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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爱就爱个潇洒(4)

  我接过来一看,里面装的全是信,足有几十封。

  “要说你们女同志就是有点小心眼,你听了或许还不高兴。我曾告诉她们,大家推荐一个文化程度高的,而且最好是会写诗的,多‘啊’两声,把大家要表达的感情在一封信上充分表达出来,然后分别签上自己的名字,作用也就完全起到了。可是,她们听了我的这个倡议,谁也不说反对,可谁也不说拥护,一个个都回到宿舍写自己的信去了。似乎不单独写上一封,就不足以显示战友之间深厚的情谊。”管政委喋喋不休地说着。从他那喜孜孜的神态可以看出,与其说他的话是出于责怪,不如说是发自内心的赞场。

  我急不可待地看着一封封战友们的亲笔信,胸脯起伏着,好象被大风掀起的波涛。战友们那质朴的话语,那真挚的情感,强烈地激荡着我的心潮,使我感奋不已。其中有安心治疗的劝告,有向病魔作斗争的鼓励,有盼望早日康复的祝福,有争取早日重上蓝天的期待,也有……希望尽快吃我和大刚的喜糖……

  ――啊,战友!这是多么纯朴、真挚、神圣而又伟大的字眼啊!――

  “哭了?”

  “没有。”

  “没哭干啥背过身去擦眼睛?”

  “看累了,揉揉眼还能不许可?”

  “别嘴硬,没哭怎么眼睛里亮闪闪的?”

  “亮的东西就是眼泪么?那是感情报的闪光!”

  ――如果说,一个人在短促的瞬间也会发生心理矛盾和尖锐冲突的话,那么我方才就是这样。

  此刻,我清醒地意识到,只要一张口,声音里就会带出呜咽声,而这种声调显然是与内心感情的声浪不相和谐的。我只得紧闭着嘴,任凭沸腾的心涛猛烈地冲激着喉咙的闸门,在内心深处奏响一支奔放而昂场的歌:

  战友战友亲如兄弟,

  革命把我们召唤在一起。

  这亲切的称呼,

  这崇高的友谊……

  十一

  管政委来了以后,大刚到我病房里来的次数愈发勤了。而且每次来都要买一些东西,还大多是“高档商品”。什么人参蜂王浆、人参补酒、蜜乳、麦乳精……不仅包装精美,而且价格昂贵。还有各类水果罐头,满满地摆了一窗台。

  “你买这么多东西干什么?”我不止一次地质问他。

  “给你吃的。”他说。

  “我的伙食,医院按“空勤灶”标准给做,已经满好了。还买这些东西,谁吃得下。”我半嗔半羞地睨了他一眼。

  “住院不象平时,更需要加强营养。”

  “谁说的?”

  “医生。”

  “就算是吧。那也得适量呀。你以为象有的人卖鸭子呀,提前猛给它塞东西?那是为了卖的时候多坠点份量!”

  大刚听了用手抓着后脑勺,一笑了之。

  还有一个新的情况,就是平时比较寡言的大刚一反常态,到我病房以后话语变得特别多。

  方才,他一进屋就唠唠叨叨地讲了两件事。一件是说他早饭以后坐电梯上四楼看望在外二科住院的一个老战友。电梯门一开,他和那个“席梦思”胖大夫等九个人上去了,结果电梯发出超过负荷的信号声。开电梯的年轻护士说:“人多了,下去一个!”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主动下去了。信号声还在响。开电梯的护士又喊:“再下去一个!”一个中年妇女又下去了。信号声还在响。开电梯的护士纳闷了:往常坐十个人都没问题,今天怎么才七个人就超载了?她把电梯里的人挨个儿地看一遍,结果找到了原因。于是她叫“席梦思”先下去一会儿,果然信号声不叫了。她又叫先下去的那两个同志上来,信号声还是没叫。这一下惹得大伙笑了个够。“席梦思”的体重比两个人的还沉!第二件是说他过去有一个战友,“文革”期间得了经神经分裂症,老说自己肚子里有三把刀子,整天疯疯癫癫地乱跑。后来被到一个精神病院。半年以后,报纸上登了篇文章,介绍这个医院如何用“老三篇”治愈精神病患者的先进事迹。其中一个事例就讲的是那个战友。他看了高兴得不得了。当天他就请假跑到了那个医院。他刚进医院大门,只听大喊一声:“看刀,举起手来!共军优待俘虏!”吓了他一大跳。一看,正是他那个战友从病房里冲出来,疯的程度比过去更厉害了。……

  从大刚的一系列表现看:前者,不惜钱财地买这买那;后者,不惜口舌地东拉西扯,两者之间虽然表现形式不一样,但是殊途同归,起因都是围绕着我的病情。

  看来,要弄明我的病情,不能指望从秦副院长嘴里问出来。除了确有必要,医生一般对病人是守口如瓶的,不会轻易地把病情告诉你,因为容易加重患者的思想负担。只有将“突破口”选在大刚身上,才有可能奏效。

  于是,我决计向大刚发起“进攻”――

  “大刚,你说医院怎么给我化验起来没个完?”

  “证明人家责任心强,对你负责嘛。”

  “你说他们是不是有意给我打埋伏?”

  “我看不会。”

  “为什么?”

  “因为没有那个必要。”

  “怎么见得?”

  “秦副院长第一次看到我,就说你是个刚强的女性。”“他说这个干什么?”

  “意思是一旦把病情告诉你,相信你一定正确对待。”“可是他至今还瞒着我!”

  “那,那不是化验结果还没出来嘛!”

  “就是出来也不会告诉我。”

  “那怎么会呢?”

  “你是不知道,前几年我们师一个副参谋长就因为这个死在了这个医院里。”接着我详细告诉他,那个副参谋长过去是有名的“空中敢死队”,作战勇敢极了,还立过战功。那天早晨刷牙时,他爱人发现他牙床出血了,叫他赶紧到卫生队叫医生瞧瞧。他听了不由哈哈大笑,嘲笑他爱人拿芝麻当西瓜,大惊小怪。为这么点小毛病就跑卫生队,不怕医生笑掉大牙!他没听爱人的劝告,吃完早饭就到机场参加飞行去了。休息时,他在跟航医唠呵时,把早晨的事当作笑谈说了出来。航医一看他的牙床,认为他爱人的话并非没有道理,要他不可大意,应该立刻到医院检查一下,以防万一。他听完航医的话,马上就坐不住了,连飞行服都没换,坐上辆吉普车就去医院了。医院给他作过检查后,考虑到他是个相当一级的干部,过去又打过仗,还负过伤,就明确地告诉他患了血癌。目的是希望他正确对待,积极配合治疗。谁知他听了以后一P股坐在椅子上,站不起来了。没出一周就去世了。我说完又重复了一句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他们怎么会告诉我呢!”

  你别胡思乱想了,你根本不是这种病。”

  “那是什么?”

  “我,我不是说了吗?我不清楚。”

  ――看来采取“套”的办法是无济于事了。大刚步步为营,处处设防,难以突破防线。这个家伙还满“鬼”的。不用说。秦副院长和管政委一定对他有交待。不然,他是不会跟我动心眼儿的。于是,我又换了新“战术”――

  “大刚,有信说你根本就没病,来医院完全是为了陪老婆?”我一本正经地说。

  “谁说的?”大刚的眼珠子瞪了起来。

  “还听人说,你本意是不想来,可是师党委做了决定,不来也没办法。”我又说。

  “谁说的?”大刚的眼珠子开始冒火星了。

  “还有人高告诉我,这次管政委来,主要是做你的安抚工作。”我接着烧了第三把“火”。

  “纯粹是乱弹琴!”大刚的额头青筋直暴。

  “还有人不让我给任何人说,他讲我得的是子宫癌,而且已经到后期了。”我说完急忙背过身去,装出一副悲伤的样子。

  “砰!”大刚猛地一擂床头柜,怒不可遏地站起来,“这是谁胡说八道,唯恐天下不乱?妈的!”我的天,他勃然大怒,样子真吓人。只见他两个眼珠子瞪得溜圆,娃娃脸气得都变了型,满腔的怒火好象即刻会把他那黑黑的寸发烧着似的。

  “你不知道,人家告诉你,你还骂人。”我佯装气恼地说了一句,不知怎的,鼻子竟一阵发酸。

  女人的“看家本领”――眼泪果然见效,大刚立刻慌了神,急忙解劝说:“你先不要伤心嘛!谁说我不知道呢?你哪里得的是子宫癌,不过是子宫里长了几个叫什么‘积瘤’的家伙。秦副院长说,顶糟也是大不了把子宫摘除。我早想好了,摘除就摘除,省得又是计划生育,又是动用什么‘工具’,听人说那玩艺还麻里麻烦的。没孩子怕什么?老了有干休所。实在没人伺候,老子现在就攒钱,到时候雇一个人!”大刚讲到最后,不是在说,而是在大声喊了。

  我惊愕地看着大刚那失常的表情,觉得五脏六腑都被一种东西在搅动,一股热辣辣的东西直往嗓子眼冒,拱得鼻子尖酸酸的。我知道这是感激的湍流在奔涌,是种爱的浪花在翻腾。但是我不愿让它化成结晶体――眼泪。虽然眼泪已经被证实是女人征服男性的“锐利武器”。

  我看着他,冷冷地问道:“你不是说你压根儿就不知道么?”

  大刚从我的表情中明白了已经上了我的“圈套”,苦涩地一咧嘴:“是管政委叫我手术前先不告诉你的。”

  “那你怎么说了?”

  “说明我是男同志。”

  “男同志怎么?”

  “粗呗。”

  大刚走了。我立刻觉得脑袋既乱糟糟,又麻木木。两条腿如同灌满了铅,沉得不行。整个胸口忽儿象飞机急速爬高被强大的气压冲得隐隐作痛,忽儿又象飞机突然失控坠入万丈深谷。

  子宫摘除――这个可怕的字眼,象雷霆、象烈焰、象利剑,震撼、炽烤、砭刺着我的心。

  子宫摘除――对于一个女人将意味着什么?……“女人不生育,就象一条静卧在绿洲上的干涸的河。”

  ……

  这句话是一部外国小说上说的,还是一部外国电影上说的?记不起来了。不管究竟是哪里说的吧,它所产生的刺激作用是一样的。人们赞美小河,喜爱小河,总要用“绿莹莹”、“亮晶晶”、“哗啦啦”这些词儿,哪一个又不是在“水”上抒发情感呢?我绝不是把外国人的话都当作“经典”的人。可是在这个问题上中国人比外国人讲得并不高明:

  “我花钱买只老母鸡还知道给我下蛋哩,娶你这个女人还不如……”

  哎呀呀,难听死了!简直没法讲出口。还是孔夫子的门生说得文雅些: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有人说,现在正提倡计划生育,不生孩子不是更好么。殊不知,节育与不育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含义啊!

  能育而节育,是女人的自豪和骄傲;应育而不育,却是……唉!

  传宗接代,人类不就是象接力赛跑一样一代一代繁衍下来的么?

  而我……

  大刚是多么喜爱孩子啊!不论是在营区还是在家属宿舍,他只要看到小孩,都要逗一逗,抱一抱,亲一亲。孩子们只要见到他,忽地一下围过来,叫他变戏法,学狗叫,他从来不叫孩子们失望。一直到他当了副团长,还是个“小田叔叔”……

  大刚与我恋爱时,还是个嘴唇上长着一抹儿茸毛的小伙子,现在却成了胡子拉碴的“老处男”了。――他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我给予他的又是什么呢?是“一条干涸的河”,是一个不如“老母鸡”的不育女人!

  ――这太不公平了!

  不知怎的,我实然冷静下来了,并且开始理智地思考问题了。……

  十二

  冬末春初,是叫这个地区的人最为厌烦的时令。

  整整一个冬天没有下过雪,这几天却阴云密布。

  在料峭的西北风中,天上不时洒下阵阵似雪似雨的东西,沸沸扬扬,使屋里屋外鼓满了寒气,叫人从心里发冷。

  这两天大刚到我病房里来的次数不仅少多了,而且每次呆的时间也短多了。常常是说完开场白,便没有什么话说了。P股底下就象沾着蒺藜一样,总坐不住。有时候在屋里踱一会儿步,就走开了。看神态,心里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可是问他有什么事,他又说没啥。

  ――这人,有话不亮在明处,攥着拳头叫人猜!

  吃罢晚饭,我决定到大刚住的房间去一下,也来个“明察暗访”。

  大刚不在。屋子里空无一人。我一眼就看到了大刚床头放的那本蓝皮塑料簿。它是大刚用作废的飞行员训练进度统计表格装订成的。他给它定名为《?望哨》。里面是专门剪贴的有关军事动态和侵略与反侵略的消息报道。我记得其中有苏军在中苏、中蒙边境的兵力分布和武器配备,有美军和南朝鲜军队的联合军事演习,有越南对柬埔寨进行大规模的军事入侵等。还有一些属于资料性的东西。比如什么是“北极熊”与“冬季将军”同盟?“越南的阮氏王朝”是怎么回事?还有苏军国防部长乌斯季诺夫是何许人也?为此我曾讥笑地说过他:“你又不管苏联领导阶层的人事安排,了解乌斯季诺夫有什么用?”他却一本正经地说:“不了解乌斯季诺夫,就不了解苏联在苏美军备竞赛中的战略意图。”还说一个真正的战士之所以区别丘八,就在于他既有勇士的骠焊,又有将军的头脑。”大刚今天把它拿出来,莫非又充实了什么新的内容?我翻开一看,只见里面新辟了一个醒目的栏目:“越南侵华罪行录”。这一栏里剪贴着很多报刊资料,详细记载了越南武装人员悍然侵犯我国领土,对我边防军民进行武装挑衅,蓄意制造流血事件的桩桩罪行,以及我国政府的抗议、照会和声明,还有我边防军民同仇敌忾、严惩入侵者的胜利消息。

  我豁然之间明白了大刚这两天为什么坐立不安,明白了他为什么一天几次打听我的手术日期,原来这些都关联着一个神圣的使命――保卫祖国。

  啊,军人――祖国最忠实的儿子!

  祖国以巨大的心血养育着自己的军队。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啊!军队如果不能?卫祖国的尊严难道不是无颜于世的最大耻辱吗!

  大刚的敏感和急切,不都生动地体现着一个热血军人的优秀品德么?

  然而,军人也是一个人啊!他们也有七情六欲,也有自己的家庭、爱情和幸福。

  军人的可贵,就在于为了祖国的利益可以割舍和牺牲自己的爱情、幸福和生命。而这种割舍和牺牲又决不单单是个人的行为,还需要亲人的理解、体恤和奉献。……

  我这是怎么了?竟然变成演说家了?演说是政治家的事。而我的任务是要找到与我“编队”的“长机”。

  “编队”-一出自于女人之口,啧啧,羞死人了!可这又是现实。飞行中,由长僚机编队组成双机,从而构成作战的基本单位。在实际战斗中,不管是出动多么宠大的机群,不管是组成立体式还是多批次战斗队形,仍然是由双队组合而成的。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不也是由这种“双机编队”的形式构成的么?不能再叫大刚“单机”行动了。他马上要上前线了,更应该使他感到有一个“铁杆僚机”做他的后盾――长僚机的特性就是密不可分、生死与共。

  大刚到哪里去了呢?想起来了,他可能去住院楼后面的柏树林了。他爱在那里读书和思考问题我的歌声穿过深夜。

  向你轻轻飞去,

  在这幽静的小树林里,

  爱人,我等着你!

  我拐过住院楼东南面的一片作为药圃用的空地,刚接近柏树林,突然从里面传来一阵嘶哑的歌声。这种莎士比亚(又沙又哑)的嗓音,竟然唱的是舒伯特的《小夜曲》,简直是对伟大作曲家的亵渎。

  我放轻脚步,定眼细瞧,使我大吃一惊,歌唱者却原来是大刚!

  这家伙,什么时候学会这些洋玩艺儿了?此刻,他为什么不唱“大刀向鬼子头上砍去”而唱“在这幽静的小树林里”?可见军人的感情也一样丰富而复杂啊!

  我马上接着唱了起来:

  皎洁的月光照耀大地,

  树梢在耳语,

  没有人来打扰,

  亲爱的,别顾虑!

  “丢丢!”大刚听到歌声,立刻知道是我来了,惊喜地跑出柏树林,看到我手里拿着他那本《?望哨》,马上明白了我来的意图,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我坐在一棵古柏前的长条椅上,见大刚站在我身边,嗔怪地说:“坐下呀,谁又没说你买的是站票!”

  大刚虽然挨着我坐下了,但是神色仍然有些不安。“大刚,最近我酝酿了一个题目,想考考你,怎么样?”我以轻松的语调说。

  “考我?行啊!”大刚大概也想从自己忧虑的情绪中挣脱开来,淡淡地笑了笑,问道是:“语文代数,还是航空知识?具体属于哪一科?”

  我直言相告:“爱情科。”

  “开什么玩笑。”大刚有几分腼腆,低下了头。

  “你听着!”我一把将他拉起来,郑重地看着他说,“波兰有个诗人名叫密茨凯维支,他讲过这么一段话:不幸者是一个人能够爱却不能得到爱的温存,更不幸者是一个人不能够爱什么人,最不幸者是一个人没有争取爱的决心。你说,你象这三种人中的哪一种?”

  大刚经过一阵紧张的揣摩和思索,一摇脑袋:“我哪种都不象。”

  “你说,这三种人中哪一种最可悲?”

  “这还用说,当然是第三种罗。”

  “为什么?”

  “因为第一种人能够爱却不能得到爱,说明他是一个不幸者;第二种人不爱别人,自然也得不到别人对他的爱;可是第三种人明明可以得到爱,却没有争取幸福的决心,只能算作一个可怜虫!”大刚说得慷慨激昂,完全倾注了自己的感情。

  “是真实见解?”我追问道。

  “这还有假。”大刚的话如板上钉钉。

  “那好。既然如此,我有句话说出来你可不许跳起来。”

  “谁象你们女同志,跳蚤胆似的,看见个蛆,也吓得又喊又叫。”

  “那我就说啦?”

  “卖什么关子!”

  “我决定最近两天我们举行婚礼!”

  “啊!”大刚听了一下子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惊悸地看着我,那惶恐的目光似乎我变成了一个神经病患者。我咯咯一笑,责怪地说:“你不是说保证不会跳吗?男子汉!”我推了推他的胳臂,“你同意还是不同意?”

  大刚象被火燎着似的往后一退身子,仍然怔怔地看着我,狐疑地问:“是你真实的想法,还是……?”

  我马上回答道:“完全是发自内心的。决没有半点玩笑的意思。”

  大刚急切地喊:“我不理解,现在你为什么突然提出结婚?”

  我说:“这要问你。”

  大刚又是一惊:“问我什么?”

  我拍拍大刚的蓝皮本子:“它已经做了回答。”

  “正因为如此,现在才不该提出结婚的问题!”大刚几乎是质问地说,“你又不是不知道,那是会有流血牺牲的?”

  我不想正面回答他提出的问题,因为我怕说出来是在唱高调,便反问了他一句:“你不也已经知道,只要我一上手术台,你就会做出一定的牺牲?”

  我这句话果然有效。大刚惶悚地看着我,张了张嘴没有说出话来。停了一会儿,他才又说:“这两者之间虽然都面临一个牺牲的问题,但是牺牲的程度有本质的区别。”我说:“如果是在爱情的‘跑道上’,那么‘起飞线’都是一个。”

  “好了,就算我说服不了你,我找管政委去!”大刚说完就走。

  “政委什么时候来的?”我急忙问道。

  “晚饭前才到的。”大刚头也不回。

  我以军人的嗅觉立刻断定:“管政委来与中越边境的形势有关。”

  果然不到半个小时,大刚把“援兵”搬到了。不过,我已经准备好了答辩词。

  “说说现在就结婚的出发点?”

  “我知道人是凭着希望生活的。没有希望,人的一切也就停止了。其中包括事业和生命,自然也包括爱情。”大刚不由插话说:“你的回答叫人莫名其妙!”

  管政委向大刚投过制止的一瞥。

  “你明明知道大刚请求上前线,又为什么要结婚呢?”“结婚既然是以喜剧场面开始的,就应该注入更多的欢笑。欢笑总比眼泪更符合人生的哲理。”

  大刚又忍不住插话道:“政委是问你为什么?”

  不料,管政委立刻声明说:“大刚同志,我可没这么说。在这个问题上,我愿‘单机’飞行,咱们还是暂且不要‘编队’。”

  不知是管政委说得有意,还是我听得有心,听到“编队”这个词,急忙低下头,脸上火烧火燎的。

  管政委又说:“为什么要结婚?这是个很难说清楚的问题。就拿我和我那老伴来说,如果退回三十年,要说我们能结为百年之好,连我自己都不相信。你们可没看到,”管政委说着两眼一眯,象艺术大师在欣赏一件珍品,“她年轻的时候那是要线条有线条,要长相有长相。可是,她偏偏看上我了。瞧瞧,咱这副‘尊容’,再加上小学四年级水平。出于嫉妒的,说‘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出于好意的,说‘情人眼里出西施’。其实,尽管两个方面说法不一,含义却是一致的:即我老伴为什么偏偏爱上我了?是呀,到底为什么呢?我一直认为是个谜。按说,我老伴应该最清楚不过了吧?我曾多次问过她,她每次都把眼一瞪:‘我们两个人的事,不问你自己,问我干什么?’其实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爱情这玩艺儿,可是个复杂的问题,不能用一加一必须等于二这样简单的公式去寻根问底。”

  这时,随同管政委一起来的秘书科的赵科长走来向管政委报告,说电话已经打通了,在家的常委经过讨论,以六比二的比例同意了管政委批准我们马上结婚的建议。师长说,结婚仪式放在部队最大的会议室里举行,明天部队派车来接我们回去。还说这事已经给秦副院长商量过了,他代表院长举双手赞成。

  “政委!”我和大刚不约而同地喊出了声。不过,大刚的表情比我更激动、更兴奋。

  ――这个家伙!

  “啊!战士自有战士的人生,战士自有战士的爱情!谁说我们的‘大兵’缺乏爱情的细胞?缺少爱情的神经?请看眼前这对‘空中骑士’的罗曼史吧,他们的爱情,比巴音布鲁克天鹅湖里的白天鹅还高洁、纯真和挚诚!”……随着富于真情实感的朗诵,珊珊走到我面前,俏皮地说:“结婚典礼前的这段‘无乐前奏曲’够不够味儿?”

  我惊奇地问:“你来干什么?”

  珊珊颇为自豪地一扬下颏儿,说:“是管政委亲自请我来的。本人毫不夸张的说,明天我将是你们婚礼的司仪!”说着咯咯一笑,戏谑道,“不过,婚礼结束以后,你要乖乖地跟我回来,不许拉着大刚同志哭鼻子!”

  我狠狠地瞪了珊珊一眼,并且轻轻地给了她一巴掌:“死丫头,亏你说得出口!”

  珊珊一走,柏树林里就剩下我和大刚了。凉风飒飒,树林里静悄悄的。

  “听说过几天就准备往南边转场?”我说。

  “是的。”

  我果断地说:“明天举行完婚礼,你就不要回来了。”大刚为难地说:“你还没做手术,我……”

  我亲昵地白了他一眼:“你又不是医生,呆在这里有什么用。再说,我们如果不结婚,你一拍P股走了,总担心别人不三不四地说些闲话。举行了婚礼,你走,名正言顺。”

  大刚激动地看着我,两眼闪着炽热的光,嘴唇不由得抖动着。他突然抬起双臂,仿佛要把我揽在怀里,却猛地一个急转身,说:“不早了,该休息了,明天还要回部队。”然后抬腿要走。

  “大刚!”一种抑制不住的感情的激流促使我喊住了他,并且忘情地跑到他面前,双手搂着他的脖子,狂烈地亲他,吻他,整个身心都醉了,并且叫他抱紧我,紧紧的……

  十三

  从部队回到医院,已是夜色朦胧了。

  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大脑的神经细胞仍然处于极度兴奋的状态。

  结婚典礼的隆重程度令人难以想象。会议室内张灯结彩。偌大一间屋子坐满了各个连队的代表。少说也有上百人。师首长都参加了。珊珊的身分是“特邀司仪”。长条桌上备有各种糖果。师政治部姜主任代表师党委致贺词。他的讲话虽然很短,但通篇都是溢美之词。称我们是“八十年代的周文雍和陈铁军”。不过他又说,为周文雍和陈铁军的婚礼伴奏的是敌人罪恶的枪声,我和大刚的婚礼奏响的却是出征的战鼓。这评价太高了,实在担当不起。……

  虽然我和大刚只是履行必要的结婚手续,举行结婚仪式,然而毕竟是了却了一桩终身大事,完成了人生道路上一个重要转折啊!

  前几年探家时,有时还在妈妈身边撒撒娇,妈妈虽嗔则喜地说:“你呀,多会儿不结婚,活到八十也是个孩子。”

  妈妈从今往后不会再这样说了吧?……

  我给妈妈去信已经十多天了,怎么至今没有收到回信呢?

  大概是在午夜时分,或者是在黎明时刻,我仿佛睡着了,可是又觉得十分清醒……

  妈妈终于从家乡赶来了!

  管政委正热情地和我妈攀谈着。本来他和我妈妈的年龄差不多,但他还是以部队惯用的称呼说:“大娘,您是越活越年轻了?”

  我妈满脸挂笑地说:“瞧你这位首长真会说话,过了年俺都六十啦,已经是黄土吞脖子的人了。要是真的能返老还童,我还真想退回个十年八载的。”

  管政委指着我妈胳膊上挎的蓝底白花布包袱,问:“这是给丢丢和大刚带的什么好东西呀?”

  我妈解开包袱,说:“家乡的土特产。红枣、花生、葵花籽。”

  管政委佯装不解地问:“大老远的带这些干啥?”

  我妈喜盈盈地说:“大刚和丢丢都是三十岁出头的人了,我盼抱外孙子都盼得眼红了。这是叫他们枣(早)生籽(子)。明白了吗?”

  管政委笑着连连点头:“哦――!明白,明白了!”我妈突然想起还没有看见我,急忙向管政委问道:“你不是说丢丢在这里吗?人哪!”

  管政委笑咪咪地说:“不要忙,马上就叫您看到她。”

  他说着把我妈扶到塔台上,叫她坐在指挥员的转椅上,把指挥话筒放在她手里,并且告诉她把话筒放在嘴边,一喊我就听到了。

  我妈拿着指挥话筒,端详了半天也不知道是个啥玩艺,将信将疑地把嘴贴近话筒,犹豫片刻,猛不丁儿地可着嗓子喊道:“丢丢,妈看你来了,你在哪儿呀?”

  我急忙打开送话开关,左右一蹬舵,摆动了几下机翼,回答道:“妈,我在这儿哪!”

  我妈从扬声器里只听到了我的声音,却看不到我的人影,慌忙喊道:“丢丢,快告诉妈,你到底在哪儿呀?这孩子,都结婚了,还跟妈藏猫儿!”

  我听了后捂着嘴直笑。要不是怕违犯空中纪律,非笑出声来不可。心里在说:“妈妈呀,您怎么不抬起头来使劲往上看呢?――我在蓝天上!”……

  不知什么时候,秦副院长也出现在塔台旁,而且他与我妈一见,两个人顿时呆住。不知为什么,秦副院长一脸的愧疚,我妈却两眼噙满怨愤的泪水,又猛地背转过身去。

  “丢丢!丢丢!”珊珊几声兴奋的呼唤,使我从睡梦中苏醒了。

  我揉揉惺忪的睡眼,睁眼一瞧,呀,天都大亮了!

  绚丽的朝霞从窗幔缝隙间射进来,把整个房间辉映得金灿灿,明晃晃的。今日一定是个大晴天!

  “祝贺你,双喜临门!”珊珊说着把一封电报交给我。

  我接过一看,只见上面写着:“母八日动身,十一日到。”我一看墙上的日历,哈!盖了帽了!我妈明天就到了!珊珊把手一伸,象是索取报酬,说:“你和大刚结婚,我当动嘴的;明天你妈要来了,我当的是跑腿的。没功劳也有苦劳,说吧,拿什么感谢我?”

  我说:“那还不好办?我妈准带来我过去最爱吃的家乡大红枣,管你吃个够。”

  “对不起,敝人天生与枣无缘!”

  “还有特产五香花生仁儿。”

  “这两天正肝火上升。”

  “那还有葵花籽……”我的话刚出口,突然想起梦中妈妈给我和大刚带这三样东西的寓意,脸一热,羞赧地想笑,心里一沉,却笑不出来了。我想起梦中出现的我妈和秦副院长莫名其妙的见面,见面后两个人莫名其妙的表情,以及莫名其妙地带给我的一个难解的谜……

  1983.6.1.写毕于北京小关中国作家协会文学讲习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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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石钟山  

    文学小说 【已完结】

    文君和韦晓晴成为情人时,并不知道马萍早已和别的男人好上了。其实马萍和别的男人好上这半年多的时间里,马萍从生理到心理是有一系列变化的,只因文君没有感觉到,如果在平时,文君是能感觉到的,因为文君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