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旅行,发现念头可以这样乱舞。我想,春天,这些丑陋的树也会俏丽一把吧?开出乳白色的花,象一盏盏蜡,点在沙漠里,让孤独成为美丽的寂寞。
从约书亚树国家公园去往大峡谷西缘的路上,趁机打盹。旅游团的日程往往是起早贪黑,这时一车的人早困乏了。我坐着睡觉睡不踏实,这辆车又没有录像可看。满目皆生,打小就被母亲教出来不要和陌生人搭话,这一路一人行来,更是缄口不语。这样防御性的谨慎,却偏偏要独闯,二者的对立,在空旷的沙漠里,在塞满人的车子里,寂静中,针尖对针尖,让自己看得清清楚楚。
也不知过了几个小时,车子在一个小村庄停下来,准备进入印第安人原住民保留地。我们不能坐原来的旅游车进去,必须换乘印第安人的巴士,这是规矩。
小广场上排着几辆很简陋的大巴,跟国内刚开始的公交车一样,没有空调,硬座,开起来哐当哐当响。司机是个大块头的印第安人,英语讲得不错,给自己起了个英文名字叫约翰,很健谈,车上于是有了两个导游。约翰很快注意到我是一个人,逮个机会就问我叫什么名字。我故意为难他说了很拗口的中文名,他试了几次,随即死了心,以后只叫我“Missy”。车上的游客,都是外国人的皮肤和好奇的眼睛,成群结队。
正午时分,车子到了“隐士栖息地”(Hermit Rest),据说是看落日的好地方。西缘和南缘的景观有很大的不同,从南缘看对岸,最窄处仅六公里,景观横陈,立在一处,两眼望不到边,岩石的层次更鲜明,尤其在初日和落日的斜照下,满峡谷通红。西缘的色彩就没有这么丰富,主灰,些许泛青,而且峡谷不是那么整齐地排列在眼前,两缘曲曲折折,斜斜地下去。因为这里是印第安人原住民保留地,政府不能进来,保护性的铁栏杆,旅游礼品店,介绍性的说明,直升机谷中游、漂流等娱乐项目,那时一概没有。
在太阳的暴晒下,我们一路爬上石阶,路边支着几个散摊子,几位印第安妇人在出售他们的手工艺品。再往上,一个木棚子,炉子上烤着食物。我们的免费午餐就从这些印地安汉子手中领取,其实也就是汉堡香肠一类的美式快餐。外头搭个大帐篷,对着大峡谷,在原木桌椅上吃着自己的那一份。游人们一家家的,围着桌子,或排成一行。峡谷的风带起纷乱的纸巾,飞飞扬扬,如人们的嘈杂声,重又沉落谷底。我三下两口吃完,往隐士栖息地的最高处爬。撞上一对和蔼的老两口子,微笑地打个招呼。
最高处,一个相对的平台。平台侧面,可俯视科罗拉多河,由远及近蜿蜒而来,如谷底夹着一条细长细长的动脉。这个大地裂开的深深口子里,淌着的是绿色的血液,奔流不息几亿年。我眺望着大自然的神力,口里却呼不出来。原来看似情不自禁的脱口欢呼,隐隐里竟含了有恃无恐的心思,哪怕当时的同游是朋友。独自面对壮观,只有掖了心情。
身后,传来招呼的声音。转身,是那对老两口,问我要不要拍照留影。我忙递过自己的相机,对着绿色的河流峡谷,摄下我在大峡谷西缘唯一的一张照片。我也主动给他们拍了合影。后来我的照片出来是模糊的,可是那老两口的名字我一直记得。他们歪歪扭扭地在我的记事本上留下名字,甚至还有地址和电话,让我和他们联系。Yolanda, Davis,听起来很美丽的名字。
后来在大帐篷里又碰面,我们随意聊起来。他们原籍秘鲁,后来移居到佛罗里达,这次和儿女孙儿一大家出来旅游。也许看到只身的我,让他们想起了初来乍到的艰难。他们的地址,我不能够去的。但知道在遥远的地方,那串号码背后有一个宽厚热心的家,在我需要的时候,可以打个电话过去,我已万状慰籍。真希望我还有那个地址,我会写一封信去,告诉他们那个电话号码给了我多大的温暖。Yolanda & Davis, 愿你们一切安好!
西部的天空蓝到发紫,一丝云儿也没有。我往下走去,走到断缘的最前端。西缘的断层没有南、北缘那样刀切般的垂直,往谷底走大概要容易些。每年有许多徒步旅行者来大峡谷,从顶端下行到科罗拉多河谷,平均落差有1.2公里。背着重重的行囊,迎面碰上同行,彼此鼓励,心里的成就感不是我们这些借着车轮子的人所能感受得到的。这种一天之内单程R2R(即Rim to Rim)甚至双程R2R2R极限运动,听起来都心情澎湃。今生,我是否有这个机会?
这么想着,却不敢离人群太远,回到大帐篷的地方,坐着,等司机叫我们上车。过来一个印第安男童,收拾桌上的垃圾。我替他把桌上的东西扔进捅里。他看看我,一点不怯。这里的土著人,除了长相,穿衣与我们无异。他们原来艳丽的羽毛,现在只化成短短的小绒,缀在了工艺品里。突然想起来大学里学唱的一首英文歌“等你归来”,里头的年轻酋长,流亡多年归来,骑着高头大马,在风里飒飒,为了心爱的姑娘,更为了自己的家园,最终战死高原。风里,酋长的羽毛纷纷落下。”You are coming back with freedom, you are coming back with love…” 的旋律我至今还记得,我的室友Susie 也特别喜欢这歌。过去的荣耀,在这些幸存的土著人里,是否已经淡化?
回去的路上,约翰又找我说话:“今天不要跟团回去了,不如住这里。明天我带你去我们部落玩。” 去部落玩很诱人,我嘴上说明天回去的机票已经买好。在村里换车之际,约翰又追问了一句:“Missy, 真的不留下?我有过很多中国女朋友。”哎哎,美国人的自来熟,他倒学得快。想想,其实他就是美国人。
回去的车上,夜风鼓衫,我把自己裹得很严。回到赌城的住所,沙漠宫殿已经金壁辉煌了。
本公众号文章和图片皆为原创,版权所有。欢迎全文转发,转发请注明作者和出处。谢绝摘抄节选,禁止未经授权转载。
如果喜欢,请扫描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