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信
文章来源: 如斯2023-04-12 15:58:54

四月仍寒天,薄雪白屋顶三回。樱花还是开了,李花更盛,开得村里村外一团一团的花云。李树花有三种,浅粉、深粉、白色,白的先开。驾车风驰公路,瞧见前方山坡有一树白李楚楚在细雨中,一旁的农家平房已经坍坏。

难得地,孩子的爷爷发来一张微信照片,真个是杳杳音尘。他拍的是一张明信片,是去年夏末我们寄给他的。爷爷意在不言中:终于收到了。算得上寒天暖信。

去年夏天往法国自驾游,行前问老爷子要什么礼物不,老小老小,老人上年纪就像小孩一样。爷爷回答不要了,沿路寄明信片给他就好。其实这是一道难题,人在旅途中,要买当地的明信片、买邮票、确保盖上当地的邮戳。理解他这是想个法子叫你时时惦记着他。

须得买不同的邮票,老爷子可不好糊弄。他去过一百多个国家,退休后利用集攒的邮票写了一本科普他那个冷门专业的书。书中邮票大多是他在出差途中寄回家的,你有没有为他尽心他拿邮票来考试你。

我们一路买明信片、买邮票,寻找小地方的La Poste信箱 -- 贪图那些邮戳。法国人喜欢把信箱安在街口建筑物的外墙上,小小的、扁扁的、古老的、铸铁信箱,涂色用法国人所说的雏鸡黄。在一个陌生的市镇寻找一个这样的小铁箱子,如同在野地里寻找一只才出壳的小鸡。找见了,淡淡一份喜悦,看它旧旧的样子却有着稚嫩的颜色,感受它拳拳长情,油然生出一种特别的温存。

第一站是莫奈的故家,他画睡莲的大院子外面有个岔路口,邮局的人在那儿摆张桌子卖邮票。第X站到了Honfleur港口,开旅游纪念品小店的老板娘做生意精刮,买一张明信片只能搭买一张邮票。我买她明信片数张又给孩子买纪念品,她示好地说,我可以多卖你两张邮票。Honfleur之后去圣米歇尔岛,山顶小店买明信片,被告知邮局在山脚,只有邮局卖邮票。站在邮局里写卡,写好了问信箱在哪里,员工用手指指大门口。门边地上放着个塑料方筐,里面全是明信片。弯腰伸手拨弄着看了看,寄往各国各地,欧洲居多。想了想,又写一张寄回美国。二十年后旧地重游,寄给从前的自己。

爷爷收到的一张是从Chenonceau寄出的,邮戳日期9月2日,去年。从圣米歇尔山上下来后我们去了卢瓦河谷,沿河谷往回走,最后一站是巴黎。最后一张明信片在凡尔赛寄。

到家后的第一个星期,寄回美国的一张就像一只信鸽飞了来。寄去中国的全无消息。开始还问询,后来不问了,关心更重要的事情。封控、解封,一个阳了,全家阳了。

秋去冬来,冬去春来,已经彻底地、不再去想它们。上周日我们这里过复活节,忽然有一只鸽子飞到了目的地,竟然有一只鸽子飞到了目的地。猪那厮曾经指责法国邮局不靠谱。他以米歇尔山的一幕为例批评,在公共场合使信件乱扔在敞口的筐里,能不丢吗?如今邮戳站出来为自己申辩,指控人哑了口。

邮路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依旧是一个谜。除却Chanonceau城堡的一张,其余的都航空失事了,还是surface mail泥牛入海? 我们在和平的日子寄信,从一个文明国家寄往另一个文明国家,理论上说。想象了战争环境,想一想古时候,烽火连三月,家书也就到了。和平的现代,一张明信片倒走了半年。

默默回想那一路的寄出,说什么是好呢。微信上最好什么都别说。爷爷就什么都没说。小姑说得很妙:这个信,呵呵,但是终于收到了。

终归有一张卡寄到了地方,并且捎话给我们,一个春消息。别的,就沉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