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场人·红粉

24 效颦莫笑东村女，头白溪边尚浣纱

　　时间过得可真是快，转眼又快过年了。

　　过去，白玫是盼着时间快点过的，盼着孩子早些长大，盼着自己早些升官，盼着每年的人事变动中有人来走她的门子，盼着逢年过节有人来送礼，现在，她怕过年了，因为她现在没有好机会，每过一年只能意味着她又老了一岁，她的希望就又小了一些，随着干部队伍年轻化，她的危机感越来越强烈。

　　组织部门又要来考察了，白玫想，这次她恐怕与优秀无缘了。朱志宇对她不好，局里还会有谁愿意给她打高分啊。

　　出乎意料，在民主测评中，白玫居然是不称职。

　　从方部长那里得知这一消息的时候，白玫一时无法压住自己的怒气，在方部长家里就大发雷霆，说局里的人是狼，是鬼，是看她现在没了势力，墙倒众人推，过去求她办事的人那么多，现在不但不感激她，还要落井下石。

　　方部长夫妇劝她以后多注意群众关系。

　　白玫听不进去，她说：“我看这些人就是欠治，你们的怀柔政策不行。等我翻过身来，你看我怎么办。”

　　方部长夫妇换了一下眼神，谁也没有再说什么，他们不赞成白玫的观点，他们知道，这个被气和恨充满了的人，已经听不进去他们的规劝了。

　　“大哥，要不，我从这儿调走吧，找个好一点的单位，有你在，我还是有这个希望的。”见方氏夫妇沉默了，白玫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不对他们的心思，转换了话题，想利用和他们之间的关系，离开是非之地。

　　“小白子，不要着急，不是我不帮你，咱们两家是这种亲戚关系，我又有这个权力，给你调一家单位，不是什么难事，但是，现在这种情况，要想调动，不容易到一个好的单位的，而且，如果调走，会给人一种被惩治的印象，还是过一段时间再动的好。你说呢？”

　　方部长的话是有道理的，白玫是聪明人，她也能想到，一个被评为不称职的人，只能去一个更差的单位，怎么可能去一个好单位呢？可是，企业局这地方，她实在是待不下去了。是的，这是她为之付出了青春的地方，这个给她带来了辉煌的地方，如今，也给她添加了耻辱。

　　白玫的眼泪不由地流了下来。

　　但是，这并不能让方部长答应，把她调到一个好一些的单位。

　　其实，方部长在市里说话很有分量，这不仅是因为方部长有一位真正的部级干部的兄弟，还因为方部长为人刚正，得到市里干部的普遍尊重，可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不会轻易说话。

　　看来，要说服这位德高望重的领导，不是那么简单的事，白玫红着眼睛离开了方家。任局长把她送到楼下，还在不住地劝她，她不愿流露出自己对他们一家的不满，凄然地一笑，上车走了。

　　白玫临走这一笑让任局长心里总在惦念着她，这位被称做“老虎”的侠女从来不会流眼泪，也看不得别人的眼泪，白玫这种委屈娇媚的梨花带雨式的可怜样儿，更是让她不忍去看。但是，任局长毕竟是在政界混了这么多年的一位领导干部，她见过的事太多了，这些事虽然能够让她心有所动，却不能改变她的原则。

　　任局长暗想，怪不得迟德瑞舍不下白玫，这样妩媚的女人，有几个男人能招架得住呢。还听说她和朱志宇也是有过一段恋情的，不知为什么没有结合，现在倒成了一对冤家对头。

　　白玫的背影转过楼角看不见了，任局长叹了口气，自己在楼下转了一圈，有几个女人能像她一样活得风光洒脱而又正直自尊呢？

　　她是专员的女儿，嫁给了副专员的儿子。不是父母包办，是自由恋爱。

　　他们是大学同学，他聪明，她漂亮，两个人都正直敢说话，互相心仪，在家里，方部长又知道心疼妻子，这些年，两个人的政治生活一帆风顺，家庭生活也非常美满。

　　任局长一向看不起那些蝇营狗苟的人，可是经过了许多的磨炼之后，她认为每个人的人生际遇是不同的，所以要想取得和她一样的地位，有些人就要用自己的手段，以自己的方式来寻求成功，这也是正常现象，不能太过苛责这些人。

　　是啊，每个人都要有自己生存的方式，白玫现在就想她应该以何种方式来改变自己的处境。她想，方部长不肯帮忙也许是因为他对自己有所不满，要催促雅萍尽快结婚。

　　回到家里，白玫就与雅萍谈到了这件事。

　　和过去一样，雅萍一听说要结婚，立刻呕吐起来。接着就是一病不起。反正也不是什么大病，到医院检查也没事，干脆就让她回老家去休息一些日子，正好在家过年。这下就苦了方圆，见不到雅萍，他每天都要打几遍电话，心里还是觉得没着没落的。

　　白玫把劝雅萍结婚的事向方部长夫妇作了汇报，同时，她要求方部长为她出面向朱志宇说几句好话，希望他能多照顾自己一下，于是，方部长就在一次开会的间隙“碰到”了朱志宇。

　　“小朱儿，白玫在你们那里还好吧？”

　　朱志宇是什么人，一听这话就知道这是白玫的关系户了，何况他早就听说了雅萍和方圆的事。他的脑子飞速地转了个圈，说：“最近一段时间可能有点不太得力，您知道，群众基础不是太好，不过，我们是多年的老同事了，我了解她，会处理好她的事的。”

　　朱志宇的话说得很圆滑，既没有说明他知道方白两家的关系，也没有说出他对白玫的态度，可是又回答了方部长的话。方部长不再说什么，反正朱志宇已经明白了他的话。

　　白玫听方部长说了事情的经过以后，心想这回日子要好过一些了。她大胆地把一个没有落实的人事关系提到朱志宇的面前，希望他能给予照顾，谁知他果断地回绝了她。没有从朱志宇的表现上看出任何的改变，她心里没底，又想到了公公。

　　林子峰已经不问政事多年了，但是为了儿媳妇的事，他愿意帮忙。他在上班时间给朱志宇打了个电话，埋怨朱志宇也不来看他了，说他想朱志宇了。朱志宇明白是怎么回事，他说明天就去看望老领导。

　　对于老领导，朱志宇是尊重的，他每年都会亲自或者派人去看望，既然这回林子峰来了电话，他自然要亲自去一趟。

　　白玫知道朱志宇要来看望公公，就约了林之玉来主厨，林之玉本不想来，但是她这人爱面子，别人张了口，她不好意思拒绝，只好去了。朱志宇有点不悦，觉得林之玉是白玫的人了。不过她做的菜大家都喜欢。

　　“林局长，我敬您一杯，您是伯乐呀。是不是？林之玉。咱们可都是林局长给提拔起来的呀，这叫什么？知遇之恩哪。我志宇，你之玉，啊，谐音，都是知遇之恩的‘知遇’哪。”朱志宇打着哈哈说，明知道林之玉是迟德瑞提拔的，故意这样说话。

　　“知遇不知遇的，我老了，活不了几年了，你们看在我的老脸上，多支持白玫吧。”林子峰颇有一番帝王临终托孤的意味，让林之玉听了鼻子有点酸。白玫却不管这些，老爷子演戏是给朱志宇看的，她没必要做看戏的傻子。

　　朱志宇也不是看戏的傻子。

　　他想起了也就是几年前的事，他的岳父也是这样的托付林子峰提拔他朱志宇，可是林子峰当时是怎么做的呢？这些事还如同在眼前一样，他没有忘记，他不是一个健忘的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说：“老爷子，不用你这么交代我，我和白玫是多年的老同事了，她的为人，她的工作，我心里都清楚着呢，有什么事，她自己找我就行了。”

　　要我自己找你？你要是肯给我面子，我怎么会费这么大力气去让别人帮忙说话呢。白玫想。她尽力克制住情绪，不让怨恨从眼睛里流露出来，看了朱志宇一眼，她发现朱志宇正在毫不回避地看她，这种眼神是她熟悉的，林立这样看过她，迟德瑞这样看过她，朱志宇也曾经这样看过她，还有许多人也这样看过她，这是喝酒人的目光，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的目光。她吃了一惊。她想不到朱志宇还会用这样的眼神来看她。

　　他是什么意思呢？他说不用别人帮她说话，他是要她自己说话，他要她怎么做？他这么卑鄙吗？要她投怀送抱？不，她不能。她虽然不是个封建意识很浓的贞洁烈女，她和迟德瑞的事传得满城风雨，但是她还是一个有尊严的人。她不是一个唯利是图的妓女，她和迟德瑞是有爱情的。而朱志宇这个人，是一个让她那么憎恨的人，她怎么会去为他献上自己的情爱呢？不，不能，即使逢场作戏都不行。

　　为这事，她想了一夜，边想边流泪，这次泪水绝对是真实的，没人看到，她不用演戏，她不为做给任何人看。

　　儿子放寒假了，白玫再也没有了争强好胜的心，她带上儿子回了娘家，方圆恋着雅萍，也跟他们一块去了。

　　白家这次可是忙坏了，本来他们对白玫这位副局长就是万分恭敬，这回又添上一位部长的公子，又是他们家没过门的女婿，雅萍的父母这回可是乐得露出后槽牙，忙得脚后跟朝前。方圆并不在乎他们，他是来看雅萍的，就只看雅萍，他要的是鸡窝里飞出的那个凤凰，不是出凤凰的那个鸡窝。

　　看到村里一块长大的伙伴们艳羡的目光，雅萍心里的骄傲要变成个小鸟飞出来，她是真爱方圆的家世地位呀。可是她又不想嫁给他，她说服不了自己。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只知道理智说服不了感情。她对自己说，时间会帮助她的，让时间来改变一切吧。

　　白玫心里有些不平，自从她考上大学那天起，她就是这个家里的凤凰，所有人都把她当做了骄傲，这么多年，没有任何人不对她恭敬有加，现在雅萍的威势居然要超过她，她嫉妒，她就是不能忍受。

　　是啊，哥嫂当然是和女儿更亲了，雅萍当然是和父母更近，相比起来，姑姑要远一些。血缘关系，差一点是一点，想把雅萍变成女儿真是妄想啊。

　　人情冷暖啊。

　　白玫想到看到，真正疼爱她的还是她白发苍苍的老娘。老娘经常会目不转睛地瞅着她，那份爱怜溢于言表，老娘说：“小玫，妈知道你忙，这回就多陪妈几天吧。”

　　“行。”白玫痛快地答应了老人，她也感受到，只有老母亲才能给予她这么真挚的爱。她真想哪里也不去了，就这么在家里守着老娘，过幸福而平淡的日子。

　　农村的生活是清贫的，凌岳虽然闹着要看姥姥姥爷，才住几天，就嫌这儿没有好吃的，屋里也没有暖气，晚上不能洗澡，他不习惯，跟方圆一块回市里去，到他奶奶家去了。

　　白玫干脆就在娘家住下了，虽然她已不习惯家里的生活条件，但是在家里心情要好多了，从上班第一天起她就没有闹过情绪，现在，她开始“闹情绪”了。反正也是不称职了，还能怎么样？难道朱志宇还能把她的副处级给撤了呀？她恨恨地想。

　　白玫给朱志宇打了个电话，说是母亲身体不太好，她需要在家陪陪老人，这一住，就待到了正月底。雅萍早就回单位上班去了，她还不肯走。这一个月，她不再化妆，也没有地方去做美容，头发也不染了，家里人发现，她已经有了白头发，从新长出来的发根看上去，她的白发已经不少了，比大她九岁的嫂子都要多，这是她当副局长的代价，嫂子却说：“妹子，当官也不容易吧。”

　　听嫂子这样说，白玫想到了两句诗：“效颦莫笑东村女，头白溪边尚浣纱”。

　　看到白玫的白发，嫂子想到了她的女儿雅萍。如果雅萍像白玫一样，嫁入一个领导干部家庭，对她是不是一件好事。表面上看肯定是好事，但是那里面的苦楚她能承受得了吗？她想不明白，所以当小姑子要她催着女儿快点结婚的时候，她沉默了。

　　白玫没想到，嫂子居然对雅萍的婚事不着急，为此，她很生气，她说：“女儿还是你们自己的，我只不过是为了她好，难道说，她嫁了人，我这个做姑姑的还要天天去他们家吃饭？我这么做不过是为了让侄女过上好日子。你们也不想想，雅萍能找到方圆这样的对象，那是烧了高香了。方部长夫妇为人又正直，不欺负咱孩子。最难得的是方圆，人家是大学生，长得也好，现在，纨绔子弟，有几个像他这么痴情的？他对雅萍，你们也看到了，呵护备至，说句不怕你们笑的话，比林立当年对我都好。再说咱雅萍的条件，农村出身，没有文凭，除了长得漂亮，还有什么？这事，拖得时间久了，万一方圆起了变化，你再后悔可就晚了。到时候，就算雅萍找个普通市民，人家还欺负你不是市里的人呢。你们要是照这样，没个痛快话，我也不多管你们这闲事，别弄得管闲事落闲话，受累不讨好。”

　　哥哥老实，一向听妹子的话，见妹子着了急，忙说：“妹妹，你看，急什么，你侄女不就是你闺女吗？怎么说得这么见外，我和你嫂子没有见过什么世面，孩子的事不是早就说过全凭你做主的吗。这事，我看，也不用和我们商量，你就看着办吧。”

　　“那不行，我给办了，将来万一有点什么差错，我嫂子能不埋怨我呀？”白玫知道嫂子比哥哥有主意，还是要嫂子一句话。

　　“妹子，看你这话说的，你还不是为了孩子好，别说出不了什么差错，即使有个一差二错的，嫂子是那埋怨人的人吗？你就放心吧。”嫂子被迫说出这句话，心里总是觉得不踏实，丈夫是个老实人，她心想，同是一个父母的孩子，兄妹两个差别怎么就这么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