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one with the wi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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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故事】有一种告别叫感恩

(2017-11-22 00:22:04) 下一个

 

               “如果上帝要替我照顾孩子,我只有感恩!”       

                         - 一个母亲的话

  早晨离开病房泪眼婆娑,今天走出病房的这一刻我们的OTC(Observation Treatment Center)就不存在 了。这个我工作了十几年以治疗中风病人为主的病房,其实早就被同事们自嘲为over the counter,什么样的病种都收,什么样的病人都有。每年的感恩节开始,就是冬天的医院人满为患之时,为增多病床,我们要搬到5楼去了,科室也重新更名。昨晚已开过了Party“Say Goodbye to OTC”,今天新病房剪彩后大多数病人会转到楼上去,有三个病人不会转,他们的生命就像天边的流星正以抛物线向地平面划去。

  67岁的L,因多次摔跤伴意识模糊,中风待排入院。四年前患有肺癌的她,在抱怨头痛和间歇性癫痫发作时,很快就被CT证实颅内多发性转移瘤,因着她装有心脏起搏器不能做脑部MRI,L坦诚地对医生说,“我早知道这一天会来到的,不需要再做任何检查了,God will send me home and take care of me. ”原本一周三次洗肾,昨天也是她洗肾的最后一次,今天会把L胸前的洗肾管取出,她就只带减脑水肿和抗癫痫二个药出院到hospice care(临终关怀)我问她:“停止洗肾意味着什么您知道吧”,她一脸的认真,“当然,我最多只能再活几个星期,你看我现在的两条脚已经不能走路了,一站起来就会跌倒,只要让我能够度过这次感恩节和家里所有的人团聚告别,我的生命就没有任何遗憾了。”L说自己一直活在感恩中,特别是当年发现肺癌后就成了医院的常客。化疗后的肾衰她必须每周三次跑医院,其中多次因各种并发症而住院,L感恩各级医务人员对她的关怀和治疗使她的病躯不断减轻痛苦,生命得以延长。现在她要与所有的人告别怀有一颗感恩的心去见上帝。我知道,L在说这番话的时候思维完全是清楚的。在感恩的日子里,她对生命的希望只需要这么几天。感恩节后不是还有圣诞节?圣诞节后还有新年呢,那时也许L已经在感恩天堂之宁静了。令我非常不舍的是,能吃能说还有些肥胖的L从此以后就会在医院的名单里消失。

  N老太嗜睡在床已经一星期了。她的therapy dog雪纳瑞犬和家人一样非常有教养,被允许可以在床边陪着老人。只要我一敲门这个长发遮眼的可爱小主立即会左腿下屈做个欢迎的姿势,在我和家属讲话时牠一直把头高高抬起仰望着,似乎在问:主人病情还好吗?这种超萌让我常常和家人的谈话只进行到一半就忍不住要伸手拍拍牠:小家伙不要担心。89岁会走会动、生活独立的N老太一周前正在家门口遛狗时突然不省人事,送到医院诊断为急性出血性脑中风。老太太的女儿告诉我与其说是老太遛狗不如说是每天狗狗领着老人走路。老太太有四个女儿都生活在加州,她们都像精准的钟走在时间的法条上有条不紊,我只注意到老太太床边从来不缺人,但是完全搞不清楚她们已经换班了。老太太是一个虔诚的基督教徒,十多年前丈夫心衰先她而去。作为一个音乐教师她的晚年大多数时间在教堂度过,弹奏圣乐欢快地为教堂服务时,也得到了教堂友人们的很大照顾。特别是7年前有个姐妹把自己家的新生儿狗狗送给了老太太又帮助牠培养成了Therapy Dog.老太太感恩家庭幸福和谐、教会关怀温暖,感恩有乖巧可爱的小伙伴在身边的陪伴。“母亲一生有很好的生活,是她最后安宁的时候了。”她的女儿轻轻而平静地说道。我对重危病人家属理解配合一直感激不尽,老太是DNR/DNI,一大早拔除了病人的胃管后,开始吗啡滴注。老太太的女儿们和她的狗狗一起静静地在感恩的心中伴着床边呼吸急促的老人走向呼吸浅慢直至消失。

  深夜,佝偻着身子的M绑着绿色的呕吐袋,挂着高浓度黄色营养液和止痛的白色药泵,一圈圈地在医院的走廊里漫步。不,准确地说,是一群人拖着这个20岁的年轻人在病房里不停地兜圈子,每隔几分钟他就哗啦啦朝呕吐袋里倾倒一下,他的身体里不断滴出气味难闻的液体,加多少医疗纱布都无法吸收伤口的渗出。2016年4月,这个少年以急腹症入院。在查出结肠癌四期时,他拳打脚踢把病房里的桌子砸了,又敲碎了洗手间的镜子,他每天的治疗必须在医院警卫的监护下才能进行。可怜癌症少年似乎很快就受到了上帝的召唤,几乎所有的化学药物对他都不敏感,手术后的伤口难以愈合,刚刚打开的胃肠孔又迅速被肿瘤包围。恶性肿瘤就这样在他的体内肆无忌惮地猖狂着,多处的肠穿孔使已经放了三个引流管的腹部再也无法多插任何一个管子。这样的机体不能吃,不能睡,只把冰块嚼得格格地响。这个原本心情急躁的年轻患者在分分秒秒疼痛的折磨下更是暴跳如雷、心率加速。在M床边形影不离是一个身材矮小穿着时尚、化妆精致、任何时候脸上都挂着笑容的女性,很多人都以为是M的姐姐,她是M的母亲。“还有人以为是女朋友呢。”这个母亲笑着说。M没有父亲,十年前他在一场车祸中丧生。M是她唯一的孩子。这个坚强的女性在失去丈夫,又面对着晚期癌症的儿子一直优雅地笑着,平缓而从容地:“也许从小丧父,他的脾气比较任性,我给大家赔不是了”。母亲一边说,一边挥手示意Staff出去。在生命的最后时间里,母亲只想自己一个人安然照顾着儿子,不想任何人在场。除了给药、换伤口,病人上厕所、换衣服、清洁床单都轮不到护士。就在昨天M变换了生命Full code to No code,他不会再接受任何Aggressive治疗,同时止痛药加大到常人难以忍受的程度。当我把医生刚刚改过的医嘱,Dilaudid止痛药每4小时最大剂量可以用到182mg ,却无任如何都输不进高剂量PCA pump (病人自行控制麻醉药泵)。我提起电话小心翼翼地问医院的药剂师,怎么才可以Set up?得到的回答是:“我是很新的药剂师,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么大的剂量,不知道怎么帮你。”终于我找到在Palliative/Hospice一栏里可以把药输了进去。现在M安静多了,心律平衡。 母亲依然不紧不慢:“我把他交到了上帝的手中,如果上帝要替我照顾孩子,我只有感恩!”

  生命,这个神奇而又富有深奥哲理宇宙中最值得赞赏的组成元素之一。生命本身代表了希望,生命中的成功或失败、快乐与苦恼、忙乱与纯真,所有的感情,所有的感动,都是一个个不同的故事。

  有一种告别叫感恩,让生命告别在所有的感恩里!

           
                              二零一七年十一月于美国洛杉矶

 

再见了,这里的病房静悄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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