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空旅人

第四节　要命的慈悲

　　爱究竟是什么？

　　是温暖，是依靠？

　　是快乐相牵、病困相携、寂寞相陪？

　　是风雨中那把伞，哭泣时那个肩膀？

　　还是不堪时那个拥抱？

　　爱究竟是什么？是温暖，是依靠？是快乐相牵、病困相扶、寂寞相陪？是风雨中那把伞，哭泣时那个肩膀？还是不堪时那个拥抱？

　　人们都还在挣扎中相互告慰和拥抱，寻找心中那奄奄一息的碎梦，难道这正是爱带给我们戒不掉的瘾？所以爱总会让人失去理智，即使明知是飞蛾扑火、饮鸩止渴，却仍然能义无反顾！

　　你承认么？人生总是这样，选择什么就会遇到什么，没有对错之分，只有能承受与否。把人生当战场的人，遇到的永远是战争，成荔亦是如此。她把阿隆留了下来，而且还为他在相关的诊所和专科医院四处奔走寻找自行戒毒的最佳方法，所有的专家、医生都劝她不要草率行事，还是将阿隆交给戒毒所，理由只有一个：目前为止，还没有出现过一个自己戒毒成功，又不再复吸的人。

　　可是，成荔不忍心把这样的阿隆推出去，她不知道该怎样承担这样的责任，但却仍然倔强地坚持着，一天，一小时，一分钟，一秒钟，只要阿隆自己也在努力就好。

　　阿隆的情况忽好忽坏，每次毒瘾发作的时候都会将成荔折磨得心力交瘁，甚至还将家里能摔的能砸的东西都给搞烂了，成荔只好默默地出门重新购置一套回来，然后继续等他再去破坏。

　　后来因为成荔出门购物的时候阿隆曾经试图跳窗离开，所以她还找人将自己家的门窗全部钉上了厚厚的木板，即使白天，外面的阳光也只能透进来少许。成荔除了给阿隆买一些很贵的补品调养身体以外，便跟他一起锁在家里，睡觉、吃东西、发作、停歇、睡觉……就这样一个星期的时间熬过去了。

　　阿隆毒瘾发作的次数最多的三四天已经挣扎过去，成荔整个人也像是大病了一场，面容憔悴、身体消瘦，走路也几乎是摇摇晃晃。

　　阿隆正常的时候也会心有感动，他看到眉头紧锁的成荔在厨房为他做吃的，便悄悄走上前，从身后将成荔揽在怀里，把头埋在成荔的肩头，用战抖的嗓音说：“荔，对不起，我以后再不会干那种事，等我好了，我带你离开这儿，我们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好吗？”

　　“嗯……那你答应我，一定要坚持到底。”

　　成荔相信阿隆此刻的承诺，她也为这小小的回报而感到满足。

　　但是，生活不是光凭嘴说说就可以实现的，成荔因为这段时间频繁更换家里布置的东西，又给阿隆买了不少补品，加上用人，咨询专家的诸多花销，她发现自己先前事业正盛时挣下的积蓄很快就要花完了，她马上就要面临更严重的考验，不仅要照顾还没有彻底戒毒的阿隆，还要想办法维持两个人的生存问题。

　　实际上成荔跟原来经纪公司的合同已经到期，对方装聋作哑始终没露面，她自己也觉得重新做回车模复出无望，便开始在其他方面想办法。这次，成荔不再挑三拣四，只要可以让她拿到足够的钱都可以考虑，什么日化产品的手模、腿模、脚模，甚至是不用露脸的内衣模特，她都接了，而且因为原有的身材底子，很多公司都愿意给她高价位，如此一来，成荔又忙碌起来，白天黑夜地进棚拍宣传页，拍广告视频，拍内衣写真，虽然钱是不少挣，但是个个都不好伺候，都是揭皮抽筋的累人活儿，加上还要担心家里的阿隆会不会出事，有时候顾不上卸妆便急忙往家赶，每天回到家都是腰酸腿疼的。

　　这些阿隆都真真切切地看在眼里，是个男人都会心里有数，即便他现在还算是废人一个。

　　成荔能感觉到阿隆在变，他的毒瘾似乎消退了不少，而且整个人看起来也精神多了，脸色已经不像原来那样发青，而是渐渐恢复到正常的白，身体也开始长肉，没有那骨肉如柴的可怜相了。

　　还有，他每天等成荔做完事又买菜回到家，总是笑着迎上来，又搂又亲，还问东问西怕成荔在外面太辛苦，并且主动下厨去做饭，好让成荔稍稍休息。他的厨艺原本就很不错，成荔从他做的菜里也能渐渐品尝出他的变化，菜做得越来越有年轻时候的滋味了。

　　“阿隆，你做的菜很好吃，让我想起了上学时的味道。”

　　成荔看着阿隆不停地给她夹菜，心里酸酸的，眼角不觉有些湿润，但脸上却始终微笑着，这笑容不是在刻意伪装，而是真的因为内心的温暖。

　　“快吃吧，不要总是这么多愁善感的，你上学时候就这样，动不动就快哭了，嘿嘿……”阿隆伸手抚摸了一下成荔的头，故意责怪地说道。

　　“没有！我是高兴啊。”

　　“荔，谢谢你，我知道你最近很辛苦，我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安慰你，所以……我想，我不会总这样闲在家里的，我会出去赚钱，不能让你这样拼命才对。”

　　“别，你……等你好了我们再商量，好吗？”

　　听到阿隆说要出去赚钱，成荔本能地紧张起来，她担心这种情况会导致阿隆再有机会接触毒品，也担心无形中的生存压力让他重新走回老路。

　　“嗯，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现在好多了，我也知道你对我的真心，我怎么可能背叛你再去做那种事呢？你相信我！不会的。”

　　阿隆看到成荔差点跳起来，急忙用这样的话安抚她。

　　吃完了饭，阿隆照例主动承担收拾和刷碗的任务，说什么也不让成荔帮忙。她坐在电视机前心猿意马地浏览着节目里的画面，竟然真的有一种幸福的错觉萦绕在心头。如果阿隆会像他说的那样好起来，如果生活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过下去，就算不够完美也应该知足了吧？成荔想。

　　半个多月过去了，白天成荔在外忙碌，回到家便可以吃到可口的饭菜，晚上跟阿隆并肩躺在床上聊天直至入睡。这些天来，阿隆的确已经没有毒瘾发作的迹象，气色也完全恢复了正常，又成了帅气潇洒的小男人模样。他们俩俨然就像生活在一起的小夫妻，妇唱夫随，相互关怀。若说当初上学时，成荔和阿隆之间的关系也只能用特殊友情来界定，而如今成荔自己也觉得他们已经不能单纯用超出友谊的情感来解释。只是有一点，他们还从没有发生过性关系，虽然最近阿隆跟她也时常有些亲昵动作，但也只是像恋爱初期的男女那样，始终没有上升到那种地步。

　　但这样平静的日子并没有维持多久，后来的几天阿隆总是跟成荔提起出去找事做，他言语诚恳，字字句句都表明是为了两个人能过得更好，他还对成荔信誓旦旦地说，无论如何他也不能让成荔一个人承担所有的责任，那样他还做什么男人。

　　成荔一方面还是有些担心他的毒瘾问题，另一方面也是觉得自己前阵子接了那么多单子，挣的钱已经足够他们花一阵子，所以也不急于让刚恢复好的他在北京找工作，自私点讲她还想让这样无忧无虑相互陪伴的日子越长越好。

　　有一天，成荔专门去她咨询过的那家医院又问了问专家的意见。专家听完他目前的情况，觉得阿隆的确已经奇迹般地闯过了一关，但还不能确定他就一定可以放心地跟其他人一样开始正常的工作生活，因为即使戒毒成功的人，思想也是很脆弱的，一些难以把握的情况就可能导致他精神上失去平衡再次想到毒品，比如生活压力、他人的歧视、与社会脱节等等因素，所以建议成荔考虑让阿隆多去安静休闲的度假地走走，适应一下外界的人际交往和生活，从节奏比较慢的状态慢慢恢复正常才更加稳妥。

　　从医院回来，成荔暗暗下定了决心，她要带阿隆走，离开这个物欲喧哗的大都市，她要跟他一起彻底地离开那些纷纷扰扰的诱惑。

　　这天，成荔特意去买了一瓶极品红酒，还买来了地道的西餐食材，推掉了当晚的拍摄任务，早早地回到家。

　　阿隆见到她手里又买了不少东西急忙上前接过来，还不忘用另一只胳膊搂住她的腰，温柔地吻了一下她的前额说：“亲爱的，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还买了这么多好东西，是不是有什么好事要宣布？”

　　“嗯，我买了你喜欢吃的鱼和西餐的作料，待会儿你可以做鱼排，我还买了法国的帕尔梅，这个牌子你喜欢喝吗？”

　　“这个酒很贵的啊！你一定是有事，快跟我说说！”阿隆有些迫不及待了，把手里的东西放到厨房的餐台后，又过来眼巴巴地望着成荔等她回答。

　　“嘿嘿，你怎么这么急？也没什么大事啦！就是告诉你我们又有钱了，所以我准备和你一起去度假，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好好休养一阵子，你觉得怎么样？”

　　成荔其实是不想让阿隆太敏感，所以有意将事情说得轻描淡写，但她还是看到阿隆很诧异的眼神。

　　“为什么？你现在不是做得很好吗？应该继续努力啊，说不定过一阵子你又可以复出做一线二线的模特啊！现在放弃一切离开这里不是太可惜么？你该不会是为了我吧？我不需要你这样！”

　　阿隆越说语气变得越激动，似乎他对成荔的这个决定不仅没有感到高兴，反而是非常的意外，抑或是还很生气。

　　“你怎么了？生气了？是因为我说要离开吗？”

　　成荔看到阿隆脸色突然变了，不免满脑子疑惑，她猜不出阿隆为何对离开的事反应这么强烈，于是，她试探性地放低声音问了几句，可阿隆没有回答，表情冷冰冰地转身去厨房了。

　　成荔跌坐在沙发里，心情低落，脑子里飞快地思索究竟什么地方没有做好，反而招惹到阿隆如此不领情？

　　过了大约一个小时的时间，阿隆一直在厨房闷不吭声地准备晚餐，成荔先是望着桌子上本来准备提前打开品尝的红酒发了一阵呆，而后索性窝到房间的床上犯起了迷糊，有一会儿还浅浅地睡着了。

　　夜色初上，卧室里的光线已经很暗，成荔没有感到阿隆走进来，只觉得身后有臂膀将她搂住，接着一股温热的气息窜上耳根，是阿隆的唇。她的意识还停留在那会儿的不快中，一时对阿隆的亲昵没做任何反应，只默默地背对他一动未动。

　　“荔，你生气了？好了，是我不好，我们不这样好吗？我想好了，一切都听你的，你说去哪儿我就跟你去哪儿，这样行不行？”

　　“……”

　　“对不起，荔？你说话，要不然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不想一直拖累你，你明白吗？”

　　“我知道，可是，我不想听你跟我说拖累不拖累的事！你也该明白，无论怎样我都是为我们两个人着想的……”

　　成荔应该有一肚子的委屈想要说，但又无从说起，正赶上阿隆也不想让这样的话题继续，急忙打断了她的话。

　　“好了，好了，不说了，快起来，我做的鱼排很不错哦！你一定喜欢，起来吃吧，不要想那么多了，好吗？”

　　“嗯……”

　　成荔轻叹一声，被阿隆一把从床上拉起来，连拖带拽地堆进小餐厅。果然，餐桌上缭绕的鱼排香气扑鼻而来，是那种不浓不烈慢慢散发的清甜味道，嫩黄和乳白相间的鱼肉上浇了三色的酸甜口感的果粒、芥末汁，诱惑力十足。

　　阿隆拉出一张餐椅给成荔，双手扶肩将她按在椅子上，语气轻快地说：“你等等啊，我去把酒打开！”

　　成荔转头望着阿隆一蹦一跳格外开心的背影，心情也跟着开朗许多，她默默坐在一桌子秀色茵茵的美食面前，思想的田野里丝丝感动飘飞而过。

　　一直到夜深人静，温馨的晚餐才接近尾声，一瓶红酒已经见底，成荔的双颊绯红，阿隆也已经变得言语不断。温暖的汤和冰凉的酒在胃里交融，渐渐产生着一种特殊的化学反应，两双眼睛温柔地对视氤氲难解，这不是恋人间炙热的目光，也不是情人间永无止境的需索，那里面明明有星星点点的渴求，却又犹豫不决。

　　成荔将酒杯放回到桌子，望着对面的阿隆，试探地站起身，用自己都听不太真切的声音问道：“阿隆，要音乐么，我们跳舞吧？”

　　“嗯？跳舞？会不会太晚了，扰民呐？”

　　“哦，现在几点？那我们放低音量好了……”

　　说着成荔已经用一只手拉起阿隆，慢慢退步到客厅里，稍一弯腰另一只手打开了音乐播放器的按钮，音乐放得很低，是RodStewart的一首《Whatadifferenceadaymakes》，略带沙哑的磁性男音，隐秘暗藏着亟待爆发的内心激情，是成荔很喜欢的英国歌手。

　　那雨点般的手指与钢琴轻轻触碰，弹出蠢蠢欲动的节奏，在洛史都华略带忧伤的歌声中，成荔和阿隆相拥在一起，轻挪舞步，彼此间避讳良久的某种情愫已然身不由己，在空灵的意蕴中漫漫散开，变成一种疯长的藤状枝条开始遍布全身，将两个人紧紧地捆绑在一起。

　　这的确是“与众不同的一天”，不仅仅是因为歌曲中的情感在现实中尽情流露，还有成荔此时此地压制已久的情感释放，她仿佛感觉自己被带到了一个从未涉足的森林，心田里积存的孤独正在反刍，她已经不管前方是危机四伏，而是对未知充满了望眼欲穿的向往。

　　她在想，如果有一天生活把她抛弃了，最后一刻，她应该还会有一种难得的勇气--将身心的重量滞留在梦想中，直到她对真爱的渴求也停滞，大脑里的那根弦断了。

　　她在想，人，或许生来就属于一个自己特定的空间。就像她渴望自由闯荡的情结最初是播种在年少时的都市梦影中，后来渐行渐远，落在异乡边缘一个浅丘般的荒漠里，继而又渗入到红光绿影交错的床笫之欢里。

　　成荔微微闭上眼，血液的奔涌让脸色愈发红润，紧贴阿隆的一侧脸颊灼热难抑。她着了魔似的，将活生生的理智踢倒，顺势将阿隆推进了卧室，两个天涯沦落之人像漂泊的浮木一般被命运的洪流冲击而下，滚落至床边……

　　其实，生活是残酷的，心的亲近往往没有肢体交缠那样直白、坦率，然而心却更容易因肢体诉求的无力和虚弱彻底中伤。

　　成荔被一张无形的网托起，疯狂地在半空中摇荡，而阿隆却只能跌坐谷底，他想识趣地走开，但是又不忍心丢下成荔不管，心被铁耙抓出道道血痕--现在的他是个废人，是个不合格的男人，是个没有能力给予爱的残废品！

　　他面带无可比拟的表情，从成荔的热情拥抱中挣脱出来，对自己咬牙切齿地默默骂了几句，把歉疚的手伸过来抚摸着成荔的面容低声说：“荔，我没用，对不起，我……如果不行，我出去买一些那个东西就能……”

　　“什么东西？你要买什么？你到底又在想什么？”成荔听他这样讲，直觉的敏感将她一下子敲醒，难道阿隆直到现在还没有彻底打消吸毒的念头？她迅速从床上跳起来，大声质问。

　　“没有，我是说，我……这样我太对不起你，我也没有别的办法，我只知道那个东西能让男人……”

　　“你别说了！够了……阿隆！你怎么还这样想？难道我的努力全都白费了吗？你……你究竟要我怎样？好！好！今天的事都是我的错，我以后再也不会跟你这样了，好吗……天哪！你饶了我吧！”成荔抑制不住洪水般涌上心头的委屈和激动，眼泪扑簌簌掉落，她已经不知道自己的话里是在乞求，还是在责怪，或者这满腔的愤恨和怨气并不是直接针对谁，而完全是冲命运的宣泄。

　　成荔说完便趴在床上，蒙起头不停抽泣，阿隆无语，默默地走开了。成荔此刻只恨自己，恨自己今晚一定是疯了，疯得忘乎所以，疯得让本不该有的痛苦迅速吞噬了这么长时间两个人努力维系的美好……

　　夜半，世界寂寥无声。

　　阿隆独自窝在客厅的沙发里，他不敢再踏进让他愤恨难平又无地自容的那间卧室，他也无从知道下一步究竟该如何面对，至少今晚不愿去想。

　　他像一具扭曲形态的布袋模型一样瘫在哪儿毫无希望，一动未动。而就在一墙之隔的卧室里却发生了一件无人察觉的怪事--成荔哭到精疲力竭时突然从床上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