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没想到,最后把李小曼从九华山拖回北京的是柳丹红。
李小曼到九华山本来是找地方哭的,可是她到了九华山,非但没找到哭的地方,反而笑着回来了。 虽然她笑得有点毛骨悚然,歇斯底里。 是这样的,李小曼到九华山安顿下来就给妈妈去了个短信报平安——我在九华山,我很好,我会回去的。 于是小曼妈又是一通电话,广而告之,忙得不亦乐乎。 柳丹红是谁啊?人脉广泛。当年她拍一个古装片层在九华山出外景,结实了一批本地人,其中包括公安局的。人家公安局的同志在当地的几家旅馆打过招呼,不费吹灰之力就把李小曼抓了个现行。 柳丹红乘飞机转汽车过去,在晚上九点,李小曼在房间里打坐冥思苦想人生的意义的时候,敲门进去,放下行李,对着她说:“是不是特想哭?是不是特想倾诉?我今天带着肩膀和耳朵来,你想哭就趴在我肩膀上哭,想说我坐下来听你说。” 李小曼一个踉跄后退着跌坐在床上,迷茫地看着她,搞不清楚她怎么这么神勇地找上门来了。 她掐了自己一把——这不是电视剧,是活生生的现实生活,这么狗血的情节,咋就落在她头上了呢? 柳丹红从行李箱里拿出一大堆花生米煮毛豆等乱七八糟的零食及一瓶 38 度剑南春,放在床对面的书桌上,找到房间里的茶杯,把剑南春倒进去说:“你要是不好意思,就喝点酒壮壮胆儿。” 李小曼根本就不想哭了。当初她住进这个房间,关上房门冲到卫生间,打开水龙头洗澡,本来想借着水声的掩护痛哭一场,可是她发现她根本就哭不出来。 这是时过境迁还是欲哭无泪?她不知道。总之她没有哭,只是痛痛快快地洗了个热水澡,躲进被窝想睡觉。 她睡不着。她翻来覆去地翻了几个身,还是睡不着,林威陶米轮番地在她脑子里上演香港言情黑帮电视剧,她觉得自己不用剧本就可以直接做导演了。 她只得打电话问服务台旅馆里有没有健身房游泳池。 人家告诉她太晚了,游泳池关了,健身房还可以用。 反正她也没带游泳衣,那么干脆去健身房。 她在健身房折腾了两个小时,回到房间终于安然入睡。 第二天爬山逛庙走路无数,回到旅馆倒头就睡。看来治愈失恋最好的办法就是爬山,爬到一魂出窍二魂升天的时候,什么爱情什么磨难什么山盟海誓都是虚幻,只有好吃好睡才是最最实在的需要。 中间逛一个庙,遇到一个年轻的帅和尚。那人从她的口音中扑捉到一点济南腔,问她:“你是济南人?” 她说:“是啊。” “一个人?” “是啊。” “那我给你算算命吧,免费。我也是济南人。” 呃,出家人也攀老乡? 李小曼伸出手掌给他看。 那帅哥和尚端详她的面相,再看她的手掌,然后说:“你这个人是个心地善良的慢性子。” 李小曼不以为然,慢性子大约是看她走路看菩萨都慢吞吞的,心地善良嘛,你可以说他是恭维,对任何人都这么说。 帅哥和尚接着说:“你这个人最大的优点是与世无争,没有害人之心。你与世无争,不等于没有雄心,其实你也挺想在自己的专业内作出成绩。但是那种踩着人往上爬的事情你不会干。你这人最大的缺点是没有对人没有什么分辨力,特别是男人,人家一两句好话就会让你陷入情网。” 呃,李小曼心里打鼓,开始对这位帅哥和尚刮目相看了。 帅哥和尚拿着她的手掌对着光仔细看,又说:“你这辈子谈过很多次恋爱,都没成正果,你的真命天子只有一位。你这辈子只结一次婚,结了婚就会白头到老。” 呃,看来这前途还是光明的,只是这道路也忒曲折了点,简直是九曲十八弯,弯得她像坐疯狂过山车,几次差点被命运的车甩出车外,被命运抛弃。 我的真命天子到底是谁啊?请你快出来吧! 帅哥和尚说:“你这次是遇到什么感情挫折了吧?没关系,很快会过去的。” 李小曼实在忍不住,问:“那我的真命天子是比我大还是比我小?” 如果比她小,她决定重新考虑跟陆泉的关系有没有进一步的可能。这个陆泉,实在是英俊阳光,除了幼稚一点,基本上没有什么缺点。男人找女人可以找小的,为什么女人找男人不能找小的?现在是新时代新思维,我们要把封建的腐朽的落后的婚恋观扔到历史的垃圾堆! 如果比她大,她决定回去好好对待周孟春。她重新拿起英语,跟他在学习中培养感情,一定不再错过任何一个机会。她不小了,不想再蹉跎岁月。 林威?让林威见鬼去吧!失恋不要紧,只要主意真。走了他一个,还有后来人! 大的小的,黑的白的,高的矮的,哪一个不比他强?! 她殷殷地看着帅哥和尚,等着他的答案。 帅哥和尚再进一步把他的手掌向光,左看右看前看后看,最后摇摇头说:“看不出来。” 呃,李小曼恨不得冲他的光头拍上一掌。是他修行不够还是命运故意跟她开玩笑?给她透露了这么多信息,最关键的时候来个天机不可泄漏! 真是岂有此理。 李小曼跟柳丹红在宾馆的房间里对酒当歌,畅谈人生。喝着喝着喝多了,把帅哥和尚算命的事说了一遍,笑道:“我有个高中同学叫吴珍珍,挺好的一个女孩,嫁了个凤凰男,婚后那个惨啊,差不多家破人亡了。她看破红尘想要出家,唉,菩萨不收啊。现在出家门槛可高着呢,要佛学院毕业,大专以上学历。昨天我碰到的那个帅哥和尚,就是佛学院毕业的,人家是研究生和尚!” 柳丹红见多识广,别说研究生和尚她不觉得稀奇,你告诉她庙里有博士和尚,她眉毛都不会动一动。 她举起杯子跟李小曼碰一下,说:“来,小曼,喝酒。这点屁事儿算什么呀?别动不动就哭着喊着要出家,丢人不丢人?你倒好,拍拍屁股走了,你知道不知道你妈她老人家差点急疯了?为了一个男人,至于吗?这男人世界上有千千万,可是妈只有一个,要是老人家急出个三长两短,你就等着吐血去吧你!” 李小曼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叹气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妈不说,我也知道她天天想着抱外孙。每次出门,看见人家推着婴儿车她就上前凑近乎,我,我太对不起她了。” 柳丹红笑道:“你说结婚不容易,找个男人生个孩子还不容易?你就多赚钱吧,赚了钱生一个自己养,没男人什么事儿!” 呃,这观念也太超前了吧?李小曼骇笑。 她反问:“你够有钱了,那你咋不自己生一个?” 柳丹红坦然地笑着说:“这不前面没想通嘛,等到想通的时候最佳生育年龄过去了,也就不想了。我把我干儿子当自己儿子养大,也一样。这小子出国留学的钱我都给他攒齐了,出息不出息全看他自己了。” 李小曼傻了——她还没醉到不省人事吧?把干儿子当自己亲儿子,大部分人也就是说说罢了,哪能当真啊?她还把人家出国留学的钱都预备下了?她还来真格的? 大公无私,公而忘私,她还真见识了。 柳丹红笑着又给她斟了半杯酒,问道:“你到九华山,不会是只算了个命吧?这可是佛教四大名山之一啊,悟出点什么没有?还没看破红尘?我怎么觉得你还没我看得开呢?” 李小曼做费力思想状,咯咯地笑着说:“你还别说,我还真悟出来了。名利这两个字,没有人能逃得出来,连和尚尼姑也不例外。” 柳丹红伸向盐水毛豆的筷子停了下来,啼笑皆非地反问:“啊?何以见得?你看见什么了?” 李小曼说:“我看见这辈子都没看到的那么多的干尸,差点把我恶心死!就是他们那些佛门弟子所说的真身。天哪,佛教的宗旨是什么?肉体不就是个臭皮囊吗?灵魂才是最重要的,肉身不过是灵魂的寄生体。臭皮囊是不断地幻灭的,灵魂才是永存的。可是你看看,那些和尚尼姑追求的是什么?不是灵魂的修行,而是在死前不再吃饭,拼命地喝一些草药——我猜那些草药有防腐的成分在里面,这样冲洗肠胃,保持一种无菌状态,最后坐化,保持肉身的永存,这已经偏离了佛教所追求的最根本的精神了吧?” “你看看那些图片,那些罩在玻璃柜里的所谓真身,都缩成那么小,干得像木乃伊,它能被称作真身吗?我跑到九华山本来是追求生命的彻悟,看到这些,我还真觉得幻灭的同时彻悟了。” “名与利,谁也摆脱不掉,只不过不同的人所追求的名利的形式不一样罢了。” 柳丹红一拍桌子,说:“看来你是真的彻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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