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隔壁的上海夫妇
文章来源: momo_sharon2017-03-27 06:08:00

文城有不少上海写手,也有不少与上海有关的博文。

我不是上海人,却和上海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六、七十年代有不少上海知青下放到江西,我小姨夫就是其中一员,遇上小姨,相恋成家。生了个女儿,女儿后来通过下放子女返上海政策回上海考了所名牌大学,留在了上海,小姨夫退休后也带着小姨回了上海。

毕竟不住在一块,对小姨夫的了解大部分都是从妈妈、哥哥姐姐处得来的,暂且不表。

我们学校(我上大学之前一直住在中学校里)也有上海下放来的教师,只是我那时太小,只记得有限的几位。前几天看了一位老学姐写的文章才知道,原来她在校期间上海籍教师占了半壁江山,后来陆陆续续托关系调走了不少。

我能记起的,只有几位“大城市”来的老师:一位南京的,另外的就都是上海人了。

这几位,都有很多故事,写起来得费一番功夫,待我有空时慢慢叙来。先从最熟悉的入手吧。

说说我的隔壁吧。我隔壁住的,就是一对上海人,陈老师和他太太,还有一个女儿。

陈老师个头不高,敦敦实实的,英语老师。我还在小学时他就调走了,所以,对他的印象,全是儿时的,有点支离破碎。

陈老师英语堪称一流,教过我大哥和二哥,他非常喜欢我大哥,说这孩子太聪明,一教就会,甚至不教,自己看看书也都会了。我二哥至今还念叨陈老师的好,说就是因为陈老师,他的英文才这么棒,理科生考大学,英文差一分满分!

陈老师,在教学上是响当当的头牌,堪称名人。他太太,也是一位“名人”,却不是因为才华,而是因为凶悍。

陈太太,也是个子不高,宽度却够分量,我总觉得她长宽一样。陈太太脾气暴躁,说话嗓门极大,一开口,整栋房(一字排开共八户,上下两层楼,是高级职员住宅区)的人均能听见。三天两头听见她与陈老师吵架,说上海话,我们听不懂,但小孩们都喜欢挤到门前看热闹。每到这时,陈老师就觉得难堪,把房门关上,再也不吭声,只剩陈太太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毫无歇战之迹。

我父亲作为一校之长,这种事不能不管,却又管不了。陈太太凶得,似乎要吃人,谁劝架都没用,每每都是我父亲摇头叹息几下作罢。

陈老师出生书香门第,父亲在文革中被迫害致死,自己也被下放到江西小县城。他是独子,上海家里只留下一位老母亲。陈老师亦是孝子,每次回上海都想把母亲接来,但每回都遭到太太强烈反对。后来不知怎么做通了太太的工作,把母亲接来了。

陈老太太模样和儿子很不一样,瘦瘦的,剪着齐耳短发,戴着一副眼镜,一身的书卷气。据说老太太是大户人家小姐,从小受着良好的教育,举止谈吐都透着一份优雅,一份从容。

老太太特和气,见谁都笑眯眯地打招呼,还给小孩们吃上海糖果,我们都喜欢她。左邻右舍也都尊重她,特别是老太太和我妈成了好朋友。老太太不太会炒菜,常叫我妈过去帮忙,然后使劲夸我妈手艺好。还爱和我妈聊天,说说她自己的故事,陈老师小时候的故事,上海的风土人情,我有时也会凑近听听,可惜大部分都忘了。

就这么一位可爱的老太太,却受够了儿媳的气。

陈太太的蛮横,在老太太身上变本加厉地表现。

因为是上海话,我们听不懂,但都能感受到陈太太那种火山爆发似的怒气,地动天摇般的怒吼。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但陈太太就是不依不饶,甚至有时不给老太太吃饭。把我妈气坏了,找陈太太评理,结果被陈太太臭骂一顿。陈老师似乎很怕老婆,每次都只是低声下气地哀求,却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我印象最深的一件事是老太太怕热,特地从上海带来了一床台湾竹席,做工考究,精美雅致,要几十块钱呢!八十年代一床竹席几十块,我们想都不敢想!

如此珍贵的竹席,老太太自然爱护有加,竹席保养得很好。

可是,有一次又不知为何事激怒了儿媳,儿媳暴跳如雷,顺手抄起剪刀就把竹席的接线剪掉,竹席噼噼啪啪散了一地!我们在隔壁都听见了!

老太太再也忍不住了,哇地哭了出来,一把抓住儿媳,要她赔。

陈太太哪是好惹的,和老太太扭了起来。瘦小的老太怎么会是铁桶般儿媳的对手,被一胳膊摔倒在沙发上,头发散了,眼镜也掉了。这一切,都被闻声赶来的邻居们看到了。

大家纷纷指责陈太太,一边安慰老太太。陈太太还不罢休,嘴里嘟嘟囔囔地骂着。那天陈老师正好不在家,女儿看到奶奶被打,妈妈这么凶,被吓哭了,家里乱作一团。

老太太本想来到儿子身边享清福的,却被折磨得瘦弱不堪。老太太觉得不能再呆下去了,回到上海哪怕一个人再孤独,也比看儿媳那张凶脸、遭人辱骂要强。任凭儿子怎么挽留,众人怎么劝说,老人家去意已定,踏上了回上海的路途。从此,我再也没见过老太太。陈老师也一心想回上海,但一直未成功。后来通过努力调去了新余,新余与上海有直达火车,倒是可以经常回去看看母亲了。

老太太回上海之前,念我妈对她好,送给我妈不少东西。回了上海之后还给我妈来信,寄照片。照片里的老太太神情气色明显比在儿子家时好多了。

又过了几年,老太太没了音讯,陈老师调去新余之后,我们也没了他的消息,不知他们后来怎样了。八十年代末开始实行下放知青子女返回上海政策(只限一人),他女儿肯定回了上海,只是没有人知道她在哪。

往事如烟,这几天突然就想起了这些故事,就有了写出来冲动,在记忆还未完全消失之前,存做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