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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希望与危机

  从窗子里吹过来的风让我的清醒意识回到身上了。天漆黑一片了,车子已经停下。不远处传来隐约水声,很低微,好像是草原上常有的小河流。我咬着牙,摸着还隐隐发痛的后脑勺,很是愤怒地盯着罗六指。怎奈对方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雷打不动地继续坐在位子上抽烟——更令我想发狂的是,他抽的居然是我的烟,一整包刚刚拆开没多久的“云烟”已经彻底没了。“你小子,居然——”还没等我咬牙切齿完,大金牙就从车外面走过来了——摊摊手,脸上表情很是无可奈何,“我挂免战牌!罗六指说了,你其实吵不过我的!”“你——”我拼命吸气才没使自己晕过去。“绝交也不用了!我知道你小子向来就是属死鸭子的!”说着从罗六指手里把我最后的一根“云烟”拿了去,叼在嘴里,点上火,只用了一句话就把我从愤怒崩溃的边缘拉了回来:“小端,你身上的蛊没发作!”我呆滞地看着他,半天才找回声音,只说了一句:“你怎么知道?”大金牙很是无奈地耸肩,说:“瞧你问的傻话,你要是身上的蛊发作了,没有了‘怒’的情绪你刚才还能和我吵成那样子吗?你又不像我,向那帮家伙求来一些法子暂时压制住了。”我傻在那里,前思后想也没明白过来究竟是怎么回事。卓言身上的“失情蛊”发作了?但是我的没有?我上次还在想一个月已经过去了呢。

“要不是发现了这个,我会跟你吵成那样吗?你究竟身上有什么好东西居然能让你完全不怕蛊毒发作,难怪当初在太行山里敢一个人甩手就走,原来是有恃无恐啊!”大金牙一边抽烟一边看着我说,“而且心计很深啊,就算是被秦教授那老狐狸算计成那样也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没有发怒,生怕他们知道你已经不怕蛊了。”我给他说得是当场张大了嘴。这真叫一个冤枉啊!我真的给他想成那样心计深沉的人?“你们这帮人,个个都自以为是自命清高,实际上谁不都在心里算计着对方?”大金牙冷冷地看我,“这次倒真叫我认清了你们的真面目!话说回来,到底还是半路转行干摸金的胡八一他们三个够爽快,够爷们儿气!你们这些从小就自诩倒斗界翘楚的家伙,都一肚子花花肠子!”

说完甩了烟头就走,好似去不远处的那条河流边了。我呆坐在那里,给他说得自己也在想是不是真的有他说得那么不堪。低头看着胸口那晶莹透亮的昆吾玉,它看上去真的就跟玻璃做的装饰品没什么两样。难道它真的瞒过了那老狐狸?它真的让我身上的蛊没有发作?罗六指一直抽完了最后一根烟,才开口说:“痛不痛了?我下手重了点?”脑后面的确还有隐隐作痛的感觉,我抬头看他,过了半天才说:“你也相信大金牙说的话?”罗六指笑起了,笑得极其无奈:“东方,你怎么就这么小心眼,你这脾气哪里留得住兄弟?”我呆了半天,方才说:“我没有朋友,更别说兄弟。”“你真会说傻话,小蔡呢?那不是?”那个……家伙?我忍不住摇头:“不是朋友,总感觉缺了什么。”罗六指彻底无奈了,摊手说:“你这大老爷们儿的,一点都没咱北方汉子的爽快坦白,跟娘们儿似的把什么都藏心里不说。”我给他说得眼睛一瞪,正要发火,他又立刻道:“看看,还有这脾气!还真跟天桥下说书的讲得没两样,基本就是一言不合拔刀相向。但人家那是绿林好汉,你东方端华算是什么,不是我说,正正经经地划分开来,偷儿还算是下九流街面人物——盗墓的根本就不算是。旧时代就这个只要给抓到那就是一个‘死’字。”

“我是不和你说这个!”我没好气道。“那你想讲啥?”“你真的相信我知道这昆吾玉的用处,所以……”

“说老实话,我终于发现你这人最大的弱点也最要命的毛病了!”罗六指还是不回答我的话,看着远处叹气,“你这混蛋根本就不相信身边的人!”看我仍然盯着他,没办法才继续说,“真的又怎么样,假的又怎么样,与我有关吗?我又没有中蛊。”我泄气地垂下头。这家伙还真是一语中的。也许是习惯一个人“干活”,每次非得和别人在一起倒斗的时候我就疑虑万千。总不能让人在背后谋了我去。心里这样想,就这样做,倒也从来没有觉得我有什么不对。还真的变成和秦教授那老狐狸一样让人厌烦的混蛋了?脑子里一片乱七八糟,偏偏在这个时候,远远地传来了大金牙的一声尖锐叫喊。又怎么了?我恼怒异常地捶了一下脑袋,看着大金牙一脸惊慌失措地跑过来,我瞪着好像有鬼在追的他,在他身后看了半天也没有发现什么可怕东西。或者在地上?我盯着地上也看了半天,漆黑的夜晚虽然看不真切,但是草好像也没有异常的颤动。

他喘着气跑过来,但是不急着进车——我就知道并没有什么危险了。“大惊小怪的,我还以为秦教授他们变成黑骨精追来找我们算账呢!”“你……”大金牙大喘了一口气,“你还真会乱想!”“没你会大惊小怪。”罗六指也看着他,“出什么事了,你叫得那么凄厉!”“我发现了……我刚刚在那条小河里发现了好多海带!”大金牙完全不顾被震得目瞪口呆的我们,在我们还没有来得及回过神来的时候,就把左手伸到我的面前,把一根水淋淋不长的墨绿色的东西给我们看。水淋淋的,甚至带着一点腥气的墨绿色东西。要是换了在其他地方,我铁定就一个巴掌过去:“不就一海带吗——你爷们儿没去过山东和渤海啊,这玩意儿北京菜市场里还少吗?”可问题是——这是在大草原上!这是在关外!这是在距离大海十万八千里的地方!看见一根新鲜海带这不活见鬼了么这。大金牙伸手在我们眼前猛地挥了几挥:“别傻住了啊!那里还有一大堆海带啊!”我这才回过神来,拉住他的衣襟,不敢相信地说:“什么,还有一大堆?”“在那边,你自己去看!”我顾不上多说什么,从座位上爬起来,没命地寻着水声的方向往河边狂奔。

罗六指也跟在后面。这是一条很普通很细小的河流,甚至连河流都称不上。只是一条小小的溪水,往远处蜿蜒而去,估计是会逐渐消失的那种支流。这样的小型河流在内陆的草原甚至荒漠是相当常见的,搞不好它就是哪条着名河流的一条支流也不得而知。但是在它本来就不深的水里,漂浮着大团大团活像是女人纠集在一起的头发的玩意儿,在夜晚乍一看黑乎乎的,很是吓人。我蹲下身去,抓出来一把在月光下仔细辨认。单个看的确很像是海带,但是这么一看似乎又有点不像了。然后拿到鼻子前面闻一闻——没错,就是这股海水的腥气,在小河流里根本长不出东西,起码是草原上游漂浮下来的!我站起来望前方望过去,可惜夜晚的草原更是一片漆黑,一点可见光都没有,只能看见明亮的月亮映照着广阔的没有边际的平坦大地。“这不是海带,只是一种海水类的长形海草。也许这河的上游是一个海旬子。”罗六指说。

海旬子,就是盐水湖。在草原很常见,而且有的盐水湖很深,最浅的也有二三十米。但是海旬子多半都是不可能有支流的,因为草原上的雨水往往集中在几个月份,当聚积了雨水的湖在长达几个月的干旱蒸发里,水分走了盐分留下,才能逐年的变成了盐水湖。要是湖水有支流的话,那变成盐水湖的可能性就很小了,因为有支流就意味着有可能也有淡水河流注入。

“或者这只是上个月雨水增加,所以让盐水湖里的水溢出来了?”大金牙在后面说。“六月是草原的雨季吗?”我翻着白眼问。“这个,我不知道!”大金牙老老实实地说,然后又很不老实地反问一句,“你知道?”“估计,大概,可能是三四月吧!”我很不肯定地说。“可这海带明明是新鲜的!上面的腥气还没去呢?”大金牙认真道。但是他立刻挨了罗六指一脚:“我已经说过了那不是海带!”“明明就是海带——”大金牙嘀咕,“不要以为我没见过新鲜海带就蒙我!”

我晕了,搞了半天这家伙还真的没见过新鲜海带,也对,北京那菜市场里卖的都是干货,还很少能看到的,这种玩意儿一般都是在作坊里买,而一个单身汉他哪里会买这么麻烦的东西回家?他哪里见过秦皇岛那边刚刚被捞上来的海带,可比眼前的这个要长多了。

“就算这是海带,但是海底或者盐水湖底的东西怎么会跑到一条小河流里来?”“我都说了可能是湖水溢出来的。”大金牙话没说完又挨了罗六指一脚,估计他也知道自己绝对不是罗六指的对手,所以尽管愤愤不平,但是也没有二话。“你看看清楚,这条河流的河道像是刚刚形成的吗?”罗六指很是不满地说。我再次蹲下身,用双手在河水里捧了一捧水,把头埋下去。“小端!不能随便喝野外的水!”大金牙赶紧叫。

“你放心,顶多上吐下泄。”罗六指好整以暇地说,“绝对不会给什么毒死,东方端华现在怎么死都是有可能的,但是绝对不可能会给毒死的。”“啊?”不明所以的大金牙茫然无比。我抬头冷声道:“这是淡水河!”“啊?”大金牙犹自不信地点了点水放在嘴里,水里有泥土的气息和“海带”那怪怪的腥气夹杂在里面,可是那的的确确是淡水!还真是见鬼了。“就算这水是咸的,水底生长的海菜海草之类的玩意儿要是没人把它拔出来也不会好好地飘走啊!”我纳闷地说,虽然看不见,但还是看向上游。“这虽然算是一件怪事,但是已经迷路自顾不暇的我们还有必要去管吗?”我看了罗六指一眼:“你说的是没错,但是你忘了一点。”“啥?”“上游有人。”大金牙突然插口道,“否则鬼才相信海带会自己飘到淡水河里来!”“不是海带……”罗六指已经彻底没力去纠正了。对的,上游一定有人,就算没有人也说明一定有人经过,否则真当是见鬼了!“开车,往上游去吧!”罗六指拖着大金牙就往回走。“不是吧!要连夜开?”

“我们现在迷路了,好不容易能找到一个有人的方向你就别磨蹭了!”我也跟着说。“你们俩坐着说话不腰痛!可是我在开车啊……”大金牙哀号道,“如果让我坐在车后面,别说连夜开车,就是开上个三天三夜我也不会反对的啊!”“求你想想热水,想想床,想想漂亮的蒙古姑娘,再想想草原上的狼群!”大金牙只得叹口气:“好,我明白了,我开,我连夜开车还不行吗?”慢慢的,希望开始转得淡薄,最后就完全消失了。因为我们开了整整一夜的车,也没有发现任何迹象表明这附近有人类活动过。我们满以为的人烟和部落完全没有出现。而那条河流也只是水流量稍微大了一点而已。大金牙说什么也不肯再开车了。任凭罗六指怎么引诱他说部落里有诸多好处他也无动于衷了,也不管我举着拳头的威胁,直接倒在座位上就呼呼大睡起来。

想想我们这两个“地主”还得继续压榨这个劳工给我们开车,要是他彻底倒了我们就只好靠两条腿,所以尽管车上的食物和水已经只有三天的分量,而汽油更是只能支持一天了,我们也只能让这家伙睡了整整八个小时,终于把他拖了起来。

“什么时候……”他揉着眼睛心不甘情不愿地爬起来。“不管什么时候,开车!”罗六指的耐心显然也很有限。“睡眠不足开车出事谁负责啊?”大金牙嚷嚷。“大草原上出个鬼车祸啊?”“撞上牛马什么的也是有可能!”大金牙明显是睡糊涂了,脑子还没清醒呢。“要是看见牛马还要你再开车吗?有牛马的地方就有人了,我们就能脱离险境了,还管你想睡多久?”我也忍不住吼道,“早知道我就去学学开车了!今天哪里还要指望你?”没想到大金牙下一句话就把我和罗六指说得当场哑然了。“我就知道当初你们俩逃命还记得要把我抓着绝对就不会是什么好意!要是你们中哪一个会开车估计都不会想起来救我。”我脑子里刹时乱了起来。扪心自问,真的是那回事吗?罗六指一拍我肩,说道:“你不要再钻牛角尖了!”说完很是冷森森地威胁大金牙:“不管怎么样,开车!”大金牙直在嘴里嘀咕着遇上了土匪强盗,嘀咕罗六指已经从线上的变成那林子里的(林子里的是黑话,意思就是从林子跳出来拦路抢劫的那种),这样危险的人物居然在北京城里天天就摸上个一块两块钱的装猪准备吃老虎,以前的确是走了眼居然没看出来他真面目。或者就是跟着东方端华这个家伙时间长了,两人彻底臭味相投把罗六指藏的本性引发出来了。

诸如此类,念叨个不停,我听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但是给大金牙说得如此不堪的罗六指却浑不当回事,闭上眼睛睡着了,不一会儿,还轻轻地打起了呼噜。

一开始大金牙还以为罗六指是在故意装睡好让自己闭嘴,念叨得更大声更带劲了。唠唠叨叨半个小时以后发现后面全无反应,而且呼噜声越来越大,好奇起来从反光镜里一看,当场没气得吐血,不但罗六指睡得安稳极了,连东方端华这家伙都歪靠在车壁上睡得贼死,那呼噜声此起彼伏,打得就跟二重奏似的。

“这两个混蛋!”大金牙愤愤不平。

这时夜幕已经降临,把车停下来也没有什么,但是两个人都睡着了,大金牙可不敢保证自己这一停下来会不会睡着。要是出了什么危险,三个睡着的人还不稀里糊涂丢了小命啊?所以只好继续开。

汽油已经明显熬不到明天晚上了。再这样下去,真的得弃车步行了。一想起那铺天盖地的狼群,大金牙就在心里颤了一下,万一步行的时候再遇上,那可真就没得救了。看看车后面睡得死猪一样的两个人,心里倒是有点佩服。居然和胡八一他们一起挡住了整个狼群,保了一条命,实在是不容易。

开了整整一个晚上,仍然没有任何迹象表明附近有人。黎明的时候,车子终于开到了河流的源头,一个不算太大的草原湖泊。大金牙四处看了看,居然没有发现一个人,下了车跑到湖边上喝了口水。还真的就是个淡水湖!旁边还有几条河流与它相连。真是奇怪了!真是见鬼了!大金牙在心里狠狠地骂着,回到车上,往座椅上一靠,从怀里摸出烟来抽。心里一想不妙,这样的一个湖,既然附近没有人烟,怕是等到清晨的时候,草原上的狼群就得到这里来饮水,这可能性是很大的,赶忙重新发动车子往前开。

过了这个淡水湖,还是沿着一条不算太大的河流开。一直到清晨太阳升起都没有狼群的迹象。精神一松,眼皮立刻打起架来,于是立刻把后面那两个家伙拼命摇醒了,还没等那两个人彻底清醒过来,就草草地把情况说了一遍,立刻倒下睡死过去了。

我打了一个呵欠,半睡半醒地想着大金牙刚才的话。一个淡水湖?真是奇怪了……而且清早的时候没有任何狼或者野马过来喝水?除非这附近特别危险,否则怎么会有这种情况?“不好!”罗六指忽然睁开眼,“开车!”“啊?”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罗六指拖了起来。然后就是已经睡着的大金牙。“你干什么啊?”我一下没坐稳,直接摔倒在地上。大金牙也模模糊糊地说:“别拉我了,汽油也快没了!”“起来!快开车!”大金牙迷糊地睁开眼睛,看着凶神恶煞的罗六指,彻底冒火了:“好啊,你们两个人睡了一个晚上,现在还不让我睡觉,开车!开个鬼啊!”“你不开!好,反正在车上也是死,我们走!”罗六指急得不行,一见大金牙这德行,立刻狠狠道,他推开车门,一把将我拖了出去。“慢着,等等,究竟怎么回事?”我一把挣脱开他的手。“快走,迟了就得完蛋!”罗六指急得连话都说不清楚了。“但是——”我回头看了一眼好像又睡着的大金牙,他开了一晚上的车,现在给吵起来自然是一肚子火,这罗六指话又说不清楚,总不能真叫我把大金牙丢下吧,真有危险怎么办?东方端华虽然心眼小,但也绝对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啊。罗六指也意识到了我的迟疑,他可比我果断得多,直接冲过去把大金牙往肩膀上一扛,拔脚就狂奔,我要拿车里的给养和水,也被他的厉声呼喝所摄,什么都没拿就跟着他疯了也似的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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