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我们进城去了，去美术馆。很小的一个美术馆，是一对德裔夫妇向城市的捐赠，免费向公众开放。我们每年来一趟，领受这人间的善意，也总在它的礼品店里买点什么，表示对它的支持。

和大型美术馆一样，除了展出馆藏品外，这里也会邀请某个艺术家前来举行个展。今年夏天请了一位洛杉矶的八零后日裔，展览她的现代雕塑。

她一件名为《Inheritance》的作品吸引了众多人。

2021年她几次去到亚利桑拉州荒芜的内陆，探访曾囚禁过她父亲一家的拘留营。二战期间有一万两千名日裔关在那里面。她从拘留营捡回三根枯树枝，翻模成青铜枝条，让它们在作品里再死一次。

她把树枝安排在一个表现成砂土地的平台上，在树枝旁摆放了三件手的雕塑。一个平摊着的手掌心中长出蒿草；一双男人的手捧起苔蕨；一只女子的手以纤巧的指尖托着三朵樱花。周围墙上挂着巨大的黑白照片，那是和奥茨维辛一样的营房，房子前的树已经高过屋顶，孤寂在被遗忘的荒凉中。

人们沉默地俯视着那三件手的雕塑，它们的效果有一点点瘆人，像是战场上忘记掩埋的残肢，又像是从泥土下伸出来，伸向天空。许多人蹲下身来去拍它们，当视线和它们平齐时，它们变得有一点点艾略特。上星期我刚写完犹太人在上海的隔离区，这下子又看见了日本人的。手的姿势并不给人窒息挣扎的感觉，绝没有要控诉的意思。像许多现代派艺术家那样，创作者在前言里用文字写出来自己的理念。是"resilience"，她试图通过植物传达出一种平静的、resilience的精神。

在礼品店中，我看见一个白人男子把一对瓷质的和平鸽小心翼翼地放入左手的掌心，模仿着用手机拍一张手的特写。我和他说，那是用来搁筷子的。喔，是这样，难怪它们这么小。

鸽子扑簌簌飞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