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秋

第六节 结局

　　德子和顺子好得亲兄弟一样。两人一起淘金十几年，从没红过一次脸。不像别的人，总为一点小事争得脸红耳赤，继而大打出手，甚至动刀子。

　　两人也以兄弟相称。德子年长，顺子叫德子哥。顺子总哥上哥下的，叫得极亲呢。外人听了，真的以为德子和顺子是亲兄弟。其实顺子觉得德子比亲哥还亲。顺子开初来这儿淘金，啥也不懂，还受到早来这儿淘金的人的欺负。他们想把顺子挤走。德子就让顺子同他一起淘金，淘的金子对半分。

　　原本顺子想同德子过一辈子。德子去哪，他会跟到哪。只是德子竟永远地离开了他。那天中午，顺子躺在草地里睡觉，坐在顺子身边吸烟的德子忽儿见一条银环蛇爬到了顺子的头跟，德子忙抓住蛇的尾巴，不想蛇一扭头，在德子的肩上咬了一口。德子拎着蛇尾巴狠劲地不停地甩，蛇的骨头散架了。

　　仅几分钟，德子的肩膀就黑了。德子对一脸泪水的顺子说：“看来我不行了。”德子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存折，“这是我淘金的二十万块钱，我死后，你去我老家一趟，把钱交给我儿子土娃。我对不起他，没尽到做父亲的责任……”

　　“哥，你放心，我一定办到。我一定会把钱交到土娃手上……”顺子泣不成声了。

　　德子以前给顺子讲得最多的就是土娃。

　　土娃五岁时，德子就来淘金。德子的家在一个深山沟里，那地方极穷，而且吃水不方便。土层薄，蓄不住水。吃水得去十几里外的一个地方挑，来回得两个小时。德子的女人受不了这穷、这苦，扔下土娃跟着一个外省的木匠跑了。德子让母亲带土娃，自己来到这儿淘金。

　　这十几年来，德子一直没回过家。

　　顺子几次让德子回家看看。德子说：“太远，路费要不少。”其实顺子知道德子觉得没脸回家。在农村，老婆跟别人跑了，这对男人来说是极没面子的事。德子想带个女人回家。可德子一直没遇到合适的。

　　顺子办完了德子的丧事，就回德子老家了。

　　给顺子开门的是一个中年妇女。顺子问：“这是德子家吗？”女人点点头。顺子说：“你是德子的……？”女人说：“德子的女人。”顺子一脸的纳闷：“德子的女人不是跟别人跑了？”女人说：“跑了不能回来吗？”

　　顺子从女人的嘴里得知，女人去木匠的家一年后，生下一个儿子。儿子三岁时，木匠得肝癌死了。女人为给木匠治病借了几万块钱。女人想，靠自己还几万块钱债，那一辈子也还不清。女人便带着儿子回来了。

　　女人问：“德子呢？”顺子叹口气说：“走了。”“走了？”女人的眼里满是惊愕，“走了？他身体那么好，咋说走就走了？”顺子说：“他为救我，被毒蛇咬了。”女人嚎啕大哭起来，“我的命咋就这么苦？！”

　　这时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进屋了。男孩说：“妈，你咋了？”顺子说：“你是土娃吧？”男孩摇摇头：“我不是土娃，土娃去城里打工了。”顺子这才知道男孩是女人同木匠的儿子。男孩又问：“妈，到底咋啦？”女人说：“金生，德子死了。”顺子这才知道男孩叫金生。金生很平静，“死了就死了，用得着这么伤心？”

　　顺子又问女人：“土娃的奶奶呢？”女人说：“她坟头上的树都能打家俱啦。”“那你知道土娃在哪儿打工？”顺子想去城里找土娃。女人摇摇头。顺子便从贴身口袋里掏出一本存折，“这是德子哥这些年攒下的二十万块钱。他闭眼前叮嘱我一定要把钱交给土娃。这存折你好好保管，土娃回家了，你就交给他。”女人从顺子手里抢过存折：“二十万？他攒下了二十万！这么多！”金生抢过存折看了：“真的是二十万！”女人的泪水又淌下来了。

　　十年后，顺子又回了趟德子的老家。

　　顺子进德子家的门时，一个满头白发的女人在吃饭。顺子喊：“大嫂……”女人头也不抬：“你找金生讨钱去，别找我。我屋里啥值钱的东西也没有。”顺子说：“大嫂，我不是来讨债的。”女人这才抬起头，顺子一看，竟是德子的女人。想不到德子的女人竟老了这么多。顺子说：“我是德子的兄弟，十年前，德子哥让我带给土娃二十万块钱。”女人这才认出顺子。当顺子问女人那二十万块钱给没给土娃时，女人竟哭了：“都怪我偏心，是我害了金生，我，我不是人……”

　　顺子从女人断断续续的哭诉中才知道，那二十万块钱，女人全给了金生。金生有了二十万，啥事也不想做，带着那二十万块钱去了城里，天天吃喝嫖赌，还吸毒。很快，那二十万被挥霍掉了，为弄钱吸毒便走上贩毒这条不归路。金生几年前被判了死刑。

　　“如若没有那二十万块钱，金生不会死的。他是被这二十万给害的。……其实也怪我，如若我把钱给了土娃，那就好了……”

　　“土娃呢？他现在怎么样？”顺子问。

　　“土娃好着呢。他在省城开了家大公司，做大生意。土娃想让我去省城里住，我不肯去。他就给我钱，如若没有土娃，我怕早已饿死了。”女人说着叹气，“土娃有那么金钱也没变坏呀。要是那二十万给了土娃，那土娃的生意准做得更大。”

　　“唉——”顺子也长长地叹了口气，“要是那钱我没给你，直接给了土娃就好了。”

　　后来顺子去了省城，见到了土娃，也这样叹气。圭娃说：“这也说不准。十年前的我还在建筑工地干活呢，一个月挣四百块钱。如若那时我有二十万，或许也会走金生走过的那条路。那时还太年轻，没有自制能力，也没有辩别是非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