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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罗冬青离开尤熠光以后,沙漠风暴继续朝元宝乡前进。他脑子里翻腾得很厉害,万万没想到,仅仅是一天多时间就感到,这个大名鼎鼎的元宝市的经济形势并不像想像的那样,别看市面富丽堂皇,实质呢?比刚到清江县时还糟,啤酒厂面临倒闭,元宝老醋厂已完全瘫痪,女大学生削发为尼,小厂长出家进寺……建筑业、高消费娱乐业的所谓繁荣掩盖了这里正在向困境下滑的实质,口岸的详情还不知怎么样,从在中俄贸易大厦得到的情况看,这个口岸是在给他人造船出海。

  这里缺的是宏观指导和致富引导,这里缺的是新时代的焦裕禄。

  “永祥,还有小高,”罗冬青刻意切断自己的思绪,“关系到我切身的有两件事情,请你们帮着办理办理,或者说出出主意。第一件事情是,不管是马上搬家或是缓一缓,住市宾馆的豪华客房总不是个事儿。第二件事情,我好像有种条件反射,一坐上这辆日本进口号称沙漠风暴的越野车,就常想起群众给咱们当领导的编的顺口溜:一顿吃掉一头牛,P股坐着一座楼。这两件事叫我心里很不坦然……”

  小高说:“罗书记,你是咱们市的一号首长,我们得考虑你的安全。以往调动,不仅仅是一把手,其他副职也都住宾馆,一直到家搬来……”

  “不行,”罗冬青咬得很死,“我要破这个例。”

  小高接话:“要不,我想法找一个单位的小招待所,肃静、安全一点儿的。”

  “不,不,”罗冬青还是一口咬定,“你给我找一个能够接触底层群众的家属区,房子要宽敞一点儿……我知道,这样做,有的干部和群众可能会说我是装洋相--爱怎么说就怎么说,我们只要是不装,能一做到底,也就让人相信了。”

  “小高,你就照书记说的办!”史永祥很赞成这一做法,对车的问题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关于P股底下坐的这座小楼,还得既针对时弊,又面对现实。据我看,目前领导干部超标准配豪华车,五马倒六羊,弄假手段买进口车,已经很普遍,你要是把这车卖了再买低标准一点的,还要一笔资金,你一换,其他人也坐不住了。我建议能不能面对现实,就是严令下一个文,已坐上高标准豪华车的,只此一辆,更新时要按标准配车。我看,咱们不能像有的地方那样,听说上边下了文要检查,就把豪华车封存起来,又买了一批国产低档车。这种所谓玩廉政游戏,群众更深恶痛绝。再说,上头下文要求领导干部不准超标准坐豪华车的范围里,还不包括这种4500的越野车。我们是多林半山区,山路多,沙石路多,乡道难走,这种车很实用。我给你出个药方,叫做思想病治疗法,你坐上它,只要想想你是在全心全意去为百姓办事,心里就会坦然了……”

  “嗬--”罗冬青一笑说,“你这个思想药方还真起点作用,就这么办,适当时候你找找控办研究出一个办法,下个文。”

  没等史永祥应答,小高抢话问:“罗书记,你打算什么时候把家搬来?”

  “你们帮我参谋参谋,我倒想早点搬来,说来简单,说来又不简单。”罗冬青说,“要说搬家,主要是搬人。我一个女孩刚上初中,住房一定找个教学质量好些的中学附近,这是妻子刻意要求的。什么都可以耽误,就是她的宝贝女儿的学习不能有误。妻子呢,是省干部管理学院毕业的,毕业后分配到省人事厅工作,我确定留在清江县商量搬家时,妻子提出对口,调到县人事局。在省厅当个小科长不算什么,可是到县人事局就成大官了,科长就可以当人事局长。你们想想,县委书记的妻子一调来就当人事局长,这还得了,我执意给她换个部门,她表面上通,思想上不通。说老实话,你们别看我在工作上嘴硬手硬,偏偏在家里,特别是思想感情方面,常常是妻子的俘虏。她说,我不是从别的行业硬挤进人事管理部门,也不是要到人事部门去捞什么,我学的是这个专业,干的是这个专业,又是随迁,别人也说不出什么理。我说我是县委书记,事事不要沾嫌疑,要让老百姓一心扑实地相信咱……”罗冬青停了停,“你们猜,我妻子说什么,她说我总是本本主义,要像焦裕禄那样当个好县委书记,那你就下乡骑自行车,穿带补丁的棉袄,最后还抢白说,就是焦裕禄当年也不装蒜,国家发给他特贴细粮,他怎么不拿细粮去和老百姓换粗粮吃呢!妻子一阵连珠炮把我打哑了,我做了俘虏。就是这样,我也没有马上把她调走,等真正打开局面以后,也就是还不到一个月才调到清江县安排到人事局,正科当副科级使用,当了人事局副局长……”罗冬青像在对别人叙说,又像在自言自语地打着心声的话匣子,“其实,我对妻子欠账很多,她的能力、人品在同行中都是数得着的,要不是和我结婚,可能有比现在更好的造就。我把精力都用在工作上就苦了她了,工作、家务、孩子,加上身体不太好,我又不在家,照她的话说,几乎天天全负荷,而且对我又是那么体贴人微,她再累,我当天脱的衣服都当晚洗。为了减轻她一点负担,我常常在外出时自己洗完衣服穿着干净的回家。有一次,她见我穿着没干的衣服回家,眼眶湿润了……不说这个。”罗冬青转了话题,“说起来,我不同意她调转人事局,也真是出于个人私心。这不,人家刚到清江县人事局一个月多点时间,就抓人事制度改革,省厅正在总结那里的经验,召开全省人事制度改革现场会呢!”

  小高感动加激动地说:“罗书记,咱们元宝市就缺这样有改革意识的干部呢!”

  “缺就暂缺吧!”史永祥说。

  罗冬青问:“什么意思?”

  史永祥感慨地说:“你来到这里,必须像初到清江县那样更加克制夫妻感情,甚至要比到清江县加码。你比我知道得多,了解得透,这里的情况,这里的工作,这里的矛盾,比清江县要复杂得多,如果你把爱人调到人事局,不管多么合理,不管妻子在清江县人事局政绩多突出,在人眼里,转来的市委书记工作尚没打开局面,先给自己的老婆安排了一个实权好单位。我们还能搞新闻发布会吗?我们有多少张嘴也解释不过来……”

  “嗨,”罗冬青说,“我又觉得,只有我把家搬来,世人才会觉得我要在元宝扎根了,要背水一战了!”

  史永祥说:“那你就在平房居民居住区找地方,以后再说。”

  “不,”罗冬青说,“既然搬进去,就要住一个阶段,不能打一枪就换个地方。”

  史永祥说:“小高,照罗书记说的办,你抓紧落实。”

  “好,我一定抓紧。”小高应答着,指着前面说,“罗书记,元宝的杨书记他们在乡界等我们呢,一定很久了。”

  “也不知什么时候,也不知从谁兴起,”罗冬青说,“怎么各地都有这种规矩!清江县的这个规矩,算是让我彻底打破了。唉,官僚主义现象,明的暗的比比皆是,慢慢来吧。”他接着说:“永祥,告诉他们,咱们不下车了,到乡府会议室一起介绍。”

  沙漠风暴大吉普宽宽的轮胎在沙石路面上摩擦出沙沙沙的响声,与冲出来的嗖嗖嗖风响交织在一起,合奏成了一曲豁达、爽朗的奔驰曲,前挟风,后卷尘,真像卷起了沙漠风暴。

  车到乡界缓慢下来,史永祥摁动窗钮落下玻璃探出头,一挥手,示意让他们前行带路,不下车了。

  罗冬青问:“还有多远?”

  “还有三十多公里。”史永祥想尽量客观地介绍一些情况,协助罗书记尽早进入角色。“罗书记,这个元宝乡是块宝地,可以说是人杰地灵,很有特点。全市有一多半地属地势低洼地,十年八涝歉收,这里处于高岗漫坡地,别处涝时它正好,别处旱时它就不行了。总起来说,十年八收两歉,加上它离市区近,上级来检查工作都到这里来看看。这里是全市惟一由省里命名的小康乡,也是计市长的联系点。老百姓都说这里的风水好,这里也确实出了不少大官,现在省里刚退休下来的组织部老部长,地区的书记,还有计市长都是从在这儿当乡党委书记起家的。现在的乡党委书记杨小柳,去年市政府换届选举时,当了一回‘差额’,计市长已征求了常委们的意见,准备还要他当这届党代会的‘差额’,估计这次当‘差额’有可能当选……”

  罗冬青:“为什么?”他心里明白,市这一级召开党代会、人大会选举,选谁差谁,事先都是有安排的,要通过临时团长会,甚至个别谈心,要求代表要和组织上保持一致,差额代表是很难当选的,识时务的差额代表明知自己是光荣的陪绑,就也好好装着。因为按惯例,凡是陪过绑的,用老百姓打麻将的俗话叫做扣听了,表现得规规矩矩,等着,只要班子中再有空缺就会非其莫属,与其他后备干部比有着不可比拟的优势。倘若觉得自己不错,拉票竞争,跃跃欲试想由差变实,那可就糟了,起码要说,这个人政治上不成熟……

  “杨小柳这个人很有实干精神,我认为比任何一届书记干的事都多,招商引资办了二十多户乡镇企业。”史永祥介绍说,“应该说,这里的工作很难干,市里领导,比如计市长抓的点,加上距市区近,这里形势又比其他乡好,所说的有经验,一些实权部门也常来混吃混喝,白拿白要,与其他乡镇比较而言,麻烦事儿就多,工作就难干。杨小柳除了尽心尽力干工作之外,上上下下各方面关系处得也不错,计市长曾不止一次当人面说他圆滑。所谓圆滑,让我理解就是,计市长想栽培他,他却不像曹副书记那样忠心耿耿靠得近,这次准备让他当‘差’,据说杨小柳发了点儿牢骚,传到了计市长耳朵里了,很不满意。”

  罗冬青:“什么牢骚?”

  “这是传说,不一定准,”史永祥说,“杨小柳发牢骚说,计市长是玩我呢,玩得让我想够够不着,不想够又在伸手不远的地方……也听说,计市长对这话很恼火,大发脾气说,就是想让他想够够不着,不够又难受,这回我计德嘉当上了书记,下次政府换届还让他当差,隔届市委换届再让他当差,一直让他当到过了提拔的年龄杠……”

  罗冬青笑笑:“听起来像故事。”

  “元宝这个地方是宝地,出的人物多故事也就多嘛!”小高很快觉得和新书记熟了,不拘束了,主动接话,意在为新书记提供些这里的情况,“我们这些中层干部在一起议论起来,不少人都说杨书记这个人干事儿,正像史秘书长说的,处在这么一个优势位置和特殊情况,乡里的一些矛盾也要捂不住了,一些上访的农民常缠在信访办,也常来办公室要见领导……”

  罗冬青打断他的话问:“什么矛盾?”

  “我知道的就两件事情,”小高说,“一是计市长招商引资办乡镇企业搞了一个半截子工程,二是二轮土地承包中的矛盾。”

  罗冬青问:“上访的群众这么找领导,领导没出面接待解决吗?”

  “唉,”史永祥叹口气,“元宝乡群众上访的事情难弄,不是难解决的不愿解决,就是想解决又解决不了。”

  小高说:“我也不知道领导是怎么想的,上访群众非要见你,那你就躲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如果躲来躲去,非造成越级上访不可,有时候领导在也让我们告诉上访群众说不在,下班时听说上访的在门口等着,就从后门走……”

  “小高,”罗冬青嘱咐说,“遇到这种情况,只要我没有重要的事情就给我领进办公室,不管上访有理没理,我们当干部的不怕没理的,更不该怕有理的。”

  小高觉得和新书记的距离又拉近了,亲近了,在这拉近与亲近中隐约搀杂着一种敬畏,大概由于职业的关系,心里反倒有了拘谨的味道,比在前任那位身材魁梧、板着脸、总是倒背手、说话声音大、批评人尖刻的书记面前觉得更拘谨了。刚来时,不少基层干部纷纷议论前任书记是个茬子,有魄力,没多长时间他就感到,这种魄力没多大的威慑。一位讲领导科学的教授说,当一名合格的领导干部首先要有魄力。尽管这位教授反反复复强调,并没有说出魄力的含义,给人的理解,就是那种中国特色的“封建家长式”。从这位其貌不扬的新书记身上,他似乎找到了领导干部所具魄力的深刻内涵,所谓魄力就是三种不同特征的果断,一是刚性的果断。在错综复杂的处境中,能把握真理敢说敢为,比如罗书记那本来是简单的就职发言,一举变为就职演说,多么理直气壮,多么有风采。二是柔中的果断。罗书记刚一挨打时,完全可以亮出身份,或调兵遣将显威,没有,而是为老百姓试身,要亲眼看一看这种干部能恶劣到何种地步。三是面临矛盾的果断。上访有理的解决问题,上访无理的做思想工作,这才是党密切联系群众的具体体现……这才是领导干部真正的魄力。

  大吉普跟在前来迎接的两辆车的后面很快到了乡办公楼门前。罗冬青一下车,毫无思想准备地进入了一个火爆场面:从乡办公楼小门两侧开始,八字队形站了双行,两列少先队员,一色的花裙子,白布衫,披戴着鲜艳的红领巾。他们见到罗冬青就高呼起来:欢迎欢迎!热烈欢迎!致敬致敬!向罗书记致敬……

  罗冬青站立不安,显得非常尴尬,他只不过是在电视上看见过,国家领导人出国或在国内视察,还有英模才能受到这样的待遇,就连省委书记到清江县去视察工作,他也没有安排这样的礼遇,在这样一个偏远的小小边城,怎么能这样安排……

  杨小柳错半步在罗冬青右侧陪行,他依据就职演说,又从脸色变化猜出了这位新任书记的心情。他是在犹犹豫豫中安排了这些在这里沿用了多少年的礼仪。他当时真想不安排,又拿不定主意,谁知这位新书记讲的那些一口一个“群众”,一口一个“宗旨”,是真还是假呢?杨小柳已经遇到不止是一两位领导了,不是在当“父母官”,而是扣上个父母官衔为达到自己的目的在搞政治,嘴上说的不一定是心里要办的,心里要办的不一定是嘴上说的,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让部下像猜谜语一样跟着他干。倘若不这么安排,他心里真喜欢排场和奉承,事后知道了这里迎接市第一书记都这么搞,惟有我罗冬青来时冷冷清清,心里系了疙瘩,说冷落他,瞧不起他,要再不知道底细,自己又是个党代会常委会人选,一杆子拨拉到计德嘉那边去,可就系上个难解的大疙瘩了。还是“文化大革命”中一句话有趣味,叫做“宁左勿右”,最后还是下决心照惯例安排了。

  杨小柳见罗冬青与小学生们招手示意,试探着解释说:“罗书记,我们并不是对所有上级领导都这样,主要是省级和地、市的主要领导,还有一些实权部门的……你是新来的主要领导,这只不过是表示一下欢迎您来元宝市工作的态度……”

  “到此为止,以后不管谁来,没有接到通知就不要这样安排了!”罗冬青又对左侧的史永祥说,“把这一条再补进出发时我讲的那三点里,共四条,一并发文执行。”

  史永祥应诺着进了会议室。

  罗冬青入乡随俗,按着桌上的牌名坐到了椭圆形会议桌的首席椅上,任凭史永祥安排,听杨小柳一一介绍乡级领导成员,然后听杨小柳汇报。他心情有些沉重,心想,怎么这么一个小小的元宝市,小小的一个乡,时下官场一些庸俗的东西都在这里集合了呢……如果我是一名作家能写小说的话,真是个不用修饰就这么难得的典型环境呀!

  罗冬青越发觉得这里的官场程序那么平庸而俗套,这么下去,元宝这些干部,能有多少时间抓经济建设去关心群众疾苦呢?这时,杨小柳开始汇报:

  尊敬的罗书记、各位领导:

  罗书记来元宝市工作,第一次下乡就来我们元宝乡视察,这是我们元宝乡广大群众的荣幸,为此我代表乡党委、乡政府、乡人大主席团以及三万八千父老乡亲,表示热烈的欢迎和衷心的感谢!

  下面,我代表乡党委、乡政府把元宝乡的有关情况向罗书记和各位领导做一汇报,不妥之处,请批评指正。

  ……

  罗冬青虽感这些话那么落套,还是耐心地看着材料,听着汇报。当杨小柳另起一段汇报到“我们元宝乡位于北纬五十五度四十九分,六分半山水三分半田”时,又一目十行地扫了下边一大段,截住杨小柳的汇报,口气很平和:“小柳同志,我这次主要想听一听经济工作情况,别的以后慢慢了解。”他虽然显得平和,确实没耐心了,想起在省委政研室工作的时候,跟随省领导下基层搞调查研究或检查工作,到一些地、市、县听汇报时也是这么一些话,开始不以为然,走的地方多了几乎是都离不了这些老俗话,老套话,要是作为一个研究当代官场生活的学者,真应该考虑一下是谁先创作的这一格式,他人又是怎样按格式套成一个模式在各地通用的。

  “好好好,”杨小柳翻过这几页接着说,“我们元宝乡现在耕地面积十九万三千八百亩,三万八千口人,人均土地五点一亩,去年产粮一点零三九亿斤,全乡二十八村,共有大小乡镇企业六十七家,去年实现产值一点三四二亿元,人均收入二千六百元,实现乡级财政收入二十万。”

  “不对,不对,”罗冬青截住杨小柳的话问,“一亿三千四百二十万的乡镇产值,就算发展乡企有各项优惠政策。再把各项税压到最低只占百分之二的话,就是二百多万嘛;十九万三千零八百亩土地,按每亩交纳农业税十二元,又是二百多万,还不算乡里该收的特产、屠宰、墙砖、车船等项税收就应是二百一十多万,怎么才只有二十万的财政收入呢?”

  杨小柳尴尬一笑回答:“罗书记,那乡……乡镇企业产值……你是知道的,水分很大,上头要速度,市里要数字……”

  罗冬青又问:“你这十九万三千八百亩土地种植结构是怎么个数字?冬种作物平均产量是多少?”

  “罗书记,”杨小柳有点儿紧张了,“小麦五万五千亩,大豆四万一千亩,玉米三万四千亩,其他七万三千亩是饲料、菜地、小杂粮和经济作物……”

  罗冬青又截住他的话问:“这种种植结构,小麦、玉米、大豆平均约多少才能打一亿零三百九十万斤?”

  “……我们上报的小麦亩产七百斤,计三千八百五十万斤,大豆亩产六百斤,计二千四百六十万斤,玉米亩产一千二百斤,计四千零八十万斤……”他说着,见罗冬青又要截话,忙红着脸说,“罗书记,这些数字都是假的,您不用抠了……”他说着从兜里掏出一个小本来翻开说,“其实,去年粮食产量只有七千一百万斤,乡镇企业产值二千三百多万,人均收入就是一千六百元左右……”

  “这还贴谱,”罗冬青笑笑说,“看来,你纸上一本账,心里还有一本账,心里这本账才是良心账。不错,你心里总归还算有本良心账……”他并没有责备的意思,继续说,“现在,在我们的干部队伍中浮夸风很严重,用数字垒政绩,数字出于部,如果层层都是这套作风,老百姓可就倒霉了。我们真不知道,这些干部的党性哪里去了,良心哪里去了?”

  会场变得一片肃然而寂静。

  “罗书记--”杨小柳像放开胆了,因为从半路迎接受冷落,门口夹道受批评,虚报成果又受指责,他感到已经基本了解这位新书记的思想路线和作风了,坦然地说,“一个地方如果形成这样一种风气,想实事求是、想干点儿事也得这样呀!”

  罗冬青紧接问:“就得说假话?要是说真话呢?”

  “对!”杨小柳回答,“就得说假话。我们也知道,说假话不得人心,早晚得垮台完蛋,但是还能维持一阵子;你要是说真话,马上就完蛋。比如说,人家的数字呼呼上,你在那里老牛慢车,上头一句话,撤!马上就立正,特别是我们这些小萝卜头儿干部……”

  罗冬青“扑哧”一声笑了。

  “罗书记,你别笑!”杨小柳说,“我大胆进你一言。你是元宝市的市委书记,是一把手,要坚持民主集中制。假如有一件事情,班子成员都不同意的事情,你明明知道是错误的,一时说服不了大家时,也应按错误的去决策,心里只能深刻体味四个字,韬光养晦。”

  “嗬--说假话还讲哲理,搞错误决策还有套逻辑!”罗冬青不想再继续听汇报了,站起来说,“走,到村里村民家里看看去……”他见大家都站了起来,停住步说:“小柳同志,千万别光给我看‘样品’,千万别安排和布置,让我顺其自然地看看,去了解了解真实情况,怎么样?能做到吧?”

  “能!”杨小柳爽快地回答,“太能了!”

  罗冬青说:“小柳,看来,你是来什么样的干部,就用什么样的方法呀!说起来,作为一个基层干部,也没办法。”

  杨小柳说:“罗书记,你太了解基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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