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嫁指南》56 心与心的距离
文章来源: 汉代蜜瓜2010-04-29 07:19:40


当李小曼和麦奇文周末在北京到处流窜着或者严肃地开会,或者灯红酒绿地腐败的时候,陈明快在美国带着孩子们在公园里晒太阳。

入冬以来,天短夜长,儿子上了小学,女儿上托儿所,回来以后吃完饭天很快就黑了,陈明快自己上班做家务忙忙碌碌,阳光对她来说已经成珍贵的奢侈品,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天气好的周末,想跟钟兆辛带着一双儿女去尽情享受大自然。

他们所在的城市,气候温和,有太阳的日子还是很舒服的,如果不是太阳落山早,根本感觉不到那是冬天。可是钟兆辛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碰到陈明快有事跟他商量,他通常不耐烦地说:“你看着办吧,别来问我。”或者说,“你别烦我行不行?你带孩子们去不就行了!”

他的态度焦躁,语气十分不友善,声音比平时高了两倍不止,陈明快给他气得火还没发出来,他那边门一摔,车子启动,已经跑得无影无踪。

外面阳光明媚,令陈明快不忍辜负,只好独自带着孩子们逛博物馆,或者去公园晒太阳,玩踢球。

孩子们在她的周围跑啊跳啊,沐浴着阳光,可是她的内心象热带雨林深处,阳光永远也照不到的阴影。

她现在根本看不见钟兆辛这个人了。她象一个单身母亲一样带着两个孩子。美国的法律, 12 岁以下的儿童没有大人的陪伴不能独自待在家里,所以无论她走到哪里,去超市买菜,去加油站加油,去购物中心买衣服,都要带着这两个宝贝。两个儿童是性别不同的两个活蹦乱跳的小动物,一会儿这个饮料打翻了,一会那个要去卫生间,在外面吃饭,不放心他们坐在座位上等,只能带着他们排队,全神贯注地盯着在人群中钻来钻去的他们不要出状况;等买好了食物,发现已经没有座位,只好丁丁当当地牵着他们去车里吃。

好在兄妹俩比较合作,这段日子基本没生病。她不能想象如果哪个病了,她该怎样带着两个孩子往医院急诊室冲。

她不是单身母亲,已经体验到单身母亲的不易。可是真的成了单身母亲,也就不指望有男人能够搭一把手,那么她还可以找 Baby-sitter 在固定的时间里带带孩子,给自己留一点空间;正因为不是单身母亲,她对钟兆辛怀着希望,怀着顾盼,碰了钉子之后,心中的怒火越烧越旺。

结婚以后,她念着他对她的一片真情和真心维护,竭尽所能地做个贤妻良母。家里的事,能做的她都做了,就是为了给他做好大后方,支持他的事业,希望他能有所成就,不光圆了婆婆的梦,也圆了他自己的理想和追求。

可是到今天,他追梦已经追得过了头,不仅仅忘记了自己,还忘了老婆,忘了孩子。他的老婆已经接近崩溃的临界点,他的孩子希望在父亲的陪伴下玩耍,成长。可是他统统不记得了。他的心中脑中眼中只有实验,数据,论文。

陈明快想,也许科学家都不该结婚的。他们要献身科学,应该像天主教的神父献身上帝一样,专心致志,永远单身,爱怎么牺牲就怎么牺牲,爱怎么奉献就怎么奉献,那是他们心甘情愿,那是伟大,令人敬仰;可是如果他们结了婚,拖上了自己的老婆孩子,这老婆和孩子不愿意这样全身心失去自我地奉献,是为绑架。

所谓强奸,是一个男人违背女人的意愿强行与之发生性关系;那么一个人违背妻儿的意愿强迫他们牺牲,就是绑架。

陈明快有时候在各个网站游荡,看到很多国人夫妇,感情已经没有了,男人出了轨,女人居然也还控诉对方背叛,嘴里振振有词,感情是没了,可是女人能为孩子牺牲而维持一个完整的家,为什么男人不能?

当时她的一口血差点喷涌而出——拜托啊,你爱牺牲那是你的事,可是你不能强迫对方也象你一样牺牲,否则你就是强迫别人留在婚姻里,拿着孩子绑架男人。

那几天,纳尔逊好像总在线上守候着她。她无人诉说,把最近的辛劳和苦闷尽情向对方倾诉。

“耐心”同学惊异连连:“你确定你丈夫没有 Girl friend ?”

陈明快胸口一滞,想了想说:“应该没有。不象有的样子。”

“耐心”同学说:“要么他有了别的女人,要么他是个工作狂。”

陈明快觉得,钟兆辛是工作狂的可能性更大一些,百分之九十。可是丈夫丈夫,一丈之内方能为夫。如今她跟钟兆辛的距离,已经不能用丈来衡量,而要用公里来衡量。

他跟她之间,如今已经十万八千里。

家庭需要付出,家人需要呵护,这是“耐心”同学成为单身父亲以后才明白的道理。做一个单身父亲,意味着他需要在工作和独立抚养儿子之间寻找平衡点;做一个单身父亲,意味着他必须在升迁和关注儿子的成长之间决定取舍;做一个单身父亲,他明白了一个完整幸福的家庭比这世界上任何东西都可贵。

独立抚养儿子,在孩子幼小的时候,他不得不放弃出差的机会,放弃得多了,意味着他不能在上升通道里一帆风顺,这种情况要一直持续到儿子成年离家上大学。

他把他对生活的体会,对家庭的理解,点点滴滴都说给陈明快听。

此时此刻,没有任何东西能比这个更引起她的共鸣。

她觉得她应该找个机会跟钟兆辛谈谈。可是她什么时候能捉到他这个人呢?会不会还没开口就开始争吵?他会不会又口不择言胡说八道乱发脾气?对这个孩子气的老公,陈明快第一次感到绝望而没有信心。

那些天她一直在寻找机会,可是总也找不到机会。星期五晚上,她跟纳尔逊聊完特意支撑着没睡,躺在床上等着等着就迷糊过去。第二天早上一起床就往钟兆辛的卧室跑,推开门,只看见凌乱的床单和被子,人已经没了踪影。

她只好独自带着孩子们去感受大自然,虽然她感受到的只是沮丧和凄凉。

星期天晚上,招呼完孩子吃饭,睡觉,她打开电脑,打开 MSN ,接着看到纳尔逊的一行行在线留言。

“你在干什么呢?”

“外面天气很好,今天我注意到博物院有中国文物展,我进去看了,看到一个美丽的中国女人给两个孩子讲解,我立刻联想到你。但是我觉得那不是你,因为她的两个孩子都是女孩。”

“你有没有带孩子们去看?这个展览真的很棒!”

陈明快忽然觉得很温暖,心中的阴翳一扫而空。似乎他不仅仅惦记着她,还惦记着她的孩子们。

她回复道:“我不知道博物馆有中国文物展。我带着孩子们去公园踢球晒太阳——”

刚发送出去,纳尔逊的状态改成在线,他跟她打招呼。

他说他很好奇她长得什么样子,希望能看看她的照片,跟他的想象对比一下。

陈明快踌躇了。她很长时间没拍照片了。最近状态不好,憔悴如黄脸婆,不能拿出来吓人。

不过她很好奇,很想知道他长得什么样子,是象她以前的上司那样高大魁梧,还是象钟兆辛的一个东欧同事那样瘦瘦小小的。她觉得中国男人大体都差不多,西方的男人比较形态各异了。

于是她说:“你先给我看你的,我的要找找看——我很长时间没拍照了。”

“耐心”同学很爽气,立刻把自己的“玉照”发送过来。

是纳尔逊跟儿子的合照,跟她想象的还是有点不同。高大如她在中国时的上司,可是宽度似乎比那个上司要浓缩一些。按照现在的口号来讲,浓缩的都是精华,这个纳尔逊大约是精华版洋帅。

纳尔逊的儿子,是一个很阳光很英俊的少年,属于走在街上,能迷倒一大片的类型,才十六岁,就已经长得跟父亲差不多高了。

她一边打出“真羡慕你,还有两年就自由了”一边在文件夹里翻找自己的照片。

生孩子前的,太年轻,拿出来有欺骗嫌疑;刚生完孩子的太胖,自己看了都觉得变型得厉害;好容易找到一张自己生日那天出去吃饭时拍的,只有她自己,化了妆,穿了漂亮衣服,大约还看得过去,于是发送过去。

她拿出中国人特有的谦虚说:“我不是美女。”

对方的恭维接连不断,频频表示惊 * 艳:“你真美!”

“你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女人之一。”

“跟我想象的一样。”

“见到你的照片我真高兴。”

虽然陈明快在西方生活久了,对这些恭维并不以为然,还是忍不住感到高兴。那一晚,她忘记了跟钟兆辛的种种不快,带着微笑进入梦乡。

而地球的另一面,比这稍早几个小时,正好是北京时间中午的时候,李小曼自梦乡中醒来,本能地看一看床头钟,吓得一下子从被窝里坐起来。

她的动作从来没有这么利索这么迅捷过。