戛然而止的幸福生活

第九章 少女MM的春天

　　少女MM可能叫梅梅，也可能叫美美，但你一看到这两个字母出现，一定要把它读成“美眉”。如果你连这个都不知道，那你肯定是个出土文物了。少女MM特别喜欢人们叫她美眉，就好像她喜欢叫她爸爸为“粑巴”，叫她妈妈为“马麻”，叫她的表哥为“葛哥”，那样叫才够味儿呢。

　　少女MM正处于豆蔻年华，15岁。她有一部孙燕姿做屏保的手机，手机上坠着一来电话就闪闪发亮的珠子，还有一个总是塞在耳朵里的韩国三星牌MP3，里面播放着孙燕姿、范晓萱、周杰伦、林志炫或者朴树的歌，她不听谢霆锋，她嫌谢霆锋没文化；她也不听王菲，她嫌王菲抢了人家男朋友。文具盒上贴着一张她和韩国帅哥李俊基在海边散步的不干胶画片，那是她花了100块压岁钱请她“葛哥”用电脑帮助合成的。她的黑亮的头发捆成一根扫把撅在后脑勺靠上的部位，上衣总是敞着，里面是吊带小背心；裤子就像是用塑料布做的，发亮，或者皱巴巴的，四面都是口袋。脚上则是一双亮着后脚跟儿的帆布拖鞋--还有什么MM没跟上的潮流吗？没有。

　　不过，不要以为MM这么新潮就不爱学习，MM的学习成绩比你想象得好很多，在他们班上排前10名，在他们年级排100名到150名，这对一个重点中学的初三生来说，是件很不容易的事了。这意味着她毫无疑问能考上重点高中。如果某个时期她情绪特别好的话，她还可以进入前5名。当然，如果相反，她也会掉到第20名。但绝不会在20名以后，因为20名以后就会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了：她亲爱的马麻会唠叨个不停的，弄不好还会潸然泪下，哭诉自己一个人把她带大是多么不容易。MM最怕这个。母亲离婚时MM才5岁，她对“粑巴”不是很有所谓的。但她不愿意母亲伤心，更不愿意听母亲说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她哪知道他们之间是怎么回事？谁对谁错？关键是母亲哭诉之后常让她表明立场，指责那个没良心的“粑巴”几句。让她觉得别扭。MM在她闺房门口挂了个“请勿打扰”的牌子，母亲也心怀不满的被迫遵守，可吃饭的时候总不能不碰头啊。为了耳根清净，MM还是得拿出相当的精力来对付学习。

　　现在MM就更得小心了，自打去年夏天母亲有了男朋友，母亲动辄就会让男朋友来找她谈话。本来MM是喜欢这个男朋友的，她叫他“聂鼠叔”。“聂鼠叔”比母亲原来谈过的几个叔叔都要好，至少跟MM合得来，人也热情开朗，而且有钱。时不时地还会给MM点儿小恩小惠。每次他来了家里就有笑声，母亲的眼里就有光亮。有一天晚饭后下起了大雨，马麻来到MM房间小心翼翼地说：今晚可不可以让聂鼠叔住我们家？MM说，嗐，这种事问我干吗，你俩当事人愿意就行了。母亲脸色羞红，说，我当然要考虑到你的感受啊。MM说，只要你们在一起觉得幸福，我的感受不重要。当场把母亲感动得泪花闪闪。

　　不过，你不要以为MM又新潮又有好成绩性格又开朗就没有烦恼。这段时间MM就很烦恼。

　　烦恼的萌芽是假期里冒出来的。寒假一开始她用一周时间狂写作业，有一天甚至写到了凌晨两点。写完后居然毫无睡意，神采奕奕地去冲澡，结果惊动了母亲，母亲还以为她是起床呢，一个劲儿说放假了多睡会儿吧。她暗自好笑，假装乖女儿回床上躺着，结果一觉睡到中午，又被母亲骂“懒丫头”了。等MM所有作业都赶完之后，她开始大肆租碟，狂看韩国言情剧，什么《双色婚纱》《浪漫满屋》《蓝色生死恋》，还有《女主播的故事》《加油金三顺》，有时一天能看上十多集。

　　母亲说她，她振振有词地说，我这还不是为了学习？我现在这么狂看，等以后开学了就不想看了，正好一门心思上课。母亲无奈。

　　母亲一直对她无奈。MM甚至想，自己以后若有了孩子，一定不像母亲这么民主，让孩子一点儿禁忌都没有，这不是好事。母亲声称自己崇尚开放式教育，快乐教育，眼下她正在为她的这种崇尚付出代价呢。

　　少女MM这么狂看言情电视剧产生了两个严重后果，一个是她非常渴望像剧中人物那样好好恋爱一场，抒情的、伤感的、美丽的、虚无缥缈的那种，绝对不谈婚论嫁；但与之相悖的另一个后果是，开学后她看他们班哪个男生都不顺眼了，比起韩剧里那些男生，李俊基，裴勇俊，宋承宪，金在沅还有Kan Ta，他们又不帅，又不酷，又不忧郁，又不幽默。还三分之二，不，四分之三的都戴着眼镜儿。唯一帅点儿的男生就是班长了，晃眼一看有那么一丁点儿像日本影星木村拓哉，被女生称为“晃眼儿木”。可晃眼儿木自打当了班长，就把自己搞得像小官僚似的，说什么做什么都一板一眼，乏味死啦！MM看见他就绕道走。当然，MM也是有自知之明的，就她的水准，人家晃眼儿木也不会主动跟她套近乎的。那起码得是晃眼儿孙（燕姿）那个档次的。

　　这种现状让MM心里堵得慌。要说他们班上也是有几对的，时不时在操场边缘拉拉手，中午吃饭时坐在一起互相夹夹菜，上课发发短信。但MM一点儿都不羡慕他们，瞧他们那样儿，像两只挂在一起的半大的青果，涩得不行。

　　周末她打电话，招来她最要好的女友沈亚霓密谈。

　　沈亚霓和她从小学到初中都是同学，同学9年了，地道的死党，可惜这个寒假沈亚霓去她苏州外婆家过年了，一直没能和MM好好在一起玩儿。所以MM一叫她，她马上就来了。

　　沈亚霓喜欢上MM家住，因为MM在家里享有无限的自由，她一到MM家就像到了解放区。两个女孩子一见面就热烈拥抱，说着什么“我好想你啊想死你啦，你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啊”，这种让母亲十分吃醋的话。

　　母亲不满地说，你们两个也太黏糊了吧？

　　MM大声说，放心吧马麻，我喜欢男生的，我的性取向很明确，不会搞同性恋的。这反倒把母亲弄得有些尴尬了。MM又说，你不是老嫌我不淑女吗，沈亚霓这么淑女，我和她在一起也可以沾点淑女气啊。

　　沈亚霓是那种长相柔柔的说话嗲嗲的女孩子，性格和MM完全是两种类型。母亲一想也是，也许真的可以互补，遂不再干涉了。

　　两个少女唧唧咕咕地说了一晚上的话。母亲半夜起来见灯还亮着，就敲门，说，别太晚了，睡吧。MM精神十足地回答道：明天又不上课，没事的！

　　母亲敲门催眠时MM正感慨地跟沈亚霓谈她近期的烦恼：你说我们班这些男生怎么这样啊，怎么这么瘟啊，看着他们就觉得生活无趣。沈亚霓说，你嫌人家，人家还嫌你呢。你没听他们说吗，自古红颜多薄命，三班女生万万岁，瞧瞧，说咱们班女生丑得要长寿呢。

　　MM笑，她当然知道，在他们班，甚至在他们学校，漂亮的女生凤毛麟角，她自己就不漂亮，这点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据说男生们已经选出了本班的7朵金花，当然这是打引号的金花，恐龙呗。MM一直担心自己榜上有名，可无处打听。沈亚霓倒是不用担心，她算是班上女生里最漂亮的了，有点儿像吴倩莲，加上讲话又温柔，很有些男生见了她就兴奋。好在MM和她是死党，不然准嫉妒死她了。

　　沈亚霓说，我倒觉得看不上正好，初三了呀！MM说，哦哟，我最不要听这句话了，跟我马麻一样，“初三了呀！”初三怎么啦？沈亚霓说，我马麻说，现在的中考比高考还重要呢。MM说，就算重要，你我这样的人，还能考不上重点高中？沈亚霓点点头，但是我马麻说，现在的男生没定型，还看不出谁优秀呢。MM说，嗐，我又没打算现在就找夫君，我才没那么傻呢。我只是觉得不在初中恋爱一回太亏了，等高中再恋爱就不新鲜了。沈亚霓说，行了吧，你看我们班上那几对，有意思吗？一点儿意思都没有。MM说，他们当然了，傻乎乎的。要我，一个都看不上。沈亚霓说，你这是典型的眼高手低，自己不是美女还嫌人家不是帅哥。

　　这种尖锐的话，要是别人讲MM准跟她急，但沈亚霓讲MM是不计较的，MM说，谁也没规定只有漂亮的MM才有权利找帅哥啊。再说我觉得帅哥并不等于奶油小生。我看中的是气质，就像我家聂鼠叔那种，又开朗，又幽默，又有型。沈亚霓说，聂鼠叔的气质是修炼了多久才有的呀，四十年呐！十五六岁的小男生能有什么气质？你也不想想。MM说，这倒也是。哼！还说我们万万岁，他们才万万岁呢。沈亚霓又教导她说，不管怎么样，你得自己先有魅力，我马麻说，自己档次高了才好挑人家。你看我马麻，气质好，又贤惠，四十岁了还有人追呐。

　　沈亚霓的马麻是个大学老师，沈亚霓比较崇拜她。

　　MM马上说，我马麻也是，这几年全是人家追她她不干呢。

　　MM跳起来，跑到桌上拿了面镜子，打量一番说，我就没有我马麻好看，我主要是鼻子不好，鼻子不够高。你说我要不要去垫鼻子？沈亚霓夸张地叫道，你疯啦？垫鼻子失败了很可怕的，脸中间一团乌云，一辈子都无法驱散。

　　MM马上乐了，我说着玩儿的，但是双眼皮我还是要割的，那个成功率高。我打算考上高中就去做。沈亚霓撇撇嘴：我马麻说，女人的魅力主要是贤淑温柔，我看你在家又懒又厉害，哪个“GG”敢娶你呀？MM一边瞪她一边说，我这不是还没碰上值得我贤淑的人吗？碰上了我比你还贤淑。

　　说是说，第二天中午吃过饭后，MM竟然主动要求洗碗，母亲一脸惊愕，MM无比温柔地说，我要把自己培养成“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好女人，免得以后嫁不出去，边说边跟沈亚霓做鬼脸。

　　母亲说，小小年纪，讲这种话也不嫌丢人。

　　MM理直气壮地说，我们老师已经说了，我们这个年龄，已经进入成熟择偶期了，讲这些很正常的。伟大的歌德早就说过，哪个少女不怀春？

　　母亲哭笑不得，赶紧给她系上围裙。

　　聂鼠叔也笑，说，哟呵，我们MM理论一套一套的啊！

　　沈亚霓在一旁说，叔叔阿姨你们去休息好了，我来帮她。

　　母亲说，看人家沈亚霓多可爱。

　　MM说，可爱？那是可怜没人爱！

　　沈亚霓竟然笑起来，接嘴说：天才--天生是蠢材！

　　然后两人一起说，善良--善变没天良！

　　母亲也笑了，但看表情有些涩。MM知道，马麻一定是隔着那个代沟在看她们呢！马麻经常说，我怎么跟你越来越陌生了，好像不和你生活在一个世界一样。MM当时回答说，这就对了，这就说明马麻还是很敏锐滴，很自我滴。

　　就在MM对班上男生很失望。一腔柔情不知献给谁的时候，事情突然出现了转机。

　　转机是从作文课开始的。上周末他们班写作文，语文老师说，每次命题你们都闹，这次我不命题了，随你们写。MM很兴奋，她喜欢自由发挥，很快写了一篇人生感悟，满是哲理。

　　MM很得意，估计此作文能让她参加班上的“作文秀”。每次作文之后老师都会选出10篇左右她认为精彩的作文，由本人当堂朗读，由同学们自由评说，被同学们称为作文秀。

　　到了第二个作文日，老师果然选中了她的大作，她得意洋洋地上去念了，之后也听了不少好话，还有人把她的其中一段话当作名人名言摘抄。她的死党沈亚霓，更是夸她才比韩寒华盖郭敬明。

　　但MM没想到的是，那天还有人比她更出风头，那个家伙的作文在全班阅读过程中，竟然引得全班哄堂大笑--5次！简直是轰动。连MM都忍不住像鸭子一样嘎嘎嘎地叫。那家伙的作文题目叫《开颜之歌》，开颜是他自己的名字。他杜撰了一段他自己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杀富济贫，横扫恶势力的事迹，塑造的人物形象像武侠英雄。开篇是这样的：

　　世界的东方，一个寂寞的角落，有一团黑影静静地匍匐在那里。那是什么？是孤独无助的流浪者？是饥寒交迫的野狗？还是无意间落入人间的陨石？哦不，都不是。那是我，靳开颜，正在随地大小便！

　　全班放肆地大笑，笑得掀翻了房顶，连成天板脸的班主任也抿嘴抿嘴的，有些克制不住笑纹的展现。

　　接下来，坏人出现了，百姓受欺，世道混乱，勇士靳开颜旋风般的出现，一场恶战之后，正义战胜了邪恶，靳开颜站起来了，站在世界的东方，由此创立了武林中的“开颜派”，英雄好汉纷纷聚集在他的旗下，高唱开颜之歌……

　　整个文章妙趣横生，精彩不断。

　　最后一句是“夕阳如血，天地辉煌”。简直是诗一般的语言。

　　MM简直没想到他们班上还有这样的人才。而这个人才就一直坐在她后面，真是后脑勺不长眼啊。她回过头去，抱着双拳由衷地对那家伙说，佩服！佩服！

　　那家伙竟然矜持地说，区区小文，不足挂齿。

　　哟呵，说他胖他还喘起来了。原先MM哪里注意过他呀，他既不是帅哥，也不是优秀生，胖乎乎的一张孩子脸，成绩在班上还是中游，三十多名吧。而且刚开学时，他们之间还发生过一次小冲突。那是他们班第一次上自习的时候，彼此都还不熟悉，无人说话。MM也只好埋头写作业，可老是感觉背后有人抖动，抖得她心烦。他们教室本来就不大，坐了六十个学生，每个人的座位都紧挨着，谁要是晃动，前后都得跟着晃动。十分钟后MM就忍无可忍了，她写了张条子递到身后：同学，请问你叫什么名字？那家伙看了条子一阵兴奋，还以为MM想和他套近乎呢，赶紧写了张条子回过来：在下靳开颜。MM马上给他写了回去：靳开颜同学，请你不要晃凳子好吗？身后果然安静了，但靳开颜同学也就不和她说话了，大概有伤自尊吧。现在MM主动打破僵局夸奖他，他倒矜持起来了。

　　但以MM的性格，只要是她喜欢的，她不会在乎对方的态度。下课后她又主动跟那家伙说话了：喂，靳开颜，把你的作文再给我看看。

　　靳开颜看她很诚恳，也就放下了架子，说，本人给你看几篇别的吧，那篇读过就没意思了。MM当然乐意，于是从靳开颜那里拿到一个大笔记本，里面有好几篇他的“大作”。靳开颜答应让她带回家去看，条件是不得给二十八岁以上的人看--他们最年轻的老师二十八岁，教生物，至于各位爹妈，肯定超龄多多的了。

　　晚上做完作业，MM就开始“佳作欣赏”。读完之后她真有些佩服自己身后这个家伙了，他的风趣幽默和生动文笔是MM所不能及的，也是MM所喜欢的。能这样风趣，说明他的心灵是自由的开放的，不像他们班有的小男生，读书读得木呆呆的，除了做卷子什么都不会。

　　可是，我拿什么奉献给你，我的“GG”？

　　或者说，我拿什么征服你，我的“GG”？

　　MM连续几天都在想这个问题。一周后也没想出来，只好把那个大本子还给靳开颜。

　　还本子的时候靳开颜谦虚道，不好意思，浪费你时间了。

　　MM也就矜持地说，没什么，互相学习嘛。

　　靳开颜说，其实你的作文也写得很好啊。

　　MM心里甜滋滋的，做谦虚状说，我的东西虽然有些智慧，但还不够幽默。现在幽默才是时尚呢。

　　靳开颜似乎并没有认真理会MM关于自己作为贬中带褒的评价，他接过本子，眼皮动了两动，似还有话说。MM等他开口，可他总不开口，MM不想就这么结束和他的谈话，只好评点起他的大作，哪篇写得最精彩，哪篇稍显一般。

　　似乎听得心不在焉，眼看要打上课铃了，他突然甩甩本子说，这都是你一个人的看法吗？

　　MM感到不解，说，当然，难道我还要需要剽窃别人看法吗？

　　靳开颜说，不是，我的意思是，只有你一个人看了这些东西？

　　MM说，你不是不让别人看吗？

　　靳开颜说，嗨，同龄人还是可以看的，比如你的好朋友，死党，那，那个什么的，她没看？

　　MM一下明白了什么，他是希望沈亚霓看！妒意生了出来，可毕竟那是她的好朋友啊，她无法发作，只好敷衍说，人家忙得很，哪有时间看你大作。

　　靳开颜还想说什么，恰好门口有个女生大声喊她：喂，MM，你包里有没有多的卫生巾啊？MM连忙热情应答：算你运气好，我还有两个呢。过来拿吧。女生说，扔过来扔过来，我来不及了。

　　MM就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小包装卫生巾，用力扔了过去，忽地一下，跃过几个男生的脑袋，落入站在教室门口那个女生的手里。差一点儿就砸到刚进门的只有二十八岁的生物老师身上了。

　　MM大乐，这一扔一乐，糟糕的感觉消除掉一些。

　　一整天，MM都在犹豫要不要告诉沈亚霓靳开颜暗恋她，想想终于没有说，她想，反正沈亚霓不缺这个。暗恋她的男生不亚于暗恋裴勇俊的女生。告诉她只会让自己表现出醋意。

　　晚上回到家，做作业的时候，MM开始走神：没想到这家伙心思根本不在我这儿，眼界不低嘛，竟然看上我们班的班花了。嗨，谁让自己生得不漂亮呢？都怪“粑巴”和“马麻”！基因里只有智慧没有美貌。

　　MM用力拍脑袋，不去想那个家伙，那么多作业压着呢！她像潜泳似的憋足一口气，先做了两张数学，然后是两张英语语法，最后背今天学的古文。背着背着，又走神了。她拿出手机，给沈亚霓发了条短信：据最新情报，又有人暗恋你呢。沈亚霓很快回复，显然也没有全心全意做作业。但沈亚霓的回复显现出她一贯的风格：中考之前，本小姐对所有男生都没感觉！MM有些不好意思了，瞧瞧人家。多么清醒，清醒得就像她马麻。

　　MM把手机丢开，继续拼搏。母亲探个头进来问，你饿不饿啊？MM说，不饿。母亲说，要不要给你热杯牛奶？MM摇头。母亲又说，那削个苹果？MM只好点头，她并不是想吃苹果，她只是想打住母亲的话。母亲很快削了个苹果给她。她咬了一口，随口问，聂鼠叔呢？母亲不满地说，又说有应酬，一天到晚有应酬，谁知道是不是真的谈生意……

　　MM一下后悔了，最近一段时间，母亲和聂鼠叔之间好像有点儿问题，母亲只要一发起聂鼠叔的牢骚来，不是长篇也是中篇。MM灵机一动，说，要不你还是给我热杯牛奶吧，我好像有点儿饿。

　　母亲果然慌不迭地丢下“聂鼠叔”出去了。

　　总算做完了作业，MM躺上床发呆，忽然翻身坐起来，对着镜子照了又照，再次得出结论，自己的漂亮与否，关键在于鼻子，鼻子要是挺起来了，整个脸部就好看多了。她翻开抽屉，找出个夹子夹在鼻梁上。躺上床，但是仅仅两分钟，就受不了了。鼻子疼得受罪。

　　塌就塌吧。MM取下夹子，好生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胖鼻子，这才进入梦乡。

　　那杯牛奶，MM喝了一口后，就遗弃在了桌子上。早晚是马麻的，也可能是聂鼠叔的。

　　MM得到一个可靠情报，这个周末靳开颜要过生日了，据说他只请了男生，他们要去“快乐老家”吃火锅。MM想，这是个机会，这个机会一定要把握住。马麻总是说女孩子要矜持，可是机会一旦失去，矜持还有什么用？

　　课间休息她屈尊地回过头去，说，哎，你的生日宴会不请人家沈亚霓吗？

　　靳开颜眼睛一亮，说，她肯去吗？

　　MM恨恨的，但还是说，只要你发话，包在我身上！

　　靳开颜马上说，请！能请你们两位参加，我不胜荣幸。

　　MM说，少酸啦！

　　中午吃饭，MM就去怂恿沈亚霓，周末一起去参加靳开颜的生意聚会。沈亚霓说，周末我要做卷子，还有好多卷子呢。MM说，好了好了，一天到晚做卷子，少做半天你的成绩丝毫不会受影响的。沈亚霓看她一眼，说，你干吗那么积极？你看上人家了？MM说，人家看上你啦！沈亚霓说，那我更不想去了。MM说，你不去我多没面子啊，我都答应人家啦！

　　谁叫沈亚霓是MM的死党呢？死党的重要特征就是情愿要陪同，不情愿更要陪同。MM给靳开颜发了个短信，告知她们两位可以前往，靳开颜很快回复，简单的一个“OK”。MM十分欣赏，男孩子就应该这样，简单明了。不要像他们的班长，什么事情都要讲个道理出来，追究个原因出来，搞得生活严丝合缝了无生机。

　　生日聚会在快乐老家火锅大排档。那里按人头收钱，每人25元，饮料还免费，你想想，9个青春年少的食客，没有比去那儿更合适的地方了。

　　MM精心地准备了蛋糕。蛋糕上写着：生日开颜！多别致。

　　还认真挑选了衣服，认真梳了个比较淑女的发式。

　　最重要的是，MM从作文里看出，靳开颜非常崇拜金庸，他的作文主要是受了金大侠的影响。为此MM专门上网google了一下，对金庸的书和人做了一个初步的了解，以便和靳开颜有共同语言。

　　进门一看，男生都到了。个个眼睛发亮地盯着她俩。沈亚霓以一贯的淑女风格婀娜多姿地走到他们跟前，朝靳开颜笑笑说，祝你生日快乐！

　　给了一张音乐贺卡。

　　靳开颜连说，谢谢！谢谢二位大驾光临！

　　MM把手上的蛋糕递过去，也说，生日快乐！

　　靳开颜接过MM的蛋糕马上放下了，也没注意到那别致的四个字，手里却一直捧着沈亚霓的贺卡。MM心里很气，但没有表现出来，而是大咧咧地往那儿一坐，说，可以开吃了哇？

　　沈亚霓说，应该先吹蜡烛。MM说，我看算了，别搞那形式了，从小搞到大，都烦死了。其他几个男生也说，对，先吃火锅，太辣了再吃蛋糕。

　　MM见自己的意见得到肯定，高兴道，我们碰一下杯吧。

　　几个人一起举杯，清脆地一碰，胡乱地喊了几句“生日快乐”，“靳开颜万岁”之后就开始狂吃。

　　靳开颜大概心情很好，餐桌上妙语连珠，逗得沈亚霓好几次笑弯了腰。MM也止不住乐，忘了吃醋。有个男生忽然说，靳开颜，你该献诗了！另一个也说，就是，别光知道吃啊！MM说，不会是“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吧？靳开颜有几分惊讶地说，耶，你也喜欢金大侠？MM故作矜持地说，看过一些，谈不上喜欢。

　　几个男生坏笑道，靳大侠还不赶快发招？

　　靳开颜一边把一条毛肚送进嘴里一边摇头，嘟哝着说，不合时宜，不合时宜。

　　沈亚霓嗲嗲地说，就是，这儿哪有什么诗情画意啊！

　　一看这阵仗MM好奇了，难道他是要给沈亚霓献诗吗？沈亚霓事先也知道？于是她大声说，我看没什么，只要诗好，哪儿念都感人。是献给谁的诗啊？

　　靳开颜笑而不答。其他男生哄笑说，那肯定是两位小姐中的一位啦！

　　MM一阵激动：难道靳开颜真的要当众求爱了？尽管她知道对象肯定不是自己，可也够刺激的，她还从来没有遭遇过这样的事情呢。她身上的鸡皮疙瘩立即集合，停下筷子急促地催道，快点儿快点儿！那就赶快念吧，别让本小姐着急了。

　　靳开颜说，真的要读吗？

　　众人齐点头。只有沈亚霓说，别烦了，赶快吃你们的吧。吃完了我还得赶紧回家做卷子呢。我还有两张卷子没做呢。

　　靳开颜看她一眼，用纸巾擦擦嘴，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来，清了清嗓子，念道：

　　你绝情地一闪而过，

　　我顿时迷失了自我。

　　望着你远去的背影我真想把你留住，

　　可我沉浸在你令我终生难忘的一刹那

　　不能自拔。

　　我告诉自己不能让你就这样远走，

　　于是声嘶力竭地大喊了一声：

　　抓贼啊！

　　哈哈哈……大家笑得前俯后仰。MM尤其笑得厉害，抱着肚子蹲在地上，自己都觉得有点儿过。她一边笑一边还说，靳开颜你太可爱了！沈亚霓略有些尴尬，说，靳开颜你好讨厌哦！

　　靳开颜忽然正色道，这是搞笑的，不算数，下次找个恰当的时间，恰当的地点，我就搞纯文学。

　　说这话时，他看着沈亚霓。沈亚霓的表情马上有了着落，不再尴尬。MM心里咯噔一下，又不是滋味儿了。

　　这顿火锅弄得MM心里跟火锅一样复杂。

　　回到家，MM发现马麻脸色不对，探头看一下房间，聂鼠叔正在换衣服。MM明白，肯定是聂鼠叔又有应酬了，马麻不高兴。MM就丢下自己的不快，很夸张很大声地说，嗳，今天生日好搞笑噢！我们班一个男生，给沈亚霓献诗，我还以为是爱情诗呢，结果一读，笑死我了，是抓小偷的哎！

　　聂鼠叔马上跟帖，说，读给我听听。让我也笑笑。

　　MM就掏出从靳开颜那里抢来的纸条，大声念起来，念到最后一句，连垮着脸的马麻都笑了。

　　MM一看马麻有了笑脸，赶紧说，我要写作业喽！好多作业哦！马麻我没吃饱哎，你再给我弄点儿什么吧。马麻马上说，有排骨汤，我给你下点儿挂面去。

　　马麻一进厨房，聂鼠叔就走过来压低声音说，嗨！MM，聂鼠叔下次请你和沈亚霓吃豪客来啊。MM说，我就免了，你请我马麻去吃吧。聂鼠叔感动地说，真是个乖女儿。

　　星期一到校，MM见到靳开颜一言不发，甚至没有表情。本来她是想弄些表情出来的，比如故意一扭头，或者翻他一眼什么的。可细想一下，没什么理由，人家靳开颜又不是移情别恋，又没背叛你，是从来就没打过你的主意。再说了，靳开颜喜欢的是自己的死党啊。MM怎么会重色轻友呢。

　　靳开颜倒主动和她打了个招呼，说，谢谢你昨天的生日蛋糕啊！MM本想说，早知道就不给你买了。但MM忍下了，只说了句不客气。不想靳开颜马上说，沈亚霓昨天没生气吧？MM说，她干吗生气？靳开颜说，我调侃她了呀！MM心里真有些吃醋了，你明明是调侃了我！却惦记着她。

　　MM一扭头懒得再理他。生气。取书包时，书包带的扣子挂下一缕头发来，疼得她啊啊大叫。她把头发从扣子上取下，忽然灵机一动，撕了张作业纸包上，转过头对靳开颜说，嗳，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沈亚霓？靳开颜竟然脸红了，含含糊糊地笑。MM痛心，说，我早看出来啦！这有什么，看在咱俩是近邻的份儿上，我送你样珍贵的东西。

　　她把纸打开，推到靳开颜面前，说，这是沈亚霓的头发。昨天她在我家洗头掉的。我特意包好拿来给你。靳开颜看看头发，又看看MM，神情有些犹疑。说，你在搞笑吧？MM说，你不要？不要我就扔了。

　　MM往地下一扔，转过头去。

　　一转头，MM就看见班主任进来了。班主任的表情有些不对，拉着脸。她本来就不可爱，一拉脸就有些面目可憎了。MM忽然想起了母亲，母亲本是很漂亮的，可最近总拉脸，一下难看了许多，憔悴了许多。也不知她和聂鼠叔之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难道聂鼠叔真的变心了？可看他对自己的态度，不像啊。

　　班上闹哄哄的像一盘刚下完的象棋，棋子们散乱无章，有摞成堆的，也有独自个儿滚到老远地方去的，一见班主任进来，纷纷落入自己的位置。MM发现班主任的眼睛狠狠盯着她这个方向，她想自己没什么不对呀？下意识一回头，原来是靳开颜还蹲在桌子下面。MM连忙说，嗳，快起来，绿漆老娘来了！MM的班主任是个近五十岁的中年女性，但穿着打扮十分年轻，披肩发，额头两边各夹一个夹子，而且“谁都看得出她擦了粉”。被MM他们暗地里取名为“绿漆老娘”，意思是“老黄瓜刷绿漆--装嫩”。够刻薄的。

　　靳开颜一边坐直身子一边小声说，怎么转眼就不见了呢？MM说，什么东西？靳开颜说，头发呀。MM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班主任口气非常严厉地说，今天我们要开一个严肃的班会。因为我们班上有几位同学违反了学校的纪律，使我们全班同学的荣誉受损。

　　同学们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MM也很奇怪，昨天一起吃饭，没听同学们说什么呀。照说昨天去的几个男生，都是班上路透社的。没什么新闻能瞒过他们，尤其是靳开颜。难道又有人打架了？刚开学那天，他们班一个男生就打了一个刚入校的新生，受到留校察看的处分。当时班主任的脸色就是这样的，真的像刷了绿漆一样难看。

　　班主任怒气冲冲地说，我不明白我们班有些同学为什么总喜欢明知故犯？为什么总要做学校不允许做的事情？为什么讲过多少次的规定就是不能遵守？为什么总把老师的批评当耳旁风？为什么？

　　MM小声说，还差一个还差一个，应该是五个排比句。

　　周边的同学听见了，小小的一阵哄笑。他们语文老师多次教导他们，考作文得高分的秘诀，就是开篇第一段最好出现排比句，五个以上。用排比句点出中心思想，故MM如此说。

　　班主任说，我真的很失望，很后悔。

　　这两句话是她的口头禅，就跟祥林嫂一样。听了半天，MM总算明白了。原来靳开颜他们又在操场上踢足球了！他们学校有一规定，不准在操场上踢足球。因为操场是塑胶的，校方投了大价钱才购置的，一个篮球场，一个跑道。他们学校一直以出色的篮球队享誉本市中学界。可MM班上的男生就喜欢踢足球，以靳开颜为首的一帮，没事儿就要去操场上踢几脚。下午上课，MM经常看见他们急匆匆地跑进来，头上冒着腾腾的热气，像几个刚拿出蒸笼的热馒头。本周一班主任强调说，校长讲了，以后谁再在操场上踢足球就给谁处分。靳开颜等只好忍耐，可生日那天，靳开颜觉得不踢几脚实在不爽，下课后就约了几个死党去操场。没想到刚开脚，就撞上校长了。校长大怒，立即叫来了他们班主任，要求逐一登记名字，逐一写检讨。

　　班主任气得脸红了，血压都升上去了。她把靳开颜等五人叫到办公室好训一通，长达一小时，说到最后声音都哑了，还差点儿流泪。最后她要求他们必须一人写一份深刻的检讨。靳开颜却大包大揽地说，是我叫他们去踢的，他们是为了陪我，检查我代表大家写好了。

　　MM听了，心里越发的欣赏起这家伙来。他不但临危不乱，还敢于承担责任，周末一起吃火锅时，对此事也只字不提。可见很能沉得住气，不简单。MM回头朝靳开颜伸了个大拇指，说，佩服。靳开颜一本正经地说，谢谢支持，理解万岁。

　　此刻，班主任又在宣泄她的愤怒：你说你们都初三了，不好好背书，一天就知道踢球！不要说跑到学校珍贵的塑胶操场上去踢，就是在正规的草坪上踢都不应该！外语背了吗，古文背了吗？化学表背了吗？数学物理公式背了吗？卷子做了吗？有多少正事没干啊，踢什么球？你们也太不争气了，我为了你们，新隆私立学校给我那么高的薪水我都没去！可你们呢，你们对得起我吗？靳开颜！你上来！既然你这么讲义气，就上来念你的检查吧。

　　靳开颜站起来，晃晃悠悠地往讲台上走，边走边向四处做小表情兼小动作。同学们全部给他以笑脸，这让他看上去像是领奖。MM几乎是怀着期待在等他的检查，她猜想不出他会写个什么样的检查来。

　　靳开颜站定，清了一下嗓子，大声念道：

　　检查。老话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靳开颜刚念个开头，全班就哄堂大笑。MM更是笑得东倒西歪，很夸张的样子。班主任脸色更黑了，她用力摆着两手说：安静，安静！严肃点儿！

　　靳开颜一点儿没笑，他一本正经地往下念：

　　老话真是说的好啊。鄙人靳开颜，竟在诞辰日遭遇不幸。众所周知，鄙人平时被沉重的课业压得木讷傻呆，没有任何爱好，唯喜欢踢足球而已。偏偏鄙人生不逢时，没能生在寒暑假期间或两个黄金周期间。上周五生日来临，本该庆祝休息的，却上了一整天的课。课后实在是想运动一下，稍作庆祝并放松心灵，不料刚一站定尚未开脚，就撞见了我们的校长大人……

　　噫吁兮！生日的运气如此糟糕，尚不知未来一年会如何！

　　同学们在大笑之后就安静下来，中间一个男生喊，靳开颜，我向你表示深切的慰问！另一个男生马上跟着喊了句，我比你还惨呢，我是6月15号，每次都在期末考试中度过。命苦啊！

　　MM没做声，心里却酸酸的，有点儿想落泪的感觉。

　　班主任生气道，你们这是干什么？一点原则性都没有？

　　靳开颜说，难道我检讨，大家幸灾乐祸就是有原则性吗？

　　班主任瞪了靳开颜半天，突然一转身，噔噔噔地走掉了。

　　如果说MM以前对靳开颜只是佩服，那么在他生日和检查之后，就真的喜欢上他啦。

　　MM是个心里憋不住话的人，她真想和谁说说自己的心事，真想让谁帮自己分析一下情感走势，下一步她该怎么做。她已经明显感觉到靳开颜的心思在沈亚霓身上，心里根本没她。这让她非常苦恼。难道自己只能暗恋吗？虽然她听过一种说法，最纯净的爱就是暗恋。或者倒过来说，爱情的最高境界就是单相思。但MM不要这些最高的最纯净，她就希望靳开颜也喜欢她，欣赏她。来点儿世俗的。唉，恋爱真不好玩儿，折磨人。MM想，和电视剧完全是两回事嘛。

　　晚上回到家，难得看见聂鼠叔在饭桌旁坐着。MM忽然想，要不要和聂鼠叔谈谈？聂鼠叔肯定不会大惊小怪的，肯定会在马麻面前替她保密的，说不定还能给她出出点子呢。

　　MM只吃了两口就放了碗筷，进自己屋了。奇怪的是，母亲也没像以往那样问她为什么吃那么少，哪里不舒服什么的。母亲似乎根本没注意她，一言不发的在那儿整理桌子，收拾厨房。而聂鼠叔也很快进书房关上门了。MM这才意识到，两人又闹矛盾了。看来想和聂鼠叔谈心的计划今晚无法实现了。

　　夜里，也不知是几点。MM突然醒来。醒来才发现自己不知是何时睡着的。记得自己一直在想靳开颜那家伙的，怎么就睡着了？MM暗自嘲笑自己，原以为自己会失眠呢。

　　忽然，她听见隔壁传来母亲的声音，很激动。接着是聂鼠叔的声音，也很激动。吵架了？半夜还吵架？问题严重了。

　　MM爬起来，耳朵贴着自己的门，一听，果然在吵架。母亲哭诉着什么，聂鼠叔分辩着什么，最后听见母亲下了逐客令：你走吧！我受够了，明天我们就分开！聂鼠叔说，走就走！你以为我不烦？天天垮个脸，垮给谁看啊？

　　唉，马麻啊，你总说我身在福中不知福，你才是呢。你爱的人也爱你，有多好啊。吵什么呀？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啊？

　　MM真想冲出屋去跟母亲说，忍住了。他们会尴尬的。他们不知道MM什么都听见了。

　　但不能让聂鼠叔就这么走啊，聂鼠叔走了，马麻会后悔的，会哭哭啼啼的，会更憔悴的。MM想了想，坐到书桌前，拧亮台灯，铺开作文本，写起来。

　　MM的信--

　　妈，聂叔：我写这封信，不是要偏袒你们中的哪一个。我几乎知道了全部，不要怪我听了一切，是你们把我吵醒了。你们都只看到了对方的缺点，而真正是旁观者清，我就以旁观者的身份给你们写这封信，希望你们对自己能有更深的认识，从而检讨自己。

　　妈妈，你不能以太爱聂叔，或者太在乎他的理由来怀疑他，因为要知道，你怀疑他就是在怀疑自己。也许就如聂叔所说，他身边根本没有另一个女人存在，而你不能用一些事情质疑他，跟他闹，那样做你看起来就太可悲了。你何不换种方式，以你自己的实力或独特魅力来抓住他？这样，不管有多少女人纠缠，他也会作出他最好的选择。

　　聂叔，你其实还不真正的了解我妈，她在以往的感情生活里备受折磨，好不容易遇见你，稳定了那么久的生活，她是多么害怕失去，毕竟她再也经不起感情上的打击了。其实无论什么事，你只要给她讲清楚了，让她想明白了，她就会加倍加倍地付出自己的爱。

　　你们能够相遇，相爱，走到一起，是多么不容易的事，应当好好地珍惜。我看过一篇文章，一对新人要结婚时，新娘突然拿出很多纸条，自己先取了一张，然后要新郎也选择一张和自己一样的，不然就不嫁给他了。新郎很为难，最后选到一张不一样的，但新娘还是嫁给了他。新娘说，以后的生活中，有很多时候会像选纸条一样，我们不能选到一样的，意见也会有不同的时候，但我们依然不要因此伤了感情。你们不也一样吗？在一起生活久了，当然会有问题，重要的是怎么面对问题，难道一出现问题，就用一阵的痛苦抹杀以往所有的快乐吗？如果这样，那你们还算相爱吗？多给对方宽容吧。我希望你们之间能变成一种亲情，一家人的那种亲情。当初既然要在一起，何必找些麻烦出来，多找两个人之间的快乐不好吗？

　　妈，你对聂叔不要看太紧了，该是你的跑不掉，不是你的也求不来。用一颗宽容的心对他，多给他一些空间，因为太压抑的空气，人是呼吸不过来的。

　　聂叔，你对妈妈好点，其实她要的不多，只是在难过、孤独、无助的时候，能有个人安慰她，支持她！其他什么都不是重点。

　　最后我想说，不到万不得已，“分手”二字不要提！

　　我不觉得我说这些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要做好一切很简单，互相信任，互相宽容。

　　MM于凌晨五点

　　MM写完信，一看已是凌晨五点了。脑子处于兴奋状态，无法再睡了，就索性拿出外语书背单词。到6点，她轻手轻脚出门，听听马麻和聂鼠叔的房间一点声音都没有，肯定是吵累睡着了。大人也跟孩子一样的。MM笑笑，把信放在桌子上，摸黑出门去。

　　三月的清晨还挺冷呢，MM打了个颤，赶紧把衣服后面的帽子笼到头上，骑车往学校奔。天还是灰色的，满大街都是学生，满大街都是青春年少的男男女女。MM想起那句著名的话：你们青年人，朝气蓬勃，好像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说得可真是正确。可为什么没人说，你们少年人，筋疲力尽，哈欠连天，就像看不见阳光的清晨？

　　MM一出家门，就把马麻和聂鼠叔丢在脑后了，取而代之的是靳开颜。她想，不知道这家伙今天会不会和自己说点儿什么？或者，自己跟他聊点儿什么？聊点儿他感兴趣的话题，足球？还是歌星？总不能这么被动的单恋啊。

　　进校门，拐进自行车棚，MM一眼就看见了靳开颜。靳开颜正在停自行车。那个学校请来的守车女人忙不迭地给他挪车让位置。而对站在一边的MM视而不见。这女人总这样，明目张胆地重男轻女。照说女生更需要帮助啊。靳开颜转身看见MM，点点头，嗨了一声，就晃荡出去了。MM瞥见他眼里一点儿温度都没有。

　　嗐，今天真不幸，这么早就让MM没了念想。MM费力地把自己的车塞进车缝，转身掏出两毛钱，大声说，婆婆，给你钱！

　　那女人听见喊声转过脸来，有些意外。她不过四十岁，以前MM是叫她阿姨的。女人走过来接钱，脸拉得老长。MM若无其事地走出去，朝另外两个女生做了个鬼脸。那两个女生吃吃地笑，心有灵犀，也跟着喊起来：婆婆，我们两个的，四毛。

　　MM心里很爽。她想，等会儿告诉沈亚霓，让她也这么喊。

　　早读上到一半，校长忽然来到MM他们教室，校长身后还跟了个女生。MM最早看见的，连忙转头叫靳开颜，嘿，有个转学的。靳开颜抬头看一眼，说，这么老，肯定留好几次级了。

　　校长站到讲台上，很严肃地说，同学们，请先停一下手上的事情，我有重要的事情说。

　　大家就看着校长，也有些无所谓的死皮继续做作业。

　　校长说，你们的班主任王老师，因为工作需要调走了，调到其他学校去了。现在学校决定由新分来的宋老师做你们的班主任。

　　全班愕然，连那些死皮都被怔得停了笔。

　　校长说，我知道大家一定很意外。你们还有一个学期，准确地说还有四个月就要毕业了。这种时候调整班主任，对你们肯定会有一些不好的影响。但是我相信同学们会正确对待这个事情的，会顺利过了这个坎的。下面请宋老师讲话。

　　宋老师，那个被MM和靳开颜认成是转学来的女人，走上讲台，个子小小的，脸红红的。她把自己的名字写在黑板上，又把自己的小灵通号码也写在黑板上，她竟然叫宋天天。比MM的名字还要稚嫩还要不成熟。宋天天声音细细地说：我一定尽最大的努力，和同学们一起冲刺中考，一定以最真诚的感情，陪伴同学们走完初中的最后几个月。请大家支持我，帮助我。

　　大家鼓掌，但掌声不热烈，零零落落中透着陌生，透着怀疑，透着不安，透着回不过神来的懵懂。

　　校长走了，宋天天说了声“请大家继续早自习”，也跟了出去。

　　教室里静默了一会儿，就浮起一片唧唧喳喳的议论。忽然，晃眼儿木，不，班长同志站起来走上讲台，神情有些激动。

　　同学们，请允许我占用大家的时间讲几句。

　　顿时鸦雀无声。

　　我不知道大家对今天这个事怎么看？我个人认为，这是绿漆老娘对我们极大的不尊重！她竟然连最后几个月都不愿意和我们一起度过，迫不及待地逃跑了！谁都知道，临阵换将乃兵家大忌！仅从这点看，她是个没有责任心的人！从现在开始，我不再把她当老师尊重了！

　　底下的同学一片附和之声。

　　MM的心激动得怦怦跳，没想到班长这个平时让她看不顺眼的小帅哥今天竟然这么有男人气！但她更希望站出来的是靳开颜。正想呢，靳开颜腾地站起来，桌子一晃，顶疼了MM的背。

　　靳开颜说，我也表示愤怒！

　　班长说，靳开颜，你上来讲。

　　靳开颜就一如既往的晃荡着身子走了上去。

　　同学们，三班的兄弟姐妹们！

　　靳开颜像个演说家一样开了头：我非常同意班长的意见。这样的人不配做我们的老师，她心里没有爱。但是，我还要说一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们已经不是孩子了，我们不能因为换了个保姆就拒绝长大。我们完全可以自己长大，而且我认为我们还应当更努力才是，坚决支持宋天天老师的工作，让我们班改变模样！

　　一个男生痞里痞气地怪叫了一声：你是不是喜欢宋天天，想搞师生恋啊？

　　MM愤怒地转头看着那个男生，又担心地看着靳开颜。

　　靳开颜丝毫没有慌乱，接着说，刚才大家都看到了，宋老师是多么的弱小，目光是多么无助，我看我们班哪个男生站起来都比她高一截，难道我们忍心让她为我们操心吗？兄弟姐妹们，争口气吧，做出个样子给绿漆老娘看看吧！没有她，我们三班会更好的！

　　哗！--掌声一大片，热烈，整齐。还有人高喊：支持！顶！

　　MM使劲儿地拍着巴掌，激动得不得了。她突然高喊一声：靳开颜，我爱你！

　　靳开颜脸刷地红了，刚才的自信慷慨全没了，一时手足无措。MM也被自己这惊天动地的一声吓傻了。这时候，沈亚霓勇敢地站了出来，跟着喊了句：靳开颜，我也爱你！我们女生都爱你！

　　顿时，男生的口哨，女生的尖叫汇成了汪洋大海，把MM和靳开颜的尴尬淹没掉了。

　　MM感激地看着沈亚霓，眼里泪光闪闪。

　　晚上回到家，MM一进门就看见了聂鼠叔的笑脸，这才想起昨夜的事。看来自己连夜挥笔疾书的信起作用了，聂鼠叔没有走。再看母亲的脸，有笑容，有羞愧，更有爱意。

　　MM很欣慰，在欣慰的同时她突然有个强烈的感觉，人不是一天一天长大的，是突然长大的。比如她，就是这两天，这个星期，一下子，就长大成人了，不再是孩子了。

　　MM没有跟母亲说他们换班主任的事，免得母亲瞎操心。操心有什么用啊，反正已经不能改变了。不如真的像靳开颜说的那样，自己争口气，做出个样子来让“绿漆老娘”看看。

　　想到靳开颜，MM心里漾动着一股柔情。

　　MM坐在桌前，摊开书本，深吸一口气，为的是不让靳开颜从她心底浮上来。她得好好复习，好好迎考，哪怕是为了靳开颜，她也得为提高他们班在全年级的排名而作出努力。靳开颜说了，从他自己做起，每个同学哪怕提高1分，他们班的名次就可以往前走好几名呢。

　　有人敲门，是聂鼠叔。

　　聂鼠叔走进房间，拍拍MM说，MM，聂叔叔真诚地感谢你，今天要不是你，我可能就不在这儿了。

　　MM反倒不好意思了，笑笑。

　　聂鼠叔说，不光是感谢，也很高兴，我没想到你的信写得那么好，从这封信看，我们的MM真是长大了，你妈妈今天一天都阳光灿烂的。老跟我说，MM真懂事。

　　MM说，嗐，我一直就很懂事的，她才发现。

　　聂鼠叔笑道，说你胖你就喘了吧。

　　聂鼠叔拿出一盒巧克力给MM，你妈让我去买的，说你最喜欢这种。我可是专门跑到进口食品专柜买的。

　　MM一看，哇噻！太爽了！是她最喜欢的那种有果汁夹心的。

　　聂鼠叔说，还有什么想要的？尽管说，给聂鼠叔一个感谢你的机会。MM想了想说，给我买套金庸全集吧。聂鼠叔很意外，你不是不喜欢武侠吗？MM说，我想换换脑子。聂鼠叔说，没问题。

　　MM打开盒子，取出一块巧克力来。不知怎么，靳开颜的笑容又浮了上来。MM想，今天自己喊那一嗓子，不知会不会吓着他？不过那真是情不自禁的，他多可爱啊。

　　MM一边想，一边不知不觉的在巧克力上写下了“靳开颜”三个字，然后满怀着热爱，一点点，一点点，把它全吃到嘴里，融化到心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