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 阅读页

第8章

  蝉声聒噪,闷热寂寥。

  队伍从土坡上下来,面前出现一条十来米宽的河道。河水有深有浅,有的不到膝盖,有的齐过腰深。跑在前头的王友明带着战士在河里试了半天,选定了下水的地方。他们从河边搬了些大小不等、滑涩不均的石块铺在河里。一条歪歪斜斜的石头路从这头通到对岸。

  刘前进赶到时,大队人马已经开始过河了。大家在河面上跳来跳去,不时有人掉下去,又湿漉漉地爬上来。

  “费这事干什么?把鞋子脱了光脚过嘛!”刘前进朝人群吆喝着,自己脱了鞋下到水里。

  侯仲文过来:“不行啊支队长,河底的碎石块刮伤了脚就麻烦了。”

  周圆和关晓渝挽着裤腿站在河沿,刘前进指着两人:“还磨蹭什么?不打算过啊!”

  “这水太急了,支队长,我看着就头晕!”周圆喊道。

  刘前进朝河边走过来:“连个河都不敢过,胆小如鼠啊你!瞧人家怎么过的?这还没叫你上刀山、下火海哪!”

  周圆喊:“谁说我不敢过了?你别把人瞧扁喽!”

  这时,不知打哪冒出的唢呐声由远而近。

  大家回头看,原来是支迎亲的队伍。接新娘的轿子颠来颠去,红红的像一团火在跳跃。

  马大虎匆匆跑来:“支队长!老乡说,他们要赶在中午前到男方家拜堂呢!要等咱们大队伍全过完就晚了,能不能让他们先过?”

  刘前进一挥手:“那还用说!让人家先过!别耽误了新媳妇进门。”

  迎亲队伍过来了,他们在石头上颠颠跳跳的挺从容,一看就知他们是过河的老手。

  大家看着一团火在河面上欢快地颠跳着。

  周圆和关晓渝看得有点直眼,刘前进大声问:“哎,你们说,那新娘子长得啥样?”

  关晓渝看了眼刘前进:“那谁知道。”

  周圆肯定地说:“一定很漂亮,很美!”

  刘前进点头:“那是,我琢磨肯定比你强!”

  周圆眼一竖:“凭什么?你又没看见那新娘!”

  刘前进说:“就是比你强!”

  “有的男人就爱说反话!”周圆睃了一眼刘前进。

  刘前进对关晓渝说:“瞧见了没有?周干事还挺自信啊!”

  关晓渝笑笑:“小周比谁都自信!”

  迎亲轿子吹吹打打地过去了。刘前进光着脚上岸,对江边的管教喊:“好了,新娘子过去了,咱们赶紧点啊!”

  大队人马又开始下河,刘前进转了一圈回来的时候,队伍眼瞅着过完了,可周圆却一直站在江边。

  “怎么,你留在江这边,不打算走了?”刘前进说。

  “我等着你哪,咱俩的赌还没打完哪!”

  “什么赌啊?”

  “你说什么赌?当然是赌新娘子美还是丑啊。”

  “扯,人家早走没影儿了,咱俩还赌个什么劲啊。”

  周圆一指:“赌这过河的石头!一块美,一块丑!第一块为美!最后跳到岸上,是美,你就输,是丑你就赢!怎么样?”

  “瞎胡闹,赶紧过河!什么时候都忘不了玩!”刘前进嘴上说着,眼睛却不由自主地数着石块。

  周圆用手去挡刘前进的眼睛:“不许数!数也没用!咱俩赌的是运气!”

  “我的运气从来就没差过。来吧。”刘前进下河,周圆跟在后面跳上了第一块石头,嘴里响亮地喊着“美”,又蹦到第二块石头上,又喊着“丑”,一路跳跃过去,周圆的嘴里交替喊着“美、丑”。跳在前面的刘前进本来还绷着一脸的严肃,不知何时早就被周圆的率真浪漫感染成了顽童样的一张笑脸。

  “等一会儿,慢点好不好?”蹦跳着的周圆停下来喘着气,鼻尖上已冒出点点汗珠。

  刘前进停下,隔着几块石头回过身来:“怎么,认输了?”

  “你才认输哪。你蹦那么快,谁能赶得上。”周圆嗔怪道。

  “你闭上嘴少说两句话就赶上了。在心里数着不行吗?”

  “不行,你耍赖怎么办!”周圆说着,往前一跳,一块石头一晃,周圆直通通跌入河中,嘴里发出一声尖叫。

  刘前进跳进河里,一把将扑腾着的周圆提起来。周圆呛了几口水,连惊带吓,抱住刘前进不放。

  刘前进抱着周圆三步两步向河岸走去:“你呀,冒冒失失,哪像个姑娘家。”

  周圆从慌乱中稳过神,瞄了一眼刘前进,抿嘴一笑闭上眼睛,脸上荡着好看的红晕。她双臂把刘前进搂得更紧了。

  到了岸边,刘前进脚刚落地,周圆便问:“是美还是丑?”

  刘前进苦笑了下:“美!美!美、美、美、美、美!就算你赢了!”

  “什么就算我赢了?就是美嘛。记住啊,你输了!”周圆认真地说完,跑开。

  刘前进觉得胸前发凉,低头一看,前胸的衣服已经湿了一大片。他自嘲地笑笑,想不明白自己刚才怎么就会跟这个小丫头贫嘴了半天。

  过了河的押解队伍在一片树林里歇息。宁嘉禾、裘双喜、苟敬堂、鲁震山坐在一起,小痦子在用扑克牌给一个犯人算命。

  裘双喜看着四下,悄声对宁嘉禾说:“总指挥,唐司令这两天怎么没动静了?”

  宁嘉禾像是没听见,举头望着远处的大山。

  裘双喜叹了口气:“要是昨晚逃出去,这会儿唐司令该在山上大摆宴席犒劳咱们了。”

  鲁震山冷笑了一声:“大白天做梦,你也不看看时候对不对!”

  “你这么有种,昨晚不也跟着我们跑了吗?”裘双喜嘲讽地看着鲁震山。

  “你-”鲁震山握紧拳头。

  “怎么?你敢动手!”裘双喜毫不示弱。

  “老裘!”宁嘉禾按住裘双喜,回头对鲁震山说,“都是患难弟兄,别伤了和气。”

  “哼!”鲁震山起身走开。

  “什么玩意儿!”裘双喜看着鲁震山走去,“总指挥,我看这小子就是有毛病,你还拿他当个宝了,走一步都带着他……”

  小痦子凑过来:“得了得了,裘长官别生气,抽张牌玩玩。”小痦子利落地洗牌,捋牌,将牌送到裘双喜面前:“随便抽一张。”

  裘双喜赌气地抽出一张,摔到地上,是黑桃K。

  小痦子指着黑桃K,摇头晃脑地念道:“手持宝剑头顶冠,有权有势做高官,新桃旧符天地变,风雨过后艳阳天。”

  苟敬堂推了小痦子一把:“这小子讲得还真他妈好!”

  小痦子捡起地上的牌:“从牌相上看,命途多舛,先吉后凶,有囹圄之难。幸有贵人相助,可逢凶化吉,樊笼能打破,彩凤能飞天。”

  裘双喜点头:“但愿你算得灵验!”

  “算得不灵,分文不取,算得灵验,请给卦钱。”小痦子伸手。

  “我给你一角(脚)!”裘双喜轻轻踹了小痦子一脚。

  苟敬堂急切地:“给我算算。”

  小痦子把黑桃K插进牌里,洗了洗牌,让苟敬堂抽牌。

  苟敬堂抽出一张牌,摔到地上,是梅花四。

  小痦子念:“金屋藏娇四朵花……”

  裘双喜看着苟敬堂说:“你小子艳福不浅,有一妻三妾四个老婆啊!”

  苟敬堂得意地笑了笑。

  小痦子念:“一妻一女两老妈。采得野花惹下祸,头破血流蹲篱笆。”

  苟敬堂气恼地:“胡说八道,算得不准!”

  宁嘉禾一笑:“算得不准你能在这儿吗?”

  小痦子点着牌:“从牌相上看,梅花剩四朵,叶枯枝也残,安分能保命,苟且难偷安。”

  “净他妈胡扯!”苟敬堂不满地走开。

  小痦子收起梅花四,一边洗牌,一边对傅明德说:“傅坛主,你也来抽一张。”

  傅明德摇摇头:“这种蝇营狗苟小把戏,我从来不信。”

  “这不是把戏,是天机,傅大坛主不敢算,是怕天机泄露吧?”小痦子盯着傅明德。

  傅明德一笑:“天机只有天知道……”

  小痦子收回牌:“你可以不抽牌,不过-”

  众人疑惑地看着小痦子手里的扑克牌。

  小痦子左手拿牌,在右手背上不停地磕着,磕着,有一张牌渐渐被磕了出来。

  众人疑惑地看着。

  那张牌被磕掉在地上,是黑桃A。

  裘双喜说:“是大老尖啊!傅坛主,你的命不错啊!”

  傅明德冷淡地:“咱们的命都不错啊!穿衣有人发,吃饭有人供,连拉屎都有人给你看狗……”

  苟敬堂催促说:“小痦子,快讲讲。”

  小痦子看了看傅明德,念:“一支神箭飞中天,射落毒日扫狼烟。坛前讲道本是幻,金戈铁马是真官。”

  傅明德下意识地一惊!

  鲁震山盯视着傅明德。

  裘双喜、苟敬堂不解,相互对望。

  小痦子拿起纸牌:“从牌相上看,坛主是真人不露相,非等闲之辈也……”

  傅明德心不在焉地:“你看我是什么人呢?”

  小痦子一字一板:“池中蛟龙,笼中猛虎,假道真君,虚文实武!”

  傅明德笑起来。

  鲁震山微微颔首。

  小痦子笑嘻嘻地说:“傅坛主,牌相泄露天机,我所言不虚吧?”

  傅明德突然恼了:“信口雌黄,一派胡言!”

  宁嘉禾眯起眼睛,打量着小痦子。

  在逍遥岭白忙乎了一场,让唐静茵觉得备受打击。对各山头的头人们失信了一回倒是其次,关键是,这从一个侧面证明“鹤顶红”传出的消息有了问题。而如果这条线出现闪失,那她和宁嘉禾的联络就势必不畅。阿慧在电台前坐了半天,也没收到一点有用的消息。唐静茵盯着铺在桌上的地形图看了半天,决定让阿慧直接到老龙口镇去等着接头。因为那里是先遣队西行的必经之地。

  先遣队的运粮队先一步到达了老龙口。运粮队的马车上坐着一个身穿军装、年龄五十开外的敦实军人。他的嘴里,叼着一杆烟袋。这个人叫丁长春,是先遣队支部里五个委员之一。刘前进和彭浩都在他的手下当过兵,两人后来虽然都升了职,可还是按照习惯喊丁长春为“老班长”。对这个称呼,丁长春感到相当受用。押解队伍从北校场监狱出发的头两天,老班长就带着运粮队从水路出发了。他要在老龙口和先遣队会合。

  从船上卸下的粮食拉到了地方政府帮忙找好的粮库里。搬运队里有个熟悉的身影出现,是装扮成络腮胡子的花子。

  花子扛着一袋粮食,走到粮库门前,向警卫递上一支竹签,低头走进仓库,将肩上扛的粮袋码在高高的粮堆上。而后,趴着后窗东瞧西望。

  巡逻的战士看见,喝问:“干什么哪你?”

  花子闻声一惊:“运粮的,想找个地方方便一下。”

  在战士的注视下,花子赔着笑脸出去。

  粮库门口,老班长正带着战士清点粮食。

  “老班长!”一声炸雷似的大吼吓了老班长一跳,回头一看,刘前进猴里猴气地已经站在了自己面前。彭浩忍不住笑。

  “臭小子,你成心要吓死我啊!”老班长佯装生气。

  彭浩问:“老班长,什么时候到的?”

  “比你们早不了多少时候。哎,我琢磨着你们应该明后天才到老龙口啊,怎么提前了?”老班长往烟袋锅里按着烟末。

  “快马加鞭往前赶呗,还有啊,想早点见到你老人家……”刘前进打着哈哈。

  彭浩拍打着车上的粮食:“老班长,这几天我们可都是野菜当家,肚子里就盼着多见点儿粮啊。”

  “我刚才跟甄世成说了,今晚上就让大伙好好吃一顿。我还带了头猪呢。”

  刘前进乐了:“这不赶上过年了?老班长一出马,就是不一样啊……”

  三个人笑着。

  周圆和关晓渝安排好住处,就跑到老街上闲逛来了。街上商铺林立,叫卖声吆喝声不断。

  两人从一家小吃店出来,手里都提着一大把刚买的零食。周圆哼着歌,一脸的笑意。

  “碰着什么喜事了?从过了坝河以后你就有点反常啊。”

  周圆一愣神:“是吗?”继而又一笑:“那就对了,心里高兴呗。”

  “是不是支队长跟你说什么了?”

  “嗯,不过,不是说什么了,是骂了我一顿!”

  “那你还高兴成这样?”

  周圆点头。

  “你有毛病啊?”

  周圆神秘地说:“不是一般的骂,是……爱护的那种骂,叫你觉得……心里暖洋洋的那种……”

  关晓渝不解:“那是怎么个骂法?”

  “这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关晓渝摇摇头:“你呀,我看快成花痴了……”

  街道旁,一个姑娘守在杂货摊前看着关晓渝和周圆走来,姑娘喊着:“香烟火柴-针头线脑-”

  周圆下意识地看过去,脸上现出稍纵即逝的不安。

  杂货摊上,飘着一块醒目的红绸子。

  卖货的姑娘是阿慧。

  阿慧热情地朝两人喊:“解放军阿姐,过来看看吧,我这还有女孩子用的东西。”

  关晓渝拉着周圆过去,被货摊上各种小东西所吸引。

  阿慧翻出一件女孩子穿的肚兜递给关晓渝:“来一条吧,解放军妹子,这是我自己绣的。”

  关晓渝接过,翻看着:“哟,绣得真好。”

  周圆看看红绸布,看着阿慧:“姑娘,你一个人出来家里放心吗?”

  阿慧看着周圆:“阿妈瘫在家里,我不出来挣钱不行啊。”

  周圆点点头,阿慧从货摊下又拿出一个肚兜:“解放军阿姐,你也来一个吧,就当帮我和阿妈一个忙吧。”

  周圆接过。肚兜下压着一根竹管……她的脸上现出慌乱的神色。关晓渝又埋头选了两样女孩子用的小东西,才拖着周圆高高兴兴离开了小货摊。

  花子来到货摊前,对阿慧说:“拿包烟。”

  阿慧问:“要啥牌子的?”随手拿过烟,递给花子。

  花子接过烟,四周看了看,低语:“告诉唐司令,共军在粮站的防范很严,太难下手。请她动用内线,设法摸清布防情况。”

  阿慧点点头:“知道了。”

  到中午了,街上仍不时有小商贩叫喊着走过。一个披着褡裢的精干中年男人走进小饭店里。

  靠里的一张饭桌上,背对门口坐了一个穿军装的男人。男人拿着火柴正划火点烟。

  中年男人走过去,拍了下穿军装男人的肩膀:“老弟,久等了,你要的东西我带来了。”

  穿军装的男人一哆嗦,手里的火柴盒掉到地上。

  是一盒“火人”牌火柴。

  趁关晓渝不在房间,周圆从兜里翻出那根竹管,从里面抽出一张纸条,打开,上面写着“启用第三套新呼号”几个字。

  关晓渝推门进来,手里端着脸盆:“你不去洗洗脸啊,小江给打了两桶水哪。”

  “一会儿洗……”周圆慌张地背过身去,将纸条团了团,塞进嘴里。

  关晓渝把毛巾晾到绳子上,自语:“这个小江,一路上没有几句话,做事倒挺踏实勤快的。”

  “关干事,”小李在门外喊,“支队长让你马上去他那里开会。”

  “知道了。”关晓渝拢了把头发,对周圆说,“你安心睡吧。支队长给咱们在门口安排了两个岗哪。”

  “我知道,你快去吧。”周圆笑了一下。

  刘前进是让缺粮的滋味吓怕了。安排好犯人们的宿营,他赶紧喊文捷、侯仲文、甄世成、关晓渝、老班长、张连长来开会。

  刘前进拿着粉笔,在墙上画着布防图:“…一班负责警卫粮站东门,一大队的战士负责警卫西门,二大队的战士负责警卫南门,三大队的战士负责警卫道口。四门紧闭,绝不能让敌人靠近粮库一步。各自的任务都清楚了吧?”

  大家点头,七嘴八舌地回答:“清楚了。”

  刘前进拿抹布把墙上的布防图擦掉:“我们除了要防范外面的土匪来偷袭粮站,还要防备内部的犯人寻机潜逃。特别是对宁嘉禾、傅明德、裘双喜这几个重点人物,一定要严加看管,绝不能让他们再逃了!”

  侯仲文说:“放心吧支队长,我会派专人严加看管。”

  刘前进问彭浩:“老彭,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彭浩说:“没什么了,早点让大家休息吧。”

  刘前进看看文捷,文捷摇头。

  侯仲文举了下手:“我再说两句啊。大家都知道,咱们现有的管教干部人手一直不够。鉴于这种情况,我认为对有些改造得不错的罪犯,应该发挥一下他们的积极性,让他们帮我们做些力所能及的工作。”

  彭浩看着侯仲文:“比如呢?”

  侯仲文说:“比如做个饭,择个菜什么的,一些表现好的女犯人就可以干。”

  侯仲文说话的时候,关晓渝一直看着他。

  甄世成碰了下关晓渝,关晓渝看着甄世成:“干什么?”

  甄世成的目光从侯仲文脸上移到关晓渝脸上:“老侯的脸上不长花,光下巴上有块疤,倒是挺像……弯月亮,那也用不着这么看吧?”

  彭浩转脸看甄世成:“甄科长,老侯的意见,你看行不行?”

  甄世成没听见,还在与关晓渝嘀咕。

  彭浩提高了声音:“甄科长!”

  甄世成反应过来:“…啊,什么事?”

  彭浩问:“你寻思什么呢?”

  “我……”甄世成支吾着,不知说什么好了。

  侯仲文看着甄世成:“我刚才见你一个劲儿看我,还以为你觉得我这主意不错呢。”

  “什么主意?”甄世成讪讪地问。

  关晓渝忍不住笑起来。

  刘前进被关晓渝笑得莫名其妙:“这怎么……这会还开出笑话来了。”

  关晓渝使劲忍住笑,说:“没事,甄科长说侯大队长下巴上的那块……疤,像个弯月亮!”

  侯仲文摸着下巴上的疤痕,尴尬地说:“怎么……还扯到这儿来了……”

  彭浩说:“侯大队长下巴上这块疤,是在战场上留下来的纪念,是吧老侯?我记得在党校的时候你跟我说过这事。”

  关晓渝瞅了眼甄世成:“听见没,这是块光荣的疤、革命的疤!”

  侯仲文摆摆手:“不说这个,不说这个……开会,开会!”

  彭浩说:“老侯,你把刚才的意见再说一说。甄科长,这回你好好听着啊,别再想东想西的啊。”

  屋里回荡着嘀嘀嗒嗒的电讯声。周圆头戴耳机坐在桌前,抄写着电码。关晓渝站在一旁。

  周圆抄完电码,摘下耳机,关掉收发报机,将电文交给关晓渝。

  “我给支队长送去。”

  周圆站起来,看着关晓渝跑出去。她刚把房门关上,门却又被生生地推开了。

  进来的是甄世成:“哟,赛貂蝉,还忙革命工作呢?”

  周圆正色道:“甄科长,你不要给人乱起外号好不好?革命队伍里乱叫外号,像什么嘛,还赛貂蝉!”

  甄世成一笑:“我看得起的人,才给他起外号呢!不入我法眼的人,我还懒得答理哪!”

  “这么说,我是你看得起的人了?”

  “那当然。你年轻漂亮,会写文章、会照相,你是咱们支队第一才女嘛!”

  “你有事吗?”

  甄世成从背包里拿出一支手电筒:“给,照顾女同志,每人发一支。”

  周圆接过手电筒:“谢谢你!”

  “我怕你们女同志夜晚出入不方便,请示支队长好几次,他才答应买的。”

  “还是甄科长关心我们啊!”

  甄世成进屋,眼睛看着发报机:“你说对了。我是管后勤的,我不关心你们,谁还能关心你们啊?”

  甄世成看到桌上摆着几本书,随手翻了翻。

  周圆走过来:“甄科长也喜欢看书?”

  周圆整理着书,将一本《乱世佳人》放在了最上面。

  甄世成从当中挑出一本《青年近卫军》:“这本能借我看看吗?”

  “没问题。”周圆递过《青年近卫军》,又将那本《乱世佳人》放回下面。

  “那我走了。我还得给文大队长送手电去。”

  周圆将几本书收好:“甄科长,我去送吧。一会儿我去给文大队长送个材料。”

  “那谢谢啦。”甄世成走到门口,又回来,“再多借我一本吧。”

  “行啊,你要哪本?”

  甄世成抽出那本《乱世佳人》,冲周圆晃了晃:“看这名字就不错。乱-世-佳-人-有点意思……”

  甄世成颇有意味地看了周圆一眼。

  周圆的脸色一变。

  甄世成哼着歌曲,笑吟吟地走了。

  周圆愣在那里。

  在老龙口见到老班长和充足的粮食,可以算押解队伍上路以来,刘前进和彭浩遇上的最高兴的一件事了。本来想这天晚上总算可以先放下一切不快,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没想到关晓渝又送来了程部长的“催命”电报。

  刘前进把电报放在桌上,长叹了口气:“我现在最怕程部长来电报了。”

  关晓渝说:“程部长急着让我们尽快排查内鬼,还有那个参谋次长的事。”

  彭浩看了眼关晓渝:“这两件事都没有实质性进展,尽快,怎么尽快呀……”

  刘前进无奈地说:“先拖着吧,有进展了还用他催?”

  此时此刻,躲在深山里的唐静茵也在为电报的事闹心。

  灯下,阿慧戴着耳机坐在桌前,不时旋转着军用收发报机上的电钮。

  唐静茵焦虑地在屋里来回走动:“这个‘竹叶青’怎么回事,到现在还不跟我们联络。你确信她拿到情报了?”

  “我手递手给她的,不会有错。”阿慧说着,手里的旋钮还在滚动。“阿姐,来了。”突然响起的一组信号让阿慧激动得差点蹦起来。

  唐静茵兴奋地说:“赶紧发报。转告‘鹤顶红’,急需老龙口镇粮站布防图。明天中午有人驾船到老龙口河边接取情报。”

  阿慧的手有节奏地敲击着电键,屋里回荡着嘀嘀嗒嗒的电讯声。

  在老龙口的一间屋子里,也回荡着嘀嘀嗒嗒的电讯声。周圆头戴耳机一边抄写电码,一边不时紧张地朝门口扫视,她的笔下是一组长长的数字。

  电讯声戛然而止。

  周圆开了房门,端着空脸盆笑盈盈地出来:“小江,能帮我打盆水吗?”

  小江接过脸盆,打水去了。

  周圆左右看看,见没有动静,急忙走到院门口,将一根竹管塞到院墙外一块大石头下,随手从地上拿了块泥巴,在石头上做了个记号。

  院墙外大石头下的那根小竹管,当夜便出现在一张点着蜡烛的小桌上,一只男人的大手在纸上画着布防图,上面标着详细的标记。

  过坝河时,刘前进与周圆的“打情骂俏”并没有逃过彭浩的眼睛。两个人躺在黑夜里睡不着时,彭浩提起了此事:“没想到,你和周圆进展得还挺快啊!”

  “啥进展得挺快?你看我俩在一起过个河就‘挺快’了?扯淡!”

  彭浩心平气和地说:“你看你看,急赤白脸的。你现在这表现,就很说明问题。”

  刘前进抓起枕头扔向彭浩:“你还胡说!”

  “你都这样了……说没事儿我信吗?”

  刘前进翻了个身:“懒得理你……”

  “就看你这个态度,一准儿是认真了,是真喜欢人家小周了。”

  “胡说八道,赶快睡觉!”

  彭浩坐起来:“这神经一天到晚绷得累死个人,得找个轻松的话题说说吧。坦白吧,给我讲讲,到底怎么想的。”

  刘前进两手垫在脑后,眼看着天棚:“你还别说,这小周,是挺招人喜欢的……她来的头一天,我在北校场一见了她,就觉得她挺招人喜欢……”

  “刘前进哪刘前进,你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哪!”

  跟刘前进的“羞羞答答”相反,这个时候,周圆正和关晓渝坐在一张床上大大方方谈刘前进。

  周圆说:“你都不知道,支队长的劲儿可大了,一把就把我抱住了!”

  “支队长真抱你了?”

  “可不是嘛!我都快喘不过气儿来了,抱得死死的!”

  关晓渝思忖着:“…这,这可太不像支队长了。”

  “这有什么?他是救我!要不这样,我就被水冲跑了。”

  “得了吧,就咱们下河那水,那地方水多浅哪,连膝盖都不到。”

  “那地方是不到膝盖,可别处深哪。再说了,他要是晚救我一会儿,我再喝两口水,还不呛死我啊!”

  这一夜,周圆满嘴里跑的话都是刘前进的好,开始的时候,关晓渝还饶有兴趣地听着,听到后来,她的两眼实在不听使唤地打起架来,怎么睡过去的都不知道。

  第二天一大早,关晓渝还在呼呼大睡的时候,周圆已经蹑手蹑脚地起来了,她在院门口弯腰下腿“晨练”的时候,看到那块大石头上又被划了一道痕迹,她装作歇息坐在石头上,手在石头下摸到了一根细竹管。

  周圆想了想,回屋把几件衣服放进脸盆里。正想往外走,关晓渝醒了,睡眼蒙胧地看着周圆:“干什么你,洗衣服啊?”

  “你再睡会儿吧,还早哪。我去河边。”

  关晓渝伸了个懒腰,爬起来:“我跟你一块去。昨天来事了,换下的内裤还没洗哪。”

  “咱不是要在老龙口休整几天吗?你等完事了一块洗不行啊。”

  “净瞎说,这东西能等吗。怎么,不想让我跟你去啊?”关晓渝盯着周圆。

  周圆有点慌张:“看你说的,有你做伴我巴不得哪!”

  关晓渝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和周圆一块儿端着装满衣服的脸盆出来了。

  一条小船停在河边草丛中。装扮成渔家女的阿慧站在船上,不停地向河岸张望。

  周圆和关晓渝有说有笑地走来。

  “昨晚把我困死了,你可真能说。”

  “你的觉也太多了,我说着说着,就听见你呼噜声都起来了。太伤人自尊心了!”

  “谁叫你说个没完了?亏了支队长就骂了你一句,要是骂多了,我看你能说一宿!”

  “去你的!”

  两人笑起来。

  “哎,昨晚你还说梦话了哪!知道吗?”

  周圆有些紧张:“我说什么了?”

  “让支队长再骂你一遍!”

  周圆举拳要打关晓渝,关晓渝笑着跑开。

  小船上的阿慧看见关晓渝,有点紧张。她从包袱里扯出一块漂亮的头巾扎上,又使劲往下拽了拽,操起桨掉转船头。小船划出了草丛,向河边划去。

  周圆和关晓渝蹲在河边一块石头上洗衣服。

  阿慧摇着双桨,唱起情歌:“妹洗衣裳哥行船哎,佳人有约在河边。哥妹好比船和水,相依相恋过百年……”

  关晓渝看着唱歌的阿慧:“她唱得多好听呀!”

  周圆好似听得入神,一不小心,手上的军衣顺水漂去。

  关晓渝急切地:“哎,衣服冲走啦!”

  周圆站起来,伸脚要下河捞,又缩回脚,她向小船上的阿慧喊道:“喂,使船的姐姐,帮我把衣服捞起来吧!”

  “好嘞!”阿慧应着,等衣服漂到船边,伸手捞起捋了一下,顺手摸出竹管,就势又塞进去一根竹管。

  周圆紧张地看看关晓渝。

  阿慧摇船过来,将衣服扔给周圆:“解放军同志,你的衣服。”

  周圆接过衣服:“谢谢你了,使船的姐姐。”

  “不用客气,军民一家嘛!”阿慧驾船驶去。

  小李跑来:“关干事,支队长找你。”

  “你去吧,我替你洗。”周圆催着关晓渝。

  “谢谢了,回头我请你吃好东西。”关晓渝起身跟小李匆匆离去。

  看着关晓渝走远,周圆摸着衣服,摸到一根硬硬的竹管……

  回来住处,周圆又将竹管放在院门口的石头下。整个早晨,她时不时地走到门口,一心想看看是谁来取走竹管。尽管她也知道自己和“鹤顶红”单线联系,不能见面,可她清楚地知道那个人就在自己身边。正因为这样,她才总想拿着那本《乱世佳人》小心翼翼地试探跟自己接触的每一个人。也许是她频繁的进进出出引起了小江的注意,小江开始用一种怪怪的眼神看着她,特别是她一到院门口,小江冷冷打量她的目光,更让她觉得如芒刺在背。她明知这样不好,可还是管不住自己,在院子里假装翻弄晾晒的衣服,眼神却一直瞟在院门口那块大石头上。

  从晾晒的床单下可见几双军鞋从院门口过去,周圆三步两步跨出去,见几个战士正说说笑笑地走去。在那几个人中,周圆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甄世成。

  周圆只觉得脑袋都大了,她不知道怎么就回了房间,小江叫了她几声她也没有回应。小江跑出院外,看到关晓渝和甄世成正在说着什么。

  院子里传来关晓渝和小江说话的声音,周圆定了定神,忙坐回床上,胡乱拿起一本书翻看。

  关晓渝进来,将一个纸包放到周圆鼻子前:“谢谢你帮我洗衣服,这是犒劳你的!猜猜,是什么?”

  周圆嗅了嗅,抬头问:“点心?”

  “馋猫鼻子尖,吃吧,甄科长送来的。”

  周圆打开纸包,拿起一块点心:“你也吃啊,这可是人家送给你的。不吃,可是辜负了人家的一片心意。”

  关晓渝拿起一块,咬了一口:“嗯,挺香。”

  “晓渝姐,你这个老同学,挺喜欢你的吧?”

  “送包点心就叫喜欢了?你可真能想。”

  “那倒不是。看他和你说话那股劲儿,那眼神,藏不住掖不住,是一种无法掩饰的喜欢,不是老同学对老同学那种样子。”

  关晓渝琢磨着。

  “你好像并不买他的账。我说得对不对?”

  “别说了,吃东西还堵不住你的嘴!”

  周圆自顾说着:“换了我,我也不买他的账。这个甄科长嘛,有点鬼兮兮的精,要是给他起个外号……叫……甄小鬼还挺贴切。对吗?”

  “得了吧,尽瞎给人家乱起外号!”

  周圆一本正经地问:“晓渝姐,对你这个老同学,你了解多少啊?”

  “了解多少……倒说不上。就在一起念过两年书,其他的,我还真不大清楚。不过,甄世成这个人……我觉得,他跟原来好像没什么两样。不太复杂,挺爱算计的一个人儿……”

  周圆思忖着,好奇心让她决定去会会甄世成。

  下午的时候,阳光很好。甄世成在院子里用凉水擦着身子,嘴里哼着一首歌。好好的一首歌,让他哼得东歪西扭,听不出原调来。

  周圆进了院子,四下看看。见只有甄世成一个人,她凑过来轻声叫道:“甄科长……”

  甄世成吓得一哆嗦,回头见是周圆,才舒了一口气:“哟,赛……小周啊,你吓死我了!人吓人,吓死人哪。”

  周圆小声问:“东西……送走了?”

  甄世成一愣:“什么东西?”

  周圆面无表情:“你不知道吗?好好想想?”

  甄世成想了想,笑了:“赛貂蝉办事,我当然放心了。”

  周圆看着甄世成:“这种事你也能开玩笑?”

  甄世成挠挠头:“行,往后严肃点儿。”

  周圆有意地:“我的书,你看了吗?”

  “看了,挺有意思。”

  周圆还想问什么,老班长走来:“周干事来了?进屋坐吧。”

  “不了,老班长。我没事,我走了啊。”周圆往外走。

  甄世成用毛巾擦着身子,追过来:“嗳,坐一会儿嘛-”

  周圆已经出了院子。

  老班长问甄世成:“小周干事有事吧,怎么神神秘秘的。”

  甄世成看着周圆的背影:“没啥事……”

  老班长疑惑地看着周圆的背影。

  甄世成将一盆凉水从头倒下,爽快地喘了口气,“啊”地大叫了一声。

  老班长往屋里走,想起什么,回身:“吃完饭咱俩核计点事。”

  甄世成顿了顿:“什么事?”

  “核计核计咱的粮能吃到啥时候。得赶着筹粮啊。”

  “哎呀,差点忘了,一会儿我还得带人去买菜。晚上还约了个粮贩子,跟他谈的就是这事。晚上吧,晚上我回来咱再核计。”

  一老一少两个人前后脚进了屋。

  凳子上胡乱放着军装和帽子。桌上放了一包烟、一盒火柴。火柴盒上是“火人”牌的商标图案。

  老班长拿起烟看了看:“你小子抽上烟啦!啥个时候学的这新武艺?”

  “耍着玩儿,解闷儿呗……”

  甄世成拉开抽屉,连火柴带烟一把划拉进去。

  
更多

编辑推荐

1心理学十日读
2清朝皇帝那些事儿
3最后的军礼
4天下兄弟
5烂泥丁香
6水姻缘
7
8炎帝与民族复兴
9一个走出情季的女人
10这一年我们在一起
看过本书的人还看过
  • 绿眼

    作者:张品成  

    文学小说 【已完结】

    为纪念冰心奖创办二十一周年,我们献上这套“冰心奖获奖作家书系”,用以见证冰心奖二十一年来为推动中国儿童文学的发展所做出的努力和贡献。书系遴选了十位获奖作家的优秀儿童文学作品,这些作品语言生动,意...

  • 少年特工

    作者:张品成  

    文学小说 【已完结】

    叫花子蜕变成小红军的故事,展现乡村小子成长为少年特工的历程。读懂那一段历史,才能真正读懂我们这个民族的过去,也才能洞悉我们这个民族的未来。《少年特工》讲述十位智勇双全的少年特工与狡猾阴险的国民党...

  • 角儿

    作者:石钟山  

    文学小说 【已完结】

    石钟山影视原创小说。

  • 男左女右:石钟山机关小说

    作者:石钟山  

    文学小说 【已完结】

    文君和韦晓晴成为情人时,并不知道马萍早已和别的男人好上了。其实马萍和别的男人好上这半年多的时间里,马萍从生理到心理是有一系列变化的,只因文君没有感觉到,如果在平时,文君是能感觉到的,因为文君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