歌手创作了一首出色的无伴奏小品，名字就叫做《汤姆餐馆》（Tom's Diner）。歌词全是对餐馆里各色人等的细致观察和白描，没有添加任何所谓的“意义”。我发现好的艺术家都是那种善于观察生活的人，而纽约这座光怪陆离的大都市为他们提供了无穷无尽的素材。
临走前老板无意间提起戴维正在百老汇演戏，原来他厌倦了拍电视，渴望重回舞台，便自编自导自演了一出喜剧《黑暗中的鱼》（Fish in the Dark）。我上网一查发现早就没票了，但我不甘心，晚上去Cort剧院等退票，没想到还真给我等到了一张，原价105要价160。不过，我还是那句话：对于我们这些死忠粉来说，这都不是事儿，开心就好。
除了《宋飞正传》之外，还有3个人对提升纽约的吸引力做出过杰出的贡献，他们就是西蒙和加芬克尔二重唱，以及鲍勃?迪伦。前两人都是纽约人，对这座城市感情极深，写过不少关于纽约的好歌。我最喜欢的是一首小品，叫做《59街桥之歌》[The 59th Street Bridge Song (Feelin' Groovy)]，唱的是位于第59街的Queensboro桥。我专程去这座桥上走了一个来回，没看到背吉他的小孩，却看到不少身穿紧身衣，骑着赛车飞驰而过的漂亮的年轻人，大概这才是新时代的Groovy吧。
至于迪伦，他本人虽然不是在纽约长大的，但他毕竟是在纽约成的名，对这座城市应该还是有感情的。他当年从明尼苏达来纽约后第一次登台演出的那个咖啡馆“咖啡哇？”（Cafe Wha?）居然还在，但据说里面早已面目全非了。
另外，收录了成名曲《答案在风中飘》和《大雨将至》的那张唱片《自由自在的鲍勃?迪伦》（The Freewheelin' Bob Dylan）专辑封面就是在格林威治村的琼斯街和第4街交界处拍的，我找到了那条街，发现背景的楼都在，只是路上停的车从大众小面包变成了丰田凯美瑞。
当然，两位主人公也都不见了。迪伦成名后迅速离开了纽约，但后来又曾经回到格林威治村住了一段时间，试图寻找昔日的温情，但没有找到，于是他第二次离开了纽约，只不过这一次他再也没有回来。
当年挽着他胳膊的女友苏珊去年刚刚去世，这才是真正的人去楼空，连影子都找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