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 阅读页

第15章 爱就爱个无悔(2)

  张喜良猛地吸了一口烟,狗胆包天地说了一句:“反正他妈的中国的劳动力不值钱,土坡土坡,土味儿越足才越美。现在拍得象狗舔似的,放牛娃出身的副司令来了莫非当镜子瞧!”

  “你少给我发牢骚!”周振滇横了张喜良一眼,“把营区搞得漂漂亮亮的,直接反映着连队的精神面貌。一会儿基地工作组来检查评比,要是因为你拍的这段马路不合格而影响连里的荣誉,我饶不了你!”

  张喜良颇讲义气地一挺胸脯子:“连长,人心换人心,八两兑半斤。你拿我张喜良当人待,我要是再往猪食槽子里拱,就他妈不是娘养的。”

  “叔叔,你骂人。”

  周振滇五岁的女儿饿丫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张喜良身旁,将两件洗净补好的单军衣送给他,“叔叔,给,你的衣服。”说完扭头怯怯地看了看坐在铁锹柄上吸烟的周振滇,殷红的嘴唇一张一合,想喊什么又没喊出口,象个见了狼的小羊羔似的转身沿着马路向南面跑去。她那与实际年龄极不相称的矮小身材,哪里象是在跑,而是象个皮球在滚动。

  张喜良站起来,手放嘴边作喇叭:“饿丫,你往哪儿去?”

  “找妈妈。”

  周振滇怔怔地看着磕磕绊绊跑远的女儿,心里不禁涌起一股淡淡的伤感。

  周振滇八年前就与本村姑娘田秀芝结婚。不知是因为他一年只能有一个月时间跟妻子一起睡觉,还是因为两个人之中哪一方的那玩艺儿有毛病,结果婚后秀芝三年不孕。等到秀芝的肚子气球似的澎涨起来,又正逢处于“三年困难时期”。女儿生下来还没有周振滇的手巴掌大。由于秀芝奶水不足,女儿成天“饿――呀”、“饿一呀”哭个不休。奶奶说,丫头命苦哇,来到人世连口饱奶都吃不上,就叫饿丫吧。饿丫今年初才跟着田秀芝随军来到部队。但是,部队里等级森严。各种待迂完全是以官阶高低严格划定的。按基地规定,在机场里居住的家属必须是营职以上干部和飞行员。周振滇资历虽不浅,但仍是连职干部,自然不够格儿。所以,他只得把她们母女安顿在距离机场五里多远的一个叫碑子院的村庄里。另外,上面还规定,连队干部即便家属随了军,平时也不能与老婆孩子团聚。只能星期六晚上回去,星期日傍晚必须归队。再加上周振滇肩上挑着军、政两付担子,时常因工作忙而星期日在连队留守,所以饿丫对他依然很陌生。女儿见了父亲如见老虎,足见父亲的无情和可悲。唉,要成为一个够格儿的军人就很难配作父亲。可是每个似乎够格儿的军人又都堂堂皇皇的充当着父亲。

  “都过来!”张喜良把全班的同志叫到一起,兴致勃勃地宣布马上举行一次“征名有奖赛”。每人给饿丫起两个名字,最后从中选定出一个最漂亮的。这个名字是谁起的将得到一条佳宾牌香烟。一条佳宾香烟两块七角钱,将由张喜良慷慨解囊。殊不知张喜良一个月的津贴费才六块钱,一下子花去三分之一,岂不慷慨?张喜良的提议立刻得到大家的响应。当张喜良正要宣布开始时,蓦地发现副连长李久存走了过来。他的脸立刻一沉,眼里冒着挑衅的神色。待李久存走近时,他立刻以“征名有奖赛”组委会执行主席的头衔向李久存发出邀请,并开宗明义地讲清举办这项活动的主旨。李久存虽然预测出些许张喜良请他参加的意图,但是碍于体面,便慨然应诺。

  “欢迎副连长第一个先说。”张喜良不失时机地把李久存推到不得不亮家伙的地步。

  然而,李久存从容不迫地点烟一支烟,踌躇满志地背着手踱了两步,样子倒也萧洒。他自信自己的智商不低,论文化起码喝了六年的墨水儿。所以他稍事沉吟,开口便道我看单字叫‘荔’。荔是荔枝的简称。荔枝树不仅为常绿乔木,木质坚实,枝叶茂密,而且肉色白嫩,甘甜鲜美,不可多得。改‘饿丫’为‘荔’,寓意俊雅,一为生命之树常绿,二为终生甜蜜。”

  “慢!”张喜良裁判官似的一伸手做了个休止动作,出言不逊地说:“副连长虽然挖空心思,避俗取雅,才思敏捷,但是却弄巧成拙,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荔’字为去声。我们说要取个漂亮的名子。用去声怎么叫起来也不响亮?实在是不可取。”

  李久存听着张喜良尖刻的挖苦脸红得象煮熟的虾。但是一揣模,又觉得张喜良的挑剔并非没有道理。于是,他掩饰难为情地哈哈一笑,一副虚怀若谷的神态:“张喜良不亏是个高中生,语文基础比我强多了。佩服。”他搜索枯肠地想了一会儿,双手猛地一击,发出一声脆响:“对,我给饿丫起的第二个名子叫‘?’。?也,名贵的玉佩也。让我们周连长的千金长得象美玉一样漂亮。”

  “好――!”在场的人几乎都为李久存起的这个名子拍手称快。

  可是,当李久存得意地正要向张喜良投过矜持的一瞥时,不料张喜良冷冷地抛给他两个字:“肤浅!”

  “你说什么?”李久存脸上立刻变色。

  “你先别喊叫。”张喜良反而语调变得很友好,但是每个字都刺人耳朵,“刚才我说肤浅完全是出于照顾副连长的面子。副连长非要听听实质性的看法,那就恕我直言。‘?’字与断子绝孙的‘绝’字是谐音,实在是大忌。我想副连长不会不清楚吧?眼下,秀芝嫂已身怀有孕,而且马上将要分娩。放着其它吉利的名字不取,却偏要起这样晦气的名字,实在令人难以理解。”

  “张喜良,你――”李久存的脸立刻由红变紫。堂堂一个副连长,不仅当众遭到张喜良蓄意的戏弄,而且还有意给他扯到思想品质上,他那里还忍受得了。他气呼呼地瞪着张喜良,那架势今天非要与张喜良论个高低。

  周振滇一看势头不对,发展下去难以调解,急忙向养场排长喊道:“一排长,叫大家各就各位。”他说着一看表,宣布说,“现在离收工还有半个小时,只许干完,不许留尾巴!”

  七

  “王文高,把那张梅花K拿下来!

  你他妈拉出屎来还想坐回去?”

  “我凭什么拿下来,你的牌落地了吗?这是玩牌的老规矩,当副连长的也不能依势压人呀!”

  今晚星期六熄灯哨吹过两遍,副连长李久存宿舍里的“五十K”鏖战正酣。今晚参加打扑克的有四个:李久存、王文高和两个炊事员。按说,玩“五十K”七八个人最好。将两付扑克放在一起,“五联儿”、“同花五十K”、“炸弹”、“双王”、“原子弹”,噼噼啪啪,一阵厮杀,那才来菜!

  起初,李久存也曾找过几个人,但都吃了闭门羹。不是这个说要与“一对红”谈心,就是那个讲要写学习毛主席著作的心得笔记。他妈的,星期六晚上还不痛痛快快地玩玩,装什么积极!李久存心里火透了。最后只得从伙房拉来两个老炊凑数。这两个家伙纯属“牌架子”。两个小时才多一点儿,尽管李久存常常做出“照顾情绪”的姿态,他们两个的脸上还是叫王文高用圆珠笔画满了王八。瞧他们那个?样子,一个呵欠连一个呵欠,眼角挂着蝇子屎,每输一局心甘情愿把脸抬起来,还傻不叽叽动员王文高再把王八画大点儿,好象王八画得越多、个头儿越大越光彩。狗日的,这纯粹是应敷差事。真扫兴!不过幸好还有王文高能与李久存相匹敌。眼下他们两个脑门上各自都画了两个王八。这是决定谁是胜者的最后一局。因此,两个人出牌都很谨慎,生怕一时大意后悔晚矣。

  “王文高,你的手象娘们儿一样抖抖瑟瑟的,还他妈出不出牌?”李久存抓起几个油炸花生米放在嘴里,抄起身边的酒瓶子一扬脖儿“咕咚”喝了一口。醉眼朦胧地向王文高面前一摊手巴掌,“给颗烟!”

  王文高拿起烟盒,两个手指头深挖洞似的抠索了半天也没掏出一颗烟来,懊丧地往地上一拽,又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瘪瘪的干蚂蝗样焦黄色烟斗牌香烟盒,如数家珍似的点着手指头,一连飞了两个“起落”,最后才一咬牙掏出两支,发狠地往李久存面前一放:“对半儿分,多一颗也没有了。”放下烟,又耷拉着脸呜呜噜噜地说,“越是当官的越抠门儿,连盒烟都舍不得买,还卡我们穷当兵的油儿。”说完捞本儿似的一连往嘴里塞了两块香肠。

  李久存的蒜头鼻子被六十五度徐水老白干烧得象个炉膛里的煤球儿,网着血丝的眼珠子一瞪:“抽你颗破烟,就他妈象个母狗似的穷嗷嗷。这两瓶白酒你小子少说喝了有半斤。瞧,还有这罐头、这香肠、这瓜子儿,这花生米,不都是我掏的腰包。”他说着没好气地把两支烟往王文高面前一扔,两支烟在桌面儿上疼痛地跳起来在半空中打了几个滚儿又哀怨地落在地上,“他妈的,不抽了!”

  王文高急忙弯腰拣起烟,放在嘴边儿吹了吹,腆着脸向李久存嘻嘻一乐:“什么你的我的,烟酒不分家嘛。”他说着下意识地瞄了李久存一眼,试探性地说了句,“有气不找准正地方,向我们小当兵儿的身上撒,哪算啥能耐。”“你少给我火上浇油!”李久存把烟点着,猛地吸一口,又用力呼出,浓浊的烟雾裹着刺鼻的酒气固体般喷射,好象他肚子里凝缩着一座熔岩滚滚的火山。

  今天对于李久存来说的确晦气透了。上午无端地受到张喜良一阵奚落,一肚子怒气没来得及撒,谁知中午基地司令部军务科两个?伙到场务连进行卫生抽察时,不知怎么从李久存的床头柜里翻腾出一件脏兮兮的裤衩子。当时李久存直直的眼光可以用棍敲,脸臊得象个猴腚,恨不得找个耗子洞立刻钻进去。他妈的,人要是倒霉喝口凉水都塞牙。这事要是叫战士们知道了多难为情。自己的面子是一方面,连队的荣誉受影响可怎么向战士们交代呀。上午在布置打扫卫生时,自己可着嗓门说谁要是因为个人的卫生不合格影响连里拿第一,谁就得在全连军人大会上公开做检查。”这倒好,木匠戴枷,自作自受。真他奶奶的,要是为了别的还好说,可这件事怎么在战士们面前开口。能找个什么退路呢?李久存灵机一动便硬着头皮找周振滇帮助圆圆场。谁知,周振滇真他妈不够朋友,不但不帮忙,还“借古讽今”地说什么当年曹孟德马踏青苗,触犯军令,还削发代首,以示三军。我们共产党的干部自己规定的章程自己带头不执行,岂不是还不如白脸儿曹操!无奈,李久存只得厚着脸皮在晚点名时做检查。

  “狗日的,想煞在后边拣便宜?”王文高见李久存甩下杂花五十K,心里暗暗骂道,并立刻用同花五十K将李久存最后的王牌一下子吃掉了。

  “他妈的,今天算是摸姑子的裤裆了,牌真臭!”李久存没想到王文高最后手里还握着同花五十K,这样一来自己的输局已定,懊丧地把手里的牌往桌子上一扔,“不玩了!”

  “不行,马上就满一局了,你耍什么赖?”王文高将李久存的牌拿起来,一把塞到他怀里。

  “走,都给我走,我要睡觉了!”李久存?开被子蒙住了头。

  王文高气哼哼地一摔牌:“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这是他妈的祖宗的家法。”他说着向两炊事员瞪眼珠子,“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没听到副连长下命令叫我们滚蛋?走,回宿舍挺尸去!养精蓄锐,以备明天学雷锋。”

  “回来!”就在王文高和两个炊事员刚要走出房间,李久存一挺身子坐起来,叫他们按原来位置坐下,大方地一伸脑门儿,“王文高,这一局算我输了,给我画个重量级的。不过,最后还得玩一局。”

  王文高毫不客气地在李久存的脑门儿上画了个特大号的王八,画完狡黯地一笑:“副连长,还不快象连长那样把老婆办随军?省得她在家旱着,你在这里闹水灾。”

  “混蛋!”李久存羞怒地给了王文高一拳头。接着失望地说,“家属随军?我可没那个□觎的奢望。我怎么能与连长比。今年咱们连再评上‘四好’,连长在基地首长眼里将是什么成色。可我算老几,说不定明年就打背包向后转了。”他拿起酒瓶子,咕咚咚灌了两口酒,接着打了个喷嚏,鼻涕拉撒地用公鸭般嗓子唱开不知那出戏的台词:“渺渺烟波夜气昏,一樽酒尽空消魂……”

  王文高抓起酒瓶子也灌了两口酒:“我说副连长,你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还算不过这个账?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谁还能在部队干一辈子。管他妈什么时候开路呢,先把家属由农村户口转入城镇户口再说,就是今天办了手续明天转业,老婆孩子以后照样吃商品粮。”

  “你小子这种账码儿算得倒挺细。”

  “不象人家雷锋是吧,大公无私。象我这号儿的,臭就臭在嘴上,爹妈天生给挂上了一副直肠子。不象有的人,小九九在心里算计,可一张口就象背入党誓词。结果,里外的实惠都捞到了。狗娘养的,可这种人就是吃香。”“奇谈怪论!”李久存咬了口香肠,下意识地左右看了看,镇着脸向王文高警告道,“打扑克只管打扑克,谁他妈也别再扯东道西。”

  王文高看着神色紧张的李久存,扳不住噗哧一乐:“我说副连长,你刚才应该一边摆手一边儿说,莫谈国事!莫谈国事!”

  李久存听了王文高后面的话倒真的有些不安了,急忙一看表;“呀,都快十二点了,散伙!”

  王文高一扬脖子把瓶子里的酒喝个底朝天,醉熏熏地站起来,趔趄地往外走着,嘴里的舌头还僵硬地搅动;“走,走,连长回、回家搂老、老婆去了,咱、咱们他妈回去跟枕、枕头度蜜月。”他趿垃着解放鞋,橐橐地敲打着地面,走出门便嚎似的唱道:“小白菜呀,叶儿黄呀,三岁两岁没了娘呀。跟着爹爹还好过呀,就怕爹爹娶后娘呀……”

  “王文高!”李久存急忙追出屋门,低声喝斥道,“全连都睡觉了,你他妈穷咧咧什么!”他喊完突然想起了什么,□□地扭头一看,见连长周振滇宿舍里仍然亮着灯,突然给了后脖梗子一巴掌:“都是你这个狗东西,害得连长没回家!”

  八

  九点半钟以前,周振滇的确想回家看看。

  在晚饭桌上,周振滇曾跟李久存商定,晚点名以后,两个人碰个头儿,着重研究一下为保证下星期一浇灌跑道缝的任务如期全面铺开明天需要做的几项准备工作,然后他就回碑子院。谁知晚点名后,李久存悻悻地一头扎到屋里甩开了“五十K”而且快到十点的时候还丝毫没有收场的迹象,委实令周振滇眉头打了结。

  无论是从工作角度还是从家中的实际情况来讲,今天晚上无论如何得回去一趟。周振滇心里沉甸甸地从宿舍出来,在操场南面几棵槐树下边踱步边寻思。自从那个星期天给秀芝拉了半手推车煤回去,已经快有二十天没进碑子院家里的门坎了。虽然这期间秀芝和饿丫到机场服务社买东西顺路来过场务连两次,但都是给战士们送洗补好的军衣,与他本人却只是照个面儿就走了。自年初田秀芝随军那天起,周振滇就给妻子严格规定,一般没有特殊情况不要到连队来。至于为什么,周振滇虽然没有细说,田秀芝心里也清晰明白。所以,她们母女两个除非万不得已,从来不迈进场务连的营区。而周振滇又常常因工作拉不开栓,两三个星期才回去一次。所以,照料女儿、柴米油盐等等,几乎都落在秀芝一个人的肩上。可她又从来没有因此埋怨过周振滇。其实,不埋怨比埋怨还令周振滇心里不安。夫妻之间的体贴应该是相互的。尤其是最近,秀芝怀孕都八个月了,身子一天比一天笨重。且不要讲繁杂的家务,就是产前的一些准备还没有做。另外,早就讲产前要带秀芝到市里妇产医院做一次产前检查,倘若有什么特殊情况也好尽早采取治疗措施。即便一切正常也还有个防患于未然的问题哩。可是这件事也因工作忙,而一拖再拖。还有,饿丫来了快一年了,三番五次地给秀芝哭着闹着到市里动物园去看老虎、狗熊和猴子,结果至今尚未满足孩子的心愿。饿丫都五岁了,做父亲的又给了女儿多少父爱呢?不能说一点儿没有,但少得可怜。所以周振滇想今天晚上回去,利用星期天上午的时间带秀芝去趟市里的妇产医院,然后领着女儿到动物园玩玩,补偿一下对妻子和女儿的许诺。

  残缺的满月从狰狞的霾云中逃出来,逃避厄运似的躲躲闪闪。那惊慌的神色象寻觅着可依赖的守护神,又好似失望地意识到空漠的天际只会出现海市蜃楼似的幻境。那苍白、憔悴又带有淡淡伤感的面容象田秀芝的脸。

  “□――□――”第二遍熄灯哨音吹响了。每一声哨音都象一支长长的冒着寒气的利器针砭着周振滇的心,身子不由一阵战栗。他搭腕看表,依稀见时针已经指向九点半的位置。三星母儿已经偏南了,不能再犹豫不决了。他疾步来到李久存的宿舍门口,身子立刻被气汹汹从门缝里冲杀出来的恶浊气浪推搡得往后倒退了好几步。他觉得胸口猛地被撞痛了,说不上是惧还是恨。冷峻的现实告诫他,还是不要进去为妙。进去是不会有好果子吃的。于是,他怔怔地退了回来。不料,却神不守舍地走进副指导员吕建中的宿舍。但是,恭候他的却只是一张空铺。基地下个月要举行文艺汇演。基地政治部文化科要求每个连队必须准备五个节目。

  这项工作党支部分工由吕建中负责。今晚,他是到基地文化科一个干事那里研究修改一个独幕话剧剧本,谁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此刻,周振滇感到彻底失望了。吕建中没在连里,李久存眼下又是这样的精神状态,周振滇要是再一走,连队等于失控。古人曰:军中不可一日无帅。要是万一连里在这个时刻出点事儿,怎么得了!还有,浇灌跑道缝的整个施工方案还没有细致研究,几项需要提前做的准备工作还无人负责,万一明天落实不了,将要拖延整个施工进度。看来,今天晚上回家的打算彻底泡汤了。唉,要当个好的领导干部,就很难成为一个好丈夫。

  “是谁在仓库里偷吃东西?”远远地传来炊事员的呼喊声。

  周振滇闻声赶去,原来是养场排二班两个新战士玩扑克饿了,向炊事班的一个同乡手里要过伙房仓库的钥匙,到仓库里抓了几把花生米吃。周振滇命令那个炊事员给两个新战士拿了四个馒头和几块四川榨菜,并且还做了两碗鸡蛋汤。感动得那两个新战士心里直喊连长万岁。当他拖着两条灌了铅样发沉的腿回到宿舍,拉亮电灯,只见床头?上放着一封信。他急忙取出信笺一看,信上写的内容是揭发张喜良今年上半年在住院期间私自与医院住地附近一个农村姑娘谈恋爱,并明确指出张喜良那张照片上的那个少女就是他谈的对象。

  这当儿,副指导员吕建中推车走了进来,惊讶地问:“连长,你怎么还没有回去?”

  “唔,明天有几件事还没有给老李商量。”

  “他人呢?”

  “在玩扑克。”

  “都几点了,还玩那玩艺。有时间学点马列多好。我去叫他。”

  “老吕!”周振滇喊住了他,”你先看看这个。”说着,他把那封信递了过去。

  吕建中看罢信,发现落款上没有属名,不由大为惊讶:“怎么,还是封匿名信?”

  周振滇若有所思地说:“这只能说明我平时缺乏民主作风。”

  吕建中鼓了鼓嘴,没有表示可否。

  周振滇态度坚决地说:“不管这封信是谁写的,只要勇于向我们反映问题,我们就欢迎。就要调查清楚。老吕,你看是直接找张喜良谈还是先到医院调查一下?”

  吕建中沉吟片刻:“毛主席说,没有调查研究就没有发言权。张喜良住过的那个医院政治处副主任是我的战友,我看先给他写封信,请他帮助了解一下。如果还搞不清楚,必要的话再找张喜良谈。”

  周振滇闻听,一面铺被子一面表示赞同那:“咱们就睡大觉。”

  吕建中一看急了:“连长,你怎么不回去啦?”

  “你要不走,我可拉灯了。”

  “这怎么行?秀芝嫂可要真给你翻脸了!”

  随着“巴嗒”一声,无边的黑暗立刻涨满了房间。

  九

  星期天早晨不出操,战士们可以多睡会儿懒觉。

  李久存一觉醒来,汩汩漓漓的霞光?滟地从玻璃窗爬进屋,然后慵懒地落在他脸上,用柔软而富于手感的羽翅戏谑地搔着他的睫毛,象他老婆那乱鸡窝似的散发着汗酸味儿的发梢儿,令人生烦。“去!”他抬起右手,象轰苍蝇一样厌恶地在眼前一?,目光猛地撞开沉重的眼皮,老婆那只有他一年一度探家才着意每天搽上一次雪花膏的黄皮脸不见了,却变成了通亮的天光。他急忙取出压在枕下的上海牌手表:“娘的,都快八点了!”他翻身下来,跑到门外自来水管子前,猫洗脸儿似的□噜了两把,匆忙向饭堂走去。他知道连长周振滇有个习惯,每天早晨必定提前十分钟到达饭堂,先在伙房里转上一圈儿,然后塑像般站在饭堂门前。他这样做有两个目的:一是可以了解掌握伙食情况,二是利用这个机会,结合贯彻执行条令、条例和各种规定制度,对战士们进行“养成教育”。连长昨天一定睡得很晚,这会儿十有八九还没有起床,自己应该学着连长的样子,替他做些工作,也算是一种补赎吧。李久存走着想着,拐过机械排电工班宿舍,两条腿顿时闸住了。

  饭堂前,连长周振滇正对以张喜良为代表的几个散兵游勇似的战士:“发令立正!向后转!回去通知你们的班长,以班为单位整队以后再来吃饭。跑步走!手放下!”他现场矫正地说,“听到跑步口令后,两个小臂同时提起成水平状,双拳微握,掌心向里。上身重量微放右腿,挺胸夹肘,记住没有?”

  “记住了!”

  “跑步,走!”

  “连长,你怎么没有回去呀?”李久存故作惊讶地问。一个城府很深的人,不仅善于巧妙地表露感情,而且还善于机制地将真实感情藏在背后。李久存两者兼而有之,逢场作戏,可见城府不浅。

  谁知,周振滇也演技不凡,平静地微微一笑:“老婆都快抱窝了,回去只能摸肚皮。”他以说笑方式避而不谈昨天晚上的话题,正符合《诗经》所云“善戏谑兮”。难怪《说文解字》里解析:“戏,三军之偏也,一日兵也,从戈。”由此看来,军人还是梨园的宗师哩。

  “今天又没有多少事,吃完早饭你还是回去转一趟吧,不然,饿丫就要给你叫叔叔了。”李久存索性把“戏”演下去。首先搭腔。

  然而,周振滇却突如其来地将“戏”来了个大起大落:“给,我昨天晚上粗粗地把浇灌跑道缝和实弹射击训练考核搞了个方案,还有今天几项工作也拉了几条,你看看,有什么需要补充修改的没有。”

  李久存听了周振滇的话,象受到电击一样,脸色顿时僵住了,尴尬挤出的几丝笑十分生硬,那笑纹象裂开的浆糊,抖都抖不掉。他虽然对周振滇开夜车拉的两个方案看得比较粗略,但是印象却异常鲜明。这两个方案,不仅整体布局富于建设性,而且具体实施步骤明确而富于节奏,有张有驰,措施又得力。心里不禁油然而升敬意。李久存虽然文化程度比周振滇高,但是论实际工作才能周振滇又比李久存高一筹。他们两个人都是老场务出身,但是八年前同时调到外单位工作。李久存虽然比周振滇晚回场务连两年,但是对他的作为却清清楚楚。在周振滇回场务连之前,场务连处于后进单位的行列,时不时受到基地的通报批评。周振滇走马上任后,头一脚就踢得十分精彩。往常每到夏秋时节,场务连总要在机场与附近农村社员发生打架斗殴事件。肇事的主要诱因是社员到机场跑道两侧迫降场割草而场务连严加制止所致。不许社员群众到机场割草这是部队上级机关的规定,也是保证飞行安全所必须。正因如此,场务连一些战士对到机场割草的社员群众态度十分强硬。而前来割草的社员一来认为机场的占地原本属他们祖业所有,二来认为大片茂密的青草不让割情理不通。双方各执一词,硬碰硬还有不冒火花的?周振滇上任后,一夜之间指挥全连人马将迫降场的草沿一寸处全部割掉,然后捆成上千捆。第二天周振滇用五辆解放牌大卡车,全连人马兵分五路,每路都由一名连排干部率领,分别到机场附近生产大队挨家挨户送草,并就机大张旗鼓地宣传保护草皮对保证飞行安全的重要作用和擅自到机场割草对人身和飞行安全的严重危害。从此,场务连和附近农村社员群众化干戈为玉帛。周振滇这一招儿不仅做为典型经验见诸报端,而且军区空军还召开了现场会。场务连一下子露了脸,这一年便由后进单位被评为“四好连队”。今天这两个工作方案,又一次征服了李久存。但是也有令他不尽满意的地方。且不讲周振滇将浇灌跑道缝的任务作为“责任下放”而叫他挂帅,单就实弹射击训练考核委任张喜良担任教官就很轻率。张喜良持枪行凶的问题还没有最后处理,又把“玩枪”的差事交给他,这岂不如同儿戏?然而,李久存虽然心里不痛快,但他不愿公开投反对票。条令上明明写着:副连长配合连长工作。配合岂不是配角?何必自己找不自在。于是他说:“我看很好,没什么补充修改的。”

  “那好。”周振滇倒也不客气,果断地说道,“浇灌跑道缝的几项准备工作,今天一定要提前做好。还有,早饭后把实弹射击训练考核的事给张喜良讲明确。早饭我就不吃了,回家去点个卯。”

  “连长,这――”李久存稍候片刻又想说什么,周振滇已经头也不回地走出老远。

  十

  吃罢早饭,李久存正要硬着头皮按照周振滇的交代找张喜良谈谈,不料张喜良却来了个捷足先登。

  “副连长,请个假。”

  “干什么去?”

  “外出。”

  “什么时候走?”

  “马上。”

  “到什么地方去?”

  “没准儿。”

  李久存见张喜良如此傲慢,傲慢得近似跋扈,心里十分不快。于是脸色由睛转阴:“外出请假怎么不通过你们排长?”

  “他说排里请假外出的人数按比例已经饱和了。”

  “既然是这样,你找我还有什么用?”

  “我听说机械排上午没有人外出。”

  “可是,你不是养场排的嘛。”

  “全连外出人员的比例统一由你掌握和调配,不是么?”

  “可是――”

  “我已经计算过了。根据上级关于节假日外出人员的比例规定,全连可以外出人数,算上我还差一个。”

  “他妈的,这象是请假么,简直是示威!”李久存心里火透了。他清楚地意识到,张喜良一上来就摆出一副寻衅的架势,所以一张嘴就象吃了枪药似的,简直是蛮横之极。不是么?一个战士,不要说直接向连首长请假,就是向班排长请假也要恭恭敬敬,老老实实。他可倒好,话出口不仅很冲,而且还带着要挟的意味儿。李久存认为,张喜良所以敢于这样放肆,一个重要原因是周振滇对他过于迁就、袒护和放纵。看来,不给这家伙点儿颜色瞧瞧,他真的会象“让猪坐在餐桌旁,猪会把蹄子伸到桌子上”。于是,他的下巴颏象吊上个称砣,眼睛里喷射出不可遏制的怒火。然而,当他的目光与张喜良充满敌意的眼神狠狠地撞击在一起时,他的目光气馁得慌忙退怯了,退怯得惶惶象丧家之犬。而且那本来携雷带电要训斥他一顿的话还没出口就变了词,变得竟然软勒咕唧的象秋后的柿子:

  “去吧。不过,要给你们排长说一声,尽量午饭前要赶回来。”听听,这叫什么话?规定午饭前回来就必须得回来,这是纪律,怎么还“尽量”,真他妈丢份子!

  然而,真正使李久存感到沮丧的还不是准许张喜良请假外出,而是在晚点名时发生的恶作剧。

  星期日晚点名通常是由当日在连队留守值班的领导干部进行。连长周振滇一天没在连队,副指导员吕建中主要负责排练文艺节目,所以晚点名责无旁贷地由李久存主持。他先进行完呼点后,又对一天的情况做了讲评。他在讲评中委实出于夸奖地表扬了张喜良学雷锋、见行动,利用外出机会主动到附近农村搞助民劳动的模范事迹。谁知,他刚讲完,五年老兵王文高一声“报告”,接着揭露了一个耸人听闻的事实:张喜良上午根本不是去搞什么助民劳动,而是拉着辆手推车跑到三里外的陡河给连长夫人田秀芝捞从上游漂浮下来的可供烧火用的糟木板子去了。

  李久存一听,两个眼球险些鼓出眼眶:“张喜良,王文高说的情况确实不确实?”

  张喜良眉不蹙,顿不打,开口便道:“千真万确。”

  李久存脑门上的青筋直跳:“你是怎么给你们班长汇报的?” '

  “就象你刚才讲评时说的那样。”

  “既然你是给连长的爱人干活去了,为什么说成是助民劳动?”

  “请问田秀芝同志是不是人民的一员。如果是的话,那么帮助她干活为什么不可以说是助民劳动?”

  
更多

编辑推荐

1心理学十日读
2清朝皇帝那些事儿
3最后的军礼
4天下兄弟
5烂泥丁香
6水姻缘
7
8炎帝与民族复兴
9一个走出情季的女人
10这一年我们在一起
看过本书的人还看过
  • 绿眼

    作者:张品成  

    文学小说 【已完结】

    为纪念冰心奖创办二十一周年,我们献上这套“冰心奖获奖作家书系”,用以见证冰心奖二十一年来为推动中国儿童文学的发展所做出的努力和贡献。书系遴选了十位获奖作家的优秀儿童文学作品,这些作品语言生动,意...

  • 少年特工

    作者:张品成  

    文学小说 【已完结】

    叫花子蜕变成小红军的故事,展现乡村小子成长为少年特工的历程。读懂那一段历史,才能真正读懂我们这个民族的过去,也才能洞悉我们这个民族的未来。《少年特工》讲述十位智勇双全的少年特工与狡猾阴险的国民党...

  • 角儿

    作者:石钟山  

    文学小说 【已完结】

    石钟山影视原创小说。

  • 男左女右:石钟山机关小说

    作者:石钟山  

    文学小说 【已完结】

    文君和韦晓晴成为情人时,并不知道马萍早已和别的男人好上了。其实马萍和别的男人好上这半年多的时间里,马萍从生理到心理是有一系列变化的,只因文君没有感觉到,如果在平时,文君是能感觉到的,因为文君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