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 阅读页

第四章

  是的,在小林的启发下,又有许多记忆的片段重新呈现在我的脑海中。

  我想起来了。后来因为业务拓展的原因,在老傅的极力劝说下,我准备去另一个城市常驻。那是我与老傅、庆水上研究生的地方,是老傅的家乡。毕业后,老傅的生意就是从这里起步的。

  劝说我来常驻的过程非常艰难,因为我是一个骨子里爱偷懒爱享受的人,我真的不是特别愿意为了实现商业利益,离开我从小就生长的城市。但是生意又是一件身不由己的事情,它像一个巨大的充满惯性的运动系统,把人构造成齿轮,让每个人互相咬合着无法停止地飞速向前。

  由于我们的业务已经顺利度过了成长期,进入了发展期,销售额逐年飞速增长。为了适应市场的需要,我们不得不建立越来越多的分公司。我本来是很满足国内市场的这种发展速度的,但是在某一天老傅忽然决定去国外开拓,把产品卖到国外去。

  “我们的产品卖到国外干什么?”我吃惊地问,“做好国内就可以了。”

  “程宇,你怎么能这么没理想呢?我们的目标应该是世界市场。”老傅说。

  “我觉得现在我们的摊子已经铺得足够大了,应该先把国内市场做扎实。”我说。

  “不对,程宇,我们现在应该既做国内又做国外,要两手抓,要有前瞻性。”老傅说。

  我想了想,退一步说:“其实做国外也不是不行,你可以把事情交给中间商,有些事情还是让当地中间商搞比较好,自己开拓一是成本太高,二是好多文化冲突方面的问题你搞不定。”

  “不能这样,程宇,我反复分析了,要做就把事情做到底,”老傅说,“中间商们吃的利润早已让我忍无可忍,我们必须抛弃他们,直接与最终用户联系。”

  不得不说老傅的观点是有一定道理的,这也符合他的为人,他对别人的利益是比较嫉妒的。但是我依然不同意,我们在电话里争论了很多次,后来又见过若干次面继续讨论。可老傅似乎主意已定,无论我怎么说,他却越来越坚定,执意要去开发海外市场。我这人本来就耳朵根子软,挺没主意的,谈了几次就已经有点动摇,而且凑巧的是,这个时候我们意外地接到了几个国外大单,都很轻松的执行完毕,利润相当好,这就更增加了老傅的信心以及他的说服力。于是在反复沟通下,我最终同意了他的方案。他去国外建公司,我去他的总部打理国内的一切。几年后他回来,我再换到海外。

  与老傅协商完毕后,我就又开始与苏菲菲折腾。苏副教授对我的决定十分不满,她觉得这个婚结得真是累,刚刚是前门拒虎,现在又是后门打狼。丁力是走了,可是现在老傅又涌现出来,而且还让我去外地,这不是明摆的两地分居吗?我和苏菲菲为此进行了多次拉锯战,其中的很多细节我完全都忘了,我只是记得争斗中,我多次在苏菲菲与老傅的说辞间动摇,气得两个人都骂我窝囊,弄得他俩几乎要见面PK。不过,我最终还是选择接受老傅的提议,因为老傅与丁力的想法完全不同,丁力是出于个人恩怨,而老傅是为了我们共同的事业。一个男人恐怕还是应该以事业为重的,为此放弃一些其他利益似乎是没办法的事情。

  要说,比起丁大头来,苏菲菲还是懂道理的。在我做出最后的决定后,苏菲菲并没有采取什么她曾经扬言的过激行动,而是采取了一种默认的态度。我想她是从丁力的事情中,学会了妥协,而不是遇事就毫无用处地发脾气或者作诗感叹,而且她也知道,这一回我做的是正事,而不是在做如同丁力要求的那些瞎事。

  当然,在妥协过程中我也付出了相应的代价。我采取了惯常的一种百试不爽的办法,就是在走之前给她买钻石,买首饰。我不惜血本,带着她在城市中的各种珠宝店游荡,并且进行了丧心病狂的抢购。因此,当我在机场与苏菲菲告别时,她看着手上大大的熠熠闪光的钻石,回想着家庭资产的锐减,不禁热泪盈眶,她说:“你去吧,亲爱的,为了把损失的钱挣回来,我们必须这么做,必须牺牲小我。”

  我其实内心也挺矛盾,也不愿意离开家。因此当我看着她圆润的脸庞、伤感的泪水时,也不禁动了感情。我于是握住她戴着钻石的双手说:“宝贝,分别是暂时的,你可以时常去看我,我也可以时常回来看你。我一定会挣到大钱的,我回来之后给你买这个城市最大的钻石。”

  我就这样来到了另一个城市,其实我不想来还有另一个原因,就是我怕见一个人。这一点我明白,老傅也明白,只是我们谁也没说破,我想我们都觉得那是过去的事情,不应该成为做事的障碍,但这件事苏菲菲一点都不知道。

  到达以后,我先休整了一天。老傅已经派人给我租好了房子。房子是带家具的,里面的生活用品一应俱全,连被子都是新的。老傅这个人心思十分细密,这是他的优点。第二天我就去了公司总部,与老傅见面之后略作寒暄,我们就开始交接。由于我一直是总公司的副总,所以人脉与业务还是挺熟的,但是即使如此也依然非常忙,许多事情要办,许多人要见,毕竟未来是我当家,责任完全不一样,压力也在无形中陡增。老傅也很忙,他一边与国外的客户联系业务,一边忙着弄签证,他还挺担心被拒签的,我倒觉得没事。

  就这样各忙各的,来了一个星期也没见几次面,见了面也全是急匆匆的,说的全是工作。周末的时候,一切基本上都有头绪了。下午四点多,正事基本办完,我就腾出一点时间办杂事。我叫秘书找人帮我打扫了一下老傅的总经理办公室,又让她约了一桌饭,晚上打算和老傅以及公司的同人聚一聚。

  办公室是老傅执意让给我的,我本来要用另外一间小一点的,他觉得没必要,这么大的办公室不用太浪费。办公室里他搬得基本差不多了,剩下的东西有些凌乱。我在大大的老板桌前坐了下来,略略喘口气。从今以后这整个一摊事情就是我来当家了,一切真得谨慎从事,我想。由于打扫卫生的迟迟没有来,我就自己动手收拾,也趁机活动一下身体。我擦桌子,扫地,又对书架上老傅留下来的书做了一些遴选,有的我可以看,有的我就清出来。在收拾书架的过程中,我忽然发现了一个木质镜框,那个镜框被老傅塞到一个不引人注意的角落。我拿出那个镜框,上面已经落了一些尘土,我拿抹布擦干净,一张照片显现出来,里面是一个瘦瘦的女人,咧着嘴愉快地笑着,脸色正常而红润。

  那是龙丽,我在这个城市最怕见到的人。我拿着照片,慢慢跌坐在老板椅里,点上一根烟,把头转向窗外。街上很宁静,这个滨海城市干净而漂亮,对于它我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多年前我曾在这里度过了三年美好的读书时光,陌生的是,我觉得这个城市总在变化,我似乎永远无法清晰地了解一切,就像我永远无法了解龙丽一样。

  客观地说,在我的前半生中,和我喝酒最多的人就是龙丽——我曾经的情人。

  我们的相识始于研究生时代的一只杯子。那是在一次隆重的新年联欢会上,一千多名各系的学生被邀请到大食堂里尽情吃喝。在当时,那可是个难得的机会,因此学生们非常高兴,大家欢歌笑语,群情振奋,为了填饱平时缺乏油水的肚子不顾一切地奋力拼搏。我本来也是报着一饱方休的方针去的,但由于几个无聊师弟的临阵叫板,我没吃上什么实惠东西就很快喝高了,喝高之后大家更不能闲着,略微商量一下就决定在食堂里进行赛跑。

  食堂很大,聚餐的桌子又非常整齐地一溜儿摆开。所以,正好有一条宽敞的通道从食堂的大门通向后门。也已经喝高的大师傅非常公正,他拿来粉笔在油腻腻的地上画了一条直线,然后让我们几个选手站好,把脚尖统统放在白线之后。我们在晕眩之中躬身弯腰做起跑状,并且扭头看着他。只见大师傅挥动着他胖胖的手臂,用平常给我们盛红烧肉的大铁勺奋力一敲,那只大铝锅发出“咣当”一声巨响之后,我们几个选手就像兔子一样飞跑起来。

  本来由于对足球的热爱,我的短跑水平是不错的,但那天我的确跑得不好。可能是喝得太猛,所以我腿脚发软,一开始就落了后,跑到半途,我竟然发现我的裤腰带似乎要掉了。因此我只好一边单手提着裤子一边狼狈而奋力地跟着,我的这个形象使比赛的竞技性质发生了改变,并且达到了意想不到的喜剧效果。我的那帮研究生同学笑得前仰后合,此时我的同班同学,一贯和我作对的吴庆水,趁乱拿起桌子上的一只杯子奋力向我的后背扔去。

  那只白色杯子在空中画了一条弧线,不偏不倚正打在我的P股上。我的那帮同学更像炸了窝一样,鬼哭狼嚎地笑起来。我终于忍无可忍地回过头冲着人群喊:“哪个王八蛋干的?”

  “你大爷——”我的同学们异口同声地回答道。

  就在他们回答的那一刻,在声音雷动荡漾,千百张笑脸神采飞扬之中,我忽然发现一个瘦瘦的女孩坐在人群之中,她端着一杯酒,正瞪着一双大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在她的眼神中我愣怔一下,又马上掉过头继续追赶。

  我和龙丽就这样认识了,她是音乐系的,本科,学的是二胡,长得比较飘逸,有一点古典女子的样子。我虽然是物理系的,课业非常重,但是我从大学时代就和丁力、庆水等人一起养成了酷爱玩耍的习惯,我们努力抽出时间去踢球、喝酒,迫不得已时才从事一下学习活动。我和龙丽谈上恋爱后,她几乎天天跟着我。她先是在场边看我踢球,然后就跟着我去喝酒。她本来滴酒不沾,但由于认识了我,不久就能喝上几杯。我很快就发现了她在喝酒上的天赋,不管什么酒来了,全是酒到杯干,一点儿磕巴都不打。数不清的啤酒、白酒、红酒、黄酒下肚之后,我们那帮男的全都东倒西歪瘫在一起,而她却能下意识地扶着墙,毛发不损地走回宿舍。

  因此,我常常和她在宿舍偷情之后,抚摸着她瘦瘦的身体,奇怪地问她:“lonely(龙丽的英文名),你是什么鸟变的?”

  “凤凰,我是凤凰变的。”她总是自豪地回答。

  与大学时代的无功而返相比,我和龙丽的恋爱是一次真正的恋爱。本来头一次恋爱还是挺浪漫的,但是后来我发现了龙丽的一个致命缺点,那就是放荡。她似乎对男人有一种十分强烈的天生的热爱。无论在什么场合,她很快就能看上一个相对出众的男人,而只要她看上,她就会不顾一切去勾引,比如她就一直和我的另一个同班同学傅为明不清不楚,两个人时不时在一起腻腻歪歪。这就引起了我的嫉妒和愤怒,我于是骂她、揍她,往死里揍她,可她就是改不了。她一边和别的男人鬼混,一边又回过头来口口声声地说爱我。她就像一个飞去来器一样,一会儿就能消失在她想象中的冒险爱情旅程中,而一会儿又能出现在我这个现实的情人身边做小鸟依人状。

  在万般痛苦之中,我决定抛弃她。虽然我很爱她,虽然这是我真正的初恋,但有时男人的尊严比什么都重要。终于有一天,我把她的东西收拾好,打成一个大大的包袱,然后从四楼的宿舍下扔了下去。包袱摔到地上一下子散了,她的丝巾、胸罩以及她写给我的,我不忍烧掉的情书都散落出来。有人走过来,饶有兴趣地捡起那些情书津津有味地读了起来,而那条丝巾则在轻风中被吹向她的宿舍。

  丝巾到达她的宿舍之后,险些出了大事。那是傍晚,在一片血红的晚霞之下,她摘下挂在纱窗上的丝巾,就出去喝酒,一宿未归。第二天中午,龙丽红着眼睛回来了,她的手里还拿着一把闪亮的菜刀。我刚刚下课,随着大批的学子走过教学区的那个十字路口。我无精打采地走着,心里还为昨天的决定而难过。“程宇——”这时有人高喊,我猛一抬头,忽然看到龙丽杀气腾腾地站在人群之中。正午的阳光下,那把菜刀闪着亮亮的光,极其吓人。我呆住了,看了一眼菜刀,又看了龙丽红红的眼睛,两秒之后,什么话也没说,拨开人群掉头就跑。

  “操你妈,程宇,你给我站住。”龙丽在酒精的气焰中愤怒地叫道,拔腿就追了过来。

  “你放下刀,你放下刀,有话好说。”我一边跑一边恐惧地叫着。

  “我要杀了你这个陈世美。”龙丽再次叫道。

  “你才是陈世美呢,你这个荡妇,还有脸说我——”我边跑边反驳道。

  龙丽确实是醉了,她在酒精中的力量几乎是无穷的。我那么好的身体,而且天天参加锻炼,可龙丽硬是舞着菜刀狂追着我这个足球爱好者在校园里跑了三圈。她的嘴里疯狂地叫喊着什么,两只眼睛像母狼一样死死盯住了我,我真的有些怕了,长这么大头一次知道恐惧是如此具体,如此深入心扉。直到第四圈时,龙丽才被闻讯赶来的庆水等人一把抱住,他们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七手八脚解除了她的武装。

  这是我和龙丽在研究生时代的结尾。我因此莫名其妙地背上了陈世美的骂名。在一份民间出版的校园大事记中,正午的爱情追杀案被列在了十大校园轰动事件的榜首。其实,也就是在那个时代,我已经模模糊糊地感觉到,龙丽的痛苦也许并不来自被抛弃的屈辱,而是来自她骨头里那种深刻的孤独,她几乎没有同性的朋友,她生活的希望就是找到一个能最终理解她的异性,只要她一天找不到,男人们就一天别想舒服地生活下去……

  老傅的签证很快就下来了,真到要走的时候他还是显出了一丝犹豫,我想,再为事业奋斗的人,也不会那么了无牵挂吧。

  公司没搞什么华而不实的欢送仪式,老傅的意思是能省就省。他这个人就这样,精打细算惯了。但是出国前一周,他自己提出来我们俩好好喝一顿,来场喝酒比赛,就像当年上研究生时一样。我欣然同意,老傅就去安排。到了约好的那天,我们白天早早处理完工作,然后避开众人,关了手机溜出来。整个喝酒比赛严格按照研究生时代的方式操作,比赛分为上半场、下半场、加时赛和点球决战。上半场下午五点开始,因为体力好,我们在川府火锅喝的五粮液;下半场体力稍减,八点左右在吴越人家喝黄酒;午夜十二点加时赛去了滚石后湖的酒吧,专喝洋酒;最后的点球决战在大华门夜市烧烤,坐在大排档前干了一箱啤酒。

  结果当然是喝高了,巨高无比。老傅平时比较沉默,总在想问题,而喝多了之后话特别多;我平时话特别多,可喝高以后舌头就像棍子一样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正因为如此,上半段是我主谈公司的国内业务,分十个大方面,一百个小方面,分析这分析那,回首过去,展望未来;而下半段老傅就开始唠叨,可这一回他除了说公司的业务以及未来的国际市场开拓外,还说了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很让我始料不及。

  “程宇,这些年来你小子一直在给我下套。”他在下半段时说。

  “怎么可能,要下套也是你,你脑子比我好使多了。”我说。

  “你把我害了。”他坚持说。

  “谁害你了?”我反问。

  “当然是你,你把龙丽甩给我了。”老傅说。

  我苦苦一笑,我知道老傅早晚要说这个话,他这个人心胸并不开阔,很爱迁怒于人。这一回出国除了业务上的事情,家庭的事情不可能没有影响,虽然他一直没提,但是我知道他这方面一定有着强烈的失败感。

  但是这能怨我吗?当年我和龙丽交往的时候,龙丽就常常和我周围一些朋友勾勾搭搭的。当然大家都还有个分寸,还没到朋友妻不客气的地步,而且我也知道这多半赖龙丽,她就是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而男人们从来都不会坐怀不乱——从来都不。老傅就是和她奋力勾搭的人之一,而且确实比较过分。我后来和龙丽因为忠诚问题分手之后,他还半真半假地追求过一段龙丽,只是过了一段就没了下文,但我们俩也因为这件事关系渐渐疏远了。

  但是,生活中往往充满意外。我博士毕业不久,就听到一个消息,那就是老傅和龙丽结婚了。这个消息在我心中激起了巨大的波澜,我又是感叹又是不解。感叹的是,世界上的事情真是沧海桑田,十年河东十年河西;不解的是,老傅是一个那么精明的人,他怎么会冒这么大的险?他们结婚之后,龙丽很快怀了孕,别看她瘦,还真是薄皮儿大馅儿,我出差来这个城市时还见过他们夫妇俩一次,三个人特别客气地坐在一起喝茶聊天,如同远房亲戚一样,有点陌生,但也还是有关系的,其间气氛难免尴尬。后来龙丽生了个女孩,名字叫做点点。

  不过他们的婚姻结局还是让我不幸猜中。据同学们之间传,成了家后的龙丽倒不像原来那么放荡,天天想着怎么勾引男人,但她另外的缺点却暴露出来,那就是爱喝酒,拼命地喝酒。生完孩子后,龙丽只要有机会,甭管认识不认识的人坐下来就能喝。要是没人喝,她就自己喝。老傅本来在学校时喝酒的水平已属上乘,婚后由于狂陪妻子喝,水平也是日臻化境。难得的是,他同时除了公司业务之外,把所有的家务事都承包下来。但龙丽变本加厉,她几乎什么也不干,而是越喝越厉害。沉稳而镇定的傅为明为了这事儿几乎变成了一个天才的演说家,他用尽天下言辞,苦口婆心地无数次奉劝龙丽,但是龙丽就是恶习不改。最后伤心绝望的老傅终于忍无可忍,愤而和龙丽离婚,而法院却吃错了药,把唯一的女儿判给了龙丽。

  这就是我知道的老傅这辈子干的最笨的事。他从来不吃亏,向来算得很精,但是这一回本以为是占便宜,却狠狠栽了跟头,所以他才会迁怒于我。我倒是不会怪他,因为他吃的苦头太大了。

  凌晨五点,天已经渐渐亮了。在大排档活动的人,无论是吃客还是摊主,都已经昏昏欲睡。清晨出来锻炼的老头老太太已开始蹑手蹑脚猫一样走在街道上。老傅望着东方那一抹隐隐的早霞,颤颤巍巍举起一只鸡爪子,说:“你看,明天来了。”

  我摇着头,像拨浪鼓一样,我想老傅说错了,应该是白天来了,怎么能说明天呢,但我的舌头太直,根本没法反驳他。老傅知道我什么意思,可他挥舞着鸡爪子坚持说:“是的,另一个明天来了。”

  我顺着那只鸡爪子望去,遥远的天边那抹霞光越来越亮,它异常清晰地照在老傅的手臂和他的脸上。是的,新的一天来了,每个人似乎都是为了新的一天活着。

  此时老傅终于说出了这次酒局中他最想说的话,我绝对相信这是他早已盘算好的话,他说:“程宇,龙丽以后就交给你照顾了。”

  “不行,这肯定不行,你知道我最怕什么。”我迟钝地从朝霞那边转过头看着他说。

  “你害的我,你就得收拾残局。”老傅说完,头一歪,不偏不倚地砸在那只雄壮的鸡爪子之上。

  “说,说,说清楚些——”我艰难地说着,头贴着桌面,奋力穿过许多啤酒瓶来到他面前,“你这叫自作自受,连我这么笨的人都闪了,你怎么还上呢——”

  老傅的眼睛这时已经闭上了,他过了好半天,才慢慢抽出那只鸡爪子点着我厚厚的脸皮说:“我们家点点可能不是我女儿。”

  “明,明白了——”我长长出了一口气,这恐怕是老傅从未向人展示的一种痛,这也许能解释他为什么甘愿输掉和龙丽争夺女儿的战斗。他这个人从来都是算计准确,除了结婚这事。

  “但是我爱她,我爱她们——”老傅忽然在清晨中狂啸一声,然后就又趴在桌子上,肆无忌惮地号啕大哭起来。我头一回看到镇定的老傅这么无助,我的心终于动了动。算了,不看僧面看佛面,不看老傅的面子也得看点点的面子,况且那母女俩怎么也得生活下去吧。想到这儿,我伸出手想去拍拍老傅,一是安慰一下,二是表达表达恻隐之心。可是还没等到我那已经麻醉的身体做出什么动作,耳畔中就听到咔嚓一声,身下的那个小马扎折了,我一P股坐在了地上,一整碗馄饨毫无保留地扣在我的身上。

  老傅终于走了,直飞多伦多。离境那天,他坚决不让我和公司的员工送,他说他不愿意看到那种分别的场面。

  他走之后我就挑起了整个的工作重担,虽说压力是前所未有的,但是工作也毕竟是快乐的,我打算认认真真迎接这次挑战。这天从公司下班之后,我就去应酬客户,目前与客户搞好关系是我的一大任务,应酬完回到家已经十一点多了。打开门,客厅里黑黑的,我摁亮大灯,换上鞋,一回头就看见一个人睡在客厅的沙发上。我吓了一跳,轻轻走过去,一看,原来是龙丽。我坐在她旁边,给自己沏上一杯茶,又点上一根烟。灯光下,龙丽被我看得很清楚,这是我回归这个城市后第一次见到她,她的头发散散地披下来,发梢有些黄,显得发质不好。她依然那么瘦,胳膊细得似乎能握出骨头来,肤色也有些黄,显然那种过去的青春靓丽早就随着她这些年的酒精生活烟消云散了。

  在我的烟雾中,龙丽果然被呛醒了。醒来之后她疲惫地冲我笑了笑。

  “我在等你。”她说,看样子她今天没喝,是清醒的。

  我点点头问她:“你怎么有这屋的钥匙?”

  “这房子是傅为明让我帮你租的。”龙丽说。

  我嗯了一声,心想原来如此。

  “冰箱里有我买的速冻馄饨,你饿吗?我给你煮点。”龙丽说。

  “等会儿再说。”我说。

  我继续抽着烟,也没话,龙丽眼神发呆地又躺了一会儿,然后她坐起来,对旁边的我说:“哎,给我出个主意吧,我将来怎么生活?”

  我喝了一口茶,然后把茶杯放下,扭过头对她说:“像正常人那样生活,自食其力。”

  龙丽翻着她大大的眼睛想了想,然后又说:“说得容易,但我目前这个状况,没工作,没收入,如何自食其力?”

  “所以这得问你自己,首先是你自己得有个想法。”我说。

  “我的想法是:把傅为明每月给我的生活费全部交给你,然后到你这儿搭伙。”她出其不意地说。

  我听了摇一摇头说:“少来,这不是个主意。”

  “这是傅为明的主意,”龙丽说,“他走的时候说‘程宇这个王八蛋把我害了,现在我把炸弹点着了给他扔回去’。”龙丽一边说一边乐起来,她似乎在说别人的一件特别好玩的事儿。

  看来,老傅在这件事上真是对我积怨甚深,可是这事怎么能赖到我的身上呢?这都什么心态。我抚摸着下巴不言语地琢磨,可能吗?让一个前任情人带着女儿住在我们家,知道的认为我是助人为乐,不知道的以为我又纳了一房小妾呢,我们苏副教授第一个就会跟我拼命。

  “哎,行吗?”龙丽伸出瘦瘦的手拍拍我说。

  “不行。”我说。

  “傅为明说你答应照顾我们——”龙丽说。

  “那是那天我酒后胡说,他怎么能当真呢?”我说着懒懒地站起来,又对龙丽说:“我饿了,我去煮馄饨,你吃吗?”

  龙丽也从沙发上站起身,她弄弄头发,然后试探着问我:“我倒是不想吃,不过你有酒吗?”

  “你还喝?”我一听这话就腻味地皱起了眉,心想喝得连婚都离了,怎么还不接受教训?“记住啊,你以后要想让我帮忙,就别让我见着你喝酒。”我指着龙丽警告说。

  龙丽听到这儿,一伸手啪地打掉我的手指说:“行啦,新警察,我不喝不就完了,你怎么比傅为明还叫劲。”

  龙丽的建议我当然没有同意。我要同意了,那才是脑子进水呢。这不明摆着引狼入室吗?但是,我倒觉得应该帮忙照顾一下点点,父母离婚最可怜的就是孩子,特别是她还是由那样的一个母亲来监护。不过第一次单独接点点到我的公寓玩我就发现了问题,那天中午吃饭时,我照例喝了点儿白酒,而四岁左右的点点闪着一双大眼睛,一直围着我的酒杯转,趁我不注意的时候还伸过鼻子闻了闻。我看到这一情形就奇怪地问她:“点点,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是酒呀,干爹。”点点天真无邪地说。

  “你尝过吗?”我又问。

  “尝过,我妈妈给的,我爱喝。”点点说。

  我的心里闪过一丝恐惧,我想,这件事别是遗传吧,这可不是好兆头。想到这儿,我严肃地向点点招了招手,点点乖巧地跳下凳子,绕过桌子走过来。我抱起这个漂亮的小姑娘,放在腿上,认真地说:“点点,记住干爹的一句话,酒是不好的,一辈子不要喝酒。”

  这话点点听得似懂非懂,只是眼睁睁地看着我。

  接下来应该办的事就是帮龙丽找份工作,既然老傅托了我,龙丽自己也托了我,我实在是无法再躲,有雷也得顶,我这人就怕别人的托付。龙丽以前的几份工作都被她自己毁了,不过这回她信誓旦旦地说不喝了,打算重新做人。我不信,突击检查了她几回,她都挺正常。找到工作之前,我还特意要求她,没事儿的话可以来公司闲坐着,老傅原来没这么做过,估计是嫌龙丽丢人。我让龙丽来有两个目的,一是让她受受上班族的熏陶,她很多年不上班了;二是可以盯着她点儿,防止她再去犯错误。不过,我没打算让她在我们公司干,原因就是因为她是董事长的前妻。

  没想到,很长一段时间过去,虽然工作还没谱,但是龙丽一切非常正常,这让我有点惊讶又有点窃喜。

  那天我忙忙碌碌弄了一整天,直到下班时才有空喘口气。我去会客室想弄杯咖啡喝,一抬头看见龙丽坐在落地窗的旁边,茶几上放着几听可乐,夕阳有些落寞地照进来,她孤独地陷在沙发里,而她面前的那株绿色植物落了一地的叶子。

  “怎么回事?”我走过去看着光秃秃的植物问。

  “我看了一整天,它的叶子一片一片落下来,不知为什么。”龙丽说。

  “是吗?”我奇怪地打量着这株植物。“不是你掐的吧?”我又问。

  龙丽摇摇头,她的眼神有些迷离,在夕阳下我清楚看到皱纹已渐渐爬上了她的额头。我忽然觉得这只飞去来器已经不那么锋利,她飞行的速度越来越缓慢,而且在渐渐下坠。

  “在想什么?”我问。

  “我在想什么是正常的生活。”龙丽说。

  我听了端着咖啡坐到她身边,说:“好啊,多想想有好处,你就是想得太少,看的什么书?”

  龙丽拍拍腿上的书说:“一本戒酒的书,书上说想酒的时候就喝可乐,管用。”

  我点点头,心里叹口气,这还差不多,终于知道戒酒了。

  后来费了很大劲,我才总算为龙丽找到了一份工作,这主要归咎于我来这个城市的时间不长,除了业务上的那点客户,人脉实在不广。出来充当冤大头的是我们公司一个生意上的合作伙伴老钱。他与老傅原来关系就不错,生意做得很大,人也很精明,但他有一个缺点,就是好色,为此他的公司还着实雇了些闲散美女。我也是偶然听一个部门经理介绍起他这一爱好的,所以我马上叫人就把龙丽年轻时的一张照片发给他,投石问路。没想到他一看就满口答应,豪爽地说她明天就可以上班,当时我听了差点气乐了,我心想,靠,这是做生意吗?这不是典型的食色性也嘛……

  龙丽果然去上班了,一个月过去什么事也没发生,我暗自松了口气。我把精力全部放在业务上,公司的运转一切正常,而老傅那边也传来了消息,他已经办完一切琐事并立住了脚,准备立刻开展工作。恰在此时,公司接了一个大单,大家立刻紧张起来,开始天天加班加点做单子。工作真的很累,我每天回家很晚,回家之后一般洗洗就睡。偶尔和苏菲菲通通电话,诉诉衷肠。一天晚上加班回来,我匆匆吃了一碗方便面就很快上了床,也就是刚刚睡着,电话响了。我一接,那头问,你是谁?我迷迷瞪瞪纳闷,心说你打电话还问我是谁。这时对方又接着问,那我是谁?听了这话,我一下子醒了,这不是龙丽吗?这时旁边一个男的说,家属吧,赶紧过来。

  按照那个男的说的地点,我匆匆赶到,在十字路口我看见了两个警察,还有一辆切诺基和地上的龙丽。

  “两位大哥,怎么了?”我下了车赔着笑赶过去问两个警察。

  “明知故问,酒后驾驶啊。”警察说,“我们弄不走她,你弄吧,执照吊扣三个月,车我们开走。”

  我刚想开口求情,一个警察一摆手都懒得听我说话。等那个警察上车后,另一个开摩托的警察转过头对我说:“别让她喝了,那不是找死吗?她把车停在红灯前就睡着了,要不是一个过路的出租车司机叫醒她,她说不定已经让人给撞飞了,晚上的车开得多快呀——”

  两个警察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我回过头看见龙丽四仰朝天地睡在大街之上。我慢慢地走过去,蹲下来。在橘黄的路灯下,她的脸色显得异常惨白。我伸手碰碰她的脸,她的头微微动了一下,我的心里没有理应的愤怒,而是一种伤感和难过。这是我多年前认识的那个女人吗?她怎么会变成这样?远处有车飞速开过来,它的大灯十分刺眼地照亮了路面。我伸出手抱起她,龙丽下意识地伸出手抱住我的脖子。

  “你怎么又喝啊,我都以为你改了呢,再喝下去,你会死掉的。”我叹了一口气。

  “可是我今天看到了凤凰。”龙丽在我的怀里口齿不清地咕哝道。

  我冷笑一声,这真是醉话。在这个世上,我们这些肉眼凡胎的人谁能看见凤凰呢?

  第二天老钱主动来到我的办公室向我道歉,他说他昨晚吓坏了,给谁打电话全到家了,就龙丽关机。我半真半假责备老钱不该让龙丽喝那么多酒。老钱说没办法,公司那帮坏小子全知道龙丽能喝,一致推举她去主攻那个东北的大客户。

  老钱最终给了龙丽两个月工资,把她辞了。他的理由是龙丽那么喝酒太吓人,万一把傅总的前妻,你程总的新欢给毁了怎么办?我看老钱误会,就解释,他也不听,只是一个劲儿说这个任务太艰巨,程总你还是交给别人吧。这一次失败使我认真地检讨了自己,看来我的原则根本就是错的,要想让龙丽在这种社会环境下靠自己的力量来改造自己是完全不可能的。我想起老傅那张忧郁的脸,老傅和她奋斗了N 年,最终败走麦城,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看样子我还是把这场斗争想简单了,这不是某一个人和龙丽的斗争,而应该是男人们和龙丽的斗争。认真思索起来,这就像一场无休无止的赛跑,我是第一棒,一些我并不清楚的人是第二棒,第三棒,老傅是第N 棒,他跑得最长,本来最有希望结束这场比赛,但他最终弃权出场。滑稽的是,接力棒在N+1次之后再次回到我的手中,其实我已经没有参与赛跑的资格,但我还得硬着头皮跑下去。我想,有谁知道我们在为什么奔跑呢?难道仅仅是为了寻找下一个继任者,或者就是盲目地飞跑下去而不知所终吗?

  我决定把龙丽隔离起来治疗,这么做之前我必须找她谈谈。

  雨静静地下着,我凭着记忆把车开到了远远的郊外。这是我特别挑选的一个地方,当年我们还在一起谈恋爱时就知道这个地方。周围都是荒草,它们在雨中轻轻颤动着。不远处雨雾遮掩之下,有一段荒弃的城墙,谁也不知道它为什么在那儿,在那儿有多久了,当年我们喝得酩酊大醉时,总是到这里来醒酒。

  我们下了车,在小雨之中一齐走向那段城墙。在一人多高的残墙面前我们停下,那些青色的历史的砖默默矗立于雨中。龙丽的双眼红红的,她昨晚又醉了,她伸出手贴在墙上,看着雨水慢慢顺着她的手掌滑下。

  “我是不是特别没出息?”龙丽低低地说。

  “是,你非常没出息。”我说,“你还想好好活下去吗?”

  “想——”龙丽说。

  “你因为喝酒已经丢了无数次工作,又离了婚,这一切都是你的错,这个世界上的其他人都对得起你。你要是再不戒酒,恐怕就不会再有人管你了。”我说。

  龙丽痛苦地点点头。

  在雨中盘桓了很长时间,我们才回到车里。在车上我递给龙丽一份病历档案。她仔细地看着,这是我让她做的例行检查,上面赫然列举了连我都没有想到的她身体上的种种毛病。龙丽显然是看懂了,她越看越沉重,根本没想到那一次看似没用的检查中会查出这么多问题。最终她怕了。她抬起头对我说:“程宇,我不想死。”

  “是啊,谁也不想你死,你至少得为点点活着吧。”我说,“怎么样,去医院隔离戒酒吧?”

  龙丽听了这话,认真沉默起来。我知道她一直是讳疾忌医的,老傅对此感触最深。但是她斗争了好一会儿,还是缓缓点了点头。我悄悄松了口气,心想这就好,只要戒酒就有救,看来无论多么没有理智的人也怕死,都希望自己活下去的。

  这一年的夏天似乎特别漫长,它让我感到我在这个城市初来乍到的生活也许并不轻松。我这个总经理一直当得有板有眼,公司的整体业务没有什么差池,销售额稳步上升,稍微难受一些的是老傅,他在国外步履维艰,几乎处处碰壁,不过这是我们意料之中的事情,我们早已做好了咬牙坚持的准备。苏菲菲不时地飞过来看我,每到这个时候,我都会尽量放下手中的事儿和她欢聚,她看着我凌乱潦草的单身生活,以及公司业务的蒸蒸日上欣欣向荣,既是心疼又是欣喜。

  龙丽的事儿她很快就发现了,这种事是根本无法逃过她的火眼金睛的。苏菲菲对于龙丽身上那个“前情人”的代码十分警惕,我们自然少不了为此事费起了口舌。她几次试图拿龙丽和丁大头相比,但是都被我断然否认。我背着龙丽一点也不昧良心地诽谤起她来,我说了龙丽和老傅的前因后果和她现在十分潦倒的实际情况,这让苏菲菲略微宽心,但是依然保持着怀疑。关键时刻,点点的出现挽救了一切。那是一次周末家庭聚会,我把点点接了过来。这个大眼睛的小姑娘在几分钟之内迅速赢得了苏菲菲的喜爱,她们俩十分投缘,很快就嘻嘻哈哈玩到一起。看了这个情形我十分欣慰,顺口提起龙丽已经去戒酒,点点现在只有一个小阿姨照顾,特别可怜。这时苏副教授的恻隐之心不禁汹涌而起,她毫不犹豫地请战,说以后可以让她来照顾点点。听了这话我感动得几乎鼻涕眼泪一起下来,其实我早就从苏菲菲与丁大头的战役中看出来了,我们家苏副教授绝对是个好人,我这眼睛真不是出气使的。

  当我一个月之后开车进入那条异常清凉的山谷时,夏天还在无休无止地持续着。野花开满山冈,林木葱郁无比,我沿着山路起伏奔驰,似乎在深入一个久违的美丽的地方。在山谷的尽头我看到了那个著名的戒酒中心。这一个月我特别忙,根本没时间来看龙丽,只是偶尔打打电话,在电话里我知道龙丽过得不错。

  车开到疗养院门前,我看到了龙丽,她站在门口,一直眺望远方,居然没有发现从另一条岔道上来的我。她胖了,脸色红润,穿了一条白色的连衣裙,裙角在山谷的微风中轻轻飘扬着。这是龙丽吗?我都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和一个月前那个酒气冲天的落魄妇女简直判若两人。我把车停在她身后,走下车摘下墨镜说:“哎哟,这么漂亮的闲散妇女是谁呀?”

  龙丽回过头看到是我,一下子扑过来,双手抱住我大叫了一声:“老程——”

  我也情不自禁地伸手搂住那个曾经十分熟悉的身体。我的心中有一丝甜蜜,还有一丝不好意思。“香了,变香了。”我搂着龙丽,闻闻她的脖颈说。龙丽嫣然一笑,然后问:“你好吗?我们家点点好吗?我想你们大家。”

  “好,大家都很好。我找了一个小阿姨一直在照顾点点,她白天去幼儿园,晚上回家,一切正常。”我说。

  “谢谢,你真好。”龙丽说。

  帮着龙丽把行李搬进后备箱,我们就往回开。在车上,我们愉快地聊起来,谈着这一个月的事情,全是鸡毛蒜皮,但我心里很高兴,因为印象中好久没有和龙丽这么正常地谈论那些正常的琐事了。

  “哎,除了吃,这一个月你最想干什么?”在谈完一个月的伙食情况后我又问龙丽。

  “我就想和男人睡觉——”龙丽毫不客气地说。

  听了这话我立刻哈哈大笑起来,正常,这回完全正常了,我想。饱暖思淫欲,原来拼命喝酒的时候,她哪想过这事儿。

  那天路上特顺,一点儿没堵车,一个小时左右就到了她家。龙丽一进门,就迫不及待地大叫一声:“家,我回来啦——”然后一下把自己摔在那张舒服的沙发上。她原来凌乱异常的家已经被我收拾干净,并且能摆的地方全摆满了各种各样的鲜花,其实我只有一个意思,给她一个阳光灿烂,美丽清新的感觉,让她重新开始生活。

  龙丽享受地躺了一会儿就去洗澡,我坐在客厅里看电视,等着带她出去吃饭。可谁想一等就是一个小时,我期间两次去敲浴室门催她快点,她说身上的医院味儿太重,得好好洗洗。几乎看了一集半的电视剧,龙丽才钻出浴室,她的头发湿漉漉的,穿了一件遮不住什么的浴衣,一边擦头一边坐到我旁边。我转过头看她,心想,洗完澡的女人果然是最好看的。

  “怎么,想来一下吗?”龙丽似笑非笑地在毛巾的遮掩下说。

  我嘿嘿一笑,暧昧地拍拍她白白的大腿说:“别忘了,现在不是从前的时光了。”

  龙丽一听,伸伸舌头也笑起来。

  很快,我给龙丽找好了第二份工作,那是在一个商场做收银员。这工作不难,她上手很快,并且认真负责,经理反映相当不错。由于龙丽的良好表现,我行动的信心受到很大的鼓舞。不久,我又召开了一部分公司基本客户的座谈会,这是我想了一段时间之后觅得的一条良计。我打算再给龙丽从中物色一个正式的男朋友,让她彻底投入到如火如荼的新生活当中去,永不回头。

  座谈会于晚上七点在一个四星级饭店的麻将室召开,大家一边打着牌一边充分表达了自己的意见。经过热烈讨论,大家推选出三个人,他们都是生意圈里,朋友套朋友的几个金牌王老五。我摸着牌喜滋滋地琢磨着这三个冤大头,正要出牌时,这时一个客户忽然问我:“哎,据说,这傅总的前妻曾身染恶习啊。”

  “没有,那纯属造谣。”我一拍桌子坚决否认。

  实践证明,我的安排还是受人欢迎的。我先是把那几个王老五找来狂撮,酒席半真半假略略透风。后来又再次组织几人聚众赌博,期间我装作偶然展示了一下龙丽的几张浪漫艺术照,几个色狼马上眼睛就直了,一拥而上就哄抢起来。

  “别抢,别抢,这女人离过婚。”我一边躲一边说。

  “离过婚怕什么,还知道疼人呢。”大家说。

  “人家现在有大批青年男子追着呢,看不上你们,”我在人群中挣扎着说道。

  “那才有意思呢,重在参与嘛。”众人说。

  果然王老五们都很上心,牌局结束之后他们就开始排队约龙丽。初次见面之后,大家向我汇报,全都是骨头酥了的感觉。感谢生活,我简直要乐飞了,看来这回这接力棒是有人接了,就让有资格的人们去参与比赛吧,谁让我们都是和自己赛跑的人呢,我想。

  我随后给龙丽打了电话,以老同志的身份劝她这回要当真,抓住三选一的机会,一定拿下个合适的,别草率,别冲动。她在电话那头笑嘻嘻地说:“你当我傻呀,考察男人我比你在行。”但是我还是把事情想简单了,过了一阵儿,我慢慢发现情况有点儿不对。龙丽的考察属于齐头并进型,她把时间排得满满的,除了上班,同时考察三个人,她不仅和三个人去看电影、吃饭、逛街,还分别和三个人上床。开始我们聚会时是大家搓麻,一起谈感想,后来发展到这三个人分别来向我汇报,说的情况五花八门,但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至少每个人都反应龙丽床上功夫了得。这就不对了,这哪里是谈恋爱,这是乱搞呀!这可是龙丽原来的毛病。

  我于是决定找龙丽面谈一下,搞搞纠偏工作。一个星期天的中午,恰好苏菲菲飞过来看我,我想了想就把龙丽娘俩约到家里来玩。两个女人见了面,显得相当亲热,又是拥抱又是欢叫,这让我暗暗好笑,觉得女人们有时还是挺虚伪的。寒暄完毕,苏菲菲就不动眼珠地盯着龙丽看,这时点点过来脆脆地叫了一声干妈,苏菲菲听得一下子高兴起来,抱着点点狂亲。包饺子时,苏菲菲开始追着点点在屋子里疯跑,趁这工夫我对笨手笨脚和面的龙丽说:“唉,我说,差不多就行了啊。”

  “还得揉会儿吧?”龙丽扎着手说。

  “我没说面,我说人呢。”我说,“我给你介绍的都是我的朋友,你可别过分。”

  龙丽上下看来我一眼,咯咯地笑起来,她说:“程宇,你真逗,我自己的事儿你管得着吗?这不是你说的新生活吗?”

  “新生活又不等于性生活,你这腐朽的生活观念什么时候能改改?”我继续说。

  “反正他们也没吃亏,”龙丽说着把面拿出来放到案板上,拿过刀切了一下又说,“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呢。”龙丽这句话说得我没了脾气,的确那三个人现在正是乐此不疲的时候。

  晚上,龙丽她们走了,因为和苏菲菲挺长一段时间不见,我们早早上了床,一阵颠鸾倒凤之后,我俩聊起了龙丽。

  “这龙丽没有你说的那么落魄啊——”苏菲菲说。

  “不是刚刚戒了酒嘛,”我说,“你没看她喝酒的时候呢。整个一个酒腻子,天天蓬头垢面的。”

  “点点真可爱,我们要个孩子吧。”苏菲菲建议说。

  我犹豫了一下,想想说:“还是先为事业奋斗几年吧,孩子的事情不妨推一推。”

  苏菲菲沉默了,这事我们原来商量过,基本意见是还得等等,这时苏菲菲又说:“你不会是和龙丽真有什么事情吧?”

  “你看你看,又来了不是,”我说,“我能跟她有什么事,不都是陈芝麻烂谷子嘛。我都向你交代过了,我现在管她,完全是看在孩子的分儿上,况且老傅不也托付了吗?”

  苏菲菲听了,觉得我说的在理,于是也说:“是啊,离婚是对孩子打击太大,双亲缺失对孩子成长不好。所以真得给龙丽再找一个,这样大家都安心,孩子也好受些。”

  “因此我不是紧锣密鼓地办呢嘛。”我说。

  “那你今天瞎劝什么——”苏菲菲说。

  “什么意思?”我问。

  “我看龙丽目前这样挺好,多接触接触没什么不好。”苏菲菲说。

  听了苏菲菲的话,我忍不住笑了,看来她还是有私心,她是十分希望龙丽赶紧嫁出去,嫁得越牢实越好,离我也远点儿。可现在情况确实有点歪,龙丽酒是不喝了,但放荡这事儿又重新拾起来,此消彼长啊。唉,不知道这回会不会又给谁挖了坑?算了,看他们造化吧,我心里轻轻叹了口气,有点阴险有点不负责任地想:祝大家走运,祝大家幸福吧。

  生意的旺季渐渐来临,这使我们公司愈发忙碌起来。由于圈子里的客户朋友都是搞同一行的,因此有人提议,应该由行业协会牵头,在这个城市组织一个展览会,弄些近年来各个厂家推出的新样品来展一展,搞个商业推广。这是个不错的主意,一经提出,就受到了同行们的欢迎。大家分了一下工,各人负责一部分工作,把事情做起来。忙了一阵儿,有人忽然想起来,咱这展览会连个名字和会标都没有。名字好起,就叫“夏季博览会”之类完全可以对付,可会标大家就犯了难,琢磨来琢磨去没个主意。有人干脆说挂各个厂家的厂旗得了,可又有人马上反对,说咱又不是在开全运会,况且也不是每个厂家都有厂旗。后来众人决定把这件事交给一个广告公司,让他们出方案,可他们出了几个,大家都不满意,有的说太抽象,有的又说太通俗,这倒把广告公司弄得不知所措。这时,我忽然有了个主意,我在一次集会时一拍脑袋冲大家喊:“有了,我有主意。”

  “什么?”

  “鸟,我们完全可以拿一只鸟当会标。”我说。

  大家一听面面相觑,不明白我在说什么。我也不管众人理解不理解,马上驱车去找龙丽。到了她上班的那个超市是下午两点多,龙丽刚好休息,在吃盒饭。我找到她,马上问她:“唉,你不说你见过凤凰吗?”

  龙丽点点头说:“是见过,可是有些恍惚。”

  “没事,记住多少是多少,你帮我画一只凤凰吧。”我说。

  龙丽有些奇怪地看看我,她知道我一般从不相信那些鬼话,但一看我满脸认真,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就只好放下筷子,找到笔和纸,匆匆画起来。半小时之后,纸面上一只凤凰呼之欲出,只是有些部分不那么清晰。

  “能上颜色吗?”我问。

  龙丽说好办,她又找来几只彩笔,迅速给凤凰打上颜色。一切完毕后,我终于呆住了,在龙丽的笔下,一只美丽的金黄色凤凰悄悄诞生了。它红红的尖嘴、手爪,顶着一头灿烂的凤冠,拖着长长的金黄色的羽毛在空中自由自在地飞翔。

  “真美,它真美。”我忍不住目瞪口呆地赞美道。

  龙丽这时有点舒缓又有点慵懒地一笑,我很少看到她这样像一个淑女似的笑。她对我说:“真的,我见过她,只是有点模糊了。”

  拿到龙丽的绘画,我又飞车赶回去。一进大厅,我就大喊一声:“来了,艺术品来了。”大家闻言,马上凑过来。当我拿出那幅画时,大家嗡的一声像炸了窝一样喧闹起来。

  “怎么样?”我左右征求大家的意见。

  “美!”大家一致说,“会标就是它了,让广告公司赶紧制作。”这时,一个家伙想起了另一个茬儿,他说:“干脆,趁这机会咱们的博览会改个名吧。”

  “什么名?”大家问。

  “就叫凤舞我心夏季展览会——”那家伙领导般地一挥手,大家听完都一起哈哈大笑并且鼓起掌来。

  由于这个博览会规模不小,作为主要发起人的我简直忙晕了。开幕的前一天晚上,我弄到一点多才睡觉。第二天上午整九点,我去干洗店取上西装,又给自己别上一朵大红花,驱车赶到会场,昂首走入。开幕式定在九点半,进入会场时已经是人头攒动,宾客云集,连电视台的人都来了。但是我刚一露面,我的那帮新结交的客户朋友一下子就扑上来了,他们急切地说:“程总,都急死我们了,找你也不开手机,到底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我莫名其妙地问。

  “你看。”大家说。

  我一抬头,看到展会的正前方挂着一幅巨型会标,但那不是凤凰,而是一个大大的杯子,还分明是一种低档的啤酒杯。

  我一下子急了,冲着站在不远处,正拿着DV 无知无觉地拍会标的广告公司的负责人愤怒地喊道:“这是谁干的,这么庸俗的会标是谁画的?”

  一个负责人一溜小跑地奔过来,非常冤枉地说:“程总,不是您的指示吗?让一切听设计师龙小姐的吗?”

  “可我让你们画的是一只凤凰啊——”我说。

  “您这儿让我们画的多了,不是说最后定稿权在龙小姐手里吗?她昨晚才定的。”负责人说。

  我顿时无言以对,这时我才注意到到场嘉宾都在指着会标窃窃私语,有的甚至还在偷笑。这回脸可丢大了,这还是我头一次在这个城市参加行业聚会呢,我异常悲愤地想着。这时,一个相熟的在中国混了多年的老外过来还问我:“程,据说这是你设计的,到底是什么意思?”我的脸一下子红起来,结结巴巴什么也说不出来。老外坏坏地一笑,拍着我说:“程,你真有创意,很现代派哟。”老外转身走了。我简直无地自容,找个地缝钻进去的心都有,我一挥手,厉声向广告公司的人说道:“快,把它给我撤了。”广告公司的人这会儿倒是真利索,他们的工人三两下就把那只破酒杯摘下来。一大块空白立马刺眼的显现出来,在花花绿绿十分灿烂的布景周围,那块空白,说不好听的,真像一块毫无遮掩的P股!

  我非常生气地走出会场。清晨的好心情完全被破坏了,在一个喷泉边抽完一根烟,我决定去找龙丽。到了她家,一敲门龙丽开了门。她果然没去上班,屋子里洋溢着一股浓重的酒气,龙丽蓬头垢面,一看就是刚刚被我敲起来,桌子上还摆着酒瓶。

  “你又喝啦?”我质问道。

  “你不是让我画凤凰吗?我有些部分怎么也想不起来,所以我得借着酒劲儿想想。”龙丽懒懒地说完,然后摇摇晃晃走回卧室,又要上床。我三步两步上前,一把扯住她叫道:“你不就想喝酒吗?怎么这么没出息,你狗改不了吃屎呀——”

  “别闹,我困,我头疼。”龙丽说着又要往被窝里钻。我气得一推,龙丽顺势倒在床上,拉着被子卷住身体。看着龙丽这种浑浑噩噩的样子,我非常伤心。假的,全是假象,她改不了,永远改不了,她在习惯性地欺骗那些爱她关心她的人们,我像小时候打架让众人围着暴捶一样,那种远远大于肉体疼痛的屈辱和失败感油然而生。我在客厅里又抽了一支烟,十分钟之后,我再次走入卧室,我把草草收拾好的行李一放,冲着床上的龙丽喊:“起来,我送你去医院。”

  “不,我要睡觉。”龙丽闷在被子里说。

  “睡个屁——”我大叫一声,一下子扑了过去。

  我和龙丽又打了起来,像当年一样。但是准确地说是我在揍龙丽,我挥起拳头没头没脑地向龙丽打去,这个不争气的女人真他妈气人,我心想,揍死她算了,大家都清净。龙丽开始是躲闪,后来被我打疼了,终于奋起反抗。

  其实,这样的打斗并不新鲜,多年前我们谈恋爱时,就为龙丽的水性杨花,双方动过很多次手,我们两个人一打架就像公狼和母狼一样狠,谁都不会轻易罢手。那天的架照例打得惊天动地,龙丽一边还手,一边还骂:“操你妈,你滚蛋,不用你管。”我最后强行抱着筋疲力尽的龙丽出了门,龙丽在我怀里挣扎着尖声叫道:“强奸,强奸啊——”在小区的街道上,行人纷纷侧目看我们,但一个正在巡逻的见过我很多次的大妈为我们打了圆场,她无所谓地挥挥手,冲着周围的人大度地说:“没事儿,两人是情儿,整天这么闹,他们觉得这么闹刺激,有创意。”

  好不容易把龙丽塞进车,我强行发动起来,飞似的开出小区。这时,龙丽把当年追杀我的劲儿拿出来,她从副座上扑上来,一把掐住我的脖子,“吭嗤”一口像泰森一样咬住我的耳朵。我真是钻心的疼,但我什么也不说,任她咬住。一个小时后车终于开进山谷,那个医院也遥遥可见,而这时我的鲜血已经从脖子流到肩膀染红了衬衣,龙丽掐着我的脖子紧紧咬住我的耳朵,一直没有松嘴,她在困顿中睡去的姿态充满了怨恨,而这种姿态非常完美地象征了我们剪不断理还乱的一段曾经的生活,那是同我与丁大头斗争时完全不同的生活。唉,我的生活怎么总是充满这样那样该死的斗争,什么时候我才能获得永恒的宁静呢?

  龙丽的这次戒酒生活似乎持续了更长时间,冷静下来之后,我确实有点为自己的那次冲动后悔。真不该采取那么粗暴的方式,我无疑又一次伤害了她。想了很久,我终于鼓起勇气打电话向她道歉,可龙丽一听是我就挂了。如是几次,都不成功,我只好不再自找没趣。这事我没敢和老傅说,实在憋不住,有一次就和苏菲菲在电话里唠叨起来。苏菲菲听了我的叙述默然良久,然后她长长地感叹一声:“唉,真是什么人什么命。”后来我们又说起点点,苏菲菲说,要不干脆把点点接过来,我先照顾她一阵。我想想说,这样也好。出院那天,我主动去接龙丽,算是负荆请罪。到了医院,我直奔她的病房。推开房门时我忽然发现一个年轻的男人站在屋子中间,他个子不高,典型的南方人的脸,眼睛很深很亮,有一种压抑不住的精明,我忍不住认真看了年轻人一眼。

  “龙丽——”我叫了一声。

  龙丽抬起头来瞟了一眼,没理我。倒是那个年轻人冲我微微一笑,我也礼貌地点点头。龙丽依然不理我,自顾自地收拾着自己的东西,我想走过去帮忙,龙丽用恶狠狠的眼神制止了我。

  “还生气啊?”我开玩笑似的问。

  “你以为完事啦?记住,程宇,以后你再敢动我一根指头,我杀了你。”龙丽咬牙切齿地说。

  我讪讪地笑着,不知如何回答,在屋里尴尬地待了十分钟,只好出来。龙丽根本不理我,仿佛我是空气一样。在院外的一棵树下,我无聊地踱着步。龙丽的愤怒我并不奇怪,这很正常,有前因就有后果。可我有一种非常不好的感觉,那就是,在那个房间里我是个外人!这辈子我即使跟龙丽再打得鸡飞狗跳,她再水性杨花,也没有把我当过外人呀!这真让我无法忍受。

  那天,龙丽没有坐我的车,而是叫了一辆出租车和那个年轻人一起走了。我看着他们毅然远去,只好独自怏怏地回家。到了家我垂头丧气地瘫在沙发上,面对着电视屏幕长时间默默无言。我想,不理我也就算了,连孩子都没问一句,这是当妈的吗?整个一个怪物。那个年轻人是谁?他和龙丽是什么关系?

  还好公司里的事情越来越多,我忙着忙着就把这些琐事忘了。无疑,工作着是美丽的,只有工作才能让我忘记烦恼。那天我正在公司加班,忽然接到了一个国际长途,是老傅。我们俩热烈地寒暄了起来,互相询问了很长时间各自的情况,然后就开始谈业务。看样子老傅不错,业务已经开展起来了,这可以以最近逐渐增多的国外订单来证明,他把这一阵市场开发的情况向我一一道来,我也把现在公司的状况汇报给他,我们谈了很长时间,把话筒都打热了。这时老傅忽然提起了苏菲菲,他说苏菲菲曾经向他打听过我和龙丽的关系。我问他怎么说的,他说能怎么说,我照实说呗。我马上说你可别害我。他说哪能,你过去的那点事儿我极力的避重就轻。到了最后,挂电话前,他才装作无所谓地谈起龙丽,问我龙丽现在怎么样,我说好着呢,你放心吧,她已经找到新生活了。

  放下电话,我沉思良久,觉得我说话真是亏心,这一阵忙得我都把龙丽的事给忘了。

  两天后,为了慎重起见,我给一个前一阵曾经泡过龙丽的金牌王老五打了电话。我问他最近找龙丽了没有,他说:“找了,我们大家都找了。”

  “哟,真的,”我还挺意外,龙丽戒酒这么长时间,都没把他们乱搞的激情搁凉了,“你们玩得够爽吧?”我有点醋意地问。

  “爽什么,人家龙丽才爽呢,而且最近很风光。”王老五说。

  风光?风什么光,我奇怪地想。

  这两个字让我终于坐不住了,看来整天这么在办公室里待着不行,必须得亲自出马,深入考察一下生活。经过细心打听,我在下班后去了啤酒一条街。这条街在这个酒风很盛的城市的东部,它很长,有一千多米。整个街道两旁全是酒馆,世界各国的啤酒都能在这儿找到。去的时候是傍晚,街口有个拉手风琴的学生,我认真听了一会儿,扔了两块钱就继续向街里走。街上灯火通明。人群熙熙攘攘,游客与酒客相伴而行,不时有大群从农村雇来的村妞从各式各样的门中冲出来,把客人强行拉住,客人们百般抵抗无效,就在愉快的嬉闹之中纷纷缴械投降,结队涌入。这是我内心真正喜欢的生活,我真不愿意天天正襟危坐在办公室里,而是希望看到大批的人们无所顾忌地坐在街上大吃大喝,欢歌笑语一浪高过一浪,这才是我心中生活的样子。

  奋力穿过人群,在街中心,我终于看到了这条街的标志物——一个巨大的木质啤酒桶。在那个啤酒桶上确实挂了一个长长的条幅:欢迎酒仙。我正抬头细细看条幅,一个不小心被人从后面抱住,几只手一使劲一下把我拽进了一个酒馆。

  我刚一坐定,老板就走了过来,把一个纸制的杯垫放在我面前,热情地对我说:“兄弟,喝什么?”

  我看看酒单,斟酌一下说:“来个激情套餐吧。”

  “得嘞——”老板一转身,对着吧台喊道,“上十扎啤酒,红、黄、黑三种颜色。”

  我没有辜负老板的期望,很快就喝高了。窗外的那个条幅在傍晚的灯火中显得异常醒目,由于独饮无聊,我就叫来老板同坐。

  “大哥,这个酒仙是什么意思?”老板方一坐下我就问道。

  “兄弟,怎么连酒仙都不知道?”老板惊讶地反问。

  “确实孤陋寡闻,还请赐教。”我说。

  “这酒仙是一个女人,长得不俗,瘦瘦的,大眼睛。”老板说。

  “哦,她有何手段?”我问。

  “这个女的特别能喝酒,而且她有一个绝招,能非常准确地辨别出酒的好坏。开始她来这条街喝时,大家还不以为然。可后来,只要是她说好的酒,必定卖得快,银子大把大把地进。这说明什么?说明她和人民群众的口味一模一样,经过无数实践,大家全服了。”老板眉飞色舞地说道。

  我愣愣地听着,感到有些匪夷所思。“那女人不会是叫龙丽吧?”我问。

  “正是,但我们行里人不敢叫人家名讳,我们只敢叫人家‘仙’。”老板恭敬地说,然后又神秘地俯在我耳旁道,“据说,酒仙要是喝好了就能看见凤凰——”我听了在微醉中嗤地一笑,鬼话,这种鬼话只有人民群众才信。

  “怎么,她来过你店里?”我又问老板。

  “来过,当然来过。”老板非常自豪地说。

  “她喝的什么酒?”我问。

  “就是你手边的这种激情套餐,兄弟一看就知道你是啤酒中人,和酒仙一个品味。”老板讨好地说。

  我拿起那扎啤酒,深深饮了一口,心想,我们一起喝了那么多年酒,口味能不一样?可龙丽在不长的时间内变化如此传奇,真让我想不到,这算什么?难道算她找到的一份工作?人民群众真是疯了。

  “她挣钱吗?”我又问。

  “当然挣钱。”老板接着说
更多

编辑推荐

1心理学十日读
2清朝皇帝那些事儿
3最后的军礼
4天下兄弟
5烂泥丁香
6水姻缘
7
8炎帝与民族复兴
9一个走出情季的女人
10这一年我们在一起
看过本书的人还看过
  • 绿眼

    作者:张品成  

    文学小说 【已完结】

    为纪念冰心奖创办二十一周年,我们献上这套“冰心奖获奖作家书系”,用以见证冰心奖二十一年来为推动中国儿童文学的发展所做出的努力和贡献。书系遴选了十位获奖作家的优秀儿童文学作品,这些作品语言生动,意...

  • 少年特工

    作者:张品成  

    文学小说 【已完结】

    叫花子蜕变成小红军的故事,展现乡村小子成长为少年特工的历程。读懂那一段历史,才能真正读懂我们这个民族的过去,也才能洞悉我们这个民族的未来。《少年特工》讲述十位智勇双全的少年特工与狡猾阴险的国民党...

  • 角儿

    作者:石钟山  

    文学小说 【已完结】

    石钟山影视原创小说。

  • 男左女右:石钟山机关小说

    作者:石钟山  

    文学小说 【已完结】

    文君和韦晓晴成为情人时,并不知道马萍早已和别的男人好上了。其实马萍和别的男人好上这半年多的时间里,马萍从生理到心理是有一系列变化的,只因文君没有感觉到,如果在平时,文君是能感觉到的,因为文君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