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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跑步的但丁(4)

  但丁颓然地倒在了床上。他喃喃自语:这怎么可能?然而那个声音,那个背影,走路的姿态。怎么不是可能呢!

  7“梅里娜都”

  有我亲爱的姐姐当奇迹来临,但丁却陷入无比痛苦的泥沼。他在此后离开这个暧昧之地的时间里几乎一言不发,内心里作着难以想象的情感搏杀。夜晚已经来临,街上的华灯闪现,使他忽然间有了一种幻灭的感觉。

  他觉得他所需要的奇迹不是在此,应该在另外一个地方。街头、广场、商场或者车站饭店什么的,就是不能在这个地方。但丁的矛盾可想而知,他当时是多么想喊住那个身影,可最终还是没有喊出口。他跟着黄铉到了住处后,将就着在他那里过了一夜。当时他已经没有心思去漩涡家过宿了,尽管漩涡在他离开时多次叮嘱要他来再多住几天。他一夜没有睡着,他一会儿想起了那个被鸡冠花丛围绕的家园,一会儿想起了穿花衬衫的二哥。他的思绪纷纷纭纭,心潮难以平静。他妈妈跟他说的话还在耳朵里回响:你要是看见姐姐,一定要她回来一趟。如果在大街上偶然遇见多好啊,他会喊住姐姐,然后他们兄妹相认。可是现实是残酷的,它并不按照你的愿望前行。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这个西郊的夜晚是但丁一生中度过的最难忘的夜晚,最痛苦的夜晚。他在黄铉睡着之后,轻轻地出了门。他在一条西北向的巷子里深入了下去。白天狭窄的巷子在夜晚出奇的旷阔,路灯歪歪斜斜,星星点点,愈来愈稀。整个西郊像是陷入了一片沉默。那些平房的屋脊在夜幕里有锋利的棱角,远处有风传来了一阵阵狗吠。

  但丁在一种难以抑制的心绪里奔走着。他像是被他的自己的脚步声所惊吓,走得很快。这条巷子的尽头是农田。但丁记得这条巷子里曾经一辆辆拖拉机驶过,机箱里堆着很高的金黄的稻穗。那些庄稼金黄色的光芒使巷子变得灿烂无比。这里一直给但丁留下了一种闲静自在丰足的印象,他相信这或许是因为那些画家们的画作的缘故,他们总是巧妙地将拖拉机手、金黄的庄稼地、油菜花、葵花田和笑呵呵的群众纳入自己的画作当中。那光彩,那些脸上的笑。而此刻的巷子有一种令人窒息的感觉,加之夜色和沉默的墙壁,但丁一走出巷子来到了田埂上便重重地吁了一口气。

  他坐在一条田埂上很久很久。天上似乎看不见星星夜色犹如暗淡的薄纱。他想着想着便痛哭起来。他无法接受这个现实。他可以忍受自己在街头被人殴打;可以忍受自己落魄至此;也可以忍受他毅然决断另一种日常生活对他的诱惑;可以忍受离家万里;可以忍受花衬衫的二哥从水面漂向他的梦境;可以忍受瘸腿的父亲在房间里痛苦地走来走去;可以忍受母亲的咳嗽和常年卧床;可以忍受每天发生在这个星球上的洪水、地震、饥荒、战争和疾病;可以忍受这个城市每天上演的风花雪月;可以忍受这个人世间的悲欢离合;可以忍受贪官污吏;可以忍受烧坏了他家园的火灾;可以忍受鸡冠花丛的日益衰败;可以忍受他在田埂上无时不在的一种恐惧感。总之他可以忍受这个肮脏喧闹不堪的世界,就是不能忍受亲爱的姐姐是一只鸡。但丁忽然间觉得,世界上此刻没有比这个更残酷的现实。

  早晨他在黄铉的出租窝里醒来。如黄铉所言,他的朋友但丁像一只衰败的公鸡。但丁对朋友的戏谑毫不在意,他盘算着如何将那个走廊上的身影转过身来,露出她真正的面目。他觉得姐弟的相逢应该有另外一个舞台在等他们。在那儿,他们抱头痛哭,诉说各自的想念和不幸。但丁两眼通红,他一遍一遍地想象着,不放过其中的任何一个细节。黄铉和西郊的艺术家们无法知道但丁痛苦一夜的事实。这个事实是突兀的,然而在但丁的行程当中却又是自然而然,它就像一个可怕疾病终于染身。他必须遭遇到这一切,就像死亡的必然性一样。总之现在的但丁必须面对这个鲜血淋漓的现实。

  但丁开始一遍一遍地行进在前往那家叫“梅里娜都”的休闲中心的路上,这条路比他想象中的要长了许多。包括那条他深夜拜访的陋巷也是如此。但丁就在这个来来回回的行走中第一次明白恐惧和兴奋都可能会使脚下的路变短。

  这条路和所有城市边缘的郊乡之路没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嘈杂纷乱,熙熙攘攘。但丁的举动在他的朋友们的眼里,显得稀松而平常。再说他们也无暇顾及他们的诗人朋友在西郊的漫游。“那是他自己的事,我们也有我们的事。”他们总是如此说道。但丁的漫游显然有所图的。他在变化着花样,携带着各式各样的借口,从各个路径抵达“梅里娜都”。然而他总是潜伏在一个隐蔽之处,譬如一棵树背后,一个立式绿邮筒背后。一根电线杆,甚至一个驻足的人,都有可能成为他的一个隐蔽物。白天的“梅里娜都”是沉睡的,只有在夜晚才苏醒过来,迸发出美丽暧昧之光。

  要做到巧妙而不被人发觉是很难的,事实上但丁在一段时间的观察里做到了这一点。他就像一个悬念故事的讲述者,隐藏在这个故事的上空,为读者所不能见。他的目光深邃,注视着这个故事一丝一毫的动静。

  事情总是要发生转机,因为故事总得要继续呀。但丁的心开始一阵怦怦直跳,屏住呼吸。她出现在了门口。

  她的头发是时下流行的发式,直发披肩,染成了俏丽的出人意表的酒红色。

  她的头发在白天的光芒里闪耀着炫目的光彩。她穿着一件黑绸吊带裙子,上身一件米黄色坎肩。但丁无论如何不能将她与当年那个清纯俏美的姐姐联系起来。然而他看得更清楚了,毫无疑问眼前的这个女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姐姐。

  女人戴着一副墨镜,拎着一个紫色的坤包,在一阵走动后将之挎上了肩。但丁在后来的文章里记述了他当时的紧张、痛苦和兴奋,他当时脑海里回荡着在集镇上的姐姐形象。事实上,正如他的诗句所言:一个肉体,两个形象。姐姐在前面走着,走得很富女人味。在她曾经迈着典型小集镇女孩的步子和这个眼下性感妖娆的步伐之间,会有多少辛酸,悲欢哀愁。正如但丁的母亲所言:一个女孩在外,多有不便啊。但丁的尾随也正符合他的想象,姐姐几乎就是按照他的想象里设计的那样向前走着。但丁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加速,也能感觉到自己手掌心汗津津的。

  姐姐在一阵款款前行之后,到了一站台前。站台上等车的人很多,似乎没有过一会儿车就来了。姐姐上了车,但丁也上了车。大概就是隔了几个人的位置。姐姐看着窗外,窗外的树木,五颜六色的广告牌,还有行人刷刷地向后而去。姐姐的脸部向着窗外,上面有一层明媚的光亮。她没有挪动步子,牢牢地抓住了横杆。她戴着墨镜看着窗外的样子一直印在但丁的脑海里。他一遍遍地对自己说:这就是我的姐姐。我的。这个形象使他有点兴奋,他就要和姐姐相认了。他们正愈来愈接近那个地点。果然,不出但丁所料,姐姐在三希路百货商城下了车,她是来买点东西。

  她在一个个柜台前逗留,在服饰城里盘桓了很长时间,并在男装区转悠好久,甚至在一个玩具总动员的售货区域坐了好一会儿。作为一个观察者,但丁只能猜测,揣摩。奇怪的是,她并没有买一件男装,譬如她对那件亚麻色的西装欣赏了很久,在男服装区她转了转最后还是回到了那件西装跟前来。她反复地用手抚摸着,察看了它的纽扣和内里,还有商标以及标价。她对这一件西服的观察几乎到了细致入微的地步,可以看出她对此服装的踌躇和犹豫不决。再譬如她在玩具区,坐在那个拼贴游戏的桌前很久,当然最后的结果都是,她悄悄地退了出来。

  姐姐在化妆柜台那儿停留了很久,显然化妆品才是她真正需要购买的。姐姐拿了不止一只。她比较着一只唇膏的成色,站在那儿和柜台里明眸皓齿的女售货员说着什么,最后打开那个方形的坤包,从里面掏出一个小小圆包。付了钱之后她就转身离开了。但丁远远地看见她过来,他的心几乎要停止跳动,手掌心里湿漉漉的。

  他甚至觉得自己的喉头发紧,嘴唇发干。然而他还是努力镇定住了自己,然后喊住了面前的那个女人。姐姐的这一称谓从他的舌板下出来,弹射向空中,似乎是一枚小小果粒击中了那个女人。

  女人从商城的台阶上下来,然后左转弯,经过一道玻璃廊柱。就在这时,女人的步子戛然而止,这一刻所有的外界都是停止了的,这就像电影里的定格。

  就是这样,按照但丁自己的设计,他和姐姐在街头相逢了,虽然他知道亲爱的姐姐要最终奔向“梅里娜都”,但是他表面上装作一无所知。无论她在此后的叙述里如何描述了她的挣扎和不幸,但丁都必须强迫自己将之接收下来,并且毫无保留地相信这一切,即便他在听的过程中,她的讲述总使他产生一种陌生感。然而,他们终究相逢了,就像但丁的妈妈跟他说的那样,你如果在街上看见她。我们可以有理由相信,这场相逢本早就存在于他们母亲的心里。

  有哲人如此说过,世界上没有不可能的事件,他们的相逢就像小说中虚构里的虚构。然而这对于但丁来说无比重要。他和他丢失多年的姐姐相遇了。他咬着唇,试图当着姐姐的面不要流泪,他想要在下午的街头阳光之下说明,她的弟弟已经长大成人,不再是那个经常惹她生气的淘气包了,更不再是一个拖鼻涕拽着大人衣角的调皮小男孩了。他想要姐姐相信他们的相遇是命运的赐予,他也要姐姐相信生活中的爱一直没有消逝。他还是没有忍住,泪水夺眶而出。这个场景在这篇小说中是一个不可忽视的部分,他们的目光相遇的刹那似乎使整个小说世界都停止了呼吸,他们相拥了吗?姐姐是不敢相信的,左右端详着眼前的但丁,喃喃自语。她说她像是在做梦,说着说着,流下了眼泪。

  如果如姐姐所说,是在做梦。那要好得多,他们可以在梦醒后各自在梦境里消失,安然无事。然而事实并不是这样。事实要比一个梦境严酷得多。

  但丁向她讲述了那栋被鸡冠花丛环绕的房屋,还有穿花衬衫的二哥,还有那个歌声缠绕的妹妹。家里的所有一切在眼前复活,延伸开来,这一切让姐姐不能自制。她的哭泣时常打断了但丁对家庭事件的叙述。当他讲述到他们沿着大河一路寻找终于在水面上找到二哥时,姐姐更是泣不成声。那个小集镇家里的一切此刻几乎就泡在那汪汪的泪水之中。

  她说,不是姐姐心狠,姐姐有苦衷,我必须要让你们忘记我,她咬着唇如此说道。但丁表示他能理解的,他怎么能不理解呢?要知道他是一个生活的不懈观察者。他只是静静地听她诉说,即便发现这里面有谎言的存在,也不打算去打断。

  他知道这些谎言对于姐姐来说绝对是不得已的编造,那些善意的谎言正是姐姐坎坷生活的佐证。姐姐用手背揩了揩眼睛,然后站起来戴上了墨镜说:走,到我家去。这一句话里还夹杂着姐姐低低的哭腔。事实上,她频频擦眼睛和低低的哭泣声已经引起了很多路人的注视。

  就在广场一棵香樟树的树阴下,那条长木凳子前,姐姐要他跟她到家里去。这句话对于但丁来说,意味着什么呢?但丁在心里咯噔一下。如果您是一直留意但丁的一路观察和思绪的话,那么就不难理解但丁为何心里会如此一顿。就是这一点,大大出乎他的想象。在关于他们姐弟相逢的想象里他姐姐的面孔、回忆、诉说、哭泣,都完全印合了后来发生的一切。而就是这么一句:走,到我家去。出乎意外。令但丁竟然有不知所措之感,就像忽然间一条轨道改变了列车的方向。这一句也好比一个计算机病毒,扰乱了一个原先设计好的程序,令他眼神一闪。

  8.飞机在天上飞

  姐姐的住处在K市的南郊,转乘两三辆晃晃荡荡的公交车子,然后再在一条梧桐树大道走上十来分钟,然后经由一条小巷子就到了。姐姐的居处在一个院落里,里面飘满了花花绿绿的衣服。在南墙那儿还有很多的盆盆罐罐,花草异常鲜艳。有几个人在公用龙头那儿搓洗衣服。

  这是一栋二层楼的建筑,已经看不出具体的年代,院落里的纷杂足以说明它年代很是久远。楼梯是外置的,它旋转着。但丁跟在姐姐的身后进了屋。就是在这间屋子的那个红色沙发上,但丁找到了一种熟悉的感觉。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环绕着但丁。但丁环顾房间,屋子里显得有点杂乱,房间里的摆设和物件有一层淡淡的忧郁之光。

  姐姐静静地削着苹果,她的背影看上去既熟悉又陌生。空气里一下子很静,只有楼下的公用水龙头还在持续着那些琐细的私语和搓揉衣服的声音。那是真切的,毋庸置疑的。姐姐在这个空间里一边忙碌着,一边聆听着但丁的讲述。她总是在讲述中露出或惊或喜的表情。时而泪挂腮边,悲切不已。

  一阵电话铃声打断了但丁的叙述,姐姐的眉宇间犹如草丛窜进了野兽,她蹙了蹙眉,拎起了话筒又很快速地搁下。

  但丁显然对这样的电话颇费猜想。姐姐告诉他,没有事,经常有骚扰电话呢。但丁笑了笑。

  可是很快电话又在桌上跳了起来。但丁停了下来,姐姐脸上开始露出厌恶之色。姐姐将电话很快就又搁住了。她要但丁继续。但丁开始说起了长年累月在床的妈妈,但丁说她经常梦见你,而且经常一个人哭,她现在的眼睛很不好。说到这儿姐姐的眼睛又潮红起来。

  姐姐开始在一张桌子前坐了下来。她告诉但丁这些年来她也时常梦见家里。

  可是你为什么不回去呢?要知道,妈老梦见你,有一天早上醒来,她就哭,她说她已经快想不起来你什么样子了。但丁说道。姐姐下面的回答显得含糊不清,她绞着双手,内心里充满歉疚和矛盾。

  电话又一次响了起来,姐姐要搁掉,但丁却要她接听,但丁说,或许是有什么急事呢!姐姐将话筒贴在了耳边,很快就像是被烫着了一样扔了它。话筒里的声音很大,坐在沙发上的但丁能听得见,那个粗暴的声音很难听,他的大声斥骂激起了但丁的愤怒,他不知不觉地握紧了拳头,问姐姐是谁。姐姐无言以对,她只是轻描淡写地说,是一个电话流氓而已。但丁还是后来从贝亚特里丝那里知道了真相。

  直到午饭之后,但丁仍为之耿耿于怀,他想到自己亲爱的姐姐要遭遇到不知多少的纠缠和暧昧。想到这儿的时候他总是为之心痛,似乎挖去了一块心尖上的肉。但丁下去帮姐姐在公用水龙头跟前洗菜,是出于自己的一种隐秘的考虑。事实上读者诸君知道,他已经了然姐姐来自梅里娜都,只不过一切他都在按照自己的思路将这个下午进行下去,他试图将幸福的晕眩继续笼罩自己。似乎稍有疏忽,这个故事,这个精心编排的故事就会露出了破绽。当然他也知道姐姐也是如此,他和她一起小心编织着这个幸福的故事。

  但丁想让楼下那些在公用水龙头跟前搓搓洗洗的人们知道,他,是她的弟弟,亲弟弟。事实上,在水龙头跟前,姐姐并没有向人们这么说,她的脸色平静,阳光透过院落的树阴打在她的脸部。在那一刻,但丁相信姐姐才是这个故事的最佳讲述者。她不动声色,满心机智地控制着这个下午以及下午这个故事的可能性走向,譬如当但丁说要离开的时候,她并没有言语阻止,甚至一个挽留的眼神都没有。对此,但丁是完全理解的。就像对于这个故事而言,与姐姐的相遇已经是万幸了。他不奢望,将姐姐的生命轨迹重新搭向原来的轨道去。她如今花枝招展,名姓全改。“只是肉体还是那个肉体,有时候她的面容,像一块水里的码头石,恍惚难定”(语出但丁的诗篇)。她站在一块垫脚石上,阳光照着公用水龙头的水流,晶亮亮地闪动,姐姐离他那么近,一点也不缥缈,也不虚无。

  姐姐的脸庞清亮,虽然眼角时有鱼尾纹显现,但是但丁仍然感受到下午的时光,那么美好、静谧。水哗哗地响着,姐姐身上似乎有一种淡淡的栀子花气息飘荡在肩头明明灭灭的光线里。但丁侧了一下头,他无意间瞥见了姐姐的唇,性感的唇。但丁一下子腾地脸红了起来。好在姐姐专心地洗菜。就在此时,那些在公用水龙头边上忙碌的人们都停止了手上的活儿,他们开始抬头向天。

  空中巨大的嗡嗡声,像一层巨大的波浪压盖住了树顶、房屋。似乎一切在轻微地摇晃。飞机飞得很低,几乎要胀破人们的视野。可以看得清楚上面红红的字迹,它几乎就在树冠之上,随时像是要泊到任意一个楼顶之上。

  这架飞机后来轰鸣着出现在但丁的梦境里,他时常被这个轰鸣不断的怪物所扰,要知道它几乎和他的脸红一起到来的。飞机的飞临含着一个可怖而可耻的秘密。他只要一醒来总会自责不已。姐姐坐在他梦境的上空,舔动着她性感的嘴唇,时而穿着性感的睡衣走来走去。这样的情形一直持续到贝亚特里丝到来之后。且说飞机以一种令人难以相信的慢速度越过了南郊的楼顶和树冠,之后便消失在北边的天空里。一切恢复了正常,慌乱和兴奋只是短暂一瞬。

  姐姐为了和弟弟的午饭不被打扰,她拔掉了电话线。在那间小小的厨房里弄了好几样菜,并且还和弟弟喝了两小杯葡萄酒。姐姐的酒兴并没有打开她的话匣子,她将她的另一重生活隐藏得很好。虽然但丁对她的凄楚生活完全可以想象,为了伪装自己无法看清楚也无能力看清楚背后的真实,但丁努力和姐姐碰杯,强作笑颜,痛饮相聚之酒。

  姐姐的腮边很快飞上一朵红云,喝了酒的姐姐显得更加妩媚。在短暂的恍惚中,但丁觉得面前坐着的是一位陌生的女子。可是这个念头一闪而逝,但丁是不能容忍自己把姐姐想象成另外一个女人,他禁止自己这么去做。他一遍一遍地要求姐姐放慢饮酒的速度,甚至给姐姐找来了一面镜子让姐姐去看,这使但丁想起小时候的情形。那会儿,他将晚饭花的花红摁涂在姐姐的脸颊上,然后让姐姐照那扇破三门橱镜一样。他问姐姐是否还记得,姐姐却将头摇了摇,这些少年往事在姐姐粉尘般的生活里消失了。

  姐姐摇头的时候,嘴边嘤嘤,似乎抿住了不尽的痛苦。他觉得这个时候的姐姐不再像自己的姐姐。那道道鱼尾,岁月的浅辙,使但丁视线中的姐姐更趋陌生。

  姐姐说,她这些年来,活得很不容易啊。但丁无语,他说他理解,然后默默地将杯子和姐姐的杯子碰了碰。

  在这个短暂的午后时光里,姐弟二人坐在桌前的形象为后来的但丁回想起来备觉酸楚,他觉得自己对姐姐的生活境遇无能为力。姐姐屡次地抹眼角,哽咽的样子使他心碎。他想要姐姐和他一起回趟老家,可是他的话到嘴边又咽回了肚子里。他知道他那样做只能使姐姐为难,姐姐是不可能回去的,如果要想回去,她早就启程并不等到这一次相逢了。

  但丁也知道姐姐身处的风尘艳世会使姐姐断了这返乡的念头,后来关于这点他在贝亚特里丝那儿得到了证实。

  贝亚特里丝的到来不仅使但丁有耳目一新之感,更为重要的是她,这个23岁的妙龄小女子使得这个故事有了关键性的延续,并且她在但丁以后的生活里占有主导地位。可以准确地说如果没有贝亚特里丝的支撑,但丁的重要诗篇就难以完成。当然,但丁将她写进了自己的诗篇,他希望这个美丽善良的女人在文字中不朽。这书生气十足的行为并没有得到贝亚特里丝的认可。但丁似乎羞于让她见到里面的篇章,因为在这篇诗篇里,具体地说就是那部“艳歌”里,但丁第一次以浩瀚洒脱之笔铺陈描写了他们的床笫之事。这还是后来的事实。

  但丁在她,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就有了写篇诗歌的冲动,按照他序言里的说法当时他的内心仅仅是一个念头,甚至有些猥琐的想法。然而随着时间的展开,他的冲动愈来愈剧烈,贝亚特里丝所携带来的世界全然完整地到来了,这一度使但丁狂喜不已。这个诗篇写成后正是贝亚特里丝将之邮寄了出去,此后作品引起了轰动。如果没有这个贝亚特里丝,但丁的诗歌命运难以想象。后来坊间流传的是,但丁作为一名诗人,他的诗作令人惊讶,他的天分在后来的监狱里先是得到了承认,被监狱里用来抄抄写写,后来还写过若干篇在内参上出现的署名文章。真正赏识他的还是贝亚特里丝认识的那一位编辑,此人后来去了美国。贝亚特里丝和他的认识几乎就是一个多情文人骚客的现代版本,贝亚特里丝的初夜据说就是献给了他,当时他花了不少钱。在但丁的诗作爆了大名后,这一切风流韵事随之沉渣泛起。

  当时但丁只是将一个信封交给了贝亚特里丝,她当时问他是什么东西,上面并没有地址,但丁意在作为献歌献给贝亚特里丝的。当他告诉她是一个作品后,贝亚特里丝后来自作主张地将之寄给了那个编辑家。编辑家因为重感冒而推迟了出国的行程,他在病榻上读完了一封陌生来信和作品。他兴奋得一夜没有睡好,第三天但丁的重要诗篇以连载的方式见诸报端。诗篇连载,本属罕见,又能一时洛阳纸贵,更为罕见。

  当诗篇连载完后,编辑家已经去了美国,他是在一个越洋电话里得知了这一情况。他那会儿正为时差和累累生计而心烦意乱,他只是在电话里淡然地说了一句:当然。

  读者诸君已经知道,但丁的诗作是在监狱方墙内做成。显然他的生活发生了一个重大的转折,他出事了。让我们还是回到那个午后,但丁和姐姐正在喝酒。

  事实上,但丁作为一个双重身份的人物切入了这个故事,他既是一个参与者,又是一个旁观者。一个但丁微微红着脸看着姐姐,时而举起杯子,应和姐姐的叹息。另一个但丁飘在天花板上,默默淡然地注视着两个人物的动静。他知道事实的真相,略去了一些生活的细枝末节,他对之只有静观其变的分儿。有时候但丁会觉得他们姐弟二人在下午的喝酒更像是对弈。这个局面正是被到来的贝亚特里丝打破的,她从旋转楼梯上来,然后站在了门口。阳光衬托着她的身影。但丁第一眼就迷上了她。在她的脸上,有一种光(此句出自但丁的诗篇)。门口的一刹那,但丁后来向她是这般描述的,那会儿,你不是来自人间,而是来自天上。但丁还在他的一份诗学笔记里说,每个人都有一个贝亚特里丝。但丁的话换来了贝亚特里丝的一吻。有理由相信但丁生活在一层美丽和甜蜜的眩晕中,他相信这同样也是一次命运的赐予。

  但丁看见贝亚特里丝和姐姐在旁边的房间里嘀咕着,姐姐操着K城的方言,但丁几乎没有听懂一句话。他只得坐着不动,别无他法。但是但丁能感觉得出来,有什么事情在缠绕着姐姐,它们像一根根藤蔓恣意而疯狂。姐姐那些微的酒意很快就消失殆尽了,她和贝亚特里丝出来的时候,两个人的脸色都略显苍白。但丁问姐姐,怎么了?姐姐说没有什么。但丁知道姐姐是不会吐露什么的。姐姐要贝亚特里丝坐下来,然后给她斟了一杯酒。贝亚特里丝的手指细长,指甲犹如美釉,光洁而柔和,上面涂成了一朵朵的小小梅花。她的皮肤很白,比姐姐的好而且还要白些。姐姐给但丁以及贝亚特里丝作了介绍,哦,那刻,那刻,他们将杯子碰了碰,也将眼神碰了碰,那咯啷的脆音仿佛心底的回声。(但丁诗句)她说起话来,语绵音软,令人难忘。但丁知道她是苏州人氏,是姐姐的好友。拿她们的话来说,就是闺中密友。她们无话不谈。姐姐说。

  但丁后来去往西郊借宿,满脑海的都是这个贝亚特里丝,真可谓音容难忘。

  但丁知道,他似乎还从没有为一个女子如此过(他待以前的女友远没有如此),他就在当晚便写下了一篇篇热情灼人的诗歌,在诗篇里,这个苏州女子被唤名为贝亚特里丝,就是从那一刻起,但丁觉得自己已经和她生活在了一起。这种感觉和谵妄性的想象使他在西郊的一些日子里成为一个为情痴迷的迷狂形象。

  他对他的那些西郊艺术家朋友们复述那天见到的贝亚特里丝第一眼的情形,他的复述固执异常。此后的时间里,他去过几次南郊姐姐的房屋,他的造访故意造成一种随意性。他知道姐姐有时候是在梅里娜都(并不是姐姐所言的在某某处上班),有时候在家,他已经慢慢地摸索到了一些,姐姐的生活习惯和作息时间表。

  他乘车去南郊,主要是期望贝亚特里丝的出现。

  在那场午后的谈话中,但丁向姐姐虚构了在这个城市的一份工作,一个十平方米不到的小屋,还有一个狂热的理想。他也坦诚地告诉姐姐他往昔的部分生活,除去了跟那个不育女人的故事外,他几乎全盘托出。他甚至有一次差点跟她说到了贝亚特里丝,但丁想,这肯定会让姐姐大为惊讶。姐姐似乎能够理解弟弟的到来,她和但丁一起继续维护这个被他们共同虚构的故事,让它安全地生长。

  我的意思是说,但丁觉得姐姐有时候能在家,像是有所准备等待他而来的,她这样做就是不让她编造的生活有所破绽。但丁警告自己应该少来这里,但是他被另一种思念所诱引。那么姐姐是否看出某种苗头了呢?她的弟弟几乎在稀稀落落的每一次相遇中都会提到那个女孩,有时候她注意到了弟弟的走神。

  或许姐姐觉得在他们共同虚构共同哺育的故事身上,应该长出爱情之花,如果那样的话,但丁觉得姐姐才是一个伟大的故事叙述者,而不是他。虽然一想到这一层,他就会很有挫败感,要知道他的母亲就曾经评判过他和妹妹之间的才能,那已经不是一个辫子长短的简单问题了。他还记得母亲的话,呵呵,你有个长辫子就是艺术家了吗?你的妹妹才是。而现在,他觉得和姐姐之间,他又被淘汰出局。当然,但丁时有解嘲自己,姐姐不一定会想这么多,她那些心烦意乱的生活藤蔓已经够她受得了(尽管表面上像一个松弛有度的上班族)。只不过一切都是我但丁自作多情,这一点也没有错,一直到事发姐姐其实对但丁和贝亚特里丝的情感递升不甚清楚。

  后来的事情显得流畅顺滑,他一次次地从那个旋转楼梯上去,在阳光里抖擞身子,然后站到了姐姐门前。如你所料,开门的是美丽的苏州姑娘——贝亚特里丝。哦,命运,你的锤音重重地敲响脚踵。但丁内心里如此欢呼道。

  9.贝亚特里丝

  如果贝亚特里丝不告诉但丁姐姐的故事,但丁显然是不会疯狂甚至去杀人的,或许一切一如既往。但是贝亚特里丝的叙述正是但丁所期望的,他在和贝亚特里丝相处甚至同床共枕的时候,他都小心地窥探着姐姐的另一重生活。事实上,但丁姐姐的另一重生活远比但丁想象得要坏。要知道他的内心可谓矛盾重重,一个但丁一遍遍地要求他面前的贝亚特里丝告诉他姐姐这些年来的生活,可是另外一个但丁又阻止他这么去做。那个但丁双面酡红,显得更为激动,他像是怕打破某种平衡,他知道随着贝亚特里丝的讲述,姐姐的真实生活,那一重虚构(它一直被姐姐小心地维持着)将退去面纱,露出残酷的真相。

  这正如但丁的诗句所言,钱币翻转,欢乐的笑声沦为阴影和泪水。

  或者更为准确地说,他怕失去贝亚特里丝,怕那个年轻曼妙的女郎从他的体下像鳗鱼一样滑走。他要“那一圈潮湿,美美的湿润,犹如一个情欲王冠只属于他,一个国王”(但丁诗句)。但是总有一方要被战胜,贝亚特里丝终于告诉他。

  而他,几乎没有松开捏紧的拳头。他想打烂那个在姐姐的生活中吼叫、厮打的家伙。贝亚特里丝告诉但丁,姐姐离家出走上了南方的火车,一上火车就被别人骗了。那个五十开外的女人后来还多次出现在姐姐的噩梦里。那个老女人将姐姐贩卖到了一个深山里,换得了区区两千元。你姐姐的身价当时就这么多。她当时很是绝望。她很后悔负气离开家门。至于何种原因,她一直没有对贝亚特里丝言明。她只是一百个不甘心,她对大城市的渴望最后落在一个山坳里她度日如年。姐姐的那个山里人家穷得叮当响。有三五个光棍汉的穷苦山里人,借债先娶上一门媳妇。姐姐的初夜是在一个冰冷的草棚里,那是一个山羊圈。那个老三乘她不备把她掀翻在地,强行摘取了她的少女之花。她几乎昏厥了过去。醒来的时候,阳光照临,她看见一只山羊,它眼神清澈,在轻轻地舔着她的脸庞。贝亚特里丝告诉但丁,姐姐从那只山羊的眼里获得了生活下去的勇气,她搂着山羊哭了很久。她告诉贝亚特里丝,它的眼睛里有泪水。

  终于在一个风高天黑的晚上,姐姐逃走了。贝亚特里丝说,姐姐在深山里走了大概七个夜晚,她一刻也不敢停息。她白天躲在草窠、干涸的河床上,甚至山洞。只有夜晚她才没命地奔跑。

  但丁努力忍住自己的泪水,他似乎能看见姐姐在狂奔,带着命运多舛的喘息。

  姐姐是一个苦命的人。贝亚特里丝如此说道。但丁知道她的这一层喟叹或许也是对自己命运的一次总结。他现在只知道,她来自苏州,家里有父母,还有一个在读大学的弟弟。虽然这样的身世油腻耳熟,满是不真,但是但丁还是愿意努力地去相信,就像去相信街上的任何一个在生活中走动的女人。“并不是每一个女人都有传奇”(但丁诗句)。但丁的泪光已经模糊了眼前的世界,他甚至认为自己就生活在某个庸俗故事的虚构里。但是这一切是真实的。就像他后来所面对的牢房黑糊糊的板壁和铁窗条一样真实坚硬,无可置疑。

  她后来还是屡次受骗,她这个人太善良。姐姐来到了K市,她一度确实感觉到自己重生了,虽然她的活儿很苦很累,但是她没有怨言,她觉得在K市的一切要比山坳里强百倍。有时她还能想起那只山羊,它的眼神和它的泪水。“那是一个启示之夜”(但丁诗句)。她难以忘怀,她对此充满了感激。先是做过三家保姆,都被迫离开,那些男主人不怀好意的眼神使姐姐不寒而栗。后来就在找工作的间隙里,她认识了那个家伙(这个家伙在这个故事里没有名字,只拥有这个称谓,但丁对他充满愤恨和蔑视)。开始的时候,姐姐以为她的生活有了真正的转机。贝亚特里丝说,你姐姐那会儿是爱上了他。那个家伙其实是一个十足的无赖,在后来的生活中露出了丑恶的嘴脸。

  开始的时候,他为了讨她的欢心,给她买很多东西,什么衣服呀之类的,每一个女人都有虚荣心。姐姐的心很快便被他俘虏了,对他可以说百依百顺,因此,她被驯养了,只是不幸中了猎人的圈套(但丁诗句)。你姐姐说,那个时候她真的爱他。她在K市没有其他亲人,她曾经对贝亚特里丝说,只有他。只有他一个人。

  姐姐坦诚地告诉过贝亚特里丝,他是很有男人味的男人。在此后的生活中,贝亚特里丝提醒过姐姐,让她清醒一些。事实上如你所知,正是姐姐的迷恋使得他在姐姐的生活里肆意吼叫,就像一个被宠坏的狮子,也使他一天天得寸进尺。

  你听说过一个女人心甘情愿地养着一个懒汉吗?你姐姐曾经就是这样的女人。她那个时候满脑子是幻想,还希望他能和她结婚生子呢。她甚至有一次告诉贝亚特里丝他们一家三口回到了老家,走在那条枫杨树大道上。那是一个多么好的梦,你姐姐就是这样一个苦命的爱做美梦的女人。你姐姐很想要个孩子,可是总被那个家伙押着去打掉。有一次你姐姐瞒住他,让那个小家伙在她的肚子里长大,但还是逃脱不了厄运。天知道你姐姐那个时候是怎么挺过来的。她刮宫的次数太多了,医生告诉她她已经不能生育。但丁听到这儿的时候,他的心咯噔一下。他想起了当初他跟随姐姐身后在商场里的一幕,她在男装区和儿童玩具城踟蹰的身影,此刻想来使他喉头一阵哽咽。

  他已经明白了姐姐所说的电话流氓,明白了那次贝亚特里丝和姐姐的低语,也明白了他将要去做些什么。

  从贝亚特里丝身边离开,大约一个礼拜的样子,但丁像一丝烟缕一样消失了。与其说后来他的出现意味这个故事快速地奔向了结尾,还不如说他想早早地将姐姐从噩梦里解放。

  是的,但丁终于看到了这个家伙,他站在走廊上。这正是他所盼望的。正如贝亚特里丝所说,他还会来的,他不知道榨取了你姐姐多少钱(其实还有情感),他是一个贪得无厌的吸血鬼。贝亚特里丝说得没有错。现在他来了,正在那儿跟姐姐咆哮,抖动着头,打着手势。贝亚特里丝在一旁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但丁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上了那道旋转楼梯的,也不知道如何就将那个家伙一拳打倒在地的。这个场面在后来但丁的回忆里满是血腥,他自己都有点不敢相信。当然但丁知道,那是他自己的愤怒解决了它,而不是那把水果刀。

  但丁没有等那个家伙从地上爬起来,就很快操起了一把水果刀。在但丁看来,这把水果刀,是一个期待已久的凶器。它早就蹲伏在那儿,只等那一刻但丁操起它。他动作的迅速流畅得令人晕眩,就像事先设计好了一样。“这个期待已久的凶器,在晕眩和惊讶里,凿开了十八个饥渴的眼”(但丁诗句)。

  姐姐和贝亚特里丝来不及惊讶,那个倒地的男人在地上打滚,激烈地吼叫,抽搐不已,像一个无用的藤蔓徒劳地在地上鞭打了一阵,然后平息了。

  后来警察很快就来了,据说那是但丁自己报的警,姐姐和贝亚特里丝都已经吓瘫了,她们被这个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坏了。警察进来的时候看见她们:一个坐在地上盯着尸体出神,那样子像是在数有多少个刀口。那显然是指姐姐。另一个则站在地上不动,像是被血黏住了步子。脸无血色,说话语无伦次。这位显然是贝亚特里丝。而凶犯但丁似乎很是冷静,他正在水龙头跟前洗手,从背面看以为是一个女人,他打了一个辫子,像个艺术家,其实更像一个疯子。后来晚报上报道了这个南郊血案,并且将警察的话登了出来。其实当时他根本没有去水龙头跟前洗手,要知道公用水龙头还在楼下,那里已经有很多警察,还有很多围观者。他当时在削一个苹果,他将苹果皮削成了长长的一条。然后他啃完了苹果,他似乎想把那个长长的苹果皮给旁边站着的美丽女郎。

  然而他迟疑了一下,将这个长长的一条苹果皮挂在了自己的脖子上。但丁觉得像一个巧妙的绳套,又像一个耀眼的绶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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