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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八月,骄阳如火。

  这当年开荒播种的二百多亩小麦,虽然杆细穗小,麦里杂草很多,老远望去还是黄澄澄一片,煞是喜人。按着国家的投资开发计划,当年是以开荒为主,所以进的机械除拖拉机用来开荒,配套进了点播种机、汽车用来运输外,还进了少量的挖掘机,主要用于田间挖渠排水和修路,收割机一台也没进。这些小麦,还有十月份要收割的大豆,都要靠人工用小镰刀来收割。

  分场提出“颗粒还仓”的麦收口号,组织了抢收大会战。为确保生活设施建设如期完成,只从一队和二队各抽出五十名职工抢割小麦。

  贾述生安排完几项工作,带着镰刀徒步来到麦地头。黄瑛正直腰擦汗,掐一个麦穗在手心里捻出几粒放在口里嚼嚼,冲着走来的贾述生大声说:“贾书记,这北大荒的第一茬小麦呀,面筋大,喷喷香,要是蒸成大白馒头不控制着点儿,准得撑个好歹的!”

  “嗬,怪不得大家都叫你小馋猫呢。”贾述生开了个玩笑,他说着往前一指说,“黄瑛,怎么落后了呢?”

  黄瑛挥着镰刀先比画一下自己割的垄,又比画一下左右邻居的,说:“我说这话不怕她俩生气,你看我割的是什么质量,不丢一个穗儿,你看看她俩的,还有其他人的……”

  贾述生细细一瞧,可不是,黄瑛割的这条趟齐刷刷的麦茬,她的左右和附近几条垄,茬高茬低不说,穗丢得不少,那种苍蝇头似的麦棵儿一把抓不住漏镰后,就不再割了。

  “喂--同志们停一停!”贾述生用手拱成喇叭喊,“每个人都往回返一下,看看有没有丢颗落穗的,要保证质量!”接着,又冲着席皮喊,“席皮,你就别拿垄了,专门检查质量,一定要做到颗粒还仓!”他说完跨过黄瑛几米,往前割起她的垄来。

  听到喊声,大家都返回检查起来,丢棵没割的,重新割下来放在麦铺上;穗丢在地上的,把穗头捡起来也扔在麦铺上。贾述生的刀很锋利,又加上刚下镰还不累,刷刷刷,喳喳喳,有节奏地割着,像一支美妙的丰收曲那样悦耳动听。他帮着黄瑛割了一阵子,很快就到最前头去了,他刚直起腰,见方春呼哧呼哧喘着跑了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贾书记,你家乡又来了一个找你的姑娘,说是叫马春霞,问她话,总有点儿羞羞答答的……”

  贾述生一听,禁不住惊喜,向前急迎两步问:“马春霞?在哪儿?”

  “你看--”方春指着自己的马架子说,“在那儿!”

  贾述生顺着方春手指的地方看去,果然发现在那马架子边上婷婷玉立地站着一个姑娘,是,是马春霞!那身影,那站立的姿势,就是留在记忆里,在几次梦里都梦到的马春霞。他撒腿朝分场跑去。当真切地看清面孔后,忍不住边跑边呼唤:“春--霞--春--霞--”

  马春霞也迎了上来,一下子扑进了贾述生的怀里。他紧紧地抱着马春霞,马春霞也紧紧地抱着他。两人谁也没说话,都很激动,谁也不肯放松。马春霞把脸紧紧贴在贾述生的脖子上,她那红润的脸蛋、鼻子,还有嘴,在贾述生的脖子上不停地蹭来擦去,加上刘海儿,撩得他的脖子直痒。渐渐地,这种痒变成了酥麻的感觉,很快由脖根儿传遍全身,仿佛心在颤痒,手心在颤痒,他第一次尝受到了姑娘这种炽热的爱,顿时,脑子里成了一片空白,心里成了一片蜜海。

  “你呀!”马春霞直感到脸上漫出了汗珠,才抬起头来,不轻不重地捶了贾述生的肩头一下,亲昵地说,“你真狠心,四年多的时间,就托你弟弟给我捎过一封信!”

  贾述生一怔:“不对呀,怎么就一封呢?!”

  马春霞娇媚地一挑眉:“不对?!是你的不对,还是我的不对?”

  “这……”贾述生没有正面回答,“我去参加抗美援朝的那天,在送别的车站广场上,该见到的都看到了,就是没见到你,我一打听,才知道你去省里参加一个紧急会议去了。我只好把准备好送你的手帕,里面包一封信,还有一块手表交给了魏晓兰,请她代转。”

  “没有,没有啊!”马春霞认真地说,“我根本就没收到什么手帕,也没见到什么信和手表。”

  “难道……”贾述生一皱眉头,“我在朝鲜战场上给你写的两封信,也没收到?”

  马春霞目不转睛地瞧着贾述生摇摇头。

  “还有……”贾述生记忆犹新的样子,“我从朝鲜战场回来,在省城参加高级文化补习班时给你写了一些信,也没收到?”

  马春霞仍是摇头。

  贾述生问:“我一到北大荒后给你写的信呢?”

  马春霞还是摇头。

  “这可怪了!”贾述生皱一下眉头长吁一口气,“春霞,我又赠东西又写这么多信,就是一个没音儿。特别是来到北大荒以后,我常常纳闷儿,难道当年我的感觉错了?自从我从心底开始爱你的时候,我就多次用眼神、用表情暗示,你反馈给我的眼神和表情,使我自信地判断,你已经默默接受了我的爱。你肯定记得,那年初春,县委、县政府组织机关干部植树造林。那天风沙很大,我戴着一顶新买的前进帽,由于号大,几次被风吹掉,我索性挂在一棵小树上。我一回身,见一块花头巾随风飘刮了过来,你紧迫紧撵。我伸手捡了起来,就藏到了腋下。你假装没看见,扭身就往回走,一伸手把我的前进帽摘了下来,也藏到了腋下,若无其事的样子转身走了。之后谁也不提,一见面只是笑,你笑我也笑,爱情的果子好像就在这笑中成熟了……”

  他说着扯起马春霞的手:“走,到我宿舍去!”他拉着马春霞进了马架子,一下子就从枕头底下抽出了那条头巾,“我把它带到了朝鲜战场,又从朝鲜战场带到省城高级文化补习班,又从高级文化补习班带到了北大荒……”接着,又拿出了那张一直揣在身上的照片。马春霞伸手从背兜里掏出一个前进帽,闪动着一对美丽的大眼睛,那俏美的双眼皮显得格外妩媚:“我也一直保存在身边。”

  贾述生自己叙说时倒没觉怎么的,见马春霞拿出了那前进帽,爱情的激情在周身滚滚翻腾起来。不用说,自己发出信后不见回音,常常受着感情的折磨,没想到马春霞也在受着同样的折磨。他再也抑制不住了,伸出双臂把马春霞拥抱起来,情不自禁地把嘴唇轻轻地触向了马春霞的嘴唇。马春霞眯起眼睛,甜蜜地接受着,那被爱情激流冲击的心,由激动变得颤动起来,宛若进入了仙境一样在颤动中飘飘忽忽,时间仿佛凝滞了,周围仿佛什么也不存在了。许久,许久,他俩都仿佛要把几年来让时空落下的爱用这甜蜜的吻一下子补上。

  马春霞先推开贾述生,咂咂嘴用手捂一下,悄声难为情地说:“疼了……”

  “哎呀--”贾述生急忙用手去轻轻揉抚她的嘴唇,却不说道歉的话:“我向你讨账!”

  马春霞一歪脑袋:“我还要向你讨账呢!”

  “春霞,”贾述生镇静了下来,“当时我觉得,帽子和头巾的故事多有意思,当天晚上躺在炕上,越想越觉得有味道,我有生第一次失眠了,坐起来点上灯,写了一篇日记,叫做《爱情的游戏》。后来就是个没音儿,我就想:难道真的是游戏吗?就是游戏,马春霞呀马春霞,你游戏到哪里去了?纵是天涯海角,也该给我个音讯呀!”他犹豫一下终于说了出来,“难道是魏晓兰在中间……”

  “魏晓兰不把你送我的东西给我,我可以断定,绝不会是遗忘。”马春霞努力搜索着记忆里留下的一些东西,“述生,在我俩没做爱的游戏之前,我就看出也听说魏晓兰追求你,对你崇拜得要命,不止一次在别人面前说你有出息,将来肯定是块当官的料……”她略加思索,接着说,“你去朝鲜战场的第三天,我上午回到了县里,下午就见到了魏晓兰,她样子很不自然,我当时还有点奇怪……后来,我无意中听说,魏晓兰几乎天天翻信箱,有时邮递员还没到,她就在收发室等着……”

  贾述生吁出一口粗气:“明白了,我明白了,要不是让我弟弟转给你这封信,我们俩还联系不上。”

  “魏晓兰这个人真有意思,”马春霞说,“现在,魏晓兰成了全县沸沸扬扬的出名人物,也成了机关干部背后议论的中心人物了。”

  “怎么说?”贾述生问,“是不是因为她来了北大荒,说是来找我?”

  马春霞大吃一惊:“怎么?她来北大荒了?找你?在哪儿?”

  “就在咱们六分场呀。”贾述生说道,“到底是什么事情使她成了中心人物?”

  马春霞说:“全县知名的反右斗争积极分子,把老县长送进去了!”

  “张县长?他是个粗人,心眼儿好呀。”

  马春霞点点头。

  贾述生问:“什么理由?”

  “右派言论!”马春霞也不知该带种什么思想倾向和贾述生说这个问题,也有点儿不摸头脑,县委书记都在大会上表扬过她,还能错了吗?可又觉得张县长是个好人,除说话粗点儿外,心眼很好使,最能帮助老百姓解决困难。他被打成右派,县里多数人心里都不是滋味,又都不敢说……

  贾述生问:“什么右派言论?”

  马春霞说:“说是前年的事情,老县长领着妇联、农业局等部门的干部下乡,走访一个姓赵的贫困户时,这个老农为了让老婆生个儿子,生到第十二个时取名叫赵一打。县长说,男女都一样,别再生了,瞧你家里这个样儿,能养活起吗?姓赵的老农直尴尬,跟随的乡长因劝过老赵,被老赵顶撞过一通,打趣地说,要是不生男孩,生到第二十四个就叫赵二打,人多议论多,热情高,干劲大!老县长指着炕上地下一个个泥滚铅球、面黄肌瘦的孩子说,什么人多议论多,热情高,干劲大,就像老母猪下崽子似的,多了抢不上奶吃还不得饿死呀……县里反右一开始,魏晓兰揭发老县长说,那‘人多议论多,热情高,干劲大’是毛主席指示,他这是公开反对毛泽东思想。老县长就是因为这个被打成了‘极右’,说是送到了新疆劳改农场。”

  “哎呀,这反右斗争这么残酷!”贾述生闭上眼睛,深深地吁出了一口气。

  马春霞说,“县政府大院里的黑板报上还专门写了一篇报道叫《反右斗争的勇士--魏晓兰》的文章。”

  “老县长对魏晓兰一直很器重呀!”贾述生说,“这我知道,魏晓兰当妇联副主任,就是老县长点的将……”

  马春霞说:“我也听说过,后来大家都传说,魏晓兰和妇联的大主任闹矛盾,想挤掉人家当主任,老县长批评了她。”

  “噢,事出有因呀。”贾述生想起魏晓兰贸然闯来向自己表白爱情,咬指写血书、干活拼上命,只是觉得这个人处事有点儿“硬”,倒还没感觉出别的。

  马春霞说:“自从老县长被打成右派后,机关里的人对魏晓兰都敬而远之,有的干部见她对面走来都绕着她走,几个人在办公室里又说又笑,她一进去就都哑了。我分析,她肯定是有种孤独感觉,县政府机关都传说她要求去新疆支援边疆建设,可没听说来北大荒。她在这六分场做什么工作?”

  “分场党委刚研究完,任命她到新收编的一个村改成的四队,当党支部书记去了。”贾述生说,“刚来时有点势头,像是冲着要和我处对象来的,我没吐口,她也就缩回去了,工作很突出。分场其他几位领导都很欣赏她,当然,我也就没别的说法了。”他话这么说,心里突然生起了一种烦乱的感觉,像一把乱草堵在心口,刺刺扎扎地难受。

  “知道就行了,不说这个。”马春霞看出贾述生心里有了阴影。她知道贾述生对老县长印象很好,撒眸一下这个马架子里的全景,打岔说,“这就是你的宿舍也兼办公室吧?”

  贾述生说:“是。”然后问,“你的户口和粮食关系迁来了没有?”

  马春霞摇摇头回答:“我还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呢!这回明白了。户口和粮食关系好说,给家里去封信,让我弟弟用挂号信邮来就是了嘛。”

  “定了?”贾述生问,“就这么定了?”

  马春霞妩媚地点点头。

  贾述生刚一伸展开胳膊,马春霞脸上就飞着红红的两片彩霞扑进了他的怀里,又眯起眼睛慢慢地启开了红润的双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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