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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众人把李青云护送回家,吴妈首先哭得不止,急得孙歪嘴把一双大脚片子跺得山响,吼道:“死去的又不是你娘,你哭的什么劲呀!真是妇道人家,忙中添乱!”

  吴妈越发悲切得不成声,道:“我哭的是少奶奶,出门去时还好端端的,怎么转眼间就成了这个样子?我的心比刀割还痛啊!”

  吴妈一边悲切,一边又是调糖水,又是煎药汤,好不容易青云才哭出声来。吴妈喜出望外,拭去泪水,劝慰青云:

  “少奶奶,你得想得开些,身子骨要紧!”

  “我真是做梦也没有想到,事情从这儿出来了!活生生的一个人,他们怎就下得去手呵!”

  “这些事先别想,当心伤着怀里的孩子!”

  “话虽如此,但我怎么能不去想呢?死去的是对我有生育大恩的亲娘呵!”

  “天大的窟窿,地大的补丁。这件事自有少爷和孙管家他们处理,不怕讨不回个公道!”

  “吴妈,你不知道,我这会儿的心有多苦痛,有多作难呵!”

  “作难什么?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古今都是这个理儿!”

  “我娘家的情况你不知道。”

  “不论什么情况,杀人都犯法。我就不信,包老爷的铡刀还有铡不着的时候!”

  “唉,难呐!”

  吴妈被李青云的满面愁云搅得好不愕然,怔怔地问:“少奶奶,你家到底……”

  李青云又长长地“唉——”了一声,硬撑着坐起身子,抿了一口红糖水,一边继续垂着如断线珠子般的泪水,一边断断续续地诉说起来……

  李恩凤在世时,娶了两房太太。大太太冯氏,十多年来不开怀,便娶得刘氏为二房。数月之隔,刘氏怀喜,继之产下一个白净、壮实的女婴。李恩凤好不幸福,胡子眉毛里溢满了笑。

  女儿满月时,李府待客百席,贺者千人。有位鹤发童颜的云游道士也不请自来。李恩凤为了讨个吉利,便将女儿抱至席间,恳请道士赐予芳名。道士将女婴端详个仔细,手捋长髯,声如洪钟,道: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贵府千金,气宇非凡,日后不在须眉之下。本道思忖再三,还是叫她‘青云’好!”

  众皆鼓掌叹妙。

  李府家产豪富,骡马成群,土地逾顷。青云虽是女儿身,却也聪颖过人,能够撑得门面,这就使得李恩凤对二太太刘氏宠爱有加,一年半载难得去趟大太太冯氏屋子。冯氏因此暗自神伤,人也一下子苍老了许多。倒是丫环凤仙有心计,贴近冯氏耳朵嘀咕几句,冯氏顿时大喜,丢一把银元作为对她的奖赏。当夜,青云即被凤仙从刘氏怀里抱给冯氏。说来也怪,青云在刘氏怀里时又闹又哭,尽撒娇宠,而一到大娘冯氏怀里就像换了个人似的,不哭不闹,还时常笑出银铃儿似的“咯咯”声。冯氏对青云十分疼爱,白天亲自伺候青云吃喝、陪她玩耍,夜里哄逗青云入睡,引逗得李恩凤又日夜围着冯氏团团转。

  待青云略大一些的时候,冯氏就给她说笑话、讲故事。什么狼外婆、狐狸精、天仙女、白娘子、猪八戒、孙悟空,还有孟姜女、花木兰、岳飞、秦桧、雷公、土地,等等,直讲得青云小小的心儿好不新奇。

  这天夜里,冯氏把青云搂在怀里,绘声绘色地讲起这样一个故事——

  从前,有个秀才很不孝顺,把老娘叫“红眼母猴”,把妹妹叫“搅家不贤”,而把她娘子叫“观音菩萨”,把女儿叫“珍珠玛瑙”,有一次,秀才出外做生意,忽然想家了,就给娘子写了一封信捎回家。不料,这封信落在他娘手中。他娘展信一看,却是四句话——

  红眼母猴死了没?

  搅家不贤走了没?

  观音菩萨好了没?

  珍珠玛瑙乖了没?

  他娘看罢,气得发抖,抓笔给儿子复去四句——

  红眼母猴活旺了!

  搅家不贤住定了!

  观音菩萨病重了!

  珍珠玛瑙死硬了!

  听到这里,逗得青云清脆好听的“咯咯”声荡满整间屋子,而冯氏的脸上却挂满了泪痕。青云天真地问:“大娘,你是哭珍珠玛瑙死硬了吗?”

  冯氏深深地亲了青云肉乎乎的脸蛋儿,悲切道:“大娘哭那个秀才呢!云儿,你说那个秀才好不好?”

  “不好!”

  “为什么?”

  “他骂老娘是‘红眼母猴’,一点也不孝顺,他娘白养他了!”

  “云儿说实话,在你心里,爱你娘还是爱大娘?”

  “两个娘,我都爱!”

  “最爱哪个?”

  “一样爱!”

  “我知道你现在是这样的,但长大了还会这样吗?”

  青云紧咬嘴唇,使劲地点着头。

  冯氏将青云一把揽进怀里,又是亲,又是哭,滚烫的泪珠滴落在青云的小脸蛋儿上。自那以后,冯氏更疼爱青云了。每有空闲,不是陪她一块儿玩耍,就是说悄悄话。平时,不论冯氏走在哪里,后面都跟着青云这个“小尾巴”。刘氏喜不自禁地说:“云儿就像大娘生养的一样!”

  无忧无虑的童年很快过去。眨眼,青云已是八、九岁的大姑娘了,她发现挂在爹眉毛、胡须里的笑意很快被惆怅、失落所代替。有一次,青云正在院里学做针线,听到大娘对一直埋头抽闷烟的父亲说:

  “那有什么发愁的?大伯、三叔家男孩多,过继来一个不就得了?”

  “这事我也不是没有想过,”李恩凤在鞋底子上磕了烟锅,忧心忡忡道,“可是,要谁家的呢?要了老大的,得罪了老三;要了老三的,又得罪了老大。唉……”

  “我倒有个谁也不得罪的好法子……”

  “说嘛,还卖什么关子?”

  “我娘家哥的三小子文君你也见过的,生得眉清目秀,虎头虎脑,很随老爷的心性。老爷要有这个意思,我这就过去撮合。”

  “唉,也只好这样了,唉……”

  当天,冯文君便被冯氏领回李府,而冯氏对“小尾巴”青云也不似先前那般形影不离了。

  有一次,刘氏偷着对青云说:“云儿,你看出来没有?自从你文君哥哥来到咱家,大娘慢慢多嫌起咱娘儿俩了……”

  “不会的,娘你多心了吧?”

  虽然娘的话勾起了青云的伤感,但她却装作若无其事地安慰着娘。

  “娘也希望是自己多心了。但是常言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呀!咱娘俩还是得谨慎些好!”

  时间一年年地相继着,青云已出落成出水芙蓉的大姑娘,而李恩凤却病倒了,躺在炕上起不来。他把全家人召唤到跟前,有气无力地说:“生死由命,富贵在天。看来,这次我在劫难逃,恐怕不久于人世了……”

  不待李恩凤把话说完,满屋子人“哇”地哭了。刘氏连忙去捂丈夫的嘴,但丈夫摆摆手,继续吃力地说:“生老病死,谁也躲不过。你们不要哭!我这会儿什么也不用操心了,只丢心不下青云和她娘。我走之后,你们要把她娘儿俩看得宽些。切记!切记!”

  李恩凤示意青云靠近自己,用一双布满枯筋的大手抚着女儿细嫩的胳膊,混浊的泪水夺眶而出:“记住,我走之后,划出三百亩好地给青云作嫁妆,一厘都不能少,谁也不准阻挠,谁也不准……”

  言罢,李恩凤脖子一歪,头“咕噜”一下从枕头上滚落下来,咽了气。

  一个月后,刘氏应下蒋府的婚请,遂向冯氏问起三百亩地的嫁妆之事。冯氏笑道:“老爷的遗嘱,姐姐怎么会忘了?三百亩好田,一分一厘也少不得!妹妹放心即是!”

  “咱们什么时候把地给蒋府划过去?”

  “你看,鹿庄离咱们数十里远,经管极不方便。不如等把麦子割了,把地变卖成大洋,送给蒋府,由他们就近置办。这样,既不违背老爷心愿,又方便了亲家的经营,岂不两全其美吗?”

  刘氏听着入理,也就不再提问此事,单等夏收后过账了。

  “谁料想,事情却从这里出来了!”李青云讲到这里,又忍不住呜呜咽咽地哭将起来,哭得吴妈也泪水涟涟了。

  “不行了,咱告他们去,这也太气人了!”

  “告?告谁去?告冯文君,必然会把大娘牵扯进去。如果没有她的指使,借冯文君一百个胆子也不敢下此手段!”

  “告就连你大娘一起告!”

  “大娘毕竟对我有抚养大恩,我怎么忍心让她去吃官司呢?吴妈,这事如果搁在你身上,你又该如何了结?”

  吴妈一时也没了主意,只好陪着少奶奶一起抹眼泪,呢喃道:“唉!一张人皮怎就这么难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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