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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一连十几天,冯燕子处在极度的矛盾和苦恼中。

  十几天,十几个被毒蛇般的恶梦所萦绕的不眠之夜呵。每一晚,无不冷月孤灯,清泪洗面。

  前几夜,丈夫张德荣流星般地消失了。不,不是流星,流星在陨落时划过苍茫的天庭一瞬间还留下一道金灿烛的轨迹,耀眼而灼目,尤如生命结束时的回光返照,带有某些夸张的成份。而张德荣的消失却寻觅不到一丝琮迹,竟然是那样无声无息。

  “苟干事,老张在机关吗?”在床上辗转一夜好不容易熬到天明的冯燕子两眼定定地盯着手表的秒针,八点钟正,她一把抓起话筒,拨通了文化部的电话,接电话的正好是她想找的文化干事苟榕祜。

  “不在机关呀,他没在家么?”答话不仅一本严肃,还带有明知故问的味道儿。

  “没在家,他这两天晚上就没回来。”冯燕子急煎煎地说。

  “两个晚上都没回家,你怎么现在才想起来问哪?”话中不乏诘责。

  “起初我、我以为……”一贯讲话象炒崩豆儿样干脆的冯燕子居然破天荒地变得口笨舌拙了。

  “放心吧,一个大活人,也不是三岁的小孩子,还能丢喽?”说罢话筒“嘎”地放下了,余音象耳机里的铁片那样冷,冷得不由心里一阵发抖。

  冯燕子茫然了,也更加惶惑了,急忙又拨通文化处长皮徜培办公室的电话。

  “小冯呀,刚才苟干事不是给你说明了嘛,嗯?德荣的情况我们和你一样,也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不过,你不要着急,万事总要有个明白。”说完又是“嘎”地一下放耳机的声音。

  冯燕子好生奇怪。她刚刚给苟榕祜通完电话就马上拨皮徜培的电话,间隔时间不过十秒钟,苟榕祜怎么那样快就把她的问话告诉皮徜培了呢?虽说他们的办公室里外间儿,速度也不会那么快呀,莫非刚才给苟榕祜说话时皮徜培就在旁边儿?不然他就是知道我来电话打听德荣的下落,两个人的口径也不致于那样一致。一时间,她象坠入五里雾中。

  怎么办,再找谁打听呢?冯燕子一时犯了难。如果是往常,她会毫不迟疑地拿起电话直接要文化部长骆煌城的办公室,而且讲话的方式不必拘泥于上下级之间关系,不仅可以直言不讳,而且还可以叽叽嘎嘎,然而今天她却觉得话筒千斤重,几次想拿起都没有勇气。谁叫自己前两天来个反戈一击,带头闯到他家把他揪到文工团进行批斗呢?那次把他整得好苦哇,有的造反派叫他跪在毛主席的画像前请罪,他硬是把腰板挺得直直的,结果有的造反派一脚把他踹得趴在地上,有的人还把栓着两块铁锭的麻绳吊在他脖子上,他还是咬着牙扬起头,一副硬汉子气概。可是,充这种英雄好汉又有什么用呢?带之而来的只能是皮肉遭受更大的痛苦。自己虽然在这次批斗中没有动他一手指头,可是在用那个反映大跃进的舞蹈揭露他敌视毛泽东思想的罪行时,分明看到他的脸一阵发白,白得象铺上了一层霜,似乎他受到的打击比那使他跌倒尘埃的恶狠狠一脚还难以忍受。虽然自己的行动是忠于毛主席无产阶级革命路线的表现,无可非议,但是此刻给他打电话,请他说出德荣的下落,怎么好意思开口呢?最后,她沉吟再三,感到甘蔗没有两头甜,总得先顾一头。于是,她运了口气,腆着脸拨通了骆煌城办公室的电话。“喂,您是骆部长办公室吗?”

  “骆部长不在了,这是专案组!”

  “戛”地一声,与其说这次是耳机落下,莫如说是将耳机摔下。

  冯燕子觉得脑袋翁地一声大了,耳朵眼儿涨涨的,还带有电流般的咝咝声。拿耳机的手也僵硬了,僵硬得失去了活力,久久放不下来。嘴唇似乎也弹性不足,吃力地喃喃道。刚才接电话的不是德荣的知心朋友铁鹏吗?莫非他没听出是我的声音?要是听出我的声音为什么态度这样冷淡呢?岂止是冷淡,简直是粗暴和野蛮!铁鹏刚才说骆煌城不在了,莫非他也失踪了?那么,骆的失踪和德荣的失踪是偶然的巧合还是有必然联系……这一连串的问号象铁钩子一样揪扯住了她的心,既割不断,又摘不下来。

  九点十八分,冯燕子到文工团,从一个消息灵通人士那里得知,张德荣被机关造反派关押起来,同时被关押的除了骆煌城外,还有张德荣所在的创作室主任和文艺处处长。后两个人据说他们是在创作会议上先向文艺处一个副处长开刀,那个副处长过去写过不少评论、杂文和小说,他们想把他打成“三家村”的黑干将,结果由于他们把矛头指向部队一个分管文化工作的副政委,反而引火烧身,自己却被打成“反革命”。他们都被关在机关大院绿楼的地下室里,每一个人都有警卫战士看守,一日三餐都有专人给送,未经造反派头头批准任何人不得接近。这讯息,无异于一声霹雳,把冯燕子震得心悸。

  钟表的时针旋转了两圈儿,冯燕子被文工团造反派的头头叫去,向她宣布了一条圣旨般威严的决定:由于张德荣问题的株连她被开除造反派组织。这判决不啻于兜头一记闷棍,直直打得她眼前一黑。大白天星光灿烂。她鼻子一酸,胸膣里一团辣辣的什物涌上来,要不是她死死抵着下巴颏儿:一定会火山般喷发。但是,她觉得喉管剧烈地抽搐着,眼泪也猛地撞击着眼帘。她突然调转身子冲出了屋门,独自跑到练功房,呜呜地哭开了。尽管她哭得很伤心,但哭声死死锁在练功房里。她不肯叫别人听到哭声,她认为哭是软弱的表现、她不愿在别人眼里留下一个软弱的形象。因为她在听那个造反派头头的判词时,深深地感受到了那体恤的而又带可怜、鄙夷和厌弃的目光的冷酷,她受不了。人,尤其是女人,不能靠泪水活着。她急火火地脱掉外衣,身着练功服,在多日无人打扫的铺满尘埃的地板上旋转、翻滚、腾挪,汗珠儿合着泪珠儿飞翔,是在向悲哀宣战,还是在战胜悲哀,姓不得而知。

  钟表的时针又整整旋转了两圈儿,两辆解放牌卡车嘎然停在庭院里,呼呼跳下几个膀粗腰圆的战士,文化干事苟榕祜尾随其后。

  “你们这是干什么?”冯燕子怔怔地看着一个个愣头愣脑闯进屋里来的战士,掩饰惊恐地板着脸,厉声质问。

  “搬家。”一个身高足有一米八二的大个子战士瓮声瓮气地回答。

  “你们是要给谁搬家?”

  “你。”

  “我——?”

  “没错儿。”

  “你们这是要把我们搬到哪里去?”

  “机关大院。”

  “这是谁的决定?”

  “我们怎么知道!”

  “你们不知道就随便给我们搬家?”

  “这是文化部党支部决定的。”文化干事苟榕祜恰到好处地迈步进屋,话语明确,掷地有声,不容置疑,但语气又相当温和,使内容与表达内容的方式巧妙地在和谐中达到了高度统一。

  就这样,三居室的家什统统被搬到机关大院一幢被称为“贫民窟”的连排级干部居住的筒子式楼房一间不足十八平方米的房间里。这是给搬家么?不,这是十足的强制,简直是打家劫舍!

  冯燕子愤愤地看着被摔断一条腿的沙发和象堆垃圾一样扔在墙旮旯儿的书籍,心里的哀怨越来强烈,呼吸急促,眼里盛满了凄惶和无奈。因为这能够怪谁呢?要不是丈夫张德荣出了大疵漏,自个儿和这个家能够遭到这样的灾难么?可是对于张德荣究竟犯了什么罪行,她虽然问过丈夫,德荣只是吱吱唔唔;她问造反派的人,得到的回答更是含糊不清;她虽有猜测,但终归没有得到证实,所以在哀怨中又带有惦念的忐忑不宁。

  钟表的时针再次周而复始,冯燕子的矛盾和苦恼有了愈发确切的含义。

  “小冯呀,坐坐。苟干事,给沏杯茶。”文化处长皮徜培对被叫到机关办公楼来谈话的冯燕子依然象过去一样平易而热情,脸上没有丝毫异样的表情。

  自知被皮徜培召见凶多吉少的冯燕子格外留心观事对方的神色,企盼从位那表情的变化中窥测到些奥秘,结果一无所获。殊不知,一个城府很深的人,答案是永远不会写在脸上的。她款款地走到靠西墙摆放的一对儿简易沙发前,考稳地坐下,微握的双手放在膝前,亮出一副从容的神态。

  “你那儿子是放在幼儿园了,还叫他姑姥姥看着?”皮徜培不紧不慢地点燃一支烟,拉家常似地问道。

  “在他姑姥姥那儿。”冯燕子回答的语气与皮徜培的表情可谓珠连璧合。

  皮徜培在做人的思想工作方面显然是个斫轮老手,而老辣的表现之一就是能审时度势。他见冯燕子并不象他想象中的还是个嫩雏儿,遇到这种场合一定惊慌失措,神色失态,而是在工于心计上足以与他抗衡,便一扫脸上的寒暄与客套,额头上的血管充足气似地涨大了,显示出领导者的威严:“小冯呀,今天为什么叫你到机关来,看样子你已有所预测和准备,那咱们就开门见山吧。给,你先看看这个。”

  冯燕子欠身接过皮徜培递给她的一个信封,取出信纸,几出熟悉的字迹扑入她的眼帘,她的目光立刻变得直直的:

  党支部:

  鉴于我的严重罪行和必将受到的惩处,随之也将失去做丈夫的资格和做父亲的权利。我苦思良久,与其维持名存实亡的形式,莫如大胆地直面内容,也是我罪有应得,特提出与我爱人冯燕子离婚并与我的儿子张京生断绝父子关系。至于家中财产,全部归女方所有。我过去所有的稿酬,就作为对儿子的抚养费。望支部尽快敦促女方与我办理离婚手续。此函便是我提出离婚的证明,并将终生不悔。

  敬祝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寿无疆!

  万寿无疆!!万寿无疆!!!

  罪人——张德荣一九六七年十月十九日冯燕子象坐在钉子上一样霍地站起来,恐惧地盯着皮徜培:“这是他自愿写的么?”

  皮徜培听罢敏感地一瞪眼:“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不是他自愿是有人逼迫他不成?”

  “他到底犯了什么罪?”冯燕子白皙的脸上不知是急的还是气的缘故变得白里透青,嫣红的嘴唇也有些发紫,声音抖得直颤,象被猛烈敲击铜锣发出的余音,掠过人的心头时隐隐有些刺痛感。

  “小冯呀,刚才我还看你一副老成,怎么突然变得幼稚和颟顶了呢?”皮徜培大度地一招手,“坐下,坐下,有话好好说,一激动就未免有失偏颇。”

  “皮处长说得对。”坐在冯燕子斜对面的文化干事苟榕祜脸上露着笑容,不过笑得很有分寸,既不有失严肃又不显得冷漠,“今天部里专门找你来,就是要给你谈谈张德荣的问题。按说,这件事由你们文工团的负责人给你谈更为合适。还是皮处长提出来亲自给你交交底,帮助你妥当地处理好这件事,关起门来说,我们与张德荣还是老同事了嘛。这种话只能点到为止,再说就容易出格了。可见,皮处长找你来完全出于一番好意。”

  文化干事苟榕祜一番倾心吐腹的谈吐不亚于一副催化剂,不仅消融了冯燕子充满敌意的表情,而且使得她发自内心的感激涕零了。她泪眼叭嗒地凝视着皮徜培,模糊的视线中却鲜明地透出歉疚和感激的神色,嘴唇连连抖动着,哽咽地说:“皮处长,谢谢您。您能告诉我德荣到底犯了什么罪么?”

  “哎——这可谈不上感激,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工作嘛!”皮徜培习惯地翘起二郎腿,而且细瘦的右腿还要拧麻花一样用脚勾在左腿上,上身自然往前躬着,双臂交叉,右肘支撑在右腿膝盖上,那神态颇似一个大对虾。他烟抽得很凶,平均每天两包的水平。他抽烟还有一个绝技,虽然是一支接着一支,可是你不仅看不到他面前的烟灰缸里有烟蒂,而且只要你不是不错眼珠儿地盯着他好象女人一样细长的手指的旋转,简直不可能看清他是如何眨眼之间将两支烟极其巧妙地接在一起,那速度之快,动作之精妙,难怪在机关堪称一绝。大概因为烟吸得太多的缘故,一张嘴露出两排黄牙,每一颗部涂上一层探褐色的釉,而且还光泽四溢,也不乏臭气熏天。他烟抽得凶,且质量又属上好。除三年困难时期扯过垣大和哈德门牌外,一般很少低于大中华、熊猫牌等高档次香烟。此外,他与冯燕子的谈话还不到半个钟头,已经开始在消灭第三支大中华牌香烟了。他的两个腮帮猛地一瘪,狠狠咬去一节烟,竟然一开口不见烟雾,“小冯呀,张德荣的问题,其实我不讲,大概你心里也有些底了吧,嗯?”

  冯燕子虽然看出皮徜培显然是卖关子、吊胃口,或者是在耍弄别人的感情,也不敢有什么不满的表示,只是张了张麻木的嘴唇,苦涩地吐出了一个字:“没。”

  皮徜培在一瞬间又接上支烟,玩味儿地抬起手看了看,见连接得天衣无缝,才顺势瞟了一眼冯燕子,藉以把室内的气氛调解得松弛一些,这不失为一种艺术:“张德荣的问题相当严重。他的主要罪行是曾经恶毒咒骂过中央文革领导小组第一副组长、敬爱的文化革命旗手江青同志,属于罪大恶极呵!”

  “那是在几年以前,而且又是在喝酒的时候。”冯燕子斗胆为张德荣辩解。

  “我们分析问题主要是看实质。不管时间早晚和在什么场合,他咒骂江青同志这总是实际吧?所以这就决定了他所犯错误的性质。小冯呀,这可是个大事大非问题,你不能感情用事哟。不然,是会犯严電错误的。”皮徜培发出普告似地提醒。

  “那、那组织上怎么处理他?”

  “根据上级的决定,几天后他将被作为候补学员到牡丹江干校进行劳动改造,在接受劳动改造中继续交代自己的罪行。”

  “什么叫候补学员?”

  “候补学员与正式学员的区别,就在于前者按敌我矛盾对待。”

  “这么说他变成阶级敌人了?”

  “大概这也是他向你提出离婚的主要因由吧。”

  “呵,不不!”这是一场梦吧?冯燕子在想,也在防。她想马上从梦魇中醒来,可是面前的人又活生生地存在,话音犹存,撵都撵不跑。残酷的现实,无情的人生呵!一夜之间人怎么可能就变成鬼了呢?为什么,就因为在酒桌上说了一句对江青不恭的话么?那样江青不就等于党了么?可不是么,因为她是党的领导人呀。党的领导人不是很多么,如果凡是党的领导人都可以与党划等号,那党不就比例失调了么?冯燕子依稀意识到自己的神经发生了紊乱,有些想法将是大逆不道。她真的象从梦中醒来似地晃了晃脑袋,怔怔地喃喃着:“不,不,不。”

  “小冯呀,越是在这个时刻,越要保持清醒的头脑,才能理智迆做出决择。”

  “嗯,嗯。”

  “我先告坼你一个情况,上面还规定,凡是候补学员,家属子女必须离开北京。当然离了婚,就不存在跟着走的问题了。所以,何去何从,事关重大,你要三思呀。”

  “现在就要我做出决定么?”

  “不。今天只是把实际情况告诉你。究竟应该怎么做,明天下午你告诉苟干事吧。”皮徜培说着站起身来,在小山般隆起的烟灰缸的边沿捻灭了无数支烟蒂中的唯一一支铟蒂,端起茶来呷了口酽茶,并咂咂苦涩的嘴唇,下达了逐客令,“你可以回去了。”

  当冯燕子十几年后追溯起那时她是怎样走出那座米黄色的酷似古刹般的机关大楼时已经毫无印象,而她只能回想起拖着两条灌满铅样的沉重的两条腿回到那间不足十八平方米的房间里,一头扎在被子上,嚎啕大哭,哭声惊天动地。

  她好悲伤,又好矛盾呀。

  七年前,冯燕子之所以追求比她大八岁的张德荣,可谓继承了“自古美女爱英雄”的遗风。所以她以军人的骁勇表现出惊人的大胆。不足三个月,她便完完全全地将被某些评论家称之为著名青年作家的张德荣征服了,俯首贴耳地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其速度之快也是惊人的。她上初中一年级时在一本文学著作中看到过这样一句话:你想开辟你的领地么?想,那就象勇士一样举起你的战刀吧!从此她便将这句话引为她踏上人生之路的圭臬。为了开辟她的爱情领地,什么彼此年相差较大、对方尚未离婚以及弄不好落个第三者插足的罪名等等,她都不在乎。因此,她一往无前地扫除了设置在征途上的种种羁绊和障碍,顺利地奠定了自己的爱情王国,荣幸地成了这个王国的女皇。婚后生活是足以令她骄傲的。她不仅一夜之间成了著名作家的夫人,而且一笔数字可观的稿酬锁在她自己的箱子底下,还有公寓般的居室和所结识的趋之若骛的名人学士。如果说还有不尽如意的地方,那就是翻江倒海的狂热期过后令她常常讨厌的他在性爱中的耝符和他身上保留的劣根性十足的一些乡巴佬习气。过了相当一段时间,当她发觉他那种粗鲁表现也是一种温柔的方式时,她不再怪他,并主动地委身于他。但是对于他的乡巴佬习气,却永远不肯原谅。那顽固不化的咵声咵气的豫西口音,那张口闭口“日他姐”之类的脏话,那明明可以打扮得风流倜傥却总是宽衣大袖的古板,她常常为此同他发生龊龌。然而这些遗憾在她们之间的爱情生活里不过是一个指头与九个指头的问题,用句文雅的词则叫作瑕不掩玉。以结婚以来的整个夫妻生活讲,近几年虽然不象新婚时那样狂热,但依然称得上恩恩爱爱,美满幸福。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张德荣的名誉、地位和价值不仅一落千丈,而且还发生了质的变化,由被人们所青睐和所倾慕的著名作家变成了被人们所憎恶和所唾弃的“现行反革命”,两者简直是天渊之别呵!现在可怎么办呢?是象热恋时曾信誓旦旦地向他表示过对他的爱至死不渝,甘愿作一个“反革命家属”,带上儿子,告别北京,随同丈夫一起被发配到遥远的北方;还是晓以利害,为了儿子同时也是为了自己,能够在当今这个世界上得以立足,得以生存,与他分道扬镳,忍痛同意他的离婚要求,将长达十年的夫妻恩爱伴随同意在离婚书上的签字彻底埋葬?冯燕子双手紧紧抱着头颅,她觉得整个脑袋要裂开似地疼痛难忍。她哭了一阵儿,停一阵儿;停一阵儿,哭一阵儿。反反复复,举棋不定。

  “燕子,德荣成了反革命,提出与你离婚,那是怕你和京生往后受连累。人家对咱有情,咱可不能对人家无义呀。既然嫁给了人家,就是人家的人了。把京生留下,我和莲子照看着,你就放心地随德荣一起去吧。”

  由于秀芝的去世而愈发变得老态龙钟的冯金斗,用传统的贞节嘱咐女儿。

  “燕子,德荣虽然被打成反革命,只不过是说了句错话,现在是搞运动,一般把错误都看得重。运动一过,就该区别对待了。德荣这样的男人可是百里挑一呀,要名有名,要利有利。你要同意离婚,要是隔个一年半载他的问题不算一回事儿了,再后悔可就晚了。我看还是把眼光放远点儿,先忍一忍。京生你不用愁,我来带。前两年不就跟着我的么?”

  冯燕子的二姑冯大菊从功利的角度给侄女儿吃了一副定心丸。

  于是,冯燕子在第二天下午准时来到机关大楼文化部处的办公室。

  “小冯呀,想好了么?”文化处长皮徜培嘴不离姻地问道。

  “想好了。”冯燕子表情轻松地答。

  “你决定怎么办?”

  “我决定马上见德荣一面。”

  “干什么?”

  “跟他商量一下去干校都带哪些东西。”

  皮徜培听了冯燕子的话,不知是惊还是喜,右手夹着的烟与嘴分了家,迟迟不能重归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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