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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新草芽子一点一点地拱出了地皮,在盘根错节的老草母子上露出了尖尖角儿,茫茫的枯黄的野草下,隐藏着一层充满生机的淡绿。暖融融的阳光正一层一层驱走黑土地上的冰冻,黑土地的芬芳在和风中荡散着。沉睡了一冬的河水刚刚醒来,像还带有点儿睡意,颤悠悠、慢腾腾地流着。

  美啊,北大荒的初春。

  渠首又恢复了十年前那个场面,不过,比那时的场面更壮观,气势更恢弘了。

  魏晓兰以总场革委会的名义给老部长写了一份落实农垦部关于建设北大荒水稻生产基地、摘掉贾述生右派帽子和高大喜走资派帽子的报告,得到了老部长的表扬。她从老部长传回的指示中判断出,老部长是在这建设北大荒水稻生产基地上下茬子了!他还满有情趣地说,将来,要让北京人、让中央的首长们都尝尝北大荒大米的香滋味,让那些散口的南方籼米退出北京城!她反复琢磨决定,在这势不可挡的气势中,要推波助澜,要千方百计摘下这个桃子。她向农垦部写了报告,又让办公室正式通知六分场革委会,她魏晓兰要亲自在渠首大会战中蹲点,参加生产,指挥生产。

  有魏晓兰这一搀和,渠首大会战才这么红红火火。从全场调动了机车、棉帐篷,从全场各队按比例抽调了大批劳力,调来了一些棉帐篷,有的做灶房,有的做宿舍,排成了行,连成了片,简直成了一个大村屯。机车在起田埂、翻地,会战大军分成支队,遍布在渠首、干渠、支渠,机声轰鸣,镐锹飞舞,好一派建设北大荒水稻生产基地的风光。

  在这大会战队伍中,有两个特殊的小群体,都是魏晓兰提出安排的。一个是以高大喜为首牵头,带领王继善和分场技术员刘振铁,还有贾述生提名的三名上海知青蒋英俊、王天浩、方存辉等组成会战技术指导小组。魏晓兰要求,这个技术指导小组要以阶级斗争为纲,不能光埋头拉车,不抬头看路。另一个小群体是上海知青袁喜娣等八姐妹组成的战地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魏晓兰提出要求,这支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要坚持抓革命,促生产,边劳动边自编自演节目,多编多演战地的好人好事儿,以鼓舞斗志,促进水稻生产基地建设的步伐。再一个就是魏晓兰,她带领方春,还叫上了贾述生,负责整个会战的指挥工作。

  高大喜打头,蒋英俊、王天浩、方存辉,还有王继善等左右跟随,顺着干渠,察看着疏通干渠的情况,走了一段,上干渠又走了一段,进了一片秋翻过的豆茬熟地。

  “蒋英俊,”高大喜问,“昨天,我让王继善给你的材料你们都看过了吧?”

  蒋英俊点点头说:“论证材料上看,日本人要在这里建成关东军的稻米生产基地,可是煞费了苦心呀。”

  “你怎么见得?”王继善问。

  蒋英俊说:“其一,渠首以下二十多万亩地,坡降为千分之一到千分之二,这种上有水,下有坡降度适中,宜于自流灌溉的地形实在是难找;其二,从王继善同志存留下资料看,为了把握大面积种植水稻成功,日本鬼子在与这里纬度相同的一些地区搞了许多调查。我稍有疑虑,也不知道提供的数据可不可靠?”

  王继善说:“我可是亲眼看见了,那些日本鬼子测量、化验、研究种子特别认真。再说,日本鬼子从一九四二年进驻开拓团,到一九四五年投降才撤离,虽然数量不多,产量不高,已经有四年的水稻种植史了,我们八家子村用的种子,就是那时候留下来的。”

  “英俊的担心顾虑可以打消。我看了材料上的记载。”学气象专业的方存辉跨上一步,和高大喜并肩走着说,“和咱们北大荒勘察设计院,还有北大荒大学几名教授提供的资料大致相吻合,这里属亚热带大陆性季风气候,四季温度变化明显,春季干旱多风,夏季受太平洋季风影响,温暖多雨,秋季短暂常有早霜,冬季受西伯利亚冷气团的控制,寒冷干燥,年平均气温1~3℃,极端最低温度零下42℃,无霜期大约在120~150天,积温为2400~2900℃,多年平均降水量395~520毫米。就提供的这些材料看,完全可以满足一季稻的生产要求,特别是积温能满足水稻对热量的需求。我们不能光看日本人在这里种了三四年水稻。从提供的气象资料来看,建设水稻生产基地没什么大问题。”

  “资料,我也详细看了。”王天浩抓起一把土接着说,“这里的土壤都是草甸黑钙土,也有碳酸盐黑钙土和盐渍黑钙土,PH值在6,90~8,78之间,土壤肥沃,有机质含量较高,建设水稻生产基地,增产稳产的先决条件很好。”

  高大喜听得津津有味。王继善回身指指渠首说:“这个灌区设计的灌溉水源,一是靠这条北大荒河,是牡丹江的一条支流。当时,我跟着日本鬼子一个专家边测量,边给他们记录,径流是每秒一百二十八立方米,总水量为四十一亿立方米,引入灌区每秒四十立方米,可供渠首下游和左右四十万亩用水。”他说着又指指左上方说,“日本鬼子还强迫中国劳工修了北大荒湖,总库容二千八百五十二万立方米,可以辅助灌溉二十多万亩,日本鬼子想扩展成三百万亩的水稻产区,其余稻田,想在左右和往下延伸的荒原上打井灌溉……”

  他们正兴致勃勃地交谈着,忽听传来汽车喇叭声。当年沉落拖拉机,席皮牺牲时的那座桥早已炸掉,重新架起的新桥上,一辆吉普车直驶渠首。汽车一停,大家发现是姜苗苗和马春霞,她们俩完成考察任务归来了。姜苗苗将考察材料递给了高大喜,大家轮流一看,一阵子高兴。姜苗苗和马春霞是在北方地区,按着和这里纬度相同、地形相似的几个县城考察的,几乎各地都种有水稻,量都不很大,也有较长时间的种植史了,只是产量不高,大约亩产二百五十斤左右,总的看,发展面积也不算稳定。

  “这不要紧,”高大喜说,“只要自然条件允许,有咱这些宝贝知青,有咱们这些能干敢拼不怕吃苦的复转官兵和山东女支边们,我已经和北大荒大学打招呼了,适当时候,学院要派一名教授专门来支持我们。还有,场革委会给农垦部打的报告,老部长亲自批了,还要拨给咱们一大批水利机械和物资,老部长要做我们建设北大荒水稻生产基地的坚强后盾!有这些,我们的水稻生产基地要是不建设出点光彩来,还叫什么北大荒人,干脆就自己叫咱自己是窝囊废吧!”

  “大喜,”姜苗苗喜形于色地说,“我和春霞这一趟考察,算是心里有底了。有两三个县正在搞水稻增产试验研究,他们满有把握地说,要说像大跃进那年头说的,水稻亩产二万斤,那是悬乎,要达到五六百斤的话很轻松。要是这样看,就比种大豆和小麦高出二三倍呢,这么一算就值得了!”

  “喂--”王继善问,“你们考察还有项最重要的任务呢……”

  “知道,”马春霞急着插话说,“不就是水稻种的事情嘛。我们和那几个县的领导都说了,他们一听说我们是开发北大荒的十万复转官兵,都非常支持。我们根据县里提供的数字,每亩需要稻种五公斤,今年要是种三十万亩的话,共需要一百五十万斤。他们表示,等咱去人或回电话,只要一接到信儿,就立即帮咱们筹备,我们去车,一再保证不误农时……”

  “太好了!”蒋英俊兴奋起来,“看来,我们要急着上马,今年的种子问题就只好这样了,等到秋收时,再进行选优推广,以后要有自己的培育良种基地,培育出最适合我们这里生长又高产的良种。”

  王继善一竖大拇指头:“我赞成!当年那些日本鬼子就狂言狂语地议论过这事儿,说是从日本引来的种子只是个过渡,要在本地区培养,这样适应性强,才能稳产高产。”

  “姜副主任,”高大喜说,“你快去打电话,让县里给咱们准备,我们很快就派车去拉。对了,要和人家说好,是借还是买,把账弄明白,咱们国营农场可不能占农村老乡的便宜!”

  姜苗苗兴奋地说:“对了,我到几个县里去,那里传着许多咱们复转官兵开发北大荒的故事,有的是真的,有的是假的,还有的是根据一点点影儿编的,有两个县太爷还打听,听说这复转官兵中有两名是上甘岭战斗故事片里的英雄,都想来拜访拜访呢!”

  “哈哈哈……”高大喜开怀大笑,“要是现在来还凑合,要是提前十天、二十天的,我还是牛棚里的走资派,贾述生还是反革命右派分子呢!”

  大家都笑了。

  “姜苗苗,”高大喜说,“快,农时不可误,你和马春霞赶快回分场给那几个县打电话去。”

  姜苗苗应声,拉着马春霞的手就往渠首停等的吉普车那里跑去。王继善一跺脚埋怨高大喜:“你可真是的,马春霞一扔孩子多少天,再说,你也不让人家见见贾主任呀!”他说到这里摆手大声喊,“马春霞,马--春--霞--看看老贾再走,他--就--在那--边--!”

  马春霞回头笑笑喊了一声:“知道--了--!”还是头也不回地朝渠首跑去。

  高大喜拽一把急咧咧的王继善,笑笑说:“老王,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呀,咱复转官兵,不,咱北大荒人就是这个脾气!”

  高大喜带领王继善、蒋英俊等在第一条支渠上找到了魏晓兰,把一份修改的建设北大荒水稻生产基地的论证材料递上,又说了姜苗苗和马春霞到同类自然条件的几个县城考察的情况。魏晓兰接过材料一看,兴奋点上又闪出了新的火花:要为摘这个桃子罩上一个闪烁自己的小光环,让人感到摘之有理。这件事情必须自己决策,自己指挥,让别人看出这桃子里确实有自己的智慧和汗水。到时候,让贾述生、高大喜,还有那个王继善等等,都必须异口同声地说是自己的功劳。在向上的报告中,在讲话中,也就可以大写特写了。她支走高大喜和王继善,带领贾述生、方春迈着大步朝前走去。她左瞧右看,有种比带领分场造反派又杀到场部,实行造反派大联合夺权还豪放的感觉。看眼前这轰轰烈烈的场面,一种得意之感涌上了心头:没有我魏晓兰的发号施令,是没有这壮阔场面的。这是她在这片方圆几十里的土地上,几乎均匀地布满了机车和干活的人:丈量规划方田的,机车筑埂的,舞着铁锹修铺田埂的,干渠上、支渠上清蒿除草挖渠的;还有袁喜娣等八人组成的那支文艺小分队,在这条人多的渠上搜集完好人好事演出节目后,又到那条渠上搜集好人好事,然后演群口词、表演唱、朗诵诗,给北大荒的初春增添了更加美妙的韵味儿。

  魏晓兰听到靠荒地的支渠上传来嘹亮的歌声,隐隐约约听到唱词里有什么贾述生,还有什么高大喜。当她走过去时,表演唱已经演完了。魏晓兰笑呵呵地问:“我老远就听见你们唱得真美妙,你们演唱的什么内容呀?”

  “魏主任,”袁喜娣爽朗地回答,“《上甘岭英雄遇难获新生》。”她一听就从心里往外不高兴,脸上淡淡一笑说:“好,你们这支文艺小分队真能紧跟形势,来,重新演唱一遍我们听听。”她一侧身对贾述生说,“来,坐下,咱们也累了,听听演唱受受教育,也算歇一会儿。”

  魏晓兰等三人坐下,支渠上一些看过一遍的知青又凑过来重新看热闹。

  八名婀娜多姿的上海姑娘,面向魏晓兰等很快站成一纵排,单看她们每个人时谁也不觉怎么样,这站成一排,可就惹人注目了,就像初春田野上一幅俊俏美丽的图画一样,个儿差不多一样高,腰肢差不多一样苗条,脸色差不多一样白嫩,大概是疲劳,或者从大城市来到北大荒风吹日晒的缘故,张张净白的脸上略给人以风尘仆仆的感觉,贾述生觉出不是滋味了,听那题目准是演唱自己和高大喜的,忙说,算了算了,千万不要演我。魏晓兰说:“哎,谦虚什么,演就演嘛,咱们听听,学习学习。”她腔调里已经有了酸溜溜的滋味。

  袁喜娣从中间跨一步出来,先敬一个举手礼,然后报幕:“各位领导,水稻生产基地开发建设的战友们,革命的同志们,光荣农场六分场北大荒水稻生产基地建设大会战,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宣传演出现在开始,首先演出表演唱《上甘岭英雄遇难获新生》。”

  随着报幕声结束,最旁边一个在胸前挎背着手风琴的姑娘奏起了美妙的乐曲,七位上海姑娘一边表演一边唱道:

  当年,风烟滚滚唱英雄,

  如今,漠漠荒原续新声。

  接着七人一人一句地唱着表演起来:

  当年,贾述生带兵屡立战功,

  当年,高大喜,靠松桩支枪战顽凶。

  他们家门没入转业来到北大荒,

  他们住马架餐风饮露把茫茫荒原唤醒,

  天有不测风云,他戴右派帽子一顶,

  祸在旦夕发生,他成走资派进了牛棚。

  老部长明察秋毫大喝一声--

  接着是齐表演:

  他不是走资派,是革命派!

  他不是右派,是英雄派!

  从今后--

  上甘岭英雄又获新生。

  接着又是七人一人一句地唱着表演起来:

  荒原上响起春雷声,

  水稻基地建设闹得火火红红。

  ……

  “好啊,演得好啊,”魏晓兰还没等表演唱结束的动作收场,就站了起来,用握材料的手一挥,像对演员们说,又像自言自语,“我认为,这文艺工作厚古更要厚今呀。”然后朝前面一片未开垦的茫茫荒原扬长而去。

  演员们莫名其妙了,在别处都是一片掌声,在这里怎么落这个结局。袁喜娣一把拽住正要起步走的贾述生问:“贾主任,魏主任这是什么意思?”贾述生笑笑,违心地对袁喜娣说:“袁喜娣,你琢磨琢磨刚才那句话,很容易就明白了。”方春见事不妙,怕贾述生听见,把袁喜娣拽到一边说:“你呀你,还问什么意思,这不明摆着的嘛,要宣传咱们这里的主要领导,贾述生和高大喜是水稻生产基地指挥部的主任、副主任,这个指挥部归分场管,分场还归总场管,差几级呢!快,快编个歌颂总场领导亲自指挥生产、参加生产、抓革命、促生产的好节目。好,一定要编好演好哇,回头,我们再来看!”他见魏晓兰和贾述生已经走远,又嘱咐一句,“一定要弄好哇。”也转身走了。

  八名姑娘板着脸,久久立在那里瞧着魏晓兰的背影,谁也没说出一句话。

  魏晓兰走在前头,快到熟地与荒原接头的地方停住了脚步,贾述生和方春也随即站在她的身后。魏晓兰头不回,脸不斜地问:“你们谁知道,剩下的这片荒原还有多少?”其实她知道,她在分场时就两次来这里实地考察,研究要新建一个队,因种种原因搁浅了。

  方春回答:“易开的还有五万多亩,排水后能开的有五十多万亩。”

  “这份论证资料确实不错,有理有据,很翔实。”魏晓兰抖抖手里的材料,翻开说,“这里的水资源可够灌溉三十万亩的,目前的熟地只有将将巴巴二十多万亩,我们今年要把这五万亩荒地开起来,整平耙细,一起播上水稻。由方春负责,与姜苗苗、马春霞联系,多准备五万亩的水稻种。”

  贾述生说:“魏主任,农时已近,这五万亩连开带种,恐怕不容易呀,我算了,这二十五万亩要抢农时,也就是将打将呀!”

  “现在开荒不同于你们复转官兵和我们山东支边刚进点时了,道路通了,拖拉机多了,这百多辆拖拉机方田筑垄很快就完。我下令再从各分场调批拖拉机来,二十四小时连轴转,拼死拼活也要拿下这五万亩,我们要以最优异的成绩向老部长汇报!现在,全场广大革命干部和群众,包括知识青年,百分之九十是经过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战斗洗礼的。我看,你戴了这几年右派帽子,从思想上已经跟不上形势的发展了,你这个新任的生产指挥部的主任,在日益蓬勃发展的大好形势下,可不要做保守派哟--”她时而论证般说教,时而说理般诱导,时而又教训般做指示。她滔滔不绝地说着,春风吹拂着她的刘海儿,心里泛着无限的得意。这位给自己爱情苦果吃的男人,什么上甘岭战斗英雄,毕竟当了自己脚下踩着的阶下囚。虽然老部长说话,给贾述生摘掉了右派帽子,也是在自己的指挥棒下转,说得得意一点儿,多像一个跟屁虫!现实就是这样,官大一级压死人哟。

  贾述生听着,只觉得压抑,烦躁,甚至厌恶,他一句话也没说。她那傲视一切的神态,也没想让你说什么;你即使说了,她根本也听不进去!

  “这样吧,”魏晓兰俨然把自己当成了一位大指挥官,“贾述生,你派人去和姜苗苗联系,让她多筹集稻种;方春,你去把支渠上的人都调到易开荒原和涝洼泥溏的连接处,拉成人墙,十米八米一岗,每人准备一小捆树枝带着,什么柳条子了,榛棵子了,小桦树梢了,都行,抓紧,要在一小时内准备就绪,快,立即行动!”

  贾述生走开了。

  方春站着不动,问:“魏主任,怎么,要烧荒?能干过来吗?要是这边弄不好,再耽误那边的事情,可就得不偿失了。”

  “这是组织决定!”魏晓兰瞪方春一眼,“你这个堂堂的分场革委会主任,怎么认识问题上和当过右派的贾述生一个水平呀!快--执行命令!”

  方春斜一眼魏晓兰,也走了。

  贾述生、方春一走,魏晓兰觉得有些累了,她瞧瞧近处没人,索性坐下休息休息。一坐下,又懒洋洋地想躺下,瞧瞧近处没人,干脆躺下休息一会儿,谁知这一躺,竟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她一觉醒来,下意识地一骨碌翻起身,揉揉眼睛一看,太阳已经快到中天,一侧脸才发现,方春端端正正坐在自己身边,说:“我没想到,这一躺就是这么长时间,哎呀,太累了。”她接着埋怨,“方春,你怎么也不招呼我一声?”

  “我看你睡得很香,派去准备截火的队伍还不到,看你实在太累了,”方春瞧瞧魏晓兰说,“我没招呼你,让你多歇一会儿。”

  魏晓兰看看手表:“已经两个小时了。”

  “是。”方春说,“估计他们也该到目的地了。”

  魏晓兰问:“说没说是我的指示?”

  “说了。”方春说,“我把要去的人召集在一起开了一个动员会,说是你的指示!”

  魏晓兰又问:“也是按着我交代的安排的?”

  “当然了。”方春说,“不仅是按着你的交代安排的,还创造性地发展了!”

  魏晓兰一瞪双眼:“还创造性发展?”

  “对!”方春扬扬得意的样子说,“我通知每一个人都带上镰刀,到那里以后,就打出一道十米、二十米的火道来,以防火的势头大,烧个没完没了,那就不是五万亩,甚至十万亩,还有和荒原连着的一片片山呢!”

  “好!”魏晓兰拍拍方春的肩膀,“看来,你在这‘文化大革命’的大风大浪里还真有点儿锻炼成长的味道,不光懂革命,还懂生产。好样的!好好干,组织上不会亏待你的!”

  方春听着,全然没有一点儿高兴的感觉,她这口气,这神态,哪有一丁点儿夫妻关系的味道呀?俨然把自己当成她指挥棒下的一个兵,又像对她的孙子辈进行教诲。尽管如此,他也得强装笑脸,从兜里掏出火柴说:“我看可以点了。”

  “嘿,”魏晓兰从兜里掏出一盒火柴摇晃摇晃说,“你以为我魏晓兰这是临时动员呢,这叫踌躇满志,心里早就有的战略部署。”

  她说完,阔步朝荒原走去,方春抢到前头,连薅带撅,一会儿就是一抱蒿草,魏晓兰走在他身后,划根火柴往蒿草上一放,方春把它往荒原边上一扔,劈劈啪啪的火光迅速蔓延起来。风助火威,顿时,浓烟滚滚,火光熊熊,气势越来越凶,规模越来越大,随着抵肩高的蒿草被火舌吞没,漠漠的荒原变成了熊熊的火海,呼啸着,蔓延着……

  魏晓兰得意地瞧着,眯笑着。

  突然,火海势头向支渠方向滚滚而去。方春说了一声“不好”,风向转了,魏晓兰也感觉到东南风变成了东北风。看着熊熊火势的滚向,他俩的脑海里立刻闪出了危险的信号:这火只要越过虎头山,就会以不可阻挡之势直奔远处的莽莽山林,山林一着,就会国内国外连成一片,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魏晓兰边吩咐方春去调人,边向支渠气喘吁吁地跑去:“文艺宣传队的战土们,快,快呀,一定要把火截在支渠这边……快,快呀……”

  八名姑娘正惊慌失措,听到魏晓兰的呼声,寻什么也不见,只好脱下上衣,迎着火海冲了上去,还没到火海边上,就呛得喘不过气,满眼泪流了。袁喜娣见势不好,高喊:“姐妹--们--快--”“撤”字还没有喊出口,随着一声声惨叫,熊熊烈火向她们卷去,八名姑娘全淹在了火海里,接着就是一声一声的惨叫……

  “不好!”方春大喊,“魏主任,八名姑娘……被烧……死了……”

  “不,”魏晓兰浑身哆嗦着,“不能,不能吧,不能……”她强支撑着,身子刚一歪,被方春扶住了。

  贾述生正往这边来,见势不好,立即喊:“同志们,跟我来。”被方春调来的人忽地跟着贾述生跑去。他们跑着跑着,又坐上汽车朝虎头山飞驶而去。贾述生又指挥二十多辆拖拉机也全挂五档朝虎头山驶去。虎头山下开始了紧张的翻沟和割草。

  高大喜、王继善等都急匆匆地朝这边跑来,魏晓兰看见火海过后留下的八名女知青的焦煳的尸体,忽然听见高大喜呼喊着跑来,灵机一动,故作扑火的姿态,乘方春不注意,一头栽进了一簇不甚旺的火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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