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情人节翌日，沉浸在红酒余韵中的老鼐凌晨四点爬起来，悲壮地出差去了。

头天入睡之前，他担忧地看着我，欲言又止，说：“我说句话，你可别生气啊。”
我已经困得耷皮耷眼，不耐烦地说：“有话快说！”
他说：“我要去一个星期，你还是适当地收拾收拾屋子，洗洗衣服，用用洗碗机，啊？别我到时候回来，累得要死，还得面对水池里一堆脏碗以及脏兮兮的地板。”
我说：“好。”
说完这个“好”字我就觉得不对劲：你什么意思？难道你以为少了你，我就是个邋遢女人？难道我在你眼里就那么不堪？
老鼐不再说话，眼神深邃悲怆，胜过千言万语。
我自尊心受到挑战，一下子困意全无，拍案，啊不，拍床而起，说：“老鼐，你对一个做了孩子妈的贤妻良母说这句话，太过分了，简直是对我人格的侮辱！没错，我平时是常常上文学城看八卦泡论坛，但这并不表示我就没有尽到主妇的职责啊。你们爷俩一日三餐是不是我张罗的，说！是不是我张罗的！”

老鼐老老实实地回答：“是。”却紧接着又说：“可是你每次做完饭，厨房里就像打过仗一样。你一抹嘴就不管了，剩下的烂摊子还不都是我来收拾的……”
话说到此，他看我开始目露凶光，连忙说：“别闹啊，我明天还得早起呢。我就这么一说，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嘛。”
说完他啪地关了灯，迅速把脑袋陷入枕头里，销声匿迹了。留下我在黑暗中独自心潮起伏，把银牙咬碎。

是可忍孰不可忍，我倒要让你看看，“主妇”两个字不是浪得虚名的！

老鼐走后，六天以来，我又当爹又当妈，忙得打跌。文学城也没空上了，偶尔潜水一下，也是湿个身就跑。天天准时开饭，吃的还都是我喜欢吃的。反正女儿胃口还小，就算不爱吃，随便找点别的什么也能喂饱。所以我心安理得地天天做中餐。而且因为少了丈夫这个吃饭的大股东，我做一次饭，我们娘俩可以吃两三顿。

脏碗碟堆在水池里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主要的原因是我公婆时不时过来关心我和女儿的起居。老鼐在家的时候，怕父母心疼他生活没有质量，于是打肿脸充胖子，每次都赶在父母来之前把屋子收拾一新，还要归功给媳妇，以示自己有个体贴勤快的老婆，很幸福。现在老鼐不在家，如果我听任脏碗碟堆如山，那就有露馅的危险，有损我贤德的名声。于是我也只好打肿脸充胖子，陡地勤快起来，吃完饭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儿响叮当之势把厨房收拾好，以应付公婆视察。
虽然有微笑、聊天、客套等等麻烦，但我公婆的视察，我还是欢迎的。其一，他们来时常常会带点做好的菜过来，省去我做一顿饭的功夫；其二，他们跟女儿玩，我可以抽身去买菜，甚至可以出去两三个小时，逛街看衣服。

我与女儿这一个星期的两人生活，虽然繁忙，但还是很愉快的。偶尔有些不愉快的音符，比如有一天晚上她不知那股倔筋作祟，不愿上床睡觉，挣扎中竟然把我的脸都给抓破了，我一时急火攻心，把她翻过来，照着屁股肉厚之处拍了几巴掌。后来我们俩分别表现出了非常诚恳的悔意，亲亲复亲亲，又言归于好。在这种时候，我就想起老鼐来：如果他在家，猫宝儿怎么敢把爪子伸到他脸上去？这个小家伙，也就只敢欺负欺负色厉内荏的老妈而已。

抛开这些偶尔出现的不愉快音符，总的来说我们还是很和谐的。猫宝儿前天刚学会了用杯子喝水，现在最喜欢做的消遣就是喝水，动不动要求喝水，而且还要求妈妈也拿只杯子共饮，每喝一口都要碰杯，阵势很大。等我喝了一肚子的水，撑得喝不动了，她还是乐此不疲。我们俩现在一有点空余时间，就相对喝水。晚上，万籁俱静，我们俩在厨房的灯光下对坐，咕噜咕噜喝水。我看着她两只手捧着杯子，小心翼翼地倾斜、仰头，等终于成功地喝了一口水，就喜悦满足地发出“唉”的叹息声。我非常惊奇，原来一个人的快乐可以这样单纯。她只是喝一口水而已，脸上的神情却仿佛拥有了全世界。

她每天早上醒来，说：“爸爸？”我说：“爸爸去工作，还没回来呢。”她若有所思地看看周围的空气，然后定睛看着我，柔和地叫：“妈妈”，把毛茸茸的小脑袋温存地靠在我肩上。我给她系鞋带时，她低下头来亲吻我的头发。有时候也会突然抱住我的头，把她粉嫩柔软的脸颊贴在我的脸上。这种时候，我感觉非常幸福。心想就算是单身妈妈，如果有一个可爱的孩子，也该是无限的慰藉和动力吧。

前天晚上我拖出吸尘器来吸地，猫宝儿在旁边看着我，突然清晰地说：“妈妈用爸爸吸尘器。”我愣了一愣，顿觉童言果然无忌：她从来没有见过我用吸尘器，总是见到爸爸在用，难怪以为这是她爸爸的私有财产。
昨天中午我开冰箱，不小心把冰箱里的一锅牛肉汤打翻在地，郁闷地找出抹布和洗剂来清洗。猫宝儿在旁边多管闲事，跳来跳去，密切观察我的一举一动，同时进行宏篇大论、不知所云的评论。我一边清洗，一边要防止她把手伸到洗剂盆里，防止她的脚踩到牛肉汤上来，耳朵还要自动过滤她喋喋不休的“妈妈，妈妈，妈妈，妈妈洗，汤没有啦，boum！妈妈，妈妈，洗冰箱，妈妈，妈妈跪，阿澜站，阿澜踩non non non……”我恨不得在她和我之间拉起警戒线、装上消音器。这时我就想起老鼐来，如果他在，我们俩至少可以分工，一人负责控制住小八婆并把她带离事故现场，另一人可以心无旁骛地完成清洗工作。

那一瞬间我突然明白：虽说一个和尚也能自己挑水喝、顺便喂身边的半个和尚，可是两个和尚抬水喝、并且共同喂身边的半个和尚的日子，虽然有互相推诿、互相找茬的危险，多了些麻烦，但也有互相陪伴、互相帮助的好处，多了些快乐轻松。

年少时的风花雪月变成相濡以沫过日子的温暖。爱情的轨迹，大概就是这样子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