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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秦始皇:血腥与黑幕的交响

  身份可疑

  秦始皇,这个名字像一颗黑色的陨石,压在中国数千年的历史上,压在古往今来人们的心头,想搬也搬不掉。

  这是一个暴君、一个凶手、一个灾星、一个异数。他发动了一场又一场血流成河的战争,组织了一场又一场空前的杀戮。在他的铁蹄下,一个个王国被碾成齑粉,一顶顶王冠被无情踏碎。

  他手中的权杖像一个魔咒,指向哪里,哪里就掀起一场风暴。

  他的意志是坚韧不拔的,他的目标是所向无敌的,他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他的决心如钢铁般坚硬。

  所有的历史教科书都无法回避这个名字。

  用另外一只眼睛来看他,他立下的功绩和他犯下的罪恶几乎一样多。

  他把相互间征战不休的诸侯国都圈到了秦帝国的版图里,他统一文字、统一法度、统一度量衡、统一车辙……他以超强的手段屠灭所有企图独立于他的意志之外的东西。

  “秦王扫六合,虎视何雄哉。”(李白)

  无论从功还是从过这两方面来讲,他都称得上是千古一帝。

  现在我们要讲述关于他的故事。

  他兼并六国、修筑长城、焚书坑儒一直到死于沙丘的事迹史不绝书,就用不着饶舌了。在这里,我们只想把隐藏在这位伟大帝王身后的秘密进行一番挖掘,从他的个人隐私当中寻找一些耐人寻味的蛛丝马迹。

  打开散发着霉味的史籍,我们竟然发现,这位秦国数十代君王中最出色的君王,这位才智过人、精力过人、意志过人、野心过人的家伙,本没有资格冠秦国的国姓——嬴,他应当姓吕才对。

  但他终于姓了嬴。

  这当中的委曲波折,让一般老实巴交的平头百姓难以想象,就连以想象力丰富而著称的小说家们也不敢进行类似的构思。

  生活永远比艺术更加多姿多彩,信哉斯言!

  寻找秦始皇身世的奥秘,要从赵国讲起。

  战国七雄,分别为齐、楚、燕、韩、赵、魏、秦。这几个诸侯国在长达几百年的时间里相互掐架,打得你死我活。

  不过,在谁都吞不下谁的时候,就要比耍心眼子了。

  论耍心眼子,秦国无疑是高手。它发明了一种叫作“远交近攻”的策略,就是跟我边境靠得近的,我就打它,因为这样可以不断蚕食对方的地盘;而对那些隔得远、国防线根本挨不着边的,打起来费劲,打赢了也无法吞并对方领土的,则用各种手段欺骗拉拢,以防两下交兵时它站在对立的一方。

  当时的赵国和秦国就处于边境线不挨边的状况。两国之间,隔着一个倒霉的魏国。

  战国之初,魏国由于最早任用李悝进行变法,推行社会改革,成为首先强盛起来的国家,后来却一蹶不振,衰落下去。在战国的最后几十年里,魏国一直处于和秦、赵等国两面作战的境地,几乎是年年挨打、天天挨打,直到被彻底打趴下。

  秦国对赵国当然也有野心,它也经常或单独、或与别的国家联合起来攻打赵国,但总的来说,秦国向东方发展,首先遇到的阻碍是魏国。因此它便采取和赵国互换人质的方式,两下里保持某种联系。

  人质尽管不是个什么好职业,却也不是随便什么人可以担当的。那个时候,为了表白两国之间的诚信,人质必须由王子王孙来担任。民间不是有句话,叫“虎毒不食子”吗?既然把自己的儿孙作为抵押品送到对方手里去了,那么你要是背信弃义的话,就得考虑考虑人质的安全,这也叫“投鼠忌器”。

  秦国既要拉拢赵国,又对赵国有野心,在人质问题上就得想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既能哄住赵国,又不至于被赵国扣住软肋。

  后来汉唐等朝代与匈奴等敌方搞和亲,也遇到过这个问题。

  和亲必须要选派帝室的公主,可是皇帝又舍不得将自己的亲骨肉派到那天寒地冻草木不生的地方去,于是就使用调包计,让宫女假扮成公主去和亲。昭君出塞的故事,就是这么整出来的。

  但是,匈奴人好欺骗,秦国和赵国同属于一个民族,甚至同出于一个家族(这里得加个比较长的注解了:《史记》所谓“赵氏之先,与秦共祖”——赵国的先祖叫造父,是嬴姓后代,担任周穆王的车夫。周穆王喜欢旅游,一次,游得兴起,乐而忘归,徐国的徐偃王便乘机作乱。穆王得到消息,心急如焚,亏得造父驾车水平超高,搁在现在完全可以参加F1方程赛,他赶着马车和穆王两人“长驱归周,一日千里以救乱”,挽救了险些完蛋的周王朝。周穆王为了表彰他的功劳,将赵城封给他,“造父族由此为赵氏”),两国之间知根知底,要想欺骗则基本是不可能的。

  于是秦国选派了一名叫异人的人质去赵国,这个异人,就是秦始皇的名义父亲。

  秦武王的奇特爱好

  在异人去赵国之前,我们还得把话题扯远一点。

  此时,秦国的当政者是秦昭王秦稷。该老兄的履历上写着,他本人就是当人质出身。

  当年他的父亲秦惠王执政,把他典当给了燕国。他上面有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哥哥有个好名字叫嬴荡。

  那时候,Y荡这个词大约还没有发明出来,不然他的糊涂父亲不会给他起这么个惹人生疑令人遐想的怪名。

  嬴荡的个人爱好在君王当中有些特别,他不喜欢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也不喜欢政治权术、兵法战阵,他最大的爱好是跟人比力气。

  他自己大约算得上大力士了,一般人要跟他掰手腕、举杠铃、拔河什么的,统统都不是对手,于是便有点孤独寂寞,百无聊赖。

  为了寻找对手,他甚至到了独孤求败的地步。

  他发动手下人:不管在哪儿听说有超级大力士,一定得给我弄过来,让我领教领教才是。

  君无戏言。他既然真这么说,手下也就唯恐效力不够。

  很快,乌获、任鄙、孟说等一批重量级选手纷纷来到秦国王宫,成为武王的座上宾。武王不仅热情款待他们,还任命他们为将军。

  那些以战功著称的军人见这几个人还不知会不会打仗,仅凭着力气大就当上了将军,心理很是不服。但不服又能怎样,你还能跟老板较劲不成?

  单说孟说。此人原籍齐国,听说秦武王重用大力士,心想这下找到了知音,于是不远万里,从东部来到西部,拜见武王陛下。

  孟说这个人的名气,在大力士行业里可是如雷贯耳,名头响得不得了。都说他陆行不怕虎狼,水行不避蛟龙,力大无穷,勇冠海岱——海者,大海也,因为齐国靠海;岱者,泰山也,泰山乃是齐鲁之境的一座名山。还说他一个人曾同时制服过两头野牛,等等,等等。

  武王对大力士们如此器重,心里却有着要和他们一比高低的念头。他想,我要是能把他们比下去,那我就是天下第一高手,死也可以瞑目了,呵呵。

  古往今来,听说过君王和臣下比文采的、比才智的、比吹牛的、比剑术的……却从来没见过和部下比力气的,偏偏秦武王就有出这个风头的强烈愿望。

  这个愿望引诱着他、折磨着他,让他到了迷狂的程度。

  他执政的第四年,领着任鄙和孟说率数万精兵攻打洛阳。

  洛阳是什么地方?那是周天子的国都,天下的中心。那儿珍藏有大禹治水成功后,分天下为九州,为纪念这一伟大历史时刻而铸造的九座青铜巨鼎。九鼎成为历代王朝的传国之宝。

  但是此时的周天子已经没落到诸侯国中的小兄弟的地步了。它的土地早已经被瓜分,只剩下这么一座都城。秦国大军稍微用点力,周天子就抵挡不住,开城投降。

  进了洛阳,他第一件事就是直奔周王祭祖的太庙,去欣赏那久闻其名从未见识过的九座鼎。

  那九座鼎制作精美,造型恢弘,端的壮观无比。武王看得一时兴起,问道:“这,这,这些鼎有人举起过吗?”

  守鼎人摇摇头说:“这是国家重器,传世宝物,谁敢乱举?何况每只鼎都有千八百斤,也不是单个人能够举得动的。”

  武王是个争强好胜之人,不肯罢休。他转过脸问任鄙和孟说两位爱将:“怎么样,你们俩有没有这个力气?”

  他的意思是要两人来举一举试试。

  任鄙是个精明人,他知道武王的心思,小孩子一样。只有自己承认不行,逗他高兴吧。

  他摇头道:“这鼎有千钧之重,而微臣力气只举得百钧重物,要举这么重的鼎,相差太远,相差太远。”

  而孟说却没有任鄙的聪明,他见任鄙放弃了,自己却不肯放弃,有心要在武王面前显显本事。

  孟说扎紧腰带,肚子里暗暗运气,双手握住一只鼎的双耳,大喊一声:“起!”

  那鼎不过稍稍离开地面十几公分,又“砰”地一声重重落了下去。

  回看孟说,他的一张脸早已由通红变得煞白,身子摇摇晃晃,一副站立不住的样子。

  武王笑了。

  呵呵。

  他说:“两位爱卿,看来还得寡人亲自试一试才是。”

  任鄙一听,大惊失色,赶忙劝阻。可武王心思已定,他认为天下第一力士的桂冠马上就要戴到自己头上了,这顶桂冠在他眼里比王冠还要显赫,他怎能放弃这个天赐良机?

  他屏呼吸,端马步,收胸腹,运力气,同样大喝一声,猛地将鼎抬起有半尺多高。

  两旁观众见了,不由报以一阵掌声,就连那守鼎人也看得呆了。

  武王兴犹未尽,来了个画蛇添足。

  他觉得自己虽然把鼎给抬起来了,但也不过和孟说打个平手,这对他来说可没意思。他要当大力士里的第一牛人,要站到冠军的领奖台上去,领受天下所有人的钦佩目光。他不愿意和别人平分秋色、并列第一。

  鼎是举起来了(准确地说,不是举过头顶的举,只是搬动了一下而已),他还要将它移动一下,这才显出自己和孟说的区别。

  他刚移动一只脚,却不料手一软,那鼎立刻朝下沉沉坠去,把他右脚的整个脚面都砸碎了。

  由于受伤太重,当夜,好逞英雄的秦武王一命呜呼。

  据说,他在昏迷当中,没有留下遗言嘱托后事,倒是喃喃自语:“吾愿已了,虽死无恨。”

  他所谓的“虽死无恨”无非这么两重意思:

  一是他攻下周都,到太庙欣赏了九鼎——别以为亲眼看了一下这九个鼎没什么了不起,那时候,能看到九鼎的人可太了不起了。想当初,称霸一时的楚庄王就因冒昧地问了一下周朝特使:“那几个鼎什么样子?大小、轻重如何?”就被史官作为对天子大不敬和对中原诸侯国野心勃勃的典型记了下来,成为后世“问鼎中原”这一成语的来源。秦武王是诸侯当中第一个亲眼看见九鼎的,他的满足感我们当然应该予以充分理解了。

  二是他和齐国第一猛男孟说比试力气,不说胜过孟说,至少不输于他。他的猛男地位因此也当之无愧。

  说实在的,中外历史上,爱美人不爱江山的君主历代多有,但像秦武王这般爱冠军不爱江山的实不多见。

  武王死了,和他比试力气的孟说当了替罪羊,被族诛。

  族诛了孟说,并没有解决问题,因为君位不可虚悬(也就是不可空缺)。但武王在位四年,还没来得及生下儿子,导致了接班人的问题提前到来。

  捡来的王位

  不过,事情总分两个方面。有人倒霉,就一定有人欢喜,这是事情的辩证法。

  本来,嬴稷被派到燕国当人质,就说明他在父亲秦惠王眼里是个不待见的人物。

  惠王的接班人是他亲自确定的,就是第一继承人嬴荡。嬴荡接班后,还会生孙子,孙子又会生重孙子,子子孙孙无穷无尽,这样,秦国的革命事业便会一代一代传下去,根本不用为后继无人而发愁。嬴稷在燕国,混得好混得差都不打紧,反正不影响秦国的接班工作。

  然而,万万想不到的是,养尊处优置于高度保护下的堂堂君主会因为跟别人比试力气而一命呜呼,结果给秦国的国内形势造成了不确定因素。

  燕国国君打探到情报,立马在第一时间派重兵将嬴稷护送回国——这也是当时诸侯国中的一项通例:无论哪国国君死了,如果对方有候选继承人在自己这里,便扶持其回国当国君,这样,在以后的两国交往中,相互就有了人情的关照。

  这个时候的燕国国君是著名的燕昭王。

  燕昭王很善于概念炒作。他听了谋士郭隗讲的有关“千金买马骨”的故事,就特意为他建造了一座黄金台,结果吸引了一大批优异人才来到燕国,使从来都处于弱势的燕国在战国后期创造出短暂的强盛局面。

  此时的燕国处于上升时期,秦国大臣们不便拒绝燕王的推荐,只得让嬴荡那个人质弟弟嬴稷当了国君,是为秦昭王。

  当人质的日子是不好过的。即使是王子当人质,住在别的国家的首都,其实也和一般人质住在土匪窝里没有根本区别。

  担惊受怕、提心吊胆,看不尽的脸色受不尽的气,日子是很难熬的。

  这样的日子,倒磨砺了他们的胆略和志向。

  秦昭王在位共56年,大肆发动对诸侯国的征战,攻略了大量土地。他的外交手段也很厉害,拉一派打一派,阴一手阳一手,弄得周边国家头痛得不得了。

  他一边打人家,一边又派遣使者甚至人质去敌国拉关系。

  秦昭王四十二年,他选中了异人去赵国当人质。

  垃圾股异人遇到大富豪吕不韦

  这位异人不是他的儿子,而是他儿子的儿子,也就是他的孙子。

  异人在父亲那儿一点也没有地位,因为,“子以母贵”,他的母亲不为安国君喜欢;安国君喜欢的是另一名叫华阳夫人的宠姬。

  他只好作为一件抵押品被送到赵国首都邯郸。

  他去了邯郸后,爷爷秦昭王并没把他搁在心上,倒是不断发兵攻打赵国,甚至在长平那儿与赵国打了一场狠仗——这是春秋战国以来规模最大的一仗,秦国出动兵力百万以上,赵国发兵45万。作战结果:赵军被围,无法脱身,只好投降,45万士兵全部被秦将白起活埋。赵国领军大将赵括就此为世人留下“纸上谈兵”这么一句流传千古的成语。

  秦国这样对待赵国,赵国奈何不了它,只能在它派来的人质身上撒气。

  它“不甚礼”异人,弄得异人这么个高干子女出门连专车都没有,万一有事出门,只好弄头老牛凑合。他的身上也紧巴巴的,要银子没银子,不用说请朋友下馆子,自己整日连油水都没有,巴不得有谁来接济才是。赵国朝廷里那些高官贵人,更是从来不搭理他,见到他恨不得把他生吃了才解恨呢!

  异人的日子过得很憋屈,但又没办法——谁叫老娘不受宠呢。

  眼下的这位秦国公子哥儿,显见得成了一只垃圾股,就连异人自己也这样认为。

  他根本就不敢想象自己能有祖父那样的好事:从一个人见人厌的人质摇身一变成为威风八面的君王。

  连我们都要开始同情这位落魄的王孙的时候,中国那句“山不转水转”和“祸兮福所倚”的话开始显灵了。

  有一位名叫吕不韦的大款看上了这位秦国王孙。

  吕不韦本是阳翟人,他来到邯郸做买卖。

  他做买卖从来都是大手笔,任何一单买卖赚不到高额利润都别想让他动心,他才懒得为蝇头小利去费神。

  他走的地方多了,钱也赚得多了,见过的人和世面就更多了。

  他看中这个叫异人的家伙是个潜力股,单单他的名字就够让人琢磨一阵子。

  他暗自说:要是人也可以比作货物的话,那么这小子不是一般的货物,简直就是奇货可居。

  他驾着华丽的马车,穿着贵重的衣服,一身珠光宝气来到异人居住的寒酸的屋子里。

  异人虽然落魄,毕竟是王孙贵胄,倒也不肯放下架子。

  吕不韦不计较这些。谁叫自己只是个商人?士农工商,过去商人尽管有钱,但他的社会地位甚至在农民和手工艺者之下,更别跟王孙贵族们比了。

  吕不韦谦恭地对异人说:

  “王孙呀,你住的这地方也太狭窄了点儿。还是我来帮助你吧。我有这个能力,能扩大你的门庭呢。”

  异人呵呵一笑:“你口气倒是大。你一个经商的,还是先想办法把自家的门庭扩大吧。”

  异人的口气里透着轻视,吕不韦听出来了。

  但他不生气。他接着说:“是啊,我一个商人,是想把自家的门庭扩大一些。但你不知道,我的门庭要扩大,首先得等到你的门庭扩大之后才办得到!”

  嘿,这家伙话里有话。

  异人马上换了一副表情,以对待贵宾之礼恭恭敬敬请这位不速之客坐下。当然,他也不忘了隔墙有耳这句话,把那扇破旧不堪的门给掩上,免得有人闯进来。

  吕不韦把自己的谋虑一步步向异人道来,异人听得都入神了。

  吕不韦说:“当今秦王——也就是你那爷爷——已经老了,活不了多少年头了,你可知道?”

  异人点点头:“当然当然。”

  本来,这个素昧平生的款爷、阔佬这样诅咒自己的爷爷,按照礼制,异人应当生气的,可异人没有。因为他实在太恨自己的爷爷了。

  吕不韦又说:“你父亲安国君作为太子,很快就会登基的,你明白吗?”

  异人一听,心想这有什么奇怪?当然是老爸当国君了,我又不是白痴,能不明白?可老爸当了国君,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一个被抵押在外的人质,能沾上什么光不成?

  吕不韦接着说:“你老爸当了秦王,他又得立太子。”

  废话吗这不是?异人有些泄气,我那老爹太他妈能生,现在还是个太子,就已经生了二十多个儿子。二十多个儿子当中,我恰好居中。前面有十多个兄弟,后面也有十多个兄弟。按长幼排序,前面的兄弟更有继承权;按宠爱排序,后面的兄弟更容易受青睐,我这个状况,就好比急急慌慌赶夜路的人,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哪头都挨不着呀。再说了,眼下我还当着这个人质,万一家里老国君死了,别人争王位争得你死我活,都巴不得我死在这儿才好,更别说接我回国了。唉,这立太子能跟我有啥关系?

  吕不韦看出异人的心理,说道:“别担心,我今天来,就是要和你商量这事。我要让你当上太子!”

  异人一听,心里打了个激灵:真的?你能有这本事?可是,他马上狐疑起来:你这个家伙别是逗我玩吧!你以为你是谁?吹牛吹到我跟前来了。

  异人失望地摇摇头:“你拿我穷开心吧?你看我这副样子还不够寒酸的,画个烧饼给我吃呀!”

  吕不韦神秘地一笑,伸出右手食指,朝异人勾了一勾,异人犹豫地把头凑近他,他用嘴对着异人耳边说:“你老爸安国君最宠爱的夫人是谁呀,不是华阳夫人吗?可是,华阳夫人虽受宠爱,她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就是没有儿子。没有儿子,爱久必弛,她的地位就不能长久巩固。我的意思,想法把你过继给华阳夫人做儿子,将来她当了国君夫人,立太子还不就凭她一句话?这样你们就可以双赢了。”

  原来是这么一条曲线救国的路,异人恍然大悟。

  但他还是有些怀疑:“这可不是做买卖,你一个商人,能办成这么复杂的事情?”

  吕不韦拍拍胸脯,说:“我就是要把它当作一件买卖来做,即使倾家荡产,我也一定把它做成。我平生做买卖还从未失过手,这是我有生以来做的最大一桩买卖,我不把它做成了就不姓吕!”

  说完,他摆出一副自信的表情,得意地看着面前这位急需得到帮助的落魄公子。

  异人听他这么自信,当即整了整自己的衣襟,俯下身子,对着吕不韦叩了个头:“如果你的计划果真能实现,等我有了权力,我宁愿把秦国分一半给你,决不食言!”

  一份合同就这么签订了。尽管没有正式文件,两下也都没有摁手印,但他们心中有数:这样的约定可不是开玩笑的,如果事情弄不成,鸡飞蛋打是一回事,弄不好闹到脑袋搬家也未可知,所以必须谨慎对待。

  投资就是下套

  商人吕不韦开始行动了。他搜罗了一下自己的家当,把全部的资产都盘出来用于此项投资。

  他先拿出五百金给异人。他对异人说:“这些钱,你就可着劲花。你在邯郸呆了这么些年,连个朋友都没有,还不就因为没钱打点,没钱交朋友?你在这边活动,我到秦国那边替你游说去。”

  见吕不韦这么豪爽,异人心里感动得差点叫他做爹了。他打生下来起,还没有人这么真诚地对待过他呢。吕不韦离开邯郸前往咸阳,异人出郊外送行,他握着吕不韦的手,眼圈儿都红了……

  吕不韦到了咸阳,先住进那儿的五星级酒店,然后开始了他的攻关行动。

  两千年前的攻关行动看起来和今天也差不了多少,说明我们中华民族的传统实在太强大了,一些招数和技巧,传了多少代、用了多少回依然不会落伍,不会过时,依然管用。

  吕不韦不认识王室的人,不过这难不倒他。他做惯生意的人,早就精通如何以迂回方式接近上层了。

  王室的人一下子不好接近,它周围的人不会那么太难——尤其是当你揣着大包小包,带着支票或银行卡登门的时候,任何喜欢摆谱的人基本上都不会再给你脸色看。

  他首先通过关系,巴结上华阳夫人的姐姐——当然,见面费是不菲的。

  华阳夫人的姐姐被吕不韦的出手阔绰花钱如流水所深深感动,她觉得吕不韦是天下最值得敬重的人之一。她有意要回报这位已经在自己身上做了很大投资的商人。她说:“你想干什么,尽管说。要圈块地呀,搞个拆迁呀,都没问题的。我一张条子过去,就连咸阳市长都得买账!”

  吕不韦说:“我其实没什么个人要求。不过想见一见你妹妹,跟她捎个话而已。”

  说完,吕不韦让人把一个装满了贵重首饰之类礼物的箱子抬上来,指了指箱子:“我想说的意思主要都在这儿了。我和你妹妹见个面,主要是想问候问候。哈哈!”

  吕不韦真是个懂事的,这事好办好办。

  很快,华阳夫人亲自接见了来自邯郸的大商人吕不韦先生——对于华阳夫人这么高贵的女人来说,这算不上傍大款,不过,财神爷总是讨人喜欢的。

  要说吕不韦的口才,那真不是吹的,能把井里的水说成点灯的油。

  他说:“我在邯郸的时候,老是能遇上异人。异人成天跟我念叨两个人,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太子和夫人您啊!”

  吕不韦一边察言观色,一边继续说:“异人总是说,他在邯郸,天天做梦都梦见父亲和您,他说他这一生,唯有夫人最疼爱他,夫人是他最敬重的人。他要能是变牛变马服侍夫人就好了。”

  华阳夫人对异人基本没多少印象,但吕不韦这番话听了很让人感动,没有儿子的华阳夫人对异人有了初步的好感。

  吕不韦找个机会又对华阳夫人的姐姐说:“你妹妹现在最受太子宠爱,可惜她没有儿子。要是安国君当了国君,立别人的儿子做太子,她的地位就不稳固了。她得赶紧给自己找个儿子才是。那个在邯郸当人质的异人,和我谈起夫人就流眼泪。夫人要是能收留他做干儿子,再劝安国君立他为太子,夫人的地位就永远不可动摇,您和家人也就可以永葆富贵了!”

  这句话吕不韦当面不便跟华阳夫人说,但他知道,跟夫人的姐姐说了,效果是一样的。

  很快,异人被过继给华阳夫人的消息正式传了出来,听说华阳夫人怕太子反悔,还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让他签下了一份正式文件——把承诺刻成玉符,藏在自己的箱底。

  搞定了这件事,吕不韦心里那份痛快真是不可言说。

  俗话说,好事成双。华阳夫人接受了吕不韦的建议,对远在邯郸的螟蛉子异人自然高度重视。她以太子和自己的名义,托吕不韦带上厚厚一份礼物给异人,并委托吕不韦担任异人的老师,让他好好教导异人。

  吕不韦千金散尽当然不是为了学雷锋,他是在下套呢。

  吕不韦下的这个连环套把异人、华阳夫人甚至太子安国君都套住了,他还要再下一个深深的套,把整个秦国甚至整个天下都套起来。

  吕不韦相中了邯郸的一位歌姬。

  此歌姬妖冶靓丽,能歌善舞,端的让人一见痴迷。

  现今歌星影星都喜欢傍大款,哪怕对方七老八十,只要有钱,便愿意被他包养。于是有人感叹世道不古,其实这是不懂历史。

  有钱人包明星,自古皆然。要问早到什么时候,至少战国时期已经开始。

  吕不韦把那位歌姬包了下来,非法同居一段时间,待发现她有了身孕的时候,便准备将她转包出去。

  他想把这歌姬给谁呢?不是别人,正是异人。

  这一天,吕不韦摆了酒席,请异人来喝酒。他有意把歌姬带在身边,让歌姬替他给客人敬酒。

  这位赵国的绝色美女在给异人斟酒的时候,把她从小接受的与男人打交道的解数都使了出来。

  她呼吸如兰,眼波如电,腰肢如柳,脚步如莲,微露玉腕,半启朱唇,莺声燕语,万种缠绵,把陷入性饥渴状态的异人给迷得颠三倒四,当即顾不得身份与尊严,起身斟了满满一杯酒,以向长辈敬酒的姿势,给吕不韦祝寿。

  祝完寿后,他厚着脸皮提出,要娶这个歌姬做自己的老婆。

  吕不韦心中暗喜:这异人堂堂王孙,这么经不起考验,一下子就被女色给迷倒了。也难怪,在邯郸这样的环境里,不比得秦王王宫,想要偷腥解馋,只能去路边店,根本没得他挑肥拣瘦。我选的这歌姬,是邯郸顶尖的明星,一流的演员,他哪儿看见过呢?哼哼。

  但是他不能让异人这么痛快得到她。

  他把脸一沉,说道:“老弟,我这么辛苦帮你,想不到你是个重色轻友的人。我找这么个女人容易吗?你以为女人只是件衣服,想穿就穿想脱就脱?我可是把她看得比我自己的性命都重要哇!”

  异人见他不肯,心下懊恼。他悄悄觑一眼赵姬,见那女子也正拿眼睛偷偷瞄他。

  赵姬两腮红红的,眉头紧蹙,眼睛里汪着一泓泪水,一副哀怨悲郁的样子,让异人看着都心疼。

  异人竟至向吕不韦跪了下来,口称今生今世自己所喜欢的女人只有她了,再没有别人。你老兄要不把她让给我,我,我,我还活什么劲呢,哪怕真的让我当太子,我也没心思了!

  见异人上钩了,吕不韦这才假模假样地说:“罢了罢了,我为了你把万贯家财都散尽了,不能再为一个女人绝了情吧?谁让我把你看得这么重呢!”

  当晚,异人就和这个女子如胶似漆地共度良宵。当然,女子对自己已有身孕的事守口如瓶,没有吐露半个字。

  后来,孩子生下来了,是个儿子,异人更加高兴,便把赵姬正式立为夫人。

  不久,秦昭王又派大军攻打赵国,这回赵国的朝廷上下急眼了。有大臣向赵王建议:既然秦国逼人太甚,那咱们还顾什么外交礼节?干脆把那个扣在这儿的人质给杀了,先解解心头之恨。

  吕不韦得到消息,当然不想让赵国计谋得逞。他花了超巨一笔钱财(六百金),买通了“监管”异人的人,然后带着异人跑到邯郸城外,直接投奔了围城的秦军。赵姬无法跟着二人逃走,便带着儿子躲到了娘家。

  秦军撤回秦国时,吕不韦带着异人一起去拜见华阳夫人。进宫之前,吕不韦还有一番教诲。

  那华阳夫人是从楚国嫁过来的,她如今既然已经是你的继母,你便应该穿着楚国服装,这样可以表示对她的依恋,引得她高兴的。

  异人照办。

  这一招果然很灵。异人去了赵国多少年,今天回来身上穿的竟然是我娘家衣衫,他的的确确是个孝子啊。

  宠姬高兴,安国君也就高兴。他开口说:“孩儿啊,以后你就改名叫子楚好了!”

  这么着,异人便叫开了新名字。

  这一劫过了,以后的一切就顺当了。

  孽种

  秦昭王五十六年,王薨,太子安国君立为王,华阳夫人为王后,她当即要求丈夫把子楚立为太子。

  子楚成为太子了,赵国不敢再拿子楚夫人撒气,乖乖地把赵姬和那个叫赵政的孩子送往秦国。

  写到这里,我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

  我认为,从异人得到赵姬这儿开始,《史记》的记载顺序有些混淆。如果按事件的演化逻辑去分析,其各个环节要重新排列一下才合理。

  首先,异人得到赵姬后,当时赵姬并没有怀孕(子楚这么认为)。数月之后,秦国攻打赵国,赵国想杀异人,异人不得不逃跑,此时的赵姬身孕已经很明显,无法跟着异人一块儿逃,只能躲到娘家,把孩子生下来——只有这样,她才能彻底隐瞒孩子的孕期,否则,孩子不足月便生产,是不可能瞒过异人的。

  孩子生下来后,他的第一个名字叫赵政。他之所以不姓嬴,是因为当时不敢这么姓。赵国对异人及其夫人的追杀令此时还没有解除,如果姓了嬴,岂不自取灭亡?也就不会有后来的秦王嬴政了。

  再后来,安国君当了秦王,异人——子楚为太子,赵国不敢得罪已经得势的子楚,只好将赵姬及孩子送往秦国,而赵姬的太子夫人地位应该是这时才正式册封的。如果在赵国就“立为夫人”,无法举行相应的隆重仪式,于礼制不合。

  赵姬回到子楚身边,把孩子出生的时间稍稍往后推移一下,子楚丝毫疑虑都没有,欣然地甚至是含着苦尽甘来的泪水接纳了美丽的妻子和荒唐的孽种。

  这个荒唐的孽种后来成为秦国最厉害、最出色的君王,他把秦国多少代君王孜孜以求的事业推向了顶峰,把所有的国家统统并入了秦国的版图,把秦国由诸侯国带入了帝国时代,彻底改变了中国历史的走向。而同样是他,又把不可一世的秦帝国推向了毁灭的深渊。

  所有这些,他的所谓父亲子楚都没有想到。

  子楚望望美丽的妻子、看看眼前这个第一次见到的儿子,心里那份激情、那份欣喜是无法形容的。

  他只是改动了孩子的姓,让他姓了自己祖宗的姓,却没有改动孩子的名字。

  他也许这么想:既然孩子是夫人给取的,一定是个好名字。我喜欢夫人,当然也喜欢她给孩子取的名字。

  孩子从此便叫做嬴政。这个名字像一个黑色的幽灵,笼罩了中国历史两千多年。

  不过,此时的嬴政还只是个年幼的孩子,他懵里懵懂什么也不懂。摆在他面前的,不光是王宫里纸醉金迷的豪奢生活,还有许许多多不可预测惊心动魄匪夷所思险象环生的事。他要长大,要顺利地继承王位并战胜那一个又一个的“劫”,才能成就他的千古雄图。

  仁慈的子楚

  嬴政(现在我们把他正式纳入秦王的谱系当中,否则下面的历史无法叙述)的曾祖父活得太久太久,在王位上待的时间太长太长,这给他的祖父带来了非常不利的影响。

  安国君当太子当得太久了,继位时年齿已老,在位仅一年便告别了他等待了多年的君王宝座,然后轮到儿子子楚。

  子楚当上了秦王,是为秦庄襄王。

  这个昔日不为人看好的寄人篱下的可怜人质,今日成为傲视万方的君主,他的心里是惶恐和得意并存。

  他在赵国的时候,看人眼色惯了,身体也没得到很好的调养,体质孱弱。他既不像和他有着同样经历的曾祖父那样野心勃勃,杀伐不断,更不像那个来历不明的儿子,坚忍果断、残忍凶暴。性格决定,他只能做一个中规中矩的人。

  他上任后,第一件事便想到吃水不忘挖井人。他尊义母华阳夫人为华阳太后,生母夏姬为夏太后,两太后并立,而华阳太后位次更尊。

  他封自己的哥们吕不韦为文信侯,封地十分显要,在东周都城洛阳,并授其宰相职,朝廷大权几乎为吕不韦一人垄断。

  他“大赦罪人,修先王功臣,施德,厚骨肉而布惠于民”,应该说,秦庄襄王还是比较讲仁政的。

  不过,他的政策没推行多久,便人亡政息了。

  秦王的怒火

  三年之后,还未成人的儿子嬴政当上了秦王。按照父亲生前的教诲,他这个君主还是恭恭敬敬地称宰相吕不韦为“仲父”——义父。

  人们都说,在中国这样的土地上,做生意不讲政治不行,官商结合、权钱结合才能把生意做大做强,比如清代的红顶商人胡雪岩以及洋务运动时期的盛宣怀。

  其实这一传统起源更早得多——吕不韦是个最突出的典型。

  此人比胡雪岩和盛宣怀们更厉害的地方在于,他直接就把政治当作生意来做。

  他成功了。成功得让人惊叹,可称得上空前绝后,古今一人。

  他在异人身上的所有投资,如今以千万倍的回报率在收取红利。他身居宰相之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说一不二,吐口唾沫就是钉子!

  他家里仅家童就超过一万人。

  人的致命缺陷往往就是这个时候充分暴露出来的。

  欲望是人生最大的陷阱。而欲望是没有止境的,它会随着每一次的满足而朝着更新更高的方向生长,它会发酵、会膨胀,它像一个无底的窟窿,永远填不满。

  做成了古今唯一一笔超级生意的吕不韦开始膨胀了。

  他看见一些文人虽然钱袋是瘪的,也没混到个一官半职,却因为文章写得好而留名千古(如早先的孔孟,当时的荀卿),便眼红得紧。他收罗一帮宾客替他写书,就好比今天的领导同志让秘书代笔写文章一样。

  书写好了,他毫不羞耻地冠上自己的大名,叫《吕氏春秋》。

  他为了稳固自己地位,和当年的赵姬、如今的赵太后两人重燃旧情,共度鱼水之欢,这在宫廷里几乎成为人人皆知的秘密。

  后来,见赵太后的淫欲日甚一日,他已经无法满足(据说也有害怕将来嬴政长大了找自己麻烦的意思),便四下搜寻,找到一个长着特大号阴茎且性功能极强的人,把他装扮成宦官偷偷送进宫里,供太后享乐。那个叫嫪毐的超级男妓让太后乐不思蜀,甚至替他怀了身孕,产下俩孩子。嫪毐则靠着他的性器官得到了极丰厚的赏赐。他自己被封为长信侯,太后后来又把从赵国抢来的一块地封给他,把那块地改称毐国。

  凡是在秦国想当官想发财的,无不来找他的门子。嫪毐的家童后来也多到几乎可与吕不韦媲美,还有大量有头有脸有专长的士人无法进入官府,便争相进入嫪毐的府第求为门客。这个数字竟达到千人之多!

  此时的嬴政,根本就是个傀儡。宰相吕不韦不把他看在眼里;超级鸭子嫪毐更不把他放在眼里。他眼下是太后的贴身红人,他还幻想着要让自己与太后生的儿子来继承王位,让嬴政这个小杂种提前下岗!

  嬴政的母亲赵太后已经被嫪毐彻底迷住了,也就是说,她已经被自己的欲望彻底迷住了。在与嫪毐云雨缱绻之时,她甚至允诺了嫪毐的荒唐请求。

  秦王嬴政处在人生路上的十字关口。

  不过,无论是吕不韦还是嫪毐,甚至是赵太后,都低估了嬴政的智商。

  嬴政在被冷落的王座上冷眼观察着身边发生的一切。尽管许多事情连仆人都尽力向他隐瞒,但总有蛛丝马迹、总有透过墙壁缝隙的风刮到他的耳边。

  一颗仇恨的种子在嬴政的内心疯狂地生长着,很快就要破土而出。

  机会不久就来了。

  嬴政执政的第七年,他年满二十周岁,已经长大成人。

  按照历来的规矩,朝廷应当为他举行加冠仪式,他应当亲政了。

  不知何因,嬴政的成人仪式却一直没有举行,就这么一拖整整两年。

  两年后,秦王决定在雍城举行自己的加冠之礼。为了预防万一,他指派大将王率兵三万屯于岐山。

  嬴政举行完冠礼,正式佩带宝剑上殿,以显示威仪。他宣布:大摆宴席,庆贺自己亲政,文武百官,前往同贺。

  受到太后宠爱的嫪毐作威作福惯了,依旧不把嬴政放在眼里。

  他没有小心翼翼、诚惶诚恐地对待嬴政的亲政,反而在宴席上大肆吃喝,喝得醉醺醺地离去。

  他这个人除了吃软饭,还喜欢赌。

  饭后,他邀了一帮狐朋狗友去自己那儿赌博,他还当嬴政是个啥也不懂、啥也不会的傀儡。

  赌博时,他一贯是只赢不输的,偏偏那天输给了一个叫颜泄的人。

  颜泄赢了钱,不肯再赌。一来大概他也醉了,没精神陪着玩,二来他是那种懂得见好就收的人,他似乎知道,不懂得节制和收敛的赌徒永远赢不了。

  可飞扬跋扈的嫪毐却不干,他是个只赢得起却输不起的东西。他一定要颜泄留下,再陪着玩几局。

  一个不肯,一个不干,两人犟着犟着,竟然吵了起来。吵得不过瘾,又相互揪住动起粗来。

  大概嫪毐没占到便宜,不由大怒,他冲着颜泄大骂:“大胆的家伙,竟然和我动手。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当今国君的假父,你真是有眼无珠哇,不想活了你!”

  他这话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当众公开宣扬自己和太后的床第关系,并把自己称作秦王的干爹。看来他自己也活够了。

  嫪毐这话一出口,颜泄才清醒过来,吓得一激灵,出了一身冷汗。

  跑吧。不然还待在这里,别想活着回去了。

  颜泄想到这里,赶紧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他带着身上的赌资,一溜烟出了赌场。

  事情就有那么巧,说秦王,秦王就到。他一出门,恰好秦王的仪仗从这儿经过。他吓得魂都出来了,赶紧匍匐在地,请求死罪。

  当然,他的请罪的行为是故意的,因为他怕嫪毐派人追杀,而被秦王扣押,至少还能多活两天。

  秦王让人问他:“为何请死?”

  颜泄回答:“刚才和嫪毐两人打架来着。”

  秦王觉得蹊跷:两人打架,也犯不着死罪呀。他这是有隐情!好,先带回去审问审问再说。

  颜泄反正是做好了鱼死网破的打算,他把嫪毐和太后的斑斑劣迹全部抖露给秦王,并将嫪毐想帮自己尚在襁褓中的儿子争夺王位的事情也讲了出来。

  这就叫“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嫪毐和赵太后在床上讲的私房话都被人听到了,而且终于传到另一位关键人物的耳朵里。

  自己的生母成了一个不守妇道荒淫无耻的荡妇,她为了满足淫欲,把堂堂的君王置于万人的嘲笑之下,她还要帮助那个淫夫抢夺自己的政权!

  嬴政感觉到国人的口水像潮水一样把整个王宫都要淹没了。

  他心头的怒火像弥天的烈焰一样燃烧起来。

  铁血嬴政

  那嫪毐真的是到了利令智昏的地步。

  他听说颜泄被秦王带走了,心知不妙,他的赌徒心理又上来了。

  他安插了不少人到王宫卫队中,而太后对他百般依赖,把秦王的印信和自己的印信都交给他保管,他便私自用印,调动军队,去攻打秦王王宫。

  他想乘此机会一举灭了秦王,这样,秦国的王位自然就落到他的手中。

  当然,发动叛乱不是那么容易的。尽管有印信调动军队,但攻打王宫却明显有造反嫌疑,嫪毐捏造了一个口实,就是“有人要谋害秦王”。

  这是个勉强说得过去的借口。

  于是,他的亲信打手带着几千人的军队来到王宫前,准备血洗王宫。

  嬴政万万没想到嫪毐有这么大的胆子,这可真是贼胆包天了。

  然而,年纪轻轻的嬴政比他那个寄人篱下又戴了绿帽子的窝囊老爹强势得多。

  他天生一副铁血手腕、蛇蝎心肠,他不会甘心让人宰割。

  他让人带着手令赶往岐山,让大将王率军队火速赶回咸阳救驾,同时指挥大臣和手下带领卫队防守宫门,他还把宫内的宦官统统组织起来,拿起武器和嫪毐的军队作战。

  他下达命令:所有参加作战的人,无论是士兵还是宦官,都拜爵一级。生擒嫪毐者,赏钱百万,杀死嫪毐,奖钱五十万!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尽管王宫人手不如嫪毐多,宦官们也不是正规军,但由于秦王亲自督战,居然把嫪毐的军队给打退了。

  进攻王宫的军队发现嫪毐所谓“有人谋害秦王”的指令是假的,他们攻打的正是秦王一方,不由心虚起来,一时军心动摇,阵营崩溃。

  秦王指挥手下从王宫一直打到大街上,“斩首数百”,咸阳城里到处是战死后被割去头颅的尸体——因为敌方士兵的脑袋正是领赏的凭据。

  此时,王带领三万人马匆匆赶到,嫪毐一伙无一漏网,全部成了瓮中之鳖。

  叛乱平息了。嫪毐及其死党二十人受车裂之刑,并被诛灭三族。

  嫪毐和太后生的两个孽子,尽管还是娃娃,但已经成为对秦始皇威胁最大的政敌,皇帝下令仔细搜索,不可漏网。

  军队在各个宫殿的角落里像梳篦子一样进行排查,结果在大郑宫的密室里找到了两个被藏着的孩子。嬴政狞笑着,让武士用口袋把俩孩子装进去,然后活活摔死。

  下面是清除余党。嫪毐的同伙和家臣共四千余人被撤职查办,部分发配去做“鬼薪”(替祭拜祖先的宗庙砍柴),其余全部连家带口统统谪迁到偏远穷荒地区。

  当时,天寒地冻,有人提议:搬家的有大人有孩子,拖家带口不容易,是不是等天气好点儿再走?

  秦王铁青着脸:“不行,爬也要给我爬过去!”

  于是这些当年投机取巧见风使舵依附嫪毐为虎作伥的人一个个狼狈不堪前往谪迁地,一路上不断有人经不起士兵的虐待而倒毙途中。

  在处理嫪毐叛乱的事件上,秦王嬴政专断杀伐的铁腕作风、嗜血性格得到充分展示。

  逮捕嫪毐之后,他对之进行严刑拷打,逼他招供。那嫪毐虽然生殖器比别人更大,但本事却一点也不大,志气更是不大,才受了一点点刑,他就承受不住了,把自己的罪孽统统倒了出来,还把当初是吕不韦拉的皮条这件事也详细做了坦白。

  根据嫪毐的口供,嬴政要杀掉这位他已经叫了二十多年的“仲父”。此时,别说是仲父,就是自己的亲老子,嬴政也不会客气。

  其实,吕不韦就是他的亲老子,但吕不韦不敢承认,嬴政也不愿承认。作为一代国君,他只承认自己的君王世系。

  但他不承认,却不等于这不是事实。除了他父亲子楚,秦国早有人知道了这个秘密。

  于是大臣们都纷纷替宰相求情,说他侍奉和拥立先王功劳颇大,没有吕不韦的资助,就没有庄襄王的登基云云,言下之意,这秦王也就没有您的份儿。既然大家都这么劝说,嬴政才半推半就,放他一马。

  但是,吕不韦的相国位置却不能再保留,他被削去官职,强制离开咸阳,到自己的封国去就任。

  不过,物体运行往往是有惯性的,人生轨迹往往也如此。

  吕不韦离开了权力中心,内心却很不甘心于淡泊,他已经习惯了别人早请示晚汇报的生活方式。

  他是一个商人,懂得投资理念,他在各个诸侯国那儿都进行过感情投资。于是,各诸侯国不断派使者前来慰问他,从年头到年尾,“诸侯宾客使者相望于道”。

  这就太张扬了,太不把秦王放在眼里了。

  秦王嬴政却没有不把他放在眼里,他对吕不韦保持着高度警惕,派有专门的人盯梢前相国吕不韦的行动。

  听说吕不韦那里那么热闹,嬴政心里很是不悦。他从来不给这位仲父写信,这次破了例。

  他在信中刻薄地写道:

  你对秦国有什么功劳?秦国赐给你河南洛阳的土地,封你为十万户侯;你与我有什么亲族关系?竟然长期让我称你为“仲父”。我看你还是和嫪毐的党羽一样,全家搬迁到偏远地方去住吧!

  吕不韦从秦王——自己的亲生儿子信中感受到一股凛凛的杀气。他知道秦王不放心自己,他的日子走到头了。

  他心里暗想:经我的手,秦国两代君王相继登位,功劳不大吗?我是你的生身父亲,怎么能说没有关系?这些难道你不承认就不是事实了吗?

  他转念又想:我要是以毕生精力埋头做生意,如今也富可敌国了,可是偏要异想天开,去赌政治轮盘,也算罪不容诛呀!我要是不死,嬴政身上背着“私生子”这么大一口黑锅,他将有何面目君临天下?我今天不死,明天也得死,总之,我是秦王的一块心病,不如就自己替秦王除掉这块心病算了。

  想通了这些,他饮下了一杯毒酒,把自己和秦国以及秦王嬴政的关系做了一个了断。

  赵太后——赵姬,美艳无比又Y荡无比的母亲,秦王嬴政也巴不得她去死。

  他知道嫪毐之所以如此放肆,完全是母亲纵容的结果。她虽然生了自己,为了她自己的淫欲却又想祸害儿子,她根本不配做母亲!

  但是,他不能背负杀母的罪名,于是把赵姬幽禁在雍城的宫中,直到十年后死去,葬于庄襄王的墓中。

  在处理这场叛乱中,刚刚亲政的嬴政用他的智慧和意志证明,他是一个天生的政治家,他的政治权谋和霹雳手段,就连资深阴谋家都斗不过他。

  左右秦国政坛多年的吕不韦、赵姬、这些人,不是阴谋家,就是淫棍、荡妇、野心家,基本都是些人渣。在这场叛乱当中,他们全部被清除出政治舞台。

  秦国开始了一个全新的时代。

  这是一个暴风骤雨、雷霆万钧的时代,是一个金戈铁马、剑气横空的时代,是一个以血腥和杀戮为主要内容的时代,也是一个睥睨万世、空前强大的时代。

  秦始皇的个人经历决定了他在这个时代所扮演的角色。

  他的最亲近的家庭成员带给他的种种影响,在他身上造成了永久的伤痛,种下了深深的暗疾。他从来没体验过亲情、友情和爱情,从来没经历过正常而温馨的家庭生活。他不懂得人的尊严和人的价值,他一生中学到的只有尔虞我诈、权术阴谋、征伐杀戮、侵占贪霸,他之所以成为一个暴虐的人,一个疯狂的人,一个一往无前、意志坚韧的人,应当说,主要得益于他所生长的君王家庭。

  他是中国历史上抹不去、治不愈的暗斑,他的名字就像死神的衣衫,是无尽的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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