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绮霞》卷九魏宫风云13. 九死一生
文章来源: 碧蓝天2017-02-06 20:39:23

13、九死一生

 良久,钰儿才止住哭泣。

 樊丁上前躬身抱拳,对钰儿说:“大将军莫悲伤,这几具尸身,身份难辩,很难确定是不是陛下。望节哀!”

 钰儿一怔,也许自己是关心则乱。她再仔细端看那几具尸身上穿的遍布血污的军袍,却未发现她缝制的那件玉飞龙战袍。但征儿会不会在行军途中更衣,她就不得而知了。

 既然征儿的七星剑剑鞘在这个方向,他也应该藏匿在这附近山谷吧。一行人又往前行进大半日,山道两旁的山谷越发地陡峭,山石嶙峋,山路绵延,静得可怖。往前极目张望,几座如刀锋般高耸的断崖残石挡住去路。

 钰儿的心越来越寒凉,感觉希望越来越渺茫。自她跌入长恨江,被他救出,他就成了她生活中最重要的一部分。他悉心教导她众多帝王之术,她的生活里已布满他的痕迹。她已习惯了身边有这么一个莽撞又雄心勃勃的人。现如今,难道她真得只能带着这把剑鞘,回魏宫做太后吗?她才十九岁!征儿……她的心不停颤抖着,他的名字被她在心里狂喊了几千遍,可是,举目仓夷,遍地尸体,他究竟在哪里?

 太阳余辉黯淡,挂在了西天。

 他们几十人在原先分手的三叉口处会合,吃了些干粮和水,皆垂头丧气。此刻,山中雾气又弥漫了开来。

“杭大将军,我们应速速离开这里。晚上恐怕狼群又要来了!”樊丁施礼直言。

“你们出去吧。我一人留在这儿。”钰儿依然抱着那把剑鞘呆呆地说。她要找到自己缝制的那件衣袍,哪怕是一个衣角,她也要带回去,哪怕只是给他一个衣冠冢。

“我们誓死追随杭大将军!”几十名勇士赫然站成一排,象她旁边的那些山脉一样坚定。

 钰儿含泪站起身来,感激地望着这些满身污渍血迹的兵士们,很多身上还带着伤,“不需要这么多人,你们五人先出去送信吧,剩下这二十人跟我继续搜寻。”钰儿指派完,朝那伤势最重的五名将士拱手作别。“送了信就不必再回来了。我们搜索一天再无踪迹,自己会出去。”说完,钰儿已累得几乎站不稳了,她坐在一旁的一块石头上,却不知自己也已是满身血污,身上几处不知哪里划破的伤口都已经结疤了,捡回来的靴子已经跟脚后的伤疤血肉模糊地粘到了一起。她心痛得已浑然不觉周身的伤痛。悲伤像山谷里的巨石般拥堵在心头,让她喘不过气来。

“大家可知,夜晚如何躲避狼群?”钰儿坐在一块石头上,转身问道。

“火、烟,还有,这几棵树看上去还算粗壮,我们可以在上面搭建个休憩地,轮流看守。”樊丁说道,接着吩咐各个兵士多去采拾各种树杈、枯叶,和狼粪。

 天黑时,他们已经各持兵刃躲进了临时搭建的树屋。樊丁说狼怕烟。他们四周已燃起了几堆篝火,篝火里燃烧的狼粪冒出滚滚浓烟,山中雾气渐重,阴风阵阵,那些阴兵前进的霍霍皮靴声又开始在耳边回响。篝火黯淡了下来,白烟缭绕,更加辨不清周围的景物,月亮早失去了踪迹。

 虽说是树屋,但非常简陋,人坐在树杈之间还得抱着树干。经过这几日的日夜兼程,钰儿已备觉虚乏了。她抱着一根粗壮的树干打瞌睡,隐约间,忽听得一阵悉索的声响从不远处传来。

 钰儿一惊,抬眸望了一眼一旁的樊丁。他显然也听到了,手握长剑,正双目炯炯紧盯着树下的声音传来的方向。

 钰儿慢慢抽出宝剑。

 是狼群?这几棵树,虽说粗壮,但假如狼群群起而攻之,这树壮也不一定能支撑多久。也许,是柔然士兵?莫非云中城外的柔然士兵已杀入厥煞山谷,歼灭了玉虎营的两万人马?钰儿一想到这儿,心又被攥紧了,头上冷汗一层层地冒着。她大病未愈,早累得有些虚脱,现在,心神俱恸,眼前的景物竟不停摇晃了起来。

 又是一阵阵轻微的悉索声,钰儿蹙紧了双眉,揉揉双目,她必须撑过去。莫不是狼?此地已经有了好几处篝火,狼群应该不会轻易靠近。她握紧了手中的宝剑。

 突然,一块石头猛地朝树上扔了过来,石头居然携着几分内力,打着转。钰儿心头一动,伸手拽出一截树干,朝那块石头扔了过去,石头猝然被击飞了。她的心骤然狂跳,大喝一声“何人在此造次?”

 “你为何会跑到这鬼地方!”一个威严的声音从浓雾中传来,接着篝火前出现那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身后还跟着几个人影。

 “征儿——”她含泪拼尽全力大喊了一声,蓦然眼前天旋地转,漆黑一片,她手一松,从树上径直跌了下去。

 

  她的梦很长很长,累得几乎不想醒来。

  再睁开双眼,她发觉自己正躺在柔软的床铺上。她在温暖的棉被里踢了踢脚,心里犹豫着是再睡一会儿,还是这就起床了。

  她翻了个身,迷糊中眼角一瞥,四周居然如此陌生。她一惊,难道自己不在朝熙宫中?此时,她才抬头打量着四周,这里居然是一个营帐!她惊恐地瞪大双眼,在仔细思量自己最后一段的记忆。

 “大、大将军,您醒了?”突然一个稚嫩的声音从一旁传来,接着床边走过来一位身量颇小、黢黑干瘦的小男孩,看上去就像逸水阁山下息南村,家家户户晒着的干菜一样。他黑瘦的小脸上挂着欣喜的笑容。钰儿认识他,他是玉虎营里最小的兵士,叫季大岭,今年十二岁。当初他一个孤儿无处可去,溜进军营被抓住后,苦苦哀求弗斛收留他,当时他把额头都磕出血来了。弗斛就收他做了一个马僮,因为嫌他长得瘦小,他又只知道自己姓季,就给他起名叫季大岭。据弗斛说,谁曾想,这季大岭在军营长了三年了,都始终这么大小。早知道就叫他季矬岭了。

 “皇上有旨,杭大将军一醒来就要我去禀报他,不得有误。”季岭说着,扭头拔腿就要朝外跑。

 “回来!”钰儿裹着被子坐了起来,黑缎般的乌发泻在身后,“大岭,过来,大将军有话问你!”钰儿和颜悦色地说。

  季大岭瞪着一双乌黑的双眸,怯怯地站到床头,一身永远嫌大的军服,裤脚被地上的泥巴蹭得乌黑。

 “我睡了多久了?”钰儿低眉问道,顺手指了指一旁的茶壶。

  季大岭很乖巧,他捧了温热的茶盅小心翼翼地递到钰儿手里。虽然他的裤脚都是泥,小手却很干净。

 “两天了。”他望着钰儿禀报到。

 “嗯,弗斛将军呢?”钰儿仰脖喝干了茶水,顿觉肚子咕噜噜地作响。

“跟皇上整天商议那个……嗯,叫军,军旗,不对,”他拍拍脑袋,“对了,叫军机!”他说着咧嘴满意地傻笑了一下。

  钰儿忍不住也笑出了声,“去吧,跟皇上说,我醒了,想吃东西。”

 “好咧!皇上一定会很高兴的。前两天,他一直坐在这里,”大岭搬了旁边的一张椅子在床边,双手撑在膝盖上,把两条眉毛拧成个疙瘩,“他不爱说话。我不敢看他,但皇上又不让我离开。他板着脸,像过年弗斛将军帐门口贴的大刀门神,他……”他得意地说着,突然眼珠似被钉住了,脸色陡然黯淡了下来,他像想起了什么,面露怯色低眸,懊恼地觑了钰儿一眼,“大,大将军,千万别,别说是我说的。我什么也没说……这就去向门神,噢,不不,是皇上禀报——”他说着原地蹦了一下,拔腿就跑了出去。

  眨眼,他的身影就消失在外帐门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