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最初和最后一个恋人

第九章　思念你时，就算咫尺也如天涯

　　我和邻居的儿子小海住在一起，小海和我同辈，叫我哥，在城里读初一。

　　邻居之所以答应我来帮忙，主要是想让我辅导一下小海的功课。

　　小海是个话少的男生，和我住在一起也不爱说话，给他讲课时，他也不爱问。不过因为是一个地方的人，倒也不会尴尬。

　　小海的房里又放了一张行军床，我就睡在上面，因为没买到这么小的凉席就垫的床单，晚上睡觉很热。风扇很小，呜呜的声音却很大。不过我倒是没什么抱怨，这个于我已经是很好的了，我很感激邻居，所以端菜待客都尽心尽力，对小海的辅导也是如此。

　　我和他们一家人一起吃饭，他们一家人都很喜欢我，又因为我是我们村的准大学生，所以他们多少有些尊重我，粗活也不大让我干。但是我终究觉得过意不去，什么都抢着干，他们夫妇也没有办法。

　　因为太忙，我都没有去找过白杨，而白杨既不知道我这里的地址，又不知道我的电话，所以也无法找到我。我倒是没有多少时间去想念她，所以时间也过得挺快的。

　　邻居终于放了我一天假，让我带小海去买复习资料，并塞给我五十块钱，让我买点喜欢的书，我推辞不过也就接着了。我和小海出来后，就跑去小卖部给白杨打电话，我拿着电话迟疑了一下，还是按照之前和白杨说好的暗号挂断了电话。电话挂上后，我的心突突地跳个不停，小海莫名其妙地看着我，我冲他尴尬地笑笑。白杨却一直没有把电话打过来，但我刚离开小卖部几步，电话就响了起来，我连忙跑回去，接起电话，里面传来了白杨的声音。

　　她有点生气地问我：你干吗现在才给我打电话？

　　我说：在饭店很忙。

　　白杨“哦”了一声。

　　我说：你要不要过来？我在火车站这里的新华书店。

　　白杨一下子兴奋起来，连连说：好啊，好啊，等着，我马上就到。

　　我说：我在书店门口……

　　但是这丫头已经火急火燎地挂断电话了。

　　小海知道我在等人，也不催我，就自己在书店角落看漫画书。我在书店门口的书架上取了一本书站着看，一下瞟一眼书，一下看一眼门口。

　　白杨来到书店时才过了三刻钟不到，这个城市不是很大，一个小时就能走到头了。

　　白杨来时我还不知道，她悄悄溜到我背后，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吓了一跳，回头一看，竟然是她，马上高兴得不得了。白杨穿着蓝色的裙子，白色的T恤，头发扎得老高，额头前的头发全夹了上去，露出光光的额头。

　　我说：你什么时候来的？

　　白杨说：刚到。

　　白杨说完就低头去看书，很认真的样子，我站在她身后，也装作看书的样子，心却怎么都收不住。

　　一会儿后，我对白杨说：我们出去吃冰粉吧，太热了。

　　白杨连忙将书抛开，对我连连点头。我用邻居给我的五十块钱给小海买了一些教辅书就带着他们出了书店。小海是个害羞的男生，一直不敢说话，白杨就蹭过去和小海搭话，问十句小海才回答一句，但是白杨却兴头不减，有越战越勇的趋势。

　　我们在街边的冰粉店坐了下来，白杨悄悄对我说：你们家那边的人怎么都不爱说话？

　　我说：你以为都像你这么话多啊。

　　白杨就吐了吐舌头。

　　吃完冰粉后，我们就跑到火车站对面的公园坐着。

　　天气热得很，风吹到脸上也是热的。白杨看了看我，对我说：我家后天要去旅游了。

　　我茫然地回答了一声“好”。

　　白杨说：要是你今天不打电话给我，就只能等到开学再见了。

　　我说：那祝你们玩得愉快。

　　白杨说：我不太想去。

　　我说：能去干吗不去？多出去见识一下。

　　白杨说：那样就不能见到你了。

　　我说：开学就能见到嘛。

　　到下午时，小海说要回去，白杨也站起来对我说：那我也回去了。

　　我突然心生不舍，偷偷拉了一下白杨的手，白杨退了一下，脸就红了。

　　送白杨上公车时，她不住地冲我们挥着手，样子看上去特傻。

　　我看着载着白杨远去的公车，心里堵得厉害，很难受。

　　白杨去旅游的前一天我在小卖部给她打了个电话，在电话里想当然地叮嘱了她许多事情，比如说小心看路啊，别一个人乱走啊，白杨都连连答应着。我挂了电话才发觉我的可笑，白杨已经是出去旅游多次的人，而我却一次都没有，我竟然还在电话里对她说旅游注意事项。

　　那个暑假我过得有点辛苦，也有点无聊。白云轻飘飘的，天蓝森森的，让人看着心都发慌。

　　开学前三天我就回了学校，邻居给了我六百块钱，多的一百说是奖金。

　　当我忐忑地走进银饰店时，心里闪过一丝内疚，然而很快就被一股莫名的喜悦冲抵了。我指着一个标价一百二的戒指对店员说：我要这个。店员笑着问我是不是送给女朋友的，我涨红了脸没有回答。从店里出来时，阳光大好，这时一股内疚又涌上来，我摇了摇头，安慰自己说：这个月省一点就好啦。

　　学校里还没有多少人，寝室也只有我一个人，我每天都在寝室看书睡觉，有时连吃饭都不出去吃。我将小东西拿出来，对着从窗子射进来的光着看，想象着白杨戴上它的情景。

　　开学前一天，才终于有室友来。我看着窗外明艳艳的太阳，知道高三来了。

　　高三的节奏明显快了许多，不知道是高三本身如此，还是我们自己心里有了紧迫感。

　　我抱着书经过教学楼下时看到了白杨，她现在才来报名，见了我之后，马上跑了过来，第一句话是：你发现了没有？我变黑了。

　　我哑然失笑，跟她说：你先去报名，我待会儿下来帮你领书。

　　白杨就飞快地跑去报名处。我走向教室的路上一直在回想白杨有没有变黑，竟然想不起来了，而越想不起来就越想去看她有没有变黑。

　　我在报名处见到了她，班主任正在检查她的暑假作业，只见上面都是大片大片的空白。班主任用笔头敲了敲她的脑袋，她就低着头，不敢说话。我铁青着脸，径直走开。白杨追上我时兴高采烈地说：报完名啦。

　　我说：你的暑假作业都没做完。

　　白杨说：老班没为难我，让我过了。

　　我说：你这是对自己不负责，这样是考不上和我一样的大学的。

　　白杨愣了一下，还是笑嘻嘻地说：那你就考低点，我们就一起了。

　　我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不可能，我只有考大学这一次机会，我不能像你那样。

　　白杨愣愣地没反应过来，我突然沉默了一下，然后转身走了。

　　白杨没敢追上来，眼巴巴地瞧着我，她的影子被阳光拉得老长。

　　我坐在教室时忽然后悔起来，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为这件小事生气。这是一件很小很小的事情，我们班的绝大部分同学都没有做完暑假作业，而我为什么会这么生气呢？我这时才明白，我已经将白杨纳入了我的未来计划，我不允许白杨有任何的机会破坏这个计划，我要她和我同步，而我不知道我这样太贪心了，也许白杨根本没想过一直留在我的未来里。

　　正当我发呆时，白杨抱着书出现了，她走进教室时却一下子愣住了，因为她来得晚，位子都被占没了，只有我旁边还有一个空位，这是我室友故意帮她留的。我以为白杨会坐过来，但是想不到她竟然迷糊了，一直杵在门口，望了望我，不敢靠近。有同学就说：你去坐呀，故意给你留的。

　　白杨摇着头用蚊子嗡嗡的声音说：不，不。

　　这时马上就要上课了，铃都响了，白杨却还杵在那里，我虽然很后悔，但还是有点生气，就不想理她，心想：她愿意杵在那里就杵在那里好啦。但是随着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我的心就越来越煎熬，终于煎熬到忍受不住的地步，就走过去，将她的书抱过来，直接放在桌子上。白杨就跟在了我身后，怯生生的，像是犯了错的小孩儿。我突然有点于心不忍，但是也找不到什么话说。

　　班主任说了一大通高三宣言，我都没注意听，一节课白杨都是神情恍惚的。我也没心思听班主任的话，怔怔地看着白杨，她果然比之前要黑点，但是显得更健康了。

　　我轻声叫着白杨的名字，但是声音太小，白杨没听到。

　　我就在纸条上写给她：好好听课。

　　白杨看了纸条，先皱了皱眉头，继而就微微地笑了起来，悄悄地从书包里掏出一大包明信片递给我。然后在纸条下面写：这是给你的明信片。

　　我接过明信片，白杨轻轻地说：这是给你的，我每到一个地方都给你写了。

　　我说：待会儿下课再说。

　　白杨就又变得垂头丧气起来。

　　我将明信片紧紧地捂在书包里，想看却不敢看，我知道一旦拿出来看就会围上来一大群人。白杨下课后没有和我说话，很委屈地趴在桌子上睡觉。我们两个像是刚恋爱的时候，感情炙热却又找不到一句话来说，胆小，害怕，想靠近却又常常退避三舍。

　　我捂了捂口袋，那个小小的东西还在，便放了心，想拿出来却突然没有了勇气，懊恼得不行，若是今天没有生白杨的气，那么这一切都该多美啊，然而现在给她，她还会要吗？

　　我看了看白杨，她的一缕头发散发着银光，像是一丝光晕，美得很。

　　啊，白杨，我在心里突然喊了一声。

　　但是白杨依旧是默默的，像一个雕塑。

　　晚上，白杨没像以前那样要我送她，也没有说不要，于是我默默地跟在了她身后。出了校门后，白杨站在路灯下面突然对我说：你可以看看明信片了。

　　我一下子惊讶了，白杨竟然一直知道我的心思，知道我想看却又不敢看。

　　我将那一大叠明信片拿出来，手又碰到了口袋里的那个小东西，心跳动了一下，差一点就鼓起勇气将它拿出来了，但是始终没敢。白杨要是知道我花这么多钱给她买礼物的话，一定不会接受的。我想着想着突然窘迫起来，生怕白杨露出那种眼神，那种眼神我见得实在太多了。

　　我和白杨在路灯下静静地看着明信片，开始白杨还远远地隔着我，看着看着就越靠越近了，直到她的头发盖在我胸膛上。白杨轻声地给我说着每张明信片背后的故事，我听得心里酸酸的，但是更多的是如水一般的感动。

　　看完后我们又陷入了沉默，两个人都觉得好尴尬。我没话找话地说：白杨，你现在要对自己负责起来，我们高三了。

　　白杨说：我知道。

　　我说：今天对不起，不该跟你生气的。

　　白杨说：你太凶了。

　　我说：我一直就这个样子。

　　于是白杨就又回头继续走着，当我们走到她家小区前的路口时，我下意识地停了下来，捏了捏口袋里的小东西，站住看着白杨。白杨没发现我在看她，轻轻地对我说：你今天送我到小区吧。

　　我说：你不怕别人看到吗？

　　白杨说：不怕。

　　然后我就跟在她身后走着，到了她家小区门口。

　　夏夜的风习习地吹着，白杨看了看我，半天才说：你快回去吧。

　　我说：那我明天在校门口等你。

　　白杨说：其实你不用每天等我，这样你就能多睡一会儿了。

　　我脑子轰的一声，怔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白杨手忙脚乱地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没有记仇。我想了想，觉得我太自私了，占用了你太多时间。

　　我脑子更是雷声轰鸣。

　　白杨窘迫至极，想对我解释，但是想来想去都不知道说什么，最后只对我说：你别多想。

　　我将口袋里的小东西颓然地放下，笑着摇了摇头说：那我回去了。

　　白杨就怔怔地看着我。

　　我回过头慢慢地走着，心压抑得要命，每一步都走得好难过，这时白杨就在后面喊我说：瑞生，你明天还来等我吧，我们一起吃早餐。

　　我像是听到赦令一样回头对她说：好的，明天七点。我的声音都有些哽咽。

　　白杨说：明天七点。

　　然后我似乎满血复活了一样。转过身，终于将口袋里的东西拿了出来，递给白杨说：给你的。

　　白杨看着我手里的戒指愣了半晌，我的心也由起初的激动变成了恐惧。我的猜想果然没错，我是穷学生，就不该买这么贵的东西送人，我的耳朵烫得很，脸也红透了。我后悔起来，不该给白杨买戒指的，这太傻了，学生买什么戒指？这不是我该买的，也不是我该送的啊，但是当时怎么就没想到呢？

　　白杨没有接过我的戒指，她问我：多少钱？

　　我吞吞吐吐地说：七、七十。我继续说，我这个月挣了六百块钱。

　　白杨的眼眶突然湿润了，颤抖着说：你这个傻瓜，你五块钱的饭都舍不得吃，却给我买这么贵的礼物。

　　我说：这是我送的第一个礼物，也是送给你的第一个礼物。

　　白杨说：可是这钱是你好辛苦才挣来的。

　　我几乎哀求地说：你快拿着吧。我早已没有送礼物的幸福，觉得这戒指是个烫手的东西，只想赶快扔掉。

　　白杨默默地接过戒指。

　　我说：要不要由你，你扔了也行。

　　白杨没说话，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我说：我走了。

　　还没等白杨回话，我就跑回去了。

　　我心里压着一股委屈，压得太难受。我估计世界上再也没有像我这样送礼物送得这么委屈的人了。

　　我听到风在我耳边呼呼地吹着，等跑到白杨看不到的地方时才停下，背靠着墙，喘着大气。我悄悄别过头去看白杨，她依旧站在那里，样子可怜又可笑—她穿着校服、楚楚可怜的样子美得令人惊异。我就那么默默地看着，委屈逐渐没有了，终于体会到了一种幸福。这种幸福很可笑，因为我因此有了一种我可以给予白杨的错觉，而我是什么都不能给她的。

　　白杨站了一会儿才转身进了小区，我却蓦然落寞下来，失魂落魄地回了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