芮妮: 魂系上海70年
文章来源: 荔枝1002016-04-18 10:44:27

亲爱的 ______:

我于1997年重访上海,对上海记忆犹新。除了外滩的建筑,一切都变了。这本书是我30年前在圣地亚哥写的,那时我多么思念上海!那些都是好日子,即使在战争期间、困难时期。我想念四散分离的朋友。我们每隔两年举行一个大团聚。这个月,我见到了约50个老同学和老朋友,我们在洛杉矶小聚。迄今为止,我们隔年举办“老中国通大团圆”,第一次是在加州安纳罕姆,以后在温哥华、旧金山、拉斯维加斯的米高梅大酒店、圣地亚哥,下一次是在亚利桑那的斯高茨戴尔。希望下次见到你!我们都老了,有几个已经离开了我们。

                                                                                  祝福,

                                                                                  芮妮·罗根

附:我今年73岁了。我(在上海)的学校是PTH。

这是我最近在地下室找东西时不经意翻出的一本小书。十年前,我为了写历史文章上网谷歌,买下了这本只有一百页的回忆录。因为邮寄耽搁没有及时收到,也就没去读它,顺手放在书架上,以后就把它忘了。

这次翻开书,还有个意外的惊喜:里面夹有一张作者签了名的纸条(翻译如上):

薄薄的书,很快读完了。很有可能是自费出版的,能看出没有经过严格的专业编辑。但芮妮把故事细节写得十分生动有趣,是二十世纪上半叶在沪外国人的典型生活写照,也是上海近/现代史个人经历的一个特殊角度。

芮妮的外祖母是鳏居的俄国小农场主,十月革命后,为逃避布尔什维克的迫害,放弃了家产,带着三个孩子在一个风高夜黑的凌晨登上去海参威的火车,又和成千上万的逃亡“白俄”一起,辗转坐轮船来到上海。

芮妮的俄国外祖母:

芮妮二十年代在上海出生,她的父亲是英国公民。他们一家居住在公共租界,苏州河北岸的虹口。作为外国侨民,他们有自己的西侨生活和社交圈子,芮妮在英国人开办的学校读书。但因为家中带孩子的保姆和仆人都是中国人,她能说一口道地的上海话,也会说“洋泾浜英语”。

芮妮的保姆(阿妈):

书中描写了她在那个殖民环境里的生活,以及她和妹妹们的一些小小的调皮和叛逆,例如她们十分厌恶每星期必须换三辆有轨电车,到西区的钢琴老师家去上课。有一次她们逃课,到同学家去玩耍,不小心在后院跌进粪坑里。因为浑身恶臭,没有一个黄包车夫愿意拉她们回家,结果她们付了四倍的车费,死赖在车上才被拉回家。

她又写到三十年代的中外上海人如何痴迷好莱坞电影,新电影上映往往要排队购票,如果她和妹妹们调皮或犯了错,最大的惩罚是父亲禁止她们出去看电影。那时美国童星秀兰·邓波儿在上海大红大紫,粉丝无数,一次芮妮亲眼看见一个中国男观众把影院座椅拔起来扔向银幕,因为邓波儿在电影里受到无端欺负,令他忍无可忍。

芮妮坐三轮车:

太平洋战争爆发后,上海的孤岛时期结束,租界被日本人占领,外侨中的敌国公民都进了集中营。所幸芮妮的母方是俄侨,没有进集中营,但经常会有日本宪兵突然到家里来查户口、点人头。每次有日本人来,如果对孩子态度凶恶,芮妮的外祖母就会跳起来,用俄语把他们骂个狗血喷头。

书中还有些稚气的插图。 1937年国军轰炸黄浦江里的日本军舰,结果投错了地方,炸弹落到外滩和大世界附近,死伤很多市民:

二战结束前夕,美国空军轰炸虹口的日本仓库码头。有一次半夜警报拉响,全家躲到地下室,却怎么都不能说服外祖母一起下楼。她说:我死也要死在自己的床上!因为房里有灯光,来了三个日本兵,冲进外祖母的房间里。这时美国飞机已开始在附近投炸弹,家人听到楼上轰隆一声响,接着看见两个日本兵抬着一个人下楼出门。大家都以为外祖母完了,警报一解除,跑上楼一看,外祖母好好地躺在床上打呼噜。原来她和日本兵吵架,用俄语脏话骂他们,最后把房里的火炉铁架推到其中一个日本兵身上,砸伤了他的脚。日本人走后,她回到床上继续睡她的觉。

芮妮的回忆录出自一个年轻外侨女孩的角度,她对家庭和上海的记忆是亲切、温煦、充满乐趣的。在她眼里,上海是她的家,一个五光十色的不夜城,一个可以实现任何梦想的地方。

芮妮身着织锦缎满族服饰:

她也写到上海的穷人、乞丐和难民  – 三十年代,每夜都有上百个乞丐冻死或饿死在街上,租界公部局每天天亮前都要派人开车去各处收尸。

她对这些不幸的人们充满了同情,但她毕竟是一个局外人,她描写当地中国人的眼光是远距离的,她的回忆也滤去了不少痛苦和黑暗的东西,剩下的是不愁吃穿、父母和殖民政府保护之下的美好童年。

30年代苏州河(四川路桥西望):

和绝大多数在中国生活的外国人一样,芮妮在抗战胜利后离开上海。她和家人移民美国圣地亚哥,不久在那里结婚。她的丈夫曾是个驻扎北京的美国军人。

我算算,芮妮现在应该至少83岁了。我打算通过那家出版社给芮妮寄一张卡,谢谢她写给我的字条。还想告诉她,我虽然不是“Old China Hand”,说不定还真会去参加他们的聚会,见见那些抱着上海梦慢慢老去的 "老中国通“。

芮妮出版回忆录时的照片:

这是网上找到的照片,芮妮读过的西童女学,在虹口区。这幢房子现在还在:

我的其它有关上海历史的博客:

上海的流亡俄国人:

http://blog.wenxuecity.com/myblog/68575/201603/716152.html

上海的古城墙

http://blog.wenxuecity.com/myblog/68575/201602/616984.html

上海最好玩的路名:

http://blog.wenxuecity.com/myblog/68575/201602/600357.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