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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张德荣终于与冯燕子发生了一场大战,“你说,我那小说初稿哪?!”张德荣瞪着两只发红的眼睛,握成拳头的两只大手紧紧地顶着腰,那形成的弧线象巨大的鹰翅,脸色铁青青的,猛地一声大吼,唾沫星子四处飞溅,那怒不可遏的神态象只被逼急了的猛兽,冲着冯燕子跑哮开了。

  自从张德荣秘密地给江青写了那封信以后,至今石沉大海,杳无音信,看来他那两部长篇小说再版无望。不能再版,将直接关系到他的“历史问题”不能彻底平反。不能彻底平反,档案里那些自己的“认罪”材料和当时专案组做出的夸大其词的错误结论不能销毁。因此,使他总觉得背着一副沉重的精神枷锁,时刻都提心吊胆,惶恐不安,生怕一又有风云变幻,或者有人居心叵测,无形中将授人以柄,自己随时都处在“罪责难逃”的危险境地。再者,皮徜培宣布叫他退出审查组,等于告诉他已经变成“不可信赖”的人,从而被彻底驱逐“同一个战壕”。不过,退出审查组,倒也符合他的意愿。这几年来的你批我斗,他觉得在人与人之间无端制造了种种难以弥合的隔阂。过去亲如手足的战友和同志,一夜之间反目为仇,而且往往搞得势不两立。当时觉得那种行为十分神圣,可是慢慢又觉得十分幼稚,还往往产生一种被愚弄感。人啊,毕竟比动物具有思维能力,可是为什么常常象动物那样缺乏头脑从而干出象动物那样莽撞、无知和凶残的事儿来呢?因此,他决心进行皈依,充实自己并且也充实同类。于是,他决定生产精神产品,加工修改他的第三部长篇小说。尽管时机还不成熟,但是他相信,只要人类要繁衍,总有一天要彻底觉醒,不加倍生产物质产品和精神产品是没有立足之地的。于是,对于他那部长篇小说初稿,刚到干校时,他曾问过冯燕子,得到的回答是带来了。可是过去一段时间,张德荣在翻箱倒柜寻找时,却不见踪影,于是他急忙问妻子,冯燕子两眼滴溜儿一转,说是放在北京二姑冯大菊那里了。从干校返回北京后,他曾催促妻子赶忙把他的小说初稿取回来,免得弄坏弄丢,冯燕子瞪了他一眼:“过去的问题还没有解决,又想惹是生非吧?现在是什么年月,还想写小说,哼!”又过了一段时间,张德荣再次催促,冯燕子的回答是:“过去的问题不彻底解决,你就死了那份心吧!”今天上午,张德荣直接找到了冯大菊索取小初说稿,都把冯大菊问愣了。后经张德荣说明情况,冯大菊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她回答了句令他绝望的话,“燕子跟着你在干校前,甭说什么小说初稿,一本书都没拿来过。”他听完这句话,脑袋“轰”地一下子炸响了,燃烧着一股遏制不住的怒火,两耳嗡嗡作响。同时,他又觉得浑身冷极了,四肢不停地抖动。他虽然在极力克制,却一点儿也没有用。

  “妈呀!”冯燕子不由地心里惊叫一声。她从来没有见过张德荣这样勃然大怒。从来不肯发怒的人一旦发起怒来样子凶得更吓人。说明他真地被气急了,此刻,冯燕子失去了她以往那种傲慢和轻蔑的表情,她那惊慌和畏惧的神色表现出在紧急寻找搪塞和推诿的言词,“你,你干什么这么凶,有话不会好好说?”

  “我问你,你把我那部长篇小说底稿到底弄到哪里去了?”张德荣的吼声如同虎啸。

  冯燕子渐渐镇定下来,一撩眼皮瞪了他一眼:“不就是那么个初稿吗,值当得那么粗脖子瞪眼的呀,象要吃人似的!”

  张德荣一听冯燕子那轻慢的口气,愈发着急了,眼珠子象是要蹦出来:“不就是那么个初稿,哼,你说得轻巧!那是四十多万字的一部长篇,是我好几年血汗的结晶呀!”

  “你前两本书哪本不是四十多万字,到头来还不是挨批判、进干校,至今还一P股屎没擦净!再说,那时候出书还有稿费,现在呢,不仅劳心费力,屁毛儿也得不到,而且说不定哪一天又要挨整。哼,你要再进干校,我可不跟着你受那份洋罪去了。”冯燕子尽量往张德荣的疼处戳,从而使他产生一种逆反心理,达到相反的效果,借以压制住他的狂怒。

  “你少东拉西扯,我问的是我那部长篇小说的初稿在什么地方?”

  “谁给你东拉西扯啦?你说,我哪句算题外话?你说,你说呀?”

  “刚才说的稿费和干校,不是东拉西扯是什么?”

  “怎么是东拉西扯,你要不谈到小说和初稿,我提得着这些吗?”

  两个人唇枪舌剑,你一招,我一式,乒乓作响,火星正溅。

  “我要你只回答我一个问题,我的初稿哪儿去了?”

  “不告诉你。”

  “为什么?”

  “因为你不是光棍儿一个,你还有老婆孩子。”

  “日他姐,你别净给我扯蛋!”

  “谁给你扯蛋了?你要再犯错误,我们娘仨儿还照样受牵连!”

  张德荣见冯燕子仍是左右迂回,极力回避实质性的问题,心头不祥的阴云把少许的光亮给无情地吞噬了,顿时,他觉得这个世界突然之间变暗了,又突然之间变冷了。又暗又冷,折磨得他的精神已经达到崩溃的边缘。四十多万字啊!曾经有多少不眠之夜呀!曾经有多少次亢奋与沉思、喜悦与苦恼呀!又有多少因为想出一个精彩的细节而手舞足蹈。又有多少因为作品中的人物的多种的命运而流出悲酸的眼泪呀!以及从整个作品的整体构思到每句话的潜词择句,无不都是呕心沥血、煞费苦心呀。想不到,他用满腔心血孕育的宠儿却顷刻之间泯灭无闻。他怎么能够就此善甘罢休,能够就此忍受得了?他由于过于愤怒,嘴角急剧地抽搐着,吼声撕哑而愈发令人毛发直竖,直冲冲地问道:“你说,你是不是把小说初稿弄丢了?”

  不料,冯燕子回答了一句令人更为胆战的话:“不是丢了,是烧了。”

  “你——”张德荣听罢,忽地扬起手臂冲着冯燕子的脸猛劈下去,“啪”地一声爆炸,空气立即被灼热了,带着火星,急急逃蹿。

  冯燕子呢,立即惊呆了,麻木的脸一时间变得毫无表情,五官似乎都失去了知觉,头脑也空洞洞的,似乎一切都移了位。她万万没有料到,为了那么一部小说的初稿,张德荣竟然敢动手打她,而且还是狠狠地抽了一耳光,这可能么?这会是真的么?她怀着绝望的恐怖判断刚才发生的事实,觉得自己是在作梦,而且是做了一个荒诞不经的梦,做了一个令自己忍俊不禁的梦。她知道,刚才发生的事实一旦被证实是真的,其后果是怎样的不堪设想和令人感到可怕。然而,当她的左半边脸慢慢由麻木变得发热,又由发热变得火辣辣的疼时,她不得不承认刚才对梦的希冀已不复存在。特别是她用手一摸,往日平滑的脸上陡地耸起几道堤坝时,她才领悟到梦的确切定义。

  果然如同冯燕子所料。当她证实张德荣毫不顾夫妻情义地动手打了她一记耳光时,立刻由气愤变成了仇恨。这是她平生第一次挨别人的打呀,况且打她的又是被她曾经钟爱和怜悯过的丈夫。她发疯地扑过去,那凶恶的神态象只追逐猎物的母虎,她披散着头发,又抓又咬,连哭带骂:“你这个流氓,你敢动手打人!你这个不知好歹的混蛋,我给你烧了初稿还不是为你好,当时造反派曾经抄过我的家,要是落在他们手里,你这个现行反革命岂不是罪上加一等?你这个恶棍不但不感激我,反而动手打我!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死,你个无赖!你个土匪!”

  张德荣起初还敢推推搡搡,渐渐觉得两只胳膊没有力气了。冯燕子的哭诉,釜底抽薪地控制和削弱了他心里的火气。他觉得妻子讲的也不无道理。是呀,当时万一自己那部长篇小说的初稿落在造反派手里,不批自己个体无完肤才怪哩!妻子那样做,也是出于万般无奈呀。可是又一想,觉得冯燕子讲的并不足以令人信服。要是果真为了出于保护自己而忍痛焚毁成稿,又何必忽儿说带到干校了,忽儿又说放在二姑冯大菊那里了呢?这不是欲盖弥彰么?如果用这种办法对付当时的造反派,还情有可原,而用于对付自己的丈夫就令人难以置信了,骗人的伎俩。

  然而,就在张德荣思索的一刹那,“啪啪”两记山响的耳光,一左一右抽击在他的脸上。其力量之大,下手之狠较之张德荣打在冯燕子脸上的那记耳光有过之而无不及。名副其实地以牙还牙,严惩不贷呵!

  张德荣见冯燕子非但没有罢手的迹象,反而越来越凶。

  日他姐,她瞪着两只发红的眼睛,呲牙咧嘴,厉害得象只母狗。于是,他决定来个“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就在冯燕子迎面抽来一掌时,他急忙一闪,只觉得面前的空气犁出一条沟,要是击在脸上,不来个满脸开花才怪哩。他趁冯燕子站立未稳时,急忙夺路而逃。

  可是,俗话说:跑得了和尚跑得了庙么?冯燕子见张德荣不着,便余怒未消地跑到机关办公楼,还没容楼门口的警卫阻拦,已经一阵风似地冲进政治部副主任骆煌城办公室,委实哭诉了一番。而骆煌城呢,只得听一阵儿,劝一阵儿还要对张德荣的举动表示恼怒地恨一阵儿。当他那无奈和不可思议的目光从冯燕子扬言还要找皮徜培告状而离去的身影收回来时,不由摇摇头,并轻轻叹了口气:这女人,真真一个泼妇!

  不多时,冯燕子的泼劲儿已经撒到了皮徜培的办公室乃至整个文化部。她向皮徜培诉说委屈时,如丧考妣,把股股音浪往文化部各个处的办公室里抛。顿时,整个文化部似乎变成一个殡仪馆。

  皮徜培左说右劝将冯燕打发走后,干瘪的胸腔里一股恼怒涌上来,“咚”地一声举拳砸在办公桌上:“苟干事,你去马上给我把张德荣找来!”

  不多久,文化干事苟榕祜还真把张德荣给找来了,似乎张德荣曾先告诉过苟榕祜躲在什么地方似的。

  皮徜培挑眼看他,瘦括括的脸不禁一怔。只见张德荣上衣领口处的钮扣被扯掉了,脸上、脖子上和胳臂上暴起一道道血痕,象条条蚯蚓,红红的,还水叽叽地泛着亮光。显然,他遭到冯燕子的痛击。从他这副狼狈像看,真受委屈的不是冯燕子而是他。然而,冯燕子却来个恶人先告状,张扬得机关都知道张德荣打了老婆,而且还抽了老婆嘴巴。这个女人啊,就象下蛋的鸡,本来事儿不大,却叫唤得满世界都知道了,似乎不这样不足以显露出她的本事。

  “刚才你老婆来,又哭又嚎,使整个机关都不得安宁,你们怎么搞的?”皮徜培本来想直接了当地教训张德荣一顿,怕引起他的反感,所以话语变得婉转。

  张德荣气咻咻地陈述因由。

  “不论怎么说,还是你先下手打了人家嘛。你是政治机关的干部,她是政治部下属的文工团的一个舞蹈演员。你动手打人,且不讲是侵犯人权的行为,就是单从你们两个所处的地位来讲影响也不好嘛。人家会说政治部的干部都是什么水平,这对机关的声誉会有多大损害,你不会不知道吧?”皮徜培的话虽然不急不躁,倘若细细揣摩,会领悟到他是在指责你是“有意破坏政治机关的声誉”,这个罪名非同小可呀。

  难怪张德荣听了他的话急忙申辩:“我们两口子吵架,怎么能扯到政治机关的声誉?”

  “这么说,是我给你无限上纲喽?”皮徜培一连狠狠吸了两口烟,才毅然决定把烟从嘴上取下来,夹着烟的右手中指敲打着桌面,“这问题能那么孤立地看么?不错,从你们夫妻角度讲,你们是两口子;但是从你们的身份讲,却都又是政治部的一员,这么个简单的道理你还能不懂?”

  张德荣耐着性子听着皮徜培的教训,心里火透了。日他姐,几十万字的长篇小说不但已不复存在,而且自己还落了一身不是,在家挨冯燕子的打,在外又受皮徜培的训,真是将人逼上绝路呵!他连连用右手的食指推着鼻梁上的眼镜,最后听完皮徜培喋喋不休的斥责,还得表示听从地说一句:“我明白了,今后注意就是了。还有事儿么?没事儿我走了。”

  “回来。”

  就在张德荣刚要走出办公室时,皮徜培又喊住了他。

  “什么事?”

  “你的问题,要在党小组会上做出深刻的检查。”

  张德荣强压怒火,从牙缝里推出一个字“是。”

  下级服从上级,这是一条铁的纪律。

  “苟干事!”就在文化干事苟榕祜陪张德荣走出办公室后,皮徜培又把他喊了回来。

  “到!”苟榕祜挺胸抬头,亮声回答,时刻不忘体现军人素质。

  “你告诉铁鹏,他们创作室党小组什么时候开张德荣的批评会,让他告诉我,我要参加。”

  一连两个月,张德荣象丢了魂似的,呆愣愣的,神色麻木,他对一切都不以为然,对一切又都不感兴趣:吃饭、读书、文体活动,还有对妻子的情欲。他不仅丢三拉四,而且时间观念常常发生错乱,以致于把星期三当成星期六,把星期六又当成星期日。这样一来,有好几回将接荔荔的时间搞混了,不该去幼儿园的时间他去了,该去的时间又不见他的影子。因此有两次是荔荔的阿姨把她送到机关大院的,感动得冯燕子连声道谢,又是亲手把糖纸扒开送到她嘴边儿,又是把冒着茉莉花香的茶杯双手捧到她面前,临了还送到机关大院门口,亲热得好似同胞姐妹。这种阴差阳错,反而使得马虹向张德荣请教文学艺术方面的知识的机会增多了。最近一连两次马虹在冯燕子家里与张德荣交谈起来,冯燕子不但不表示反对而且还热情相陪,有些话题她还津津乐道,俨然象个讲师。诸如什么是古典舞,什么是现代舞?诸如古典舞为什么把芭蕾视为戏剧的一种,而现代舞为什么又认为芭蕾与戏剧无关?诸如中囯乃至世界上的绝大多数民族都有反映本民族特征的舞蹈,为什么汉族就没有?张德荣呢,只有在这种时刻才觉得自己“活”了,理智又依附在他的身上。他在向马虹讲起文学的、艺术的、历史的以及自然方面的知识来,大脑神经才异常清醒,异常活跃,而且精神亢奋,神色粲然。他听到马虹的提问,宛如电影《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盗》中听到“芝麻,芝麻开门吧”的秘诀一样,知识的大门豁然洞开,精彩的谈吐如珠光宝气,闪闪烁烁,耀人眼目。此刻,他感到自己如同在醉梦中,尽管他内心直打寒噤。可怕的感情回旋儿呀。

  在这两个月中,年轻而精力旺盛的冯燕子曾度过多少痛苦难熬的夜晚呀。那突如其来的冲动,那焦渴般的强烈欲望,熊熊烈焰似地烤灼着她。然而,每次都令她气恼、烦乱和失望。在这种难以消褪的失望的情绪中,常常出现一个清醒的预感,这个预感使她为自己渺茫的前途不寒而栗。她常常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深重地哀叹:我的幸福在哪儿?我的前途又在哪儿呀?

  在这两个月中,精神颓堕萎顿的张德荣也常常在难眠之夜处在痛苦不堪中。他清醒地意识到,睡在他身边的依然是那个曾令他如痴如狂的娇媚女人,依然是那个在他危难时刻的荣幸、自豪和满足呀。可是,不知是痛苦的岁月还是岁月中的痛苦,却无情地筛洗了他的这种情感,浇灭了他发自心底的一次次喷突的烈火,那种欲望也随之一次次消失。他感到,过去自己最向往的东西现在变成了最怕的东西。而最怕的东西又往往是最需要加强的东西。可是,他做不来。他有时整夜惊恐不安,特别是当妻子那滚烫的身体要包围他时,他简直觉得面临灭顶之灾似的,甚至连梦中也时常充满了叫他毛骨悚然的畏惧,好象他时刻要坠入深渊。他也常常这样悲哀地叹息:完了,自己的阴阳发生了颠倒和错乱,他曾在一本书上看到过这样一个名词,叫做什么“副交感神经低迷”。对于他这种现象,还有一种称谓,叫作什么“中枢神经兴奋期紊乱”。总之,不管叫什么吧,他觉得自己雄性锐减,几乎变成“阉人”。为此,他又感到无奈。什么时候把颠倒的阴阳再颠倒过来呢?唉,听天由命吧。

  这种夫妻生活的极不协调,使冯燕子的怒气越来越强烈,过去她那习以为常的牢骚和如家常便饭的责备,如今却变成一股股势不可挡的决了堤的洪水似地奔腾咆哮开了。因此他们两个人之间才产生了如下定评:大吵三六九,小吵天天有。

  而无论是大吵还是小吵,都是以冯燕的起兵开始,又以冯燕子的罢兵结束。张德荣呢,不仅没有还手之力,而且连招架之功都没有了。因为对于他来说,小吵为痛苦,大吵为灾难。

  那么,不吵不行?

  张德荣也曾这样设想并试图避免。

  因此,这天他从一起床,就小心翼翼,竭力把过去引起摩擦的一切因素都考虑到并一一加以避免出现。

  在冯燕子还未起床时,他已经把早点准备齐全。在冯燕子洗漱时,他已收拾好床上的被褥,并擦桌拖地,使床上床下一尘不染。在冯燕子吃罢早饭,他又急忙涮锅洗碗。此刻,他由衷地庆幸:阿弥陀佛,今天早上总算平安无事了。

  谁知,当张德荣从厨房出来时,不料冯燕子猫腰系鞋带。满以为她上班走了的张德荣等到发现她时,已经躲闪不及,腹部贴在了她的臀部上。

  这一下可又捅了马蜂窝。冯燕子猛地直起腰来,勃然大怒:“耍什么流氓?”

  张德荣顿时惊得空有一张呆脸,喃喃地:“我怎么啦?”冯燕子理直气壮地指责道:“你为什么用那个碰我的P股?没正经的东西!”

  “你说话不要诬赖人好不好?”

  “我诬赖你?你以为你干的那些偷鸡摸狗的事儿我不知道哇?臭不要脸的,在我面前还想充正人君子!”

  “我偷谁的鸡又摸谁的狗啦?你这不是平白无故冤枉人吗?”

  “你干了那么多下流事,还用别人说?”

  就这样,一场争端又一天不落地发生了。当然,最后结果又是以张德荣的避免事态扩大的沉默不语而不了了之。

  可是,今天张德荣与冯燕子的争吵,却出现了惊人的变化。争吵的发起者竟是张德荣。

  “你说,你和姚殿熙那个狗东西在一起干什么了?”张德荣气急败坏地冲着刚进屋门的冯燕子吼,满嘴的酒气直往冯燕子的鼻孔灌。

  冯燕子见张德荣提到姚殿熙,脸上一惊,但她马上镇静下来:“你撒什么酒疯?”

  “你他妈干了什么下三烂的事,当我不知道哇?”

  “我干什么下贱事儿了?你说,你说呀!”冯燕子虽然外表显得气势汹汹,却难以掩饰内心的慌乱。

  “日他姐,你背着我跟姚殿熙勾搭在一起,你以为我他妈的两只眼是瞎子呀?”

  “我什么时候跟姚殿熙勾搭啦?你不要诬赖人?”

  “我诬赖人?我,我要是诬赖人就是他妈的驴操的。”张德荣虽然喝得有些醉熏熏的,但头脑却很清醒,所以话也说得明晰而肯定,似乎他确已掌握了冯燕子的把柄。

  可不是么。今天下午,张德荣到冯大菊家跟她商定给京生转学的事儿。他刚要推门进屋,屋里一男一女的说笑声差点把他操了一个跟斗。

  “燕子,咱们说定了,这次对外演出,我以市友协的名义专门要你参加,到时候你可不要推辞呀,听到了吗?”

  “放开我。要是叫我二姑看到了,这有多、多不好。”

  “我都转业一年多了,你为什么每次与我见面都是躲躲闪闪的?难道你不知道我在干校就已经被你的才华和美貌而羡慕得五体投地了吗?我的亲爱的,我的美人儿……”

  张德荣听到这里,觉得一脸热血大潮般撞击着脑门子,轰然作响。他恍然大悟,过去冯燕子每次晚回家都说是到城里看望京生和荔荔,原来都是谎称。实际上都是偷偷摸摸地与姚殿熙私会。这个臭娘们,她一天到晚对我疑神疑鬼,原来贼往往怀疑别人也是贼呀。他真想冲进屋给这对狗男女一顿耳光,可是又感到自己毕竟没有看到他们之间有什么越轨的动作。就在他犹豫的一刹那,只听屋里的冯燕子说:

  “你快走吧,一会儿我二姑就回来了。”

  “你二姑回来怕什么?我又不是没见过。”

  “这样总是不好。我求你,你走吧。”

  “那晚上七点钟,你在北海公园门口等我。”

  “今天我要早一些回家,改天再见面吧。”

  “不行,你要是不答应,我就不走了。”

  “你呀,真缠人!好,我去不就得了。”

  张德荣听到这里,慌忙踮起脚走出院外,并决计到晚上七点钟到北海公园门口看个明白。

  七点整的姚殿熙衣冠楚楚地来到北海公园门口。果然分秒不差。

  “这个淫棍!”躲在隐蔽处的张德荣一咬牙帮骨,愤愤地骂道。

  可是,七点二十分都过了,冯燕子还没有露面,在公园漫步的姚殿熙不时抬腕看表,看起来心情异常焦躁。

  七点三十二分,涂抹在北海公园右侧围城墙壁上的夕照消失殆尽,那块块古老的青灰色的砖石方显示苍黧的本色。倏忽间,一条条黑色的影子从城垛间爬下来,顿时汇聚在一起,黑乎乎一片。

  夜幕降临了。

  就在这时,穿着入时的冯燕子冷丁地出现在姚殿熙面前。

  姚殿熙一见,好象责怪似地对冯燕说着什么,冯燕子呢,则好象表示歉意地挎着姚殿熙的胳膊。两个人没有进公园,而是往光线暗淡而静僻的桥边的几棵柏树间走去。

  张德荣极力瞪大眼睛,依稀看到两个人影发生的可怕的重叠。远远看去的象一个人逆光的剪影。

  “你说我和姚殿熙干见不得人的勾当了,有什么证据?”

  冯燕子以攻为守,借以探听虚实。

  张德荣打了个嗝儿。喷得满屋子都是酒气,显然,他提前回到宿舍,一气之下喝了不少闷酒:“有什么证、证据?你和姚殿熙那狗日的到北海公园门口干、干什么去啦?你当我不知道?我都把你们接吻的动作用照相机拍、拍摄下来了。”

  “你胡说!”冯燕子一听,脸色大变,“照相机在哪儿?我看看!”

  “找照相机也没用,我已经把胶卷送到照相馆冲、冲洗去了。”

  冯燕子听到这里,忽然想起来了,她跟姚殿熙在北海公园见面时,她怕出现意外,有意拖到天黑才露面。黑乎乎的照相,没有闪光灯根本就不可能。看来,张德荣在北海公园盯梢是真,而照像却是假。只有他一个人看到,根本算不上什么证据。所以,她不由一阵大笑。

  “你,你笑什么?”张德荣见状,惊得酒劲儿己去掉三分,怔怔地问。

  “咯咯咯……”冯燕子仍大笑不止。

  “你、你他妈的笑什么?!”张德荣听着冯燕子的笑声,象深更半夜听到耗子咬瓷壶的响声一样,冷森森的,令人起心里发冷,头发根子一炸一炸的,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咯咯咯……”冯燕子直笑得眼泪飞迸,状若流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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