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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夜已经深了,月光从监舍窗口探进来,像是要窥视什么秘密。躺在木板床上的苟敬堂睁着两眼,一直睡不着。

  裘双喜翻了个身,睁开惺忪的睡眼,蓦地看到苟敬堂睁着的两眼,吓了一跳:“妈的,想什么呢老苟?还不睡!”

  苟敬堂看他一眼,翻了个身。中午发生的那件事一直在他眼前晃来晃去-

  中午,男犯们停工准备吃饭,苟敬堂四下张望,找什么的样子。王友明过来:“苟敬堂,干什么呢?”

  “报告政府,我撒尿!”苟敬堂赔着笑脸。

  “快去快回!”

  “是。”苟敬堂跑开。

  王友明在石场里收拾犯人们扔在地上的家什。

  苟敬堂哼着歌走到一块大石头后,解开腰带掏出家伙,很是受用地把一泡热尿甩到了石头上。方便之后,苟敬堂提着裤子从石头后刚跨出一步,就看到大菊正在悬崖边将平板车上的碎石头往崖下倒。这时,大菊身后出现了一个他熟悉的身影,这个人抬起脚朝着大菊使劲踹去……

  石头后的苟敬堂看到这一幕,惊愕地张大嘴巴。他在石头后面发呆了半天,一溜小跑着回去了。整个下午,他的心里都扑腾扑腾难以平静,他不知道这件事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后来听人说那个大菊是自己跳崖死的,他就更加害怕了。

  苟敬堂在大通铺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一是因为心里老想着白天的事,还有一个,他怕睡着了以后,自己万一说了梦话,保不准就会喊出那个人的名字来。

  第二天早晨,男犯们吃完饭准备上工,王友明扶着侯仲文来到了工地。

  王友明大声喊道:“大家注意了-昨天女犯那边出了事,很多人都知道了。今天一早,侯监区长带着伤来看看大家,跟大家说几句话。”

  侯仲文直了直身子:“昨天的事,我在医院里听了以后,很难过,也很气愤!大菊跳了悬崖,是既可怜又可恨哪!一个连活下去的勇气都失掉的人,她不可怜,不可恨吗?我跟她谈过话,她一直觉得自己原来当过妓女,低人一等,思想上太脆弱!一遇到点小坎坷、小波折,就受不了,这怎么能行?我今天说这些话,就是要告诉大家,对那些愿意改过自新、重新做人的人,我们不光要减他的刑期,还要为他的精神减刑,让他能看到新的出路!”

  裘双喜嘀咕:“人都死了,还他妈唱高调!”

  小痦子碰了下苟敬堂:“哎,你说这个大菊,怎么就想不开呢?”

  苟敬堂满怀心事,小痦子瞅着他。

  昨天晚上从锦屏镇回来,周圆就一直待在屋里。关晓渝给侯仲文送吊炉饼去了,她守着新买的两挂毛线暗自流泪。周大姑给她的那根竹管,她掏出来恼火地摔在地上,竹管在地上蹦了几蹦,滚到了床下,她翻了好一会儿才在墙角找到。从床底钻出来,已经急出了一头冷汗。第二天一早,关晓渝还没有起床,周圆悄悄把竹管送到了“鹤顶红”指定的一个地点,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

  上午,周圆搭了个便车来到筑路指挥部。还没进到工棚,就听见刘前进粗门大嗓地在里面吆喝:“才干了多大一会儿就让他们休息?这是让他们改造来了,不是当大爷!哪个工区要是再敢擅自做主随便休息,我就拿它的监区长是问!”

  周圆进来,看见三个干部模样的人正蔫头耷脑地在挨训。

  刘前进看见周圆,语气缓和了许多,对三个人说:“那什么,也不能光干活,把革命警惕性放松了,要时刻注意防范土匪的破坏和捣乱……你们回去吧。”

  三个人出去。

  刘前进指了指周圆:“你怎么跑这儿来了,有事吗?”

  “怎么,没事就不能来啊?”周圆转身看着墙上的工程进度图。

  “筑路工地热火朝天,大家忙得不可开交,哪有没事的人啊!说吧,你又要采访哪个工区、哪个人?”

  “我今天谁也不采访。”周圆转身从口袋里掏出个纸包,藏在身后,“我要送你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先别管什么东西,你先坐下,闭上眼把鞋脱了。”

  刘前进脸一绷:“搞什么名堂!”

  马大虎懂事地出去。

  周圆将刘前进摁到椅子上:“闭眼呀!”

  刘前进闭眼。

  周圆打了一下刘前进的腿:“脱鞋!”

  刘前进用一只脚把另一只脚的鞋蹬下来。周圆蹲下来把刘前进的袜子脱下,她皱着鼻子:“臭、臭!天下第一臭!是不是从来到工地你就没洗过脚哇?”

  “你到底要干什么?”刘前进不耐烦了。

  周圆从纸包里拿出一双毛袜子给刘前进穿着:“天凉了,甄世成发的布袜子也不暖和,我给你织了一双。”

  “哎哎-”刘前进推着周圆,“我脚臭,这不糟蹋毛袜子嘛。”

  周圆拉着刘前进的脚:“什么叫糟蹋?给你冻出个毛病来怎么办!”

  刘前进还是把毛袜子扯下来。

  周圆起身,一把抢过毛袜子摔到地上,狠狠地踩起来。刘前进拉起周圆,捡起毛袜子拍打着:“你这是干什么?”

  周圆眼圈红着:“刘场长,你怎么老是对我冷冰冰的?你跟我说过,咱们是革命同志,应该互相关心、爱护。你还让关晓渝照顾侯监区长住院呢,我给你织双袜子算什么?”

  “那是两回事。这个……你还是拿回去吧。”刘前进将毛袜子递向周圆,周圆顿了顿,气呼呼地一把接过,拿起桌上的火柴就要划火。

  刘前进一把拉住周圆的胳膊:“你这是干什么!”

  “我烧了它!反正你不要,你管我烧不烧的!”

  “你……行了行了,给我吧,怎么跟小孩子似的。”

  “不想要就别要,我可不勉强。”

  刘前进夺过毛袜子:“好!好!我收下!我收下!谢谢你了!”

  周圆生气地别过脸去抹眼泪。

  刘前进翻看着毛袜子,把手伸进一只袜筒:“手艺不错,比发的布袜子暖和多了……还有什么事呀你?一块说。”

  周圆还背着身在抹眼泪,没好气地说:“没有事我就不能在场长大人这待会儿了?”

  刘前进起身要走:“那你待着吧,我还有事,让马大虎陪着你。”

  “唉,我话还没说完哪-”周圆回过身。

  “你说吧。”

  “还有件事,你得……得支持我工作,给我找间暗室。”

  “暗室?什么暗室?”

  “就是洗相片的地方,不能跑光,一跑光照片就洗不出来了。”

  “这个……”刘前进琢磨着,“等我问问吧,看哪有空屋子。”

  “侯监区长那儿就有间空屋子,就是你批给他的场部后山那个破仓库,他嫌远不太用,说可以给我,但得你批准。”

  “那就给你呗,不用我再批了。”

  “谢谢刘场长!”周圆笑了,眼里的泪光还在闪动。

  刘前进正在往外走,桌上的电话响了,他操起电话:“是我……啊,程部长……进度还可以。郑运斤啊……”刘前进看了眼周圆,周圆知趣地出去。

  程部长在电话里说:“既然郑运斤身上还有疑点,那就还是把他关在新锦屏吧,对他的排查要加紧!”

  刘前进说:“我明白。”

  甄世成喜欢住在大车店里。这里的条件要比农场好多了,这里所有的人对他也都敬重有加,让他觉得很受用,隔三差五便找个事由住下来。

  甄世成提着水壶上楼,后面有人叫他:“甄科长!”

  甄世成回头,居然是满脸堆笑的陈老板。甄世成脸上现出惊惶神色,他疾速下楼,逼视着陈老板,低声:“你怎么在这儿?”

  “什么话嘛,这个店难道只准你甄科长住,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就不能住了?”

  甄世成脸上的凌厉之色慢慢转化为怯意:“…咱俩的事已经了结了,你就不要再来找我了。”

  正在翻看账本的周大姑从眼角瞄着两人。

  “好久不见,弄点好酒喝喝吧。”陈老板挎住甄世成的肩头,朝柜台喊道,“伙计-”

  阿宽跑过来:“陈老板,有什么吩咐?”

  “给我弄两个菜,我跟这位解放军同志好好喝两杯。”

  阿宽看看甄世成,甄世成脸色难看地推开陈老板的胳膊,转身要上楼。

  阿宽不知如何是好:“甄科长……”

  “我和甄科长是老朋友,你去弄就是了。”陈老板吩咐完阿宽,上楼去了。

  阿宽回身看周大姑,周大姑琢磨着,冲旁边的伙计说:“去吧,弄两个好菜!”

  伙计走开,周大姑对阿宽往楼上使了个眼色。阿宽领会,也上了楼。

  甄世成和陈老板脚前脚后进了屋。陈老板随手关上门。

  甄世成恼火地盯着陈老板:“你怎么还没完没了啦?我告诉你不干就是不干了!”

  “甄科长,用不用我把门打开?你再大声点呀?”陈老板笑吟吟地说。

  门外的阿宽听着房里面的动静,周大姑过来,阿宽让到一边,周大姑仔细听着。

  甄世成的声音传出来:“你不用吓唬我!我甄世成不是被谁吓大的?你再这么纠缠不休,我就……就-”

  陈老板笑了:“就找政府把我抓起来,对不对?”

  甄世成的底气明显不足,他还在死撑着面子:“你-你这个无赖!”

  “好了,骂两声得了,别给脸不要脸!你再这么不识抬举,我说三更废了你,都不会等到五更天。我只要往新锦屏打一个电话,你立马就身败名裂,和那些关押在监狱里的犯人一个下场!”

  门外,小伙计端着托盘上来。周大姑示意阿宽,阿宽从小伙计手里接过托盘,小伙计走开。

  陈老板笑了下,回身从桌上倒了杯茶,递到甄世成面前:“年轻人火气盛,可以理解。喝点水,压压火。”

  甄世成脸扭到一边。

  陈老板自己把水喝了:“甄科长,你也不是个糊涂人。还是想明白点吧,你我现在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蹦不了我,也跑不了你,咱们的合作还得继续。你放心,以后我会把价码再给你抬一抬,让你的无本生意利润更大。”

  “无本生意?我这是提着脑袋给你卖命!这是无本生意吗?”甄世成怒气更大了。

  “看你说的,太难听!以后可不准这么说了!这是咱们俩的生意,互惠互利!好了,以后我还得仰仗甄科长这棵大树啊!”陈老板说得语重心长。

  门外的周大姑想了想,匆匆下楼。

  阿宽敲了敲门:“陈老板,甄科长,你们要的菜好了。”

  陈老板开门,阿宽端着托盘进来:“周老板交代,这两个菜,是她送给二位的。”

  “周老板够交情!来,来,甄大科长-噫,怎么没有酒啊?伙计,麻烦你去-”

  “酒来喽!”周大姑一路笑声地进门,极麻利地把两个酒盅摆到甄世成、陈老板座前的桌面上,“没想到二位贵客还是老朋友!你二位在我老婆子这小店这么一坐啊,套句文词,那叫什么……叫‘蓬荜生辉’啊!”

  陈老板说:“好了好了周老板,你就不要拽文了,快上酒,我要跟我这位科长兄弟先干三盅!”

  周大姑边倒酒边说:“上酒,上酒,让你们兄弟俩连干三盅……”

  甄世成说:“你也喝一盅吧,周老板。”

  陈老板说:“对对,周老板你也来一盅……”

  周大姑变戏法似的,不知从哪儿拿出一个酒盅-比前边的大一圈的酒盅:“行,我喝,就算给二位助个兴。你看我,酒盅都备好了。你们不让我喝,我还得自己讨一杯喝呢……”

  周大姑一边说着,一边给三个酒盅一一斟满。

  陈老板端起他的一盅:“兄弟我今天特别高兴!我先干为敬了-”

  陈老板刚要把酒送进嘴里,周大姑拉住他的胳膊:“慢着点陈老板兄弟……”

  周大姑把陈老板手上的酒盅拿过来,不由分说地把她的大一圈的酒盅塞到陈老板手上:“咱俩换换-你陈老板今儿个好兴致,该用这盏大盅子喝酒。喝完这盅,我告诉二位,我这盅子可是有大来历的,不是至尊至贵的客,我从不拿出来……”

  陈老板端起大酒盅,看着,尔后,很是豪迈地一大口把酒喝净:“我领周老板的情,先干为敬!”

  周大姑举起酒盅:“甄科长,来,都干了!”

  甄世成悻悻地喝光盅子里的酒。

  周大姑也将手里的酒喝下:“放心吧甄科长,天大的事,一会儿也就云开雾散了!”

  陈老板又拿起酒瓶,起身刚要倒酒,突然变颜变色地哼叫了一声,两只手捂住肚子,直勾勾地盯着周大姑:“你-”

  稳坐桌前的周大姑笑吟吟地看着陈老板。

  酒瓶落地,陈老板的身子也瘫倒在地。甄世成吓得站起来,看着周大姑:“你-”

  周大姑平静地说:“甄科长,你堂堂新锦屏的大科长,哪能叫他一个粮贩子握在手心。我老婆子可不想让你这个大主顾栽在他手里。”

  甄世成大惊失色:“你-你听到什么了?”

  “我什么也没听着,我就是看不惯有人要坏你的事!”周大姑笑得很收敛。

  监舍里的犯人都不会想到,从傅明德变成了郑运斤之后,这个大人物还会回到他们中间。

  侯仲文扫视着众男犯,语气里透着严厉:“大家听着,傅明德,不对,应该叫他郑运斤了。现在已经改判无期徒刑,回到我们监区继续接受劳动改造。今后大家要对他严格监督,发现他有不老实的言行,立即报告。听见没有?”

  众男犯齐声回答:“听见了!”

  侯仲文和王友明走了之后,提着行李的郑运斤还站在门口,他好像还没有想出如何面对这伙“老朋友”的办法。裘双喜接过郑运斤手里的行李:“坛主,不,将军,我的长官,你站在那儿我们可承受不起!”

  郑运斤一笑:“坛主、将军,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不要再提了!”

  鲁震山一直冷冷地看着郑运斤。郑运斤过来,轻慢地说:“鲁团副,谢谢你举报了我,让我原形毕露,从此不必再过那种隐姓埋名、提心吊胆的日子了。”

  鲁震山说:“郑长官,你参加过台儿庄会战,是条好汉。好汉做事好汉当,坐不更名,站不改姓才对呀!”

  郑运斤坐下:“怪我自作聪明,心存侥幸!不过,能成全你鲁团副立功减刑,我郑某人也算对得起你了,哼!”

  裘双喜说:“鲁团副,你这年岁也不小了,混得可不怎么样啊……这么些年了,你就再没有什么大长进?”

  鲁震山看了眼裘双喜,转过身去。

  两山夹一沟,山上树高林密,沟里怪石嶙峋。彭浩、刘前进、文捷各骑一马,从远处驰来。三人来到沟口,勒马停下,四处寻望。

  刘前进说:“鹿鸣谷这里地形险要,是新锦屏的咽喉,也是土匪进犯的必经之地。”

  文捷四下看看:“这里不是设了一个固定暗哨吗?怎么见不到人。”

  “要是能看见,那还叫暗哨吗?”刘前进下马,朝山上爬去,文捷、彭浩也下了马,跟在后面上山。

  三个人爬上山坡。不远处,一只岩羊跳上一块平坦的青石,驻步张望。看到从山坡上冒出的三个人,岩羊惊愣着,刘前进从腰间抽出手枪刚要瞄准,“砰”的一声,彭浩已经先开了枪。岩羊中弹,从青石上滚下来。

  文捷朝彭浩竖起大拇指:“彭政委,够快的呀!”

  刘前进收起枪,从口袋里拿出一枚弹壳,悄悄放到地上。他看看彭浩,又看看文捷:“怎么夸起老彭来了,分明是我一枪命中的嘛!”

  彭浩不解:“你连枪都没开,怎么是你‘一枪命中’了?”

  刘前进故意气彭浩:“谁说我没开枪?刚才那一枪就是我开的。”

  “明明是我开了一枪嘛!文捷,你来证明。这小子耍赖!”

  文捷说:“我证明,只开了一枪,是彭书记开的。”

  刘前进正色道:“我说枪是我开的,有物为证。不信,找找弹壳!”

  三个人都在地上寻找起来。

  彭浩说:“弹壳早崩飞了!上哪儿找去?”

  刘前进捡起他刚才放在地上的那枚弹壳:“我找到了。”

  彭浩去抢弹壳:“这是刚从我枪里崩出去的嘛。”

  刘前进躲开彭浩的手:“你看,这弹壳就是从我枪里弹出来的。你要不信,可以做技术鉴定啊!”

  彭浩一把夺过刘前进手里的弹壳,举到眼前仔细察看着:“这还用做鉴定?这就是从我枪里崩出去的。”

  刘前进笑笑,摇摇头。刘前进走到高坡上,朝坡下高喊:“来两个人!”

  两个战士从树林里出来,向坡上跑来。

  文捷说:“哟,还真有流动哨。他们早发现咱们了吧?”

  “那是。”刘前进看着两个战士跑上来,指指大青石下的岩羊,“换岗的时候把羊送到炊事班去,就说是彭政委给大家改善伙食。”

  两个战士抬着岩羊下山了。

  “你们俩到底怎么回事啊?我都搞不明白了。”文捷看着两人。

  刘前进转身欲走,彭浩一把揪住他的衣襟:“说!你搞什么名堂?”

  刘前进笑而不答。

  文捷上前拉开彭浩:“刘场长,我也叫你搞糊涂了,你这唱的是哪一出啊?”

  彭浩突然明白过来:“前进,你用我的那枚空弹壳‘套’弄我打死的那只岩羊,演了一场恶作剧。你是想演绎这件事的过程,去推断和证明另外一件事……”

  刘前进打断彭浩:“你说得太麻烦了-简单点说,那两次,三枚弹壳是凶手在开枪杀人之后故意放到尸体附近的。是人家早谋划好了的,就是要陷害你,栽你的赃!”

  文捷恍然大悟:“这……你是怎么弄明白的?”

  刘前进说,有一天他擦枪的时候,一粒子弹从抛壳口跳出来,掉到地上。他在地上找了半天,捡了个空弹壳。他急了,又拱到桌子底下,才找到那粒子弹。当时,他把子弹和弹壳并排摆在桌上,看了一会儿,突然明白过来什么,又急忙拿起老班长的记录本翻到其中一页,上面记着:“6月9日,老龙口粮站仓库。我看见小江在拣弹壳,他说给彭政委找手表……”

  “我一下子就想明白了,内鬼用自己的子弹杀害了我们的战士,却在尸体附近放上了老彭枪里弹出来的弹壳……”刘前进说得有些激动,“今天上山,我就是要当着你俩的面,演一场好戏!”

  文捷面露焦急:“这么说,内鬼早就盯上了彭书记枪里弹出来的弹壳了?”

  “那当然了!”刘前进肯定地说。

  一直惊愣着的彭浩张开手掌,看着手里的弹壳,弹壳反射出灼目的光,刺得他睁不开眼睛……

  很长一段时间里,彭浩已经不愿再去想发生在老龙口粮库里的那件事了。那天晚上,他闻到一股汽油味道,就猜到是有敌人进了粮库,里面的土匪发现他之后,两人就扭打在了一起,彭浩的表带被扯断了。土匪的心思显然放在纵火上,并不想恋战。自以为打死彭浩之后,便忙着往粮垛上继续泼洒汽油。彭浩举枪报信的三声枪响,让土匪仓皇中对他射了几枪后便逃之夭夭。

  刘前进说:“老班长以为小江是去给老彭找手表了,其实小江更想找的是从老彭手枪里崩出来的那三个弹壳。”

  彭浩点点头:“亏了老班长写了那么一句闲笔呀,要不然,这个疙瘩还真是难解了。”

  文捷说:“照这样看,小江是杀害井台边那两名战士的凶手了?”

  彭浩摇摇头:“小江没参加鸡冠岭追击战,更没到过官寨的井台边。”

  “是啊,”刘前进说,“小江没到过井台边,那就是另有其他人枪杀了两名战士,之后,这个人把那两个弹壳放在了两名战士的身旁。”

  文捷说:“这么说,杀害小李和那两名战士的凶手不是同一个人了。”

  刘前进说:“开始我们还怀疑凶手是同一个人,这样就正中了敌人转移视线的奸计!狡猾啊,程部长说我们遇到了高手,一点不错!”

  文捷说:“这样看,小江的背后,还应该有条大鱼。”

  彭浩说:“那条大鱼,应该就是指使小江去拣弹壳的人。”

  文捷站起来:“小江已经死了,死无对证-我们怎么办啊!”

  一辆装满圆木的大卡车沿山路蜿蜒驶来。前面一辆车的副驾驶位置上,坐着军区后勤处的梁处长。开车的战士指着远处的一座高山:“梁处长,转过那座山,就到新锦屏农场了。”

  梁处长舒了口气:“总算到了。这一路上我都提心吊胆,生怕出事呀。”

  战士说:“听说唐静茵匪帮在这一带活动猖獗,他们要是知道这车上拉的是什么东西,非红眼不可。”

  梁处长点点头:“所以咱们才装了一车圆木嘛。”

  汽车疾驶而去。

  梁处长不会想到,他们的车队早被花子盯上了。在一处山坡上,花子正带着二十几个土匪向山下打量,他放下望远镜,泄气地骂道:“妈的,我当是什么好东西呢。一车木头……撤!”

  唐静茵听说运输队拉了一车木头去新锦屏,当即表示怀疑:“不对,那些木材下边很可能藏匿着别的东西,像过冬的衣物或是粮食。”

  宁嘉禾也认可唐静茵的分析,对花子说:“以后再碰上这种事,你要多长个心眼,不妨丢几颗手榴弹,放他几枪,敲打敲打,探探虚实,那些穿的吃的,我们也缺。”

  花子忙不迭地点头:“我记住了,特派员、唐司令!”

  梁处长带来的东西既不是穿的也不是吃的,而是药品。

  看到战士搬开车上的圆木,刘前进指着梁处长说:“行啊,你这应该叫诡计多端吧?”

  “这都是叫土匪给逼的呀。”梁处长拍了拍药品,“这里有不少都是消炎药。”

  文捷说:“太感谢军区首长了。眼瞅着换季了,这阵农场患感冒的人特别多,我们正愁这事哪。”

  梁处长见战士要搬里面的箱子,忙说:“那几箱别动,是给军分区准备的。程部长指示,宁肯多绕点路也先给新锦屏送来。”

  刘前进说:“要是程部长把给他们的那一份也给我们,我就更谢谢他了。”

  刘前进和梁处长相互开着玩笑,一旁的彭浩像是有什么心事。

  彭浩想让梁处长帮一个忙,他把老班长的记录本和自己写给军区的一份报告装进一个大信封里,就来找刘前进了。

  刘前进在屋里喝着小酒,桌上还放着一包花生米。其实晚上他已经和梁处长喝了一通,不胜酒力的梁处长没喝几杯就喝趴下了,这让喝了半截子的刘前进很是难受,有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感觉,让战士把梁处长搀回去休息,他自己就回来接着喝了。刚刚喝出点飘飘然的意思,彭浩来了。

  刘前进忙起身收拾起酒瓶,不经意将桌上的花生米带到了地上。

  外面的门敲得紧,刘前进顾不得捡,只得去开门。

  彭浩进来,抽了抽鼻子:“又喝上了……”

  刘前进拿过酒盅,满了一杯:“今天高兴嘛。”

  “是啊,梁处长送的这些药品能用一阵了。”

  “这不是主要的,”刘前进蹲下捡地上的花生米,不时往嘴里送着,“来,来……本来我就想找你喝呢,你的破事儿总算整明白了,这才是最叫我高兴的。”

  刘前进把捡起来的花生递给彭浩:“吃点花生米。今天这花生米炒得,火候正好。”

  彭浩也蹲下来捡花生米:“前进,你这酒的瘾头可见长……”

  “今天这不高兴嘛……”刘前进抬头笑着,眼里泛着懒散的光,一P股坐在地上。

  “是啊,我的事把你折腾得够戗,总算有个说法了。”

  “不光对我有个说法了,你对人家凌医生也该有个说法了。”

  彭浩一瞪眼:“你瞎扯上人家干什么!”

  “怎么叫瞎扯上人家?你现在是崇公道娶苏三……”

  “怎么讲?”

  “差官爱女犯,名正言顺哪!”

  彭浩正色道:“人家不是女犯!你怎么回事!真是喝多了你!”

  “对对,凌医生是冤假错案。这下你的事也弄明白了,你俩就放心在一块吧,好事啊……”

  彭浩拉起刘前进:“你呀,老扯些没用的。我和凌若冰是接触多些,但那都是为了工作!”

  “要是她喜欢你呢?”

  “你还胡说?”

  “我敢打赌,她喜欢你,你们两个一定能走到一起!”

  “不跟你瞎扯了。行了,说正事。”彭浩把刘前进推到椅子上。

  “我刚才说的都是正事。”刘前进一本正经,打了个响亮的酒嗝。

  彭浩无奈地瞅了刘前进一眼,掏出写好的那份材料,放在刘前进面前:“好好看看,看完给我签个字!”

  刘前进红着眼睛看完彭浩写的汇报材料,抬起头。

  彭浩又从大信封里拿出老班长的日记:“有老班长的日记在,我心里更踏实点。明天正好让梁处长给捎到军区。”

  刘前进摇摇头:“还是交关晓渝走机要渠道好。梁处长的车装着木材在山路上跑,招招摇摇地,他们一旦遭遇上敌人……”

  “你口无遮拦,张口就来-就不能盼着点好!梁处长捎回去早一天是一天,我还恨不得现在就能送到呢。”

  刘前进点头:“好吧,早一天清楚早一天利落。这件事,别说把我整得焦头烂额,程部长也轻快不了。说你是内鬼,他比我还难以接受。你毕竟是他推荐来的,要顺藤摸瓜摸下去,他也成内鬼了,他不闹心吗?”

  刘前进在材料上签上字:“你的事早一天清了,咱俩也好一心一意合起来抓那个真正的内鬼!”

  彭浩拿过材料,苦笑着。

  梁处长第二天一大早上路了,刘前进搂着梁处长的肩膀相送:“我怎么觉得你这酒还没醒。还是叫人送你们一程吧,这样我也放心。”

  梁处长说:“你能给我送到程部长那儿啊?得了,越是兴师动众的,土匪们还越警觉了。我这样挺好,放心吧。”

  彭浩将那个大信封递给梁处长:“这个,请你务必亲自交给程部长,他看完之后,再麻烦你一并带到军区。”

  刘前进说:“要不是事关重大,我们就不劳你梁大处长了。”

  梁处长说:“叫你这么一说,我还不敢捎了。这么重要的东西,你们应该通过机要渠道上报啊。”

  刘前进说:“那得老长时间啦!哪赶上你梁处长日夜兼程快啊。这东西,我是恨不得现在就能交到军区首长那儿!”

  梁处长将信封放进公文包里:“行啊,后会有期。我走了!”

  送走梁处长,彭浩对刘前进说,咱们去看看老班长吧。

  青松翠柏,绿草山花。两人坐在老班长的墓碑前,像是在跟老班长唠家常。彭浩将点燃的一根烟放在碑座前。刘前进看着墓碑上镶嵌的老班长的照片,轻声说:“老班长,这回你该闭上眼了……”

  阿慧和花子带着土匪在公路边刚埋伏好,远处,就传来隐隐的汽车轰鸣声。唐静茵是昨天傍晚接到“鹤顶红”的电报,才知道头一天花子错过了的运输队拉的竟然是一批药品。“鹤顶红”逼着周圆把这个情报发出去,就是想让唐静茵不要再错失一次良机。同时,“鹤顶红”还把傅明德的事也一并说了。这个消息令宁嘉禾很是惊讶,因为在他的心里,他一直把参谋次长锁定在傅明德身上。现在,傅明德的真实身份已经暴露,难道参谋次长另有其人?

  梁处长的车队缓缓驶来,拐弯处,闪出花子和伪装成孕妇的阿慧。阿慧捂着肚子走了几步,站在路中央大呼小叫地直喊痛,花子焦急地冲着驶来的汽车挥着手。

  汽车停下,梁处长下了车:“老乡,是不是要生了?捎你们一段路吧。”

  “多谢亲人解放军!多谢!”花子感激不尽地拱着手。

  梁处长和花子扶着阿慧走向汽车。车上的两个战士跳下车,准备上前帮忙。

  躲在石头后面的土匪突然开枪射击,毫无准备的两个战士倒在车旁。梁处长一愣神,阿慧从怀里抽出枪,对准他开了一枪。后面车上的战士还没反应过来,已经遭了土匪的黑枪。

  坐在驾驶室里的战士正要掏枪,花子手里的枪先响了,战士应声趴在方向盘上。

  “快!”花子指挥土匪搬开车上的圆木,露出下面的药品:“哟,真是好东西!”

  阿慧拉开车门,见到车座上放着的公文包,一把拎走。

  唐静茵把彭浩写的那份带公章的报告看了一眼,递给宁嘉禾,自己翻看起老班长的那个记录本。

  篝火正旺。阿慧坐在火盆旁,若无其事地烤着一块干粮。

  花子站在一旁:“司令、特派员,阿慧这次可是立了大功啊,不伤一兵一卒,就把共军斩尽杀绝。那些药品,更是宝贝啊!”

  唐静茵抬头看着花子:“你的功劳不小,我和特派员都记着呢,下去吧。”

  花子退下。

  宁嘉禾还在看着彭浩写的报告。唐静茵将老班长的那个日记本丢进火盆里,宁嘉禾一惊,忙将日记抢出来:“你昏头了,这东西我要仔细研究研究,它会对咱们有更大用处的!”

  唐静茵冷冷一笑:“那个破本本你都看了几遍了,能有什么用!”

  “当然有大用!这无意中得来宝贝,我看比那些药品更贵重。”宁嘉禾拍打着记录本上的灰尘。

  此时此刻,刘前进和彭浩都在为没有护送梁处长一程而感到万分懊悔。

  “你说,土匪是冲着那些药品还是你的材料?”刘前进盯着彭浩问。

  “应该是那些药品吧?我的材料对他们来说,能有什么用?”彭浩摇摇头,“我想不大明白……”

  刘前进叹了口气:“我现在怕是坐下病了-一有什么风吹草动,我就不能不往内鬼上琢磨。你说,梁处长军车遭劫这件事,是叫这帮坏蛋撞上了,还又是内鬼作乱,给他们报的信?”

  彭浩看看刘前进,不知应该如何回答。

  文捷说:“彭书记的报告落到土匪手里,我觉得问题不大,这对我们的工作应该不会造成什么威胁。”

  刘前进点着头:“报告是为老彭洗脱内鬼嫌疑用的,倒是没有涉及什么军事机密,是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不过,我能想象出来,宁嘉禾那老小子会为你彭浩的事反复研究那个报告,还有老班长小本上记的那些事儿,也能让他忙个不停,他是会从上面闻出些味道来的。”

  文捷说:“没了报告,彭书记你就再写一个吧。”

  彭浩说:“再写一份倒不难。只是老班长的记录本没了,缺少证据,没有说服力啊。”

  刘前进说:“我和文捷都看过老班长的记录本,我俩给你证实,不比记录本更有说服力吗?”

  文捷说:“对,我俩给你作证。”

  彭浩琢磨着。

  刘前进焦急地说:“这还有什么可考虑的,你赶紧起草报告,我俩给你写个证实材料。”

  彭浩叹了口气:“只要你们不认为我是内鬼,我们能在一起开展工作,我的嫌疑早一天晚一天解除都无所谓。当务之急是要查清,这个内鬼到底藏在哪里!”

  刘前进拍拍彭浩的肩膀:“我要的,就是你后面这句话,查清、抓住这个可恶的内鬼,才是当务之急!”

  刘前进和彭浩想得都太乐观了。程部长听说此事,一时也没了主意。高参谋气急败坏地说:“这件事,肯定还是新锦屏的内鬼在作祟!军需品能安全送进新锦屏,就说明问题不是出在路上。而从新锦屏出来就遭到土匪伏击,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新锦屏的内鬼把情报送出去了,才让土匪有了准备!我就不相信,这个内鬼这么难挖!到底是内鬼太狡猾了,还是我们的工作太没有水准了?”

  “高参谋,你冷静点!新锦屏的内鬼查不出来,刘前进和彭浩比你我还着急上火!彭浩的材料不明不白让土匪抢了去,他更不好过!”程部长不想跟高参谋多说,走到窗前,望着外面。

  “我看,他这材料被抢……也挺蹊跷!”

  程部长转过身:“你什么意思?”

  高参谋不语。

  程部长说:“你是不是要说他自拉自唱?监守自盗?”

  高参谋还是不语。

  程部长说:“彭浩的材料丢了,还有刘前进和文捷给他作证,难道这两个整天与彭浩朝夕相处的人不比你我了解彭浩?他们会做假来欺骗组织?”

  “他们作证?他们有证据吗?就凭他们几句话?程部长,我知道你对彭浩的印象一向很好,可是……你也清楚,彭浩身上的疑点确实最多,他又解释不清。你如果真是为他好,我觉得就更应该彻底调查他。如果他没有问题,那又怕什么调查?程部长,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意识到,只有把彭浩的污点真正洗清了,他才不会影响你……为了让你避嫌,程部长,希望你能批准由我负责的对他的调查!”

  高参谋的话还真把程部长难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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