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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青

  我的大院,我昔日的梦

  我小的时候,家住在北京东单附近。

  稍微熟悉北京地理环境的人都知道,东单距天安门仅一箭之遥,过去有牌楼一座,是进入皇城的标志,因此得名东单牌楼。解放前,东单牌楼一带居住的多为有钱、有身份的人,房舍地貌因而得以俨然些。若从高空俯瞰下望,紫禁城那一大片黄瓦红墙的宫殿外围,便是横平竖直街道上的四合院群落。这些四合院,一般都是硬山式建筑,青砖灰瓦,大屋顶的房檐下盘着一座爬满青叶的葡萄架。高级一点儿的,还有一扇红漆绿楣的大木门。门里是迎面一座石影壁,门外蹲着两只把门的小石狮。这小石狮子似狮而又非狮,头部、四腿、爪子、尾巴全部嵌进石中,造型之洗练,令人想起远古的墓刻。

  然而我住的那座院子,却是一个迥然的例外。

  这是一座深宅大院,深到占据了两条胡同之中的全部空间,大到差不多有天安门广场那般大。院内没有大雄宝殿一类的大屋顶庙宇,也没有飞梁画栋的中国式楼阁亭台,更看不见假山、影壁、小桥流水的东方风光。而是一个典型的欧洲小世界--绿草如茵,中间高耸着巨型花坛。树影婆娑之间,是一条翠柏簇拥着的石板路,通往若隐若现的一座座二层小楼。小楼全部为哥特式建筑,平台尖顶,米黄色大落地门窗,楼内诸陈设如壁炉、吊灯、百叶窗等全部来自欧美,墙外爬满茂盛的爬墙虎……

  在东单牌楼一片宁静的四合院群落中,突然出现了这么一座西方园林,不由令人想起黄山的“飞来峰”,那是大自然的造化,这一个却是人工玉成。都如此说,大院是美国人1917年始造,属协和医院建筑群落的一部分,连各个小楼的编号也是与整个协和楼群排在一起的。也有人说,这是用清政府丧权辱国的“庚子赔款”建造起来的;不过查史书记载则不是,那上面的文字写着用的是洛克菲勒财团的慈善投资。还有庶民说,解放以前,这个院叫“两旗杆大院”,说是门口常年飘着中国和美国两杆国旗,里面住的都是洋人和中国的高级知识分子。这一说未免带了点“洋奴”的嫌疑,我因此想考证是否确凿。按说年代并不久远,本应不难考,可是因了老人们的缄默,我也就至今没有弄清究竟。

  不过住高级知识分子一说是不错的。解放前,能够跻身大院并住进小洋楼的华人,全部为协和医院的专家教授。我国著名的外科专家黄家驷教授,就住在第41号楼,我小时听说他是英国皇家医学会在中国的唯一会员。还有我国著名的妇产科专家林巧稚大夫,住在第28号楼。有故事说是解放前,凡有病人找到林府上,即使是衣衫褴褛的穷人,林大夫也一律不让门卫挡着,而是免费诊治,有时还施以钱财,致使京城遍传林巧稚美名。

  大概是因了这些因素,老北京的平民百姓,过去从这院门口走过时,都是怀了敬畏之心的。久而久之,百姓们的嘴上便约定俗成了对它的称谓--“协和大院”。

  这称谓一直沿袭到现今。

  解放后,黄、林二位仍住在这里,其他教授们也仍住在他们各自的小楼中。那时的等级依然是森严的,正教授,即一、二、三级教授者,可以住一座一座的带有木顶凉台的独楼,这样的独楼共有7座。副教授,即四、五、六级教授者,则只能住连成一片的有凉台而无木顶的联楼,虽然叫联楼,其实也是各个独自成一统的小楼,不过外在建筑结构连在一起罢了。

  我有幸住进这样一座大院中,托福于我父亲。那时我父亲是中国人民解放军中的一个军官,他所在的部队恰巧是北平解放后接管协和医院的部队。1955年,这批军队干部全部脱下军装,留在了协和医院和中国医学科学院系统。

  当时的这批干部们也逐渐变得拖家带口,住房成了问题。但这支纪律严明的部队于教授们的洋楼秋毫无犯,只在大院后边辟出一片荒地,盖了一座四层的宿舍楼和三排平房。这些砖木结构的新建筑自然远远比不上泰国优种稻米灌浆、菲律宾上等木板铺地的小洋楼舒适高级,但军队干部们从军政委到小排长,没有一个人抢占教授小楼,这种状况差不多一直保持至“文化大革命”。

  我家住的是三排平房中的两间,门前也盘着一个葡萄架。父亲那时在做医科院的组织人事工作,经常出入各个小楼的教授家门,我有时也跟着,便得以窥见小洋楼内的高级陈设。其实小楼们对父亲来说并不陌生,解放前夕,父亲和他的共产党员同学们,就曾接受地下党的指派,以进步学生身份进入一座座小楼内,做教授们的争取工作。有一回,他当年的一位同学来家,还感慨地说起某次到××教授家去,教授请他们吃草莓冰淇淋的情景。我的父亲却从未说起过那段辉煌的历史,他始终对教授们彬彬有礼。

  他的迁居大院的部队战友们也都始终对教授们彬彬有礼。虽然他们之中有的人文化水平不算高,但他们都用严明的纪律约束着自己和家属,尽量遵从着这座学者大院的文明传统。我还清楚地记得,一次从幼儿园归来,我和小朋友们站在林巧稚大夫家门前的花圃里看花,有一个小女孩忍不住想去掐一朵极美丽的蔷薇,恰巧被林大夫看到。一生酷爱鲜花的林大夫生气地制止了她,我代那个小女孩认了错。那一年,我也就6岁,以后,我们一群孩子再没有伤过大院的一花一叶。

  我上小学那一年,我们家突然成为全院最瞩目的家庭。那是1961年,我哥哥以优异成绩考取了在北京排第一的男四中,这在大院众多的孩子中是绝无仅有的,这很使我父亲光彩了一阵子。后来我的学习成绩也很好,大院里有10个男孩女孩与我同班,我的成绩总是稳稳地排在前一两名之位,令那些教授的孩子们自叹弗如。我的小心眼里便也存了一个愿望,希望到我考中学时,能考入在北京排第一的女校师大女附中,使我们家再度光彩一次。可惜后来碰上了“文革”,那愿望成了泡影。

  不过坦白地说,我那时可真不用功,只知道疯玩。

  大院的花草树木最令我着迷。每年春天,阳历3月中旬开始,我们一群孩子便天天跑到大院门口去盼望杏花。那里有一棵一抱粗的老杏树,不知是地气还是天光缘故,年年都是它最早抖擞起密密匝匝的花骨朵,在寒风中便绽出淡粉色的小花。每年,当我们一连企盼数日,终于发现老杏树的花枝上出现一朵、两朵小花时,便一个个惊喜得大叫大跳,在大院里飞奔开,告诉每一个碰见的大人和小孩:

  “老杏树开花啦,春天罗!”

  记得每个大人,不管是教授们还是干部们,全都冲我们点头微笑,仿佛我们就是那杏花,就是那春天。等如今我已长大成人,重新揣度从前那些大人们的心态时,益发体味出成人的那种对不曾留意的春天猛然莅临的欣喜。

  那棵老杏树,一定是协和大院众花树的精神领袖。从它的花朵绽开之日起,我们大院便一年鲜花不断了。第二棵开花的是黄家驷教授楼前的那棵“中年”杏树,而第三棵则必定是29号楼旁边的那棵“青年”杏树。这三棵杏树罢了,就是雪白的梨花了。大院里只有一棵梨树,每年结不结梨印象不深了,但那随风飘曳的冰清玉洁的梨花,却永远地刻在了我的记忆里。

  谢了梨花,大院的花事就纷繁起来了:大门口的迎春花迎客始罢,甬道两旁就走来一棵棵白丁香紫丁香。不几日,桃花也伴着嫩叶开了出来。还有我最喜欢的灌木榆叶梅,一团一团的粉红色像人工造出的大花球,远远地就让人看醉了眼。这时候,草地上的绿草,也早已染绿了那一方方土地。柳条依依,白色的柳絮迷蒙了天地空气。最给人以喜悦的是生命力极强的杨树叶,等它们唱歌似的一齐摆动着新绿时,不要说从它们之下穿行,你就是看着它们竞长,也痴痴地觉得自己正在长大似的--那时候,我是多么盼望自己快快长大!

  而大院里的人们,不论是教授们还是干部们,一个赛着一个地“贪婪”,对周围这么多奇花异草仍嫌不够多,还一起动起手来栽花弄草。于是,看罢了绿树,再回头来看鲜花,便更加眼花缭乱了--粉白相间的海棠花,红的、黄的、紫色的月季,重瓣的芍药,甜香的槐花,火红的石榴花,五颜六色的蝴蝶花,小太阳似的蒲公英,小红灯似的倒挂金钟,名贵的花之王君子兰,还有奇异的令箭荷花和仙人掌花,一现的昙花和千年铁树花,浓香的晚香玉和夜来香,娇嫩的含笑和美人蕉,挺拔的大丽花和菊花,以及红云似的一品红,婀娜多娇的仙客来……还有许许多多我叫不上名字来的各色花卉,直开得将春延长到夏,将秋延长至冬……

  前面说过,我们大院离天安门不远,这便占尽了地利之优。我们这群孩子们,一年之中最欢乐的两个夜晚就是“五一”和“国庆节”。一俟那轰鸣的礼花腾空,院子里就被花朵的雷霆灼照得红腾绿舞,亮如白昼。如果风向对头,还会有一顶顶白色的降落伞从天空飘下,把我们撩拨得哇哇大叫……

  呵,如今想起这一切,真是旧梦依稀,止不住的女儿情呀!而这一切,至“文革”罹祸,一夜之间便被破坏殆尽了。

  那个血雨腥风的1966年,先是花草树木被砍、被烧,又是抄家的书籍旧物被砸、被焚,冲天大火一连烧了数日。后来,便是医院里的造反派携家带口搬进来“占领牛鬼蛇神大院”。理由是:“你们这些走资派(指干部们)和反动权威(指专家们),住着这么好的房子,是对广大工农兵的蔑视和欺侮!”于是,教授们被勒令腾出一间又一间住房,由洗衣工、清洁工、门房、厨师、花匠……组成的无产阶级住房大军,住进了一座座哥特小洋楼。

  唯一幸免的,是28号楼。当时按照周恩来总理指示,北京市公安局派人保护了林巧稚大夫一家,使大院得以保留下唯一一座教授楼。

  十年不短,大院当然发生了一系列大小事变。因其重提引人心酸不已,干脆跳过不提。只有两件事不可忽略过去。

  第一件,是工人阶级进住不久,院里召开居民批判大会。为的是新搬进来的一个厨师,走路有望天的毛病,院子里的孩子淘气,给起了“望天儿”的绰号,还跟在他背后学他走路。嗬,这可是犯了滔天大罪!一位当时被造反派结合的、红得发紫的小干部慷慨激昂地发言,激动得声音都走了板:“这/是/阶/级/斗/争/新/动/向!这/是/走/资/派/和/反/动/权/威/们/在/发/泄/对/工/人/阶/级/进/住/大/院/的/不/满……”

  第二件,是1972年某日清晨发生在大院的一幕:那正值美国尼克松总统来华访问期间。那一天,晨练的人们刚刚归至家中,大院里走进四位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只见他们随处走着,拍照着,最后停在44号小楼前。这座小楼自从6年前一位清洁工住进后,在半个木顶凉台上垒了一间有门有窗的小平房,还留了一个烟囱通道,使哥特式风格融入了某种中国的建筑文化。四位洋人大概被这种神奇的“洋为中用”能力惊呆了,半晌才如梦醒来似的举起了照相机……后来,从当时的最高权力机关--“革命委员会”传来消息,这四个洋人是跟着尼克松来访的美国人,其中有一位当年曾在这大院里住过,大概是寻故地来了。“革委会”认为那位工人严重地丢了中国的脸,措词严厉地限令他于××日内将小平房拆除,恢复哥特式原貌。而那位工人全家拼死拼活地“捍卫”不拆,又让“革委会”丢了一次脸,那小平房也就一直保留了下来,屹立至今。

  如今,每当我看到那“中西合璧”的44号小楼时,心里都涌出一丝惆怅。物非人非,今日的协和大院里,已住进200多家,除了教授、干部们之外,还有工人们以及他们的家属儿女,几乎百业俱全。最有意思的是那家有着两辆外国小轿车的个体户,昔日是大院里最贫穷的一家,全家六口人就靠当家的40来块钱吃饭。如今,已成为大院里食最精细、衣最美艳的首富。

  真是世事沧桑啊!我的大院,也是一面历史的镜子哟!

  所幸的是,改革十年,大院又发生了相当大的变化--草坪又重新植上了,柏树又重新栽上了,花坛又重新砌上了。还于一片绿意鲜花之中,新添了两座历史上也不曾有过的白色的藤萝架。一株盆粗的银杏树和五株两人搂抱不过来的老槐树,也被挂上“古树×××号”的标识,被铁栅栏保护起来。大院又重新恢复了四时鲜花不断的面貌。在今日高楼林立、喧闹拥挤的北京城中,这一座花园式的院落,更显示出幽深的宝贵,便于一早一晚,吸引来大批的附近居民。清晨来打太极拳和跳迪斯科操的老年人居多,傍晚是牵了孩子来散步的中青年夫妇们,与红花绿树交相辉映在一起,又构成了一幅幅颇动人心弦的画卷……

  那三株报春的杏树,竟还都幸存着。虽然其中的两株各被劈去一半枝杈,但两株半残的树都还在开花、长叶、结果。只是这一切亦是物非人非了--我早已不再是20多年前那个梳辫子的小姑娘。那在寒风中天天企盼开花,然后惊喜地向大院里的人们报春的小姑娘,该是我的女儿了!这满院神奇的花草树木,也该是属于她的了。

  只有这悠远的旧梦,依然属于我……

  人生难耐是寂寞

  你懂得什么是寂寞吗?

  --有一点儿懂。

  你的心被寂寞之火灼伤过吗?

  --是的,伤了又复,复了又伤,永无休止。

  有时候一整天接不到一个电话,心里便空落落的。

  尤其是心情忧郁的时候,便分外不堪忍受,有一种被人遗忘,被世界抛弃的感觉。

  没装电话的时候,无牵无挂,仿佛也还过得挺好,自从家里响起第一声呼唤的铃声,它就成为家庭的血脉,不可须臾阻断了。无论公事、私事,大事、小事,有事、没事,一天不挂上几个电话,就觉得缺少了点什么。有时更深入梦,懵懵懂懂听到电话铃响,也倏地跳起身去“喂”,心里反倒觉得踏实。最怕的就是电话响了一声又不再响,便痴痴地等待,若等不来,心里就不踏实……

  不单是我一个人,家里有电话的,十个有十个都是这种心态,有时听见他们说“我现在电话很少”,便心有灵犀一点通,能体味到他们的言外之意。

  这是一种什么心态,我曾细细琢磨过,却没想出个明白。按说古人交通闭塞,通讯困难,荒村绝路的,还能自持、自处;今人交通发达、电网密布,通话见面容易得很,反倒焦虑不安,寂寞难耐。如此看来,一代代最新的信息传播工具,只不过显示了人类物化征服的成功,于我们的精神危机丝毫无补。甚至越努力,越征服,人类的寂寞倾向越加严重。

  那么,是否把电话拆掉,重新返璞归真,恢复古代的生活方式,就能好一些呢?

  回答是那更不行,古人有古人的镇静剂,今人有今人的新苦衷。问问电话拥有者们,你若把他们的电话拆除,谁不给你横眉立目那才怪!

  人,是最不能忍受寂寞的动物。

  其实,电话的有无,还不过是身外之物,说起来微不足道。真正内心深处的寂寞,那滋味,即使十部电话整天在你耳边响个不停,那也难挨。记得到12岁头上,“文革”突起,父亲被斗,一夜之间,所有认识我的人都对我板起了脸,再没有人跟我说一句话,那孤独给我的伤害,至今什么时候想起来,什么时候还令我胆寒。身在喧嚣的人海,却丧失与人说话的权利,好几回都令我想到死。死倒也罢,小小生命没长成,本不足惜,真正悲哀的是从那时我便落下人际关系恐惧症,至今久治不愈。

  所以,在人类所有情感中,我始终认定,最难耐的就是寂寞。它们付出的代价绝对超过生命。它来的时候,人就仿佛被抛进一个无底的黑洞。任你怎么挣扎呼号,回答你的,只有狰狞的空阒。世界就这么突然地从你眼前消失了,你说,还有什么比这更可怕的?

  成年以后,我曾多次思索过童年的那段遭际,庆幸那时我尚是一个混沌未开的孩子;比起孩子来,成年人活得当然更不易。

  一位中年女作家曾不加掩饰地对我说过:“我虽然不喜欢文坛,但我又耐不住寂寞。”

  难得她说得这样直言不讳,我知道她说的是心里话。

  在常人看来,作家们是活得潇洒的人了,上班就坐在家里看看书、写写字,既没有工厂千轰万鸣的噪声,也没有上下班挤公共汽车的烦恼。可是人们实在是不知道,在作家们的生活当中,也有着这样的日子:他们宁愿到人群里去享受拥挤的快乐,也不愿再坐一分钟!在孤寂面前,人人都是脆弱的,包括作家们在内,包括名作家们在内。各种各样的社交活动--签名售书、读者崇拜、记者采访、编辑约稿、作品的讨论、评论家写书评、圈子内的小沙龙……虽然繁不胜繁,也常常听见他们抱怨不堪重负之类,但有几个人不是心甘情愿投入其中?若真的终日里门前冷落车马稀,还有几人能写出大作来?当然,话也不能说得这么绝对。近人之中,就有这样的例子,比如文学界就流传着钱锺书先生的一件逸事:1972年尼克松总统首次访华之时,钱先生接到中国政府招待会的请柬,据说他淡然地说了一句:“尼克松与我有何干系?”遂将请柬置于一边。钱锺书之外,亦还有一沈从文,不但退身人海,亦退身文坛,晚年只是默默从事中国服饰研究,真正堪称耐得住寂寞。然而耐是耐住了,同时也不知经受了几多心灵的挣扎?“耐”者,辞典解释为“受得住,禁得起”之意。我就想过,当曹雪芹在北京西山撰写传世绝作《红楼梦》时,食不饱腹酒常赊,可谓孤苦伶仃至矣,只有他度过了那难挨的岁月,所以中国只有一部《红楼梦》,唯一的一部!

  一位西方哲学家说过:“人是能够意识到自己存在的生物,意识到自己是一个分离的实体。分离意味着无依无靠,意味着不能主动把握世界--事物和他人,分离便成为严重焦虑的根源。”他又说:“人类在任何时代都要解决一个问题--怎样克服分离,怎样实现结合,怎样超越自身生活,并找回和谐。”

  人啊,什么时候能够悟出生的真谛?

  还在大学读书时,各门课的先生们都讲过这么一句话:“要耐得住寂寞。”先生们的意思是叫我们踏实下心,老老实实地做学问,不要学蜻蜓点水,浮在表面上贪图虚华。当时我还涉世不深,对这句话缺乏感受,心想这还不容易吗?及至工作了十年二十年之后,回头想起了老师们的金玉良言,不禁慨然:真正耐得住寂寞的人,万里能挑出一人耶?两人耶?

  其实,一天子二侯爵……九儒十丐,在所有这些人之中,最难找回和谐的,还不是做学问的知识分子。就说作家们吧,人都不理他们了,他们也还能向手中的纸和笔倾诉情感的这份熬煎。旁的人就不行了,比如我所效身的新闻界,甚至已经走向反面,蔓延开一种职业病:有时三四个请柬在手,实在分身无术,心里却像烘了一只热水壶一样那么舒坦。世情就是这样,允许你自己不去出席,但不允许人家不邀请,谁也不高兴被人淡忘,即使心里明白得很,人家根本不是冲着你本人,而是冲着你的职位。

  说到职位,可是与寂寞抑或不寂寞大有关系。一次,我去找某官员采访,短短一小时之内,电话响了七八次之多,弄得我不得不知趣地告退。过了一年光景,有一天突然接到这位官员的电话,天南海北跟我聊天,就像一阙无主题变奏曲。我的心里就起了疑惑,一打听,果然,这位官员已经退休了,一个人在家寂寞难挨,遂逐天按通讯簿给人打电话。

  “他再打电话来,你别理他好了,反正他已经不工作了。”

  人这样向我建议道,口吻里不无厌嫌之意。我的心里却打了个抖:官场就是这样无情吗?

  这还是在正常情况下。若是遇到社会动荡的非常时期,官场寂寞具有了政治压力,那就更不堪忍受。“文革”那时不是人人都不理我吗?有次在宿舍大院里,趁周围没人,我跑去跟一位正遭劳改的“黑帮”说话。这位赫赫有名的大医学专家,因“里通外国”和“资产阶级反动权威”双料罪名被揪出,也是很长时间没有人理他了。同病相怜,他竟冲动地拉起我的手,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望着他那闪着奇异光彩的眼睛,我觉得自己非常深刻地理解了他的心绪,我的孩提时代从那时起即结束了。

  在所有的寂寞当中,最难受的,就是这种政治上突然不受信任的失落。你也不清楚你有了什么“问题”,但你发现事事都不对劲了,这件工作不让你干,那个会议不让你参加,弄得你心里七上八下的,恓恓惶惶无所措手足,于是你发现世界在你面前变了,大部分人回避你唯恐不及,有时在人前,还能竞相干出损害你的事,以显示他们的“革命”。这时你的第一感觉是想逃回家,但愿再也别跟人来往,可是出不了三天,若连个电话都没有的话,你就又坐不住了,心里边没着没落的,最后竟忍不住拿起听筒,神经质地“喂”上几声。

  唉,难耐的寂寞,烦恼的人生。

  有人读到这里,会嗤之以鼻了:“你这不纯粹是自寻烦恼!说了半天,不就是文场、官场、人际场吗?‘人无物欲,即是秋空霁海’。古人尚能旷达如此,今人为什么不可以学一学呢?”

  且慢!

  就算你不在乎仕途经济的诱惑,也看穿了福禄寿喜的无聊人生,但你不能没有朋友吧?如果你冷寂到连知心话都无处倾诉的话,活着还有什么劲?

  我认识一位40岁的单身女性,她平时性格开朗,交际广泛,几乎每天都有风度翩翩的男性伴着出入各大饭店,大家都以为她活得很满足。其实大谬。有一天她大恸失声:“我怎么会不知道,他们都不过是跟我玩玩而已,没有一个认真的。我也就图个一时的热闹罢了!”

  这样的例子,生活中是太多了,表面上朋友越多的人,生活得越是热闹的人,独处时的孤寂越是难熬。所以有人主张及时行乐,不要想,也不要期冀。倘能看透这一点,凡事不必较真,别人“游戏”,倒也罢了,就怕你做不到,一不小心动了真格的,得,你算是陷进泥潭不能自拔了。情感的泥潭可不是闹着玩的,尤其是你已经把你的快乐、你的秘密、你的人生依赖全部都倒给了你的挚友,向他的心扉寄托了你全部的生活热望。可是有一天,你却突然发现,你永远也得不到期望的回报,你说,你心里还会是寥廓的海天吗?

  从这个意义上说,寂寞乃是与人生同在的阴影,谁也摆不脱它的纠缠。忍受寂寞是一种悲壮的美。

  哎呀,我就实在替人类悲哀了!

  虽然人类以自己无比坚强的意志和智慧,创造着我们这个越来越丰富的世界;虽然人类已经取得了巨大的成果,比如已把自己的寿命延长了数十年,可是在外化世界一天天被征服之际,人类自身的精神贫弱问题,却是一直也没有得到解决。说来这也是人类的悲哀,苦苦追寻数千年,却一直未能找到安身立命的位置。甚至还有人预言:就是再过几百年,也未见得能够解决!

  这就好比原始人还未找到辉煌的火之前,终夜蛰伏在黑暗的山洞里摸索。

  这个漫长的征服精神的过程,比起人类征服物质的所有努力,更其严峻,更其深刻,也更其难解。

  那引导人类精神跨入新纪元的火,在哪里呢?

  有一天,我6岁的女儿忽然问我:

  “妈妈,什么叫做痛苦呀?”

  我的心一哆嗦。

  我爱女儿胜过爱自己。也许是我曾有过痛苦的童年吧,我再也不愿让女儿尝受我的那份不幸。所以,平时,我总是尽可能多地往她的小心灵里灌注美好和甜蜜,想要尽可能地推迟她的严峻人生。可是,女儿终归要长大,终归要走向社会的,我不可能永远把她护在自己的暖翼之下。

  到了她这一辈,还会遭到我们这一代的“文革”之类吗?

  我想坎坷不可避免。那么,与其天真幼稚,不若深刻成熟。古话说,痛苦是人类伟大的教师,有了阻力才有磨炼。哲人说,一定要在生命中较少的事情上遭挫折,然后才能了解大部分的全部价值。

  我就把这些全给女儿讲了,包括我那童年的孤苦。女儿忽闪着大眼睛,惊异地望着我,像是全都听进心里去了。我不知道她能理解多少,但从那以后,女儿显然学会思索了。

  我的心忽地一动,由女儿的事想到了寂寞。

  对待寂寞,不是亦应如此么?

  既然人类存在一天,寂寞就会存在一天;既然精神的解放是人类通向自由王国的必由之路,那么,与其一味地哀叹寂寞,还不如勇敢地直面寂寞。人类就是在寂寞与充实的轮回中前进的。只要不被寂寞扼制,以致消极、隐退、无为,进入恶性循环,那么,寂寞也可成为动力。治疗寂寞的最佳药方是“投入”,而非隔绝;是进取,而非逃遁。

  况且,如果说没有友爱,人生无趣的话,那么没有寂寞,人生同样乏味。试想,若把你抛进喧嚣的人海,整天整日都得面对着人群,点头、微笑、说话、应酬……丝毫也得不到寂寞的喘息,那你弄到后来,不心烦意乱、发怒咆哮以至神经错乱才是怪事。世界不能没有寂寞,没有寂寞的世界,该是个多么喧嚣、拥挤的世界,那岂不是人类的灾难吗?

  挪威科学家内森说过:“人生至要之事是发现自己,所以有必要偶尔与寂寞为伴,沉思为伍。”

  寂寞难耐,寂寞美好。唯其难耐,才显出它的美好。勇猛之人,可以战胜困难;坚毅之人,可以战胜挫折;睿智之人,才能战胜寂寞。到了你意识到寂寞总会来,又总会过去,不但不因寂寞影响你向前赶路,反而凭借着它的翅膀飞越崇山峻岭时,你便稍稍自觉了。

  我曾看到一个男子汉的哀哭。

  那是在喧闹的大街上,一个中年男子汉竟顾不得避讳人众,狼嚎一样地痛哭失声。他一定是遇到再也绕不过去的人生难题了。他的脸上满布着最深的痛楚,不由人不想到那座著名雕像《拉奥孔》。

  人生往往有许多难题。尽管一代又一代的先师哲人,一直没有停顿地探索着,为此奉献出全部的才智,但是,谁也没有拿到赫耳墨斯神的金羊毛。

  我一点也不知道那男人哭的是什么,可我觉得自己非常理解他。心头一阵冲动很想走上前去,把这些告诉他。我认为这也是一种“解”,怎么见得就不是呢?

  既然谁也没有拿到金羊毛,那么,每个人就都去探索自己的“解”吧。痛苦也好,哀哭也好,寂寞也好,心中实实在在地体验着,跌倒了又爬起来,无怨亦无悔,人生可以无有他求了。

  渴望迷路

  经常浩叹自己处在简单之中。

  你瞧,每次填写个人履历表,准定的就这么三句话:“初中毕业进工厂做工,八年后考入南开大学读书,毕业后进光明日报工作至今”。对于一个写作的人来说,这多么单调多么贫乏多么的不丰富多彩。心里就想着:这真是一种人生的大损失,失掉了多少另一种生活的感受?

  现在则更完了,每天的人生轨迹,更简化到两点一线--从家门到报社门是两点一线的半小时骑车路,从约稿到编稿是遥遥无终点的一条无限延伸线。两条线都很笔直,中无任何曲折、坎坷、回环,更谈不上沼泽、陷阱、悬崖绝壁,平坦则平坦矣,却因没有了任何波澜而索然无味。

  不由得就着起急来。眼见着女儿一册书两册书地一路读了下去,眼见着街头的花草红了一片又绿了一方,准知道韶光又飘忽了三百丈,岁月又增添了抬头纹,生命之河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悄然逝去,真个是叹年光过尽,书生老去啊!

  心里就觉得空落落的,不是滋味。行行复行行……生命的衰落是什么?人生的沮丧是什么?不是岁齿,不是年轮,而就是这种了无新意、轻车熟路、苟且的重复。

  就惧怕起来,想要打破僵局,推开屏障,让血重新青春般的灼热。有一天,就不打“的士”,也不坐公共汽车,只骑着自行车,箭一样地驶向三十多里外的北京大学,当年我做青工时就天天这么跑来跑去。还有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登上台,放开音量唱了一曲《康定情歌》……只觉得浑身痛快,心儿格外放松,自己跟自己做了一回对又战而胜之,有一种冲破了什么的兴奋感。

  然而当夜幕降临,抬头仰望湛蓝深渺的苍穹,那个巨大的问号却依然还挂在上面。是啊,小小的七寸砖头,怎修补得了生命的长城?

  因此就格外强烈地有了一种逆反心理,竟然幻想,要是能出点事有多么好,哪怕能迷一次路呢?

  就渴望迷路!

  路却不是那么容易迷的。

  别说大都市的北京,每条街都是东西南北,横平竖直。就是偶尔到外地去跑跑,也有当地同志照顾周详,唯恐有个什么闪失。这也就渐渐形成了一身的娇气和惰性,怕风、怕雨、怕雷电冰雹,怕苦、怕累、怕超越规矩,任凭惯性,失了勇气,不再敢投身到不可知中去冒点什么险。

  人整个地觉得萎缩,却就是站不起来……

  今年春天,应浙江衢州市政府之邀,去采访这座旧貌换了新颜的古城,竟意外地在大山中迷了路。

  那天阴翳蔽日,细雨蒙蒙,我们一行十多人,去爬当地名山仙霞岭。

  仙霞岭在共和国的版图上,虽然渺小得连一个蚕卵般的小黑点儿的位置都占不到,但是置身在它的山麓皱褶里,还是被它的气势所震撼。它其实并不陡,无有黄山的断壁削峰,也不高不险,满山绿树,绵延着就上了山。它的奇绝在于大山中间,有着一条丈宽的竹林碎石道,这是当年黄巢起义军走过的路!黄巢军在这里修筑了四道关城,阻碍了官军的追杀堵截。不但如此,据说后来这条路被一代又一代开凿维修,直到如今,还一直从浙江通往福建,如果靠脚板走的话,三天三夜就可以走到。

  下午两点多,我们一行人登上这条英雄路,去寻觅黄巢军的悲壮业绩。

  路隘、林深、苔滑。没走上几步,大队人马就被迫化整为零。我和西北军旅作家杨闻宇边说着话,边跟前面的张抗抗几人拉开了距离。到了第二道关城,抗抗他们一闪身,就消失在浓浓的密林之中。

  我和杨闻宇拔腿就追。

  风摇曳着竹叶,雨洗刷着碎石,路的确很难走。我们一会儿出一身热汗,一会儿又浇一身冷雨,气喘吁吁,一直越过第四道关城,又往下追了一个多小时,仍不见他们的踪影。其他人也一个都不见了。偌大的山中,就好像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余下的,就是偶尔从空谷传来的鸟鸣。我们不知是怎么回事,又怕被人嘲笑落后,只好闷着头一路追过去。

  就这样竟翻越了一整座大山!

  一问当地百姓,我们已走入另外一个县境,唯一的办法,是原路折返!

  不知杨闻宇是什么感觉,当时我的心里是真慌了:已是下午四点多了,山色已微微发冥。陌生的山,陌生的水,陌生的路,若在天黑前走不出大山,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一时间,豺狼、野猪、毒蛇,甚至某年在这里曾出现的一只老虎,都一起在我脑中显现出来,构成一幅阴森可怖的深山夜迷图。

  心造的幻影,是吓唬自己的最可怕的妖魔鬼怪!

  一座几乎是飞来的大山,就这样突然横亘在我们面前。

  一点思想准备也没有,也没有任何缓冲的余地。什么援助也没有,没有任何依恃,没有任何法子可想,出路只有一条--靠自己的双脚,一步一步再走回去!

  它才不管我是北京来的,我是大报的记者,我是衢州市政府的客人,我是体重不满百、已经走了那么多路、完全筋疲力尽的纤弱女子。在大自然面前,人类是微不足道的,你想生存,只有靠你自己的毅力、决心和行动。软弱没有用,哭也没有用。

  所以我不敢软弱,也根本没有工夫哭。只老老实实地迈开双腿,再次踏进大山的皱褶。

  这一回,心情全然不同了,就从大山的皱褶里,读出了非常的严峻、非常的酷烈、非常的刁难。

  雨下得更紧了。雨丝虽然不像北方的暴雨,鞭子似的打得生疼,但是它们绵绵密密,阴柔执拗地包围着人,在头上脸上眼睛上织出一团乌的妖气,使我们分辨不清,感觉不对,判断失常。前面明明是一棵绿树,本来好好地、直直地站着,可我觉得它正蛇一样地蠕动,惊急之中差点撞上它。还有头上的藤条,上面的水珠似乎全变成蜘蛛的身体,“啪嗒啪嗒”直往下掉,于是不由自主地缩紧脖子,乌龟似的躲避着这张邪恶的网。脚下的路变得越发高低不平,眼睛盯得越紧,就越觉得地裂开一条条大缝儿,一不小心就会掉进去。我穿的鞋也糟糕透了,是一双没有系带的矮式剖光皮鞋,在平地上走还一掉一掉的呢,更难对付这满山牙齿的碎石道,走不出三步,就滑个大趔趄,再迈出五步,鞋和脚又分了家。往坡上走的时候还好,就怕下山,简直像踏着滑板似的直往下出溜儿。真不知道这世界上哪儿来这么多山,这没用的山,要这么多没用的山做什么?那一年在贵州,我们坐着汽车在山里跑,睡了醒,醒了睡,跑了三天三夜,一睁开眼还是山!从那时起,我就开始惧怕山,也腻味山了。不再愿意走山路。更何况是用双脚走!更何况是冤枉路!

  可是还得走。一步一步地走。少一步也不行。

  杨闻宇君比我沉着得多。焦灼只在他眼睛里闪了一下,就立刻被驱走了。一回身,他不知从什么地方捡来一根虎口粗的竹棍,递过来,要我当拐杖。我嫌累赘,不肯要,因为手上已经有了一把雨伞。有经验的杨君就一边力劝我拿着,一边拎着棍子跟着执意不接的我走。他挑出一个话题,好像是有关散文的什么题目,要跟我讨论。我心下明白他的用意,可是我选择了沉思。

  陌生的大山里,摇曳的绿荫里,悲壮的黄巢义军之路上,就这么急煎煎地走着两个远方来的陌生人。

  一步也不敢停下,停下来腿肚子就抖得像风中的薄纸。双脚早已失去了知觉,只是在机械地挪。杨闻宇是军人,可能已练过不知多少次急行军,已不怕走路。我呢,平时却已经几乎不走路了(前面说过,从家门口到报社门口是一条半小时的骑车路,自行车可以一直骑楼门口),而且已经非常懒得走路--身为现代都市人,是已将人的自然属性丢失得几乎殆尽,真是可叹!

  人的生存到底是什么呢?生命是什么?存在又是什么?有时活得累极了的时候,我会想到死,觉得与其活得那么痛苦、艰难,真不如躺倒来得美丽。所以我一向认为,当危险来临时,我会镇定自若地迎着召唤走上前去。可是生命自有它本能的生存愿望,它不听从你的理智,只千方百计地寻求生路,但凡有一丝希望也要牢牢地把握住,一如现在这么急急忙忙地赶路,赶在天黑下来以前,走出大山。那么作为生命的主人,我们怎么可以默视它的活力,不积极参与到它充满激情的搏斗之中呢?

  脚下突然一滑,我“哎哟”一声,重重地出溜在地上,摔了个大屁墩儿。杨闻宇君一着急,也一个趔趄,歪倒在山道上。他的藏蓝色水洗布夹克衫,早已由身上扒下来搭在肩上,浇湿的头发绵绵软软地趴在头上,脸红得像关公。我低下头来看看自己,形象比他更差,竹棍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攥在手里,手上、脚上全是稀泥。我们看着彼此的狼狈相,不禁哑然失笑。

  杨君说:“平时在北京,你可没这副尊容吧?”

  我心中一亮,差点叫出声:这不就是我所渴望的打破常规、穿透平庸、冒一次险吗?

  它们竟在不期然之中,在这陌生的大山中,突然降临了!

  我一骨碌爬起来,心里激情地欢叫着,浑身是劲地向前走去。迎接命运的挑战,嶙峋的山道就变成了铺着红地毯的诗意大道。远处山洼里,突然响起“甜,甜甜”,“甜,甜甜”的叫声,声音很大,比夜深人静的青蛙叫声还要大。我们都被惊呆了,不知道这是什么在叫?是蛙类?是山鸡?还是小动物的呼喊?这神秘的叫声使我想起了远在北京的小女儿甜甜,莫非是她在叫我?莫非是她在鞭策我努力走出大山?

  山路就变得非常短。

  不出一会儿似的,我们就迎上了前来找寻的当地同志,胜利地走出了大山。

  许多天之后,我已回到北京,又回到两点一线的生活中。

  有惊无险的大山遭际,还久久回旋在我的脑海里。我像品着浓香的醇酒一样,反反复复回味着当时的感觉,想对自己有一个重新的打量。

  不在两点一线的我,是个什么样子呢?

  神秘的生命潜力被极大地唤醒了,启动了。青春的热血重又有力地奔涌周身。人变得勇敢、刚强、机智、无畏、顽韧,一扫平时的委靡不振、畏葸不前、瞻前顾后、怕狼怕虎,顾忌重重,我一步一步坚实地走着,怀着信念,镇定从容,靠自己的实力,迎击着命运的突袭。最令我高兴的,是我不但没有成为军人杨闻宇的负担,而且还曾在最困难的时候,想到我应如何帮助他,尽管这完全是本末倒置的愚蠢念头。

  在大山的皱褶里,在英雄的黄巢路上,在危险突然不期而至之时,我很满意自己,交出了这么一张出色的答卷。

  这张以山作纸,以雨做墨,以坚定的信心做精神主宰的答卷,调动了我生命的力量,它唤醒了某种沉睡多年的关于冲锋、进取、挑战、创新的记忆,穿透了庸碌、琐碎、舒懒的生活节奏,使我意识到自己还行。这张答卷令我的信心增加,也使我继续向自己发问:走出大山之后,回归到平时的两点一线中,我能否还保持着这股英气,交出一份出色的答卷呢?

  简单固然令人生厌,然而这简单里面,难道就已做得尽善尽美?山外有山,天外有天,路可以一直走到天涯。不是有几次,已意识到自己的局限,想要冲破束缚,想要再闯新路,想要迸出更灿烂的火花?只是由于无端的惧怕,就宁可又重新选择了因循守旧的重复。重复既简单又省力气,还没有危险,好比一个表演了多年的舞蹈,已熟悉到每个动作都尽善尽美地程序化了,因此,虽然很容易就博得各方面的掌声,但只有舞蹈者自己知道,为了这些已得到的认同,他是牺牲了更优美更自由更奔放更富有探索精神的舞姿,是悲哀地压抑了个性,扼杀了创造性和闯劲,愧对了人的真实的生命。

  应该有勇气换一个角度看看世界。

  应该有勇气换一个活法体验一下人生。

  按照心灵深处本能的呼唤,勇往直前地干上几件有价值的事--不再惧怕失败丢丑,也不怕讽刺、打击、造谣、中伤、讹诈、陷害、挑拨离间、流言飞语、恶意相加、谗言詈骂。需要经常忆及生命的潜力几乎是无限的,经常地给自己一些压力,向还没有开辟的未知进军。

  这样,即使不在大山里,不遇雨,不迷路,也能够为这个世界做出更多一些的贡献。

  1994年8月10日

  女孩子的画

  --有感于一种流行

  我看见一个青春美少女,坐在蓝天白云之间的绿草地上,手里拿着一支笔。金红色的阳光像一条轻柔的大披纱,浮动在她身上,构成这幅绚烂油画的主旋律。

  美少女的黑发如瀑,缎子一样倾泻在她光洁的额上、脸上、颈上,闪烁着令人心动的光泽。青春的力量无比强大,是什么LANCOME、CHANEL等世界名牌也打理不出来的。青春就是美。本色就是力量。饱胀的生命力就是资本。

  美少女明眸炯炯,随着沉思或微笑,一双美目忽而如中秋皓月,忽而似朔后月牙,顾盼之间,草木生辉。在她的眼中,花儿是娇甜的小妹,草儿是聪颖的小弟,大树是可依偎的母亲,高山是能傍靠的父亲,大海呢,是延绵不绝的高古远祖。大自然是美与和谐的一家人。

  少顷,美少女放下手中的笔,将白云扯来,想做一幅全世界最美的拼图。她采来太阳的金光,丛林的绿叶,蓝色的海水,紫色的藤萝花,和粉色的婴儿的灿笑,像补天的女娲一样兴致勃勃地干起来。巧手快兮,只一忽儿,就拼成了一幅天清地明的《朗朗乾坤图》。这真是一个竭尽瑰丽想象的极乐世界,人、动物、植物、山川、河流、大地,全在里面,欢笑!

  一阵花香吹来,美少女心有所动,柔声唤来采花的蜜蜂,请它们将香甜的蜜洒在图上。

  一阵鸟鸣传来,美少女若有所思,轻声呼来飞翔的小鸟,借助它们的婉转歌喉,奏起欢乐大颂。

  美少女又想起漫天飞雪的北国,“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不由得扯碎几朵白云,扬手洒下。

  美少女又想到阴雨霏霏的江南,“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不由得抛下几滴泪花,化作甘霖。

  美少女又想出了一些高明的点子,不由得心中兴奋,忙将她平时特别宠爱的猫啊、狗啊、松鼠啊,塑造得和狮、虎、豹一样大;把她平时特别爱吃的苹果啊、桃子啊、红枣啊,让它们长得跟西瓜一样大;把她平时特别欢喜的牡丹啊、玫瑰啊、百合花啊,叫它们一起热热闹闹地盛开;把她平时特别憎恶的坏人啊、恶人啊、小人啊,弄成一副副蛇蝎的模样……

  一幅美丽的图画终于最后完成了,美少女笑逐颜开,神采飞扬,美滋滋欣赏着。

  突然,一阵昏天黑地的大风刮来,霎时间飞沙走石,黑雾、酸雨、沙尘暴、龙卷风、牛头马面、妖魔鬼怪……尽皆袭来,把她的图画卷走了!美少女惊叫一声,拔脚去追,可哪里还追得上?

  她嘤嘤而泣,内心大痛,后悔没有把乾坤之气撷来,灌注在图画中,使其像泰山一样稳稳地站立在大地上。

  泰山是朴素的,语不惊人,貌不惊人,亦从无惊世骇俗的举动。可是泰山历尽了万万年的沧桑,沉稳,厚重,有内涵,不迷惑,大言无声,从容不迫。泰山老人的智慧已经修炼到九百九十九重天,他是站在高高的云端往下俯瞰的,已经完全看清楚了--天地间,人世间,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呢?什么才是事物的本质所在?

  要不人都说:“泰山是一座永远的丰碑。”

  美少女不由得大声吟诵出来:“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荡胸生层云,决眦入归鸟。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这是她曾经背得滚瓜烂熟的一首小诗。小诗不小,常读常新。

  美少女拍拍额头,笑了。觉得自己欣欣然有所得,重又信心百倍了。

  2006年清明节于北京协和大院寓所

  内心的自美

  青山如玉,白云似雪,彩花若蝶。高高的摩天岭上,行人个个步履如飞,争先恐后登攀,都是要前去寻求美丽的。

  美丽是人生的依凭。美即财富,美即力量,美即真理,美即幸福--因而,人活一世,一时一刻也离不开美。对美的占有越多,生活的幸福感就越浓稠,这应该是一个正比例。

  可是,问世间“美”为何物?这道亘古的难题,谁人又能解清楚!

  一群叽叽喳喳的姑娘相携相伴而来。细嫩的阳光,丝丝缕缕,恋在她们白玉般的脸颊上,更衬出这群花季女子的明丽夺目。她们都是好姑娘,心质清纯,冰雪洁白,都有一颗求美求上进的心,一听说摩天岭上请来了三千世界的净水观音,就忙相邀在一起,急煎煎地赶了来,想求菩萨告诉自己:如何才能变成世界上最美的女人?

  行人一步三回头,眼睛忙不过来了,一边在心中品评着:她们当中,哪个最美丽?显然的,姑娘们也知晓自己的魅力,故意舞动着柔得像羽毛似的腰肢,前前后后地追逐,嘻嘻哈哈地笑闹,把最青春最岁月的珍珠,瀑布一样,抛洒在幽情的山谷。

  白衣女子高挑、白皙,瓜子型脸蛋透着桃红,活脱脱一只高蹈翩跹的白鹤。可惜她是个冷美人,眼睛内外都是冰碴儿,看不见任何人,只是爱着自己一个人的世界。

  绿衣女子温婉、清丽,真像一支拂风的翠竹。可惜她动作的幅度超过了本真,一举手一投足一嗲叫,皆意在给别人瞧,她太想嫁个超级的富豪了。

  紫衣女子显出一派高贵相,有紫气东来的味道,像是来自帝妃之乡。但见她笑不露齿,轻移莲步,竭力模仿着大家闺秀的举止,可惜缺失了文化的温润,声音太锐,语言太粗,行为举止欠了品格,下得了乡野却上不了庙堂。

  红衣女子的眼睛生得真漂亮,弯弯的如一牙新月,亮晶晶闪出一泓清水,正是古人形容的明眸如潭。可惜她的嘴巴太大了,想要吞下全世界的珍宝,她一定没听说过天方夜谭的故事,那个贪婪的王后,最后是在金光万丈的宝库里饿死的。

  蓝衣女子生着一头浓荫般的秀发,“哗”地一甩,不啻一首撼人的诗,整个山谷都为之一颤。只是那哗哗的摆动太像广告里的“秀”,诗意不足生命的激情更不足。她老在悲悲戚戚地想着一件事:青春凋谢了怎么办?花容干涩了怎么办?能用什么仙方保持永恒的美丽呢?

  ……

  森森青山,肃肃白云,默默彩花。逶迤山道上,女子们拾级疾步,香汗湿衫头不回……

  当她们终于爬到山顶时,一个个都惊呆了!

  但见半空云中,一朵岛屿似的大莲花盛开着,观音娘娘端坐其上,大山一般庄严、沉静而又祥和。白莲般圣洁的脸上,丹凤眼半眯着,像是在沉思,又像是在为普天下众生祷告,那份大悲悯的慈爱,只有天和地可以承载!若说美丽,这是姑娘们今生今世、来生来世,所见到的最绝色的美人!

  观音娘娘左手持宝瓶,右手做赐福式,似乎没看见她们的到来,却分明在倾听着她们的心音。

  姑娘们赶紧站成一排,双手合十,声声祷告,求观音娘娘赐予她们美丽的天机。

  菩萨不语。

  姑娘们一个一个走上前去,双膝跪下,以额碰地,求观音娘娘点化她们愚钝的心灵。

  菩萨还是不语。

  白衣女子哭了,扑到莲花宝座上。其他姑娘们的热泪,也流水一样滚落在发烫的胸膛上,再三再四地央求娘娘显显灵,保佑自己能拥有享不完的荣华富贵。

  菩萨仍然不语。

  此时,一位光彩绝伦的老妇人来到姑娘们中间。岁月的刻刀,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迹,也同时凿就了一尊美玉般的雕像:她的双眸仍然亮若晨星,面颜如同清雅的水仙,周身闪烁着优雅动人的风采,就仿佛是一位来自天上的仙姑。

  她一挥手,拂去了姑娘们的眼泪。缓缓地开了口:

  “美,是自己从灵魂深处开掘,创造出来的。”

  “美,是高尚道德之花的盛开。”

  “美,是真实,是善良,是促进别人的欢乐。”

  “美,是永远对生活充满希望:不断燃烧热情之火,吹拂浪漫的风,充盈生命的激情,寻找快乐的理由,沐浴大爱的神圣,细细地体验和享受这个无所不有的世界所赐予我们的一切一切的美好。”

  “而这,就是佛呀。即是你们内心的自美。”

  美女如云

  不知大家发现了没有,中国已进入美女如云的时代。

  以我的家乡北京为例:无论是在“满城春色宫墙柳”的紫禁城红墙下,还是在“引车卖浆唱月圆”的胡同风情中,更是在“东风夜放花千树”的璀璨大商城里,一抬眼,一回头,一转身,到处皆可见美女的身姿在婀娜地摇曳。

  个子高的个子矮的,年龄大的年龄小的,身体胖的身体瘦的,头发长的头发短的,柳叶眉毛杏核眼的,瓜子脸庞水蛇腰的,穿旗袍的穿牛仔的,莺声燕语的喜鹊喳喳的,本地的外地的,有知识的没知识的,素质高的素质低的……反正是一街的美女一街高高的回头率。直把街人晃得眼花缭乱,直把男人比得没了光彩,直把金的风、银的雨、玛瑙的街道、翡翠的屋舍楼宇……都装点得像好莱坞电影一样没了世俗味儿--“今夜无人入眠”了。

  美女如云也是海晏河清、国泰民安的表征。

  以前肯定是没有这么多美女的。记得我小时,刚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有一天到同学家里玩,见到她47岁的奶奶,一个脸黑且皱纹深刻的老太太,后脑上梳一个发髻儿,穿一件蓝布大襟褂子,弯腰驼背地走来走去。同学说她是干活干得弯了腰,我则觉得47岁已经老到了生命的极限。今天看47岁的身边女士,哪个还不光鲜得“回头一笑百媚生”?再加上那么一“欧莱雅”,那么一“保姿”,那么一“SK-2”,谁不说她们犹是“梨花一枝春带雨”呢?

  话扯远了,还是回头来说年轻的美女们,因为她们才是“当代(女)英雄”。这些小美女们可真是赶上好年代了,不像40年前,满世界游弋着极“左”思潮的巡洋舰,只允许灰、绿、黑、白四种颜色存在,其他的一律“斩立决”(瘆不瘆呀!);不像30年前,买一件的确良衬衣也要省吃俭用,花去一个多星期的工资(惨不惨呀!);不像20年前,满大街男男女女都“西服”,那是各单位一窝蜂地学外国企业的产物(傻不傻呀!);不像10年前,街上一会儿流行红裙子,一会儿流行黄葵花,一会儿又流行绿格子,弄得女孩子们追风逐月地赶时髦,一个个不中不西,不土不洋,丧失自我,谁都和谁一个样(锈不锈呀!)……

  甚至,就连5年前也不像了。短短5年时间,我神州大地上如施了超强肥料的蘑菇似的长满了密密麻麻的名牌店,不单全世界的精品都风起云涌地搬到了中国,就连中国自己的各种品牌、名牌也雨后彩虹般地迅速窜红。君不见,大美女小美女们,哪个不是名牌满身,珠光宝气?哪个又不是胭脂、口红、唇膏、眼影、睫毛膏、香水……一应俱全?更有满大街的美容院,让她们像害了相思病一样粘在那里,魂不守舍!

  而今更甚,连美女们自己也搞糊涂了--面对着长的、短的、胖的、瘦的、里面的、外面的、五颜六色的、七型八款的、大山崩大海啸一般汹涌而来的时装,怎么选择呢?怎么跟风呢?怎么不落伍呢?“风源”和“队伍”又在哪儿呢?

  毋庸讳言,就这么一打扮二捯饬三美容,中国的女子们就是变得越来越光鲜、越来越漂亮、越来越光彩照人了。哦,对了,还有两个重要的因素呢:其一是营养,40年前中国人吃的是什么,现在我们吃的又是什么?那时粗粮是顿顿当家掌柜的,连周六、周日都不休息一次;今天是花大价钱满世界去追“粗茶”、追“淡饭”、追“自然绿”,什么玉米、莜麦、黑米、黑豆、南瓜、红薯等五谷杂粮,什么低油、低糖、低盐、低脂的蔬菜水果,什么海鱼、海参、海虾、海带、紫菜、虾皮……结果呢,惯得村姑的脾气比小姐的还大了,直叫人感慨“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这么好的营养,培养帅哥美女的机率自然大大地增加了。这就又牵扯出第二个重要的因素--精神面貌。按照西方哲学家的说法,物质美是智性美与道德美的外壳,也就是说,物质美只是美的第一步;但这万里长征的第一步当然也还是相当重要的,整天吃糠咽菜的人只能面黄肌瘦,浑身破衣烂衫的人也不愿意到大庭广众去招摇。而今天一街一街的美女们呢,衣着挺拔,环佩叮当,高跟鞋踩得马路“咔咔”地打出一串儿美丽的小火花,浑身满脸的自信,想跟着国家的GDP一起成长。

  经济基础不仅决定上层建筑,也决定着美女们的美丽指数是往下滑落还是往上飙升!

  不过,在当下这个奔腾激荡的社会转型期,美女飙升也同样面临着剧变所带来的严峻考验。与幸福感一同来临的,也还伴随着多多的焦虑和深深的郁闷。宝马香车、灯红酒绿自然是兴旺发达的“范儿”、“派儿”,固然可喜、可意、可心;但不可心的是,往往老有一个叫做“纸醉金迷”的家伙与它如影随形。滚滚红尘,汹汹商海,诱惑太多了,于是成群结队来城里打拼的“嘉丽妹妹”们,各自演绎着德莱塞一百多年前就设计出来的各种悲喜剧,亦不足为奇。

  而最奇怪的,远远超出伟大德莱塞的想象力的故事,还每天都威武雄壮地上演着。今天是“秀”时代,各种各样的商机在利润这只魔手的强大推动之下,时刻虎视眈眈地盯着美女们,稍有机会就扑上去了,群起而围之、攻之、利用之,不压榨出最后一丝可利用的赚钱“秀”,决不会放手。

  于是,林暗草惊风,美女们也就面临着黑暗的吞噬和一道道激流险滩。于是,竟然出现了七八岁的小女孩就不好好念书,天天想着一鸣惊人地“超”;竟然出现了十一二岁的孩子去“兼职”,油嘴滑舌地为一对对新人主持婚礼;竟然出现了一轮又一轮的“海选”、“江选”、“河选”……煽忽得多少美女茶不思、饭不想、工不做,花容憔悴,身心俱衰,粉身碎骨也要成为利润的牺牲品;而最最让人想不通的是,所有这一切,竟然还得到他们父亲母亲的支持,全家总动员,共同打造《出名要赶早》的悲剧,难道,他们就不怕孩子再也唤不回了么--当年老祖宗马克思说起“利润”来,说它的每个毛孔都渗透着什么来着?让我们去找来有关著作,好好再读上一读吧!

  当然,你也可以说是社会变了韩小蕙你不要“恶攻”,你自己非要抱着“君子喻于义”的老传统,就傻不唧唧地靠边站吧。你倒是睁眼看看,今天没有名、没有钱、没有地位,谁还肯正眼夹(看)你?我们不趁着年轻貌美去“秀”“超”“海”,你能保证我这一辈子不受苦、受穷、受世人的白眼气?

  哎呀是的,我是不能保证。我只能保证我自己(还有我正青春年华的女儿),在这五光十色的世界上,在这五味杂陈的人生中,坚持恪守“诗书礼仪传家”的老话,扎在书香的清廉和寂寞里,走正路,做自爱、自强、自在的女人!

  2007年2月3日于北京协和大院葳蕤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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